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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搖 盛晚風 126594 字 4個月前

第51章 兔子

雲映朝赫崢走過去, 男人的臉色沒有比方才好看多少,她就這樣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

赫崢拉住她的手, 掌心灼熱,緊緊的握著她。

雲映跟在他身邊任他拉著, 沒有掙脫,但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主動摟住他的手臂。

她甚至沒有輕輕跟他抱怨一句為什麼要這麼久。

她當然不會,她求之不得, 興許今日若不是知道他會回來, 她會直接跟寧遇一起出宮。

出宮之後她會去哪?

她還會認為這裡是她的家嗎,她會直接跟寧遇走吧。

赫崢唇角緊繃, 握著她的手越發的緊。

他一句話沒有跟她說, 隻是沉默著帶她出了宮。

直到坐上馬車, 雲映才慢慢把目光從窗外收回, 看向了身側的赫崢。

她道:“夫君。”

赫崢原本繃緊手指動了動, 他沒有去看她。

她又說:“對不起。”

赫崢闔了闔眼, 喉結滾動, 無數譏諷的話堆嗓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忍著不去看她, 似乎這樣就能顯現出他才不在意她喜歡誰, 更不在意她跟寧遇的關係。

他能夠坦蕩說出, 他隻是赫崢,而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這句話。不讓她發現他因她而覺得難過,是他最後的遮羞布。

雲映料到他不會理自己, 這句話說完之後, 也沒有再出聲。

一路無言, 直到馬車停在赫家門口。

赫崢率先下了馬車, 等雲映提著裙擺跳下來的時候,赫崢已經進了府,未曾回頭看她一眼。

雲映自己一個人回到房間,赫崢不在。

泠春今日沒有隨同她一起入宮,見雲映回來,連忙道:“姑娘,奴婢聽說朝野休假三天,您怎麼沒跟姑爺一起回來?”

雲映搖了搖頭,道:“他可能去書房了吧。”

泠春敏銳的察覺到雲映的反應好像有些不對,她輕聲道:“姑娘,你不高興嗎?”

雲映坐在紅木椅上,她搖頭道:“沒有。”

“我隻是有點……”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問:“今年的探花,是叫寧遇嗎?”

她之前因為赫崢的緣故,對赫延傳言中的另一個孩子印象算不得好,也不想為了無關緊要的人費神,所以她沒有怎麼主動打聽過他的事。

這個消息還是幾天前不知聽誰提了一嘴,這會才想起來。

泠春嗯了一聲,她站在雲映麵前道:“奴婢聽說這位探花郎就是赫閣老流落在外的那個兒子。”

她感慨道:“您還彆說,他還真不愧是赫閣老的兒子,那可是欽點探花郎。聽說他自幼長在山野,能有這般出息,恐不是一般人。”

雲映嗯了一聲,輕聲道:“他確實很厲害。”

泠春道:“不過秋水齋已經翻新完畢有幾天了,這個寧公子怎麼還沒搬進來。”

雲映也不知道寧遇是怎麼想的。

她今日隻來的及匆匆跟他說幾句話,有許多事尚且還沒來得及問他。

如今知道那個孩子就是寧遇,她心裡便有了幾分微妙的變化。無關於對錯,隻是覺得命運弄人,她跟寧遇從小在一個地方長大,自然是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與旁的孩子不同,寧遇小時候很少出去玩,他總是坐在那一塊大大的書桌前,偶爾望著窗外出神,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看書寫字。

他十一二歲的時候,身邊有一位兩鬢發白的夫子,後來不過三年,老人就不知是走了還是死了,此後便沒人教寧遇讀書。

裕頰山沒有像樣的夫子,隻有很遠的村鎮裡一名老秀才,寧遇大多數都是自己一個人看,一個人理解。他的小叔每次去村鎮,都會帶一摞書回來,那會雲映還小,她偷偷瞧著,覺得看書是件非常高尚又了不起的事。

就連她討厭的阮喬,在翻書時,她都覺得可愛幾分。

寧遇的身體不太好,他的房間裡常常有股藥香,聽說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一年四季都在喝著養身體的藥,他的日子也並不富裕。在那場恩怨裡,不管對誰來說,他的出生都是一個錯誤。

“姑娘,您今日怎麼突然問起這位公子了?”

雲映低眉道:“我在宴上看見他了。”

泠春好奇道:“奴婢聽說,探花郎曆來風流倜儻,這位寧公子可如傳言中那麼好看?”

雲映道:“好看的。”

她思索片刻,又如實補充:“非常好看。”

泠春問:“那比起姑爺呢?”

雲映抿住唇,沒有立即回答。

泠春自己搖了搖頭,念叨道:“呸呸呸我在說什麼,定然是姑爺最好看。”

雲映卻問:“為什麼?”

泠春愣了下,且不說赫崢那張冰冷俊美的臉在上京如何出名,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在雲映眼裡,定然沒人比得上赫崢。

她遲疑道:“……您不覺得嗎?”

他們倆之間沒什麼好比的,雲映搖了搖頭道:“罷了,不說這個。”

她有午睡的習慣,每日一到點就會困難,今日流了不少眼淚,眼睛乾澀,更是難受。

“你下去吧,我睡一會。”

泠春出去以後,雲映脫了外衫,然後把袖中藏著的小兔子拿出來,放在床頭的小幾上。

她躺下,與小兔子麵對麵。

小兔子仍然耷拉著耳朵,癱坐在她麵前,一副苦惱模樣。

雲映看著看著,然後伸出手,把耷拉在前麵的兔子耳朵挑到後麵去,讓它看起來精神一些。

但這草顯然不聽她的話,隔了一會,又自己回來了。

雲映沒再試圖弄回去,而是用指尖不停的撥弄著這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隔了一會,她翹起唇角,臉龐帶了幾分笑意,和生死比起來,旁的好像都不算什麼了。

他來了京城,他的書也沒有白讀。

生死之彆後。

她又見到了他。

日暮四合,天際黑暗吞噬晚霞。

雲映睜開眼睛時,房內已經一片昏暗。

她沒料到自己會睡那麼久,慢吞吞的從榻上起身,穿上鞋子想去燃燈。

正是這個時候,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雲映精神了幾分,她坐在床邊沒有動彈。

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赫崢走進來,天色暗淡,房內亦未燃燈,雲映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進門後徑直走向了他平日辦公的長條案,低頭從裡麵翻找著什麼,沒有跟她說話。

初才睡醒,雲映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在沉默中道:“……你下午出門了嗎?”

等了許久,赫崢沒有理她。

她抿了下唇,然後又在沉寂中道:“那你用晚膳了嗎,我們可以一起。”

“你一下午都沒有回房間,我以為你又出去了。”

赫崢停下動作,回頭看她,神色晦暗道:“你想說的隻有這些嗎?”

雲映繃住唇角,一言不發的坐著。

黑暗中,男人眼眸泛紅,這一下午他試圖去思考跟她關係,可是他半點靜不下心。

隻要眼睛一閉就是她跟寧遇站在一起的模樣。

他也沒法去想為什麼,頭腦混沌,胸口像破了一個洞。

放下手裡的東西,朝雲映走過來。雲映往後仰了下身子,莫名有些畏懼。

她輕聲道:“你想讓我說什麼?”

赫崢冷笑一聲,他傾身看她,腰間還是那塊玉魚墜,此刻懸在他們倆之間。

玉魚輕輕晃動,赫崢麵無表情的盯了一眼,隨即突然間抬手,狠狠將這塊墜子扯下來。

雲映心神一緊,冰涼的玉即刻緊緊貼上她的臉頰,男人臉色陰沉在她耳邊質問道:“這是送我的嗎?”

雲映被冰的肩頭顫了一下,她剛想說是,赫崢便收回手,玉墜被他扔在床裡,他趕在雲映說話之前道:“不是。”

“……雲映,你真的很惡心。”

雲映手指蜷緊,抓住了床褥,那塊玉佩靜靜的躺在床角,差點掉在地上。

她跟赫崢相處時,除了最開始,其實很少會想起寧遇,也很少會想起裕頰山。

以前她初才見赫崢時,想見他是為了記住寧遇的樣子。

後來她們成親,她每天都能看見他。

但是她最後仍然沒有記住寧遇的模樣。

她漸漸想不起他們有什麼不同,七分相似在她眼裡成了十分,直到今天寧遇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時,她才突然發現,他們其實並不那麼像。

赫崢是個冷峻又不苟言笑的人,那天她覺得這隻翻滾的小魚很可愛,正是因為這種反差,所以她好奇赫崢帶上它的模樣,心血來潮送給了他。

但她沒有為自己辯解。

又一次默認。

赫崢單手撐著床榻,漆黑的雙眸盯著她。

他一點也不想見她,這一下午他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自取其辱的又回到了這個房間。

他以為自己會冷靜一些,可是一看見她,他就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笑話。

到底憑什麼。

他問:“你們以前是什麼關係。”

雲映避開他的目光,道:“是朋友。”

“你會管你的朋友叫哥哥嗎?”

雲映道:“是朋友。”

她頓了頓,突然不想在跟赫崢撒謊,她張開唇,在他麵前說出了她從未言之於口的秘密:“但是我喜歡他。”

房內寂靜片刻。

赫崢沒有回答。

天色越發的暗,即便咫尺之距她仍然看不清赫崢的神情。

半晌,赫崢輕聲問她:“那我們呢?”

雲映鬆開被攥在手裡的被褥,骨節泛白,眉頭緊蹙,一時並未出聲。

她沒有很認真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今天她理所當然的跟他回家,然後跟平常一樣午睡,下意識認為赫崢會在晚上回來。

但是當一切擺在明麵上時,她又必須去思考。

今時不同往日,她沒有了再繼續糾纏下去的理由。

當初她接近他,跟他成親,然後折磨他到現在,這對赫崢來說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所以她在他麵前從來都如履薄冰,也從沒有哪一刻是有底氣的。

沒有人願意當一個替代品,赫崢本來就討厭她,這一次後,他恐怕再不想見到她了。

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赫崢能過的好一些。

她低聲道:“對不起。”

“但是我不知道我除了道歉還能做什麼,你想讓我做什麼也可以直說。”

赫崢並未應答。

雲映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下了決心,在黑暗中開口道:“其他的就算了吧,你可以休——”

剩下的話被赫崢堵在了唇齒間,他急促的咬上了她的唇,雲映吃痛輕呼一聲張開了唇,赫崢立即探入她的口中,雲映伸手想推開他,但赫崢輕易就扣住了她的手。

壓抑著暴怒的情緒,他將她按在床榻上,吻的凶狠又急促,雲映想彆開臉,赫崢卻就勢吻上她的耳垂。

她覺得很癢,肩膀縮了一下,想說不要。

男人聲音陰鷙,他繼續吻她,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的臉龐沾到了冰涼的水漬,緊接著就聽見赫崢聲音低啞道:“你喜歡他。”

“你說過你喜歡我。”

從此以後,他隻要照鏡子就會想起那個庶子,想起他的愛人喜歡他,是因為他有一張與庶弟相似的臉龐,他喉結滾動,輕聲道:

“我為什麼會遇見你,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歡真是一件令人作嘔的事。”

習慣黑暗以後,房間內的東西漸漸能瞧出輪廓來,雲映聽見又清脆的一聲聲響,她知道是小魚掉在地上。

床榻不高,想必沒有碎。

碎了也沒關係,反正不貴。

混亂之中,雲映好幾次想說話,都被赫崢吻住,他問了她,又不想讓她回答。

雲映不懂,赫崢應該是最希望跟她分開的才是,以前她猜想,他跟她不分開興許是為了雲赫兩家的臉麵,但是這一次,他定然不會再容忍她。

羅衫半褪,他顯然沒什麼耐心,一聲布帛碎裂聲後雲映身上一涼,藕粉的小衣緊緊包裹著雪白的身體。

雲映倒吸一口冷氣,她終於騰出手來,用一隻手摟著自己的肩膀,蹙眉拒絕道:“我不要。”

赫崢動作緩了幾分,有力的臂膀撐在她身側,他的唇滑過她的臉龐,聲音卻沒有半點溫和,他道:“因為他回來了,所以你要去找他了。”

雲映沒這樣想過,她本就是個走一步看一個的人,跟赫崢分開以後,她可能會回到國公府陪一陪雲安瀾,然後給自己琢磨個好去處。至於寧遇,她暫時沒去想跟他如何。

“我沒有說過我要去找他……”

赫崢低頭深入的去吻雲映的唇,繼而向下,後又抬頭問她:“他這樣吻過你嗎?”

赫崢抱著她,輕易就解開了細帶,他低頭舌尖挑過,雲映頓時身子一顫,她握著自己肩膀的手力道鬆了幾分,赫崢便順勢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逼問道:“有沒有?”

雲映抿唇不吭聲,不想在這種時候提及寧遇。

她隻是輕聲道:“你放開我。”

“我問你有沒有!”

無數日子的同床共枕,他總是能輕易找到讓她理智模糊的地方,雲映肩頭顫抖,她被弄的頭皮發麻卻絲毫動彈不了,淚水湧上眼眶,她顫著聲音道:“……沒有。”

可是這樣的回答卻不能令赫崢滿意多少,心裡越是不想麵對,他就越是要自我折磨似的去問她:“他也喜歡你,是不是?”

不必問,那個庶子就是喜歡她。

宮宴之上,他看了她很多眼。同樣是男人,他看得出來,哪怕那個庶子麵上裝的再溫和,再是一副斯文模樣,也藏不住他眼裡的占有。

他就是喜歡她,他哪裡配。

赫崢從沒覺得這樣可笑過,他一邊動作一邊道:“你們一起長大,你喜歡他。”

“你為了他接近我,雲映,你真的很行。”

“在你眼裡,我是什麼?”

雲映不想回答,她鬢發淩亂,掙脫不開他的手,男人身上的布料有些涼,靠近她時是熟悉的氣息。

他的力道很大,想要控製她簡直輕而易舉,夜色之下,霜白尤為引人注目,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每一寸肌膚,好像這樣就能把她留下。

雲映嗚咽著,淚盈於睫,她不想在這種時候去想寧遇,不想去提起任何無關的人。也不喜歡自己說不願意,卻仍然對他的動作有反應,她的聲音帶了點急促道:“赫崢,你聽見了嗎。”

“我讓你放開我!”

赫崢。

她倒是還知道他的名字。

雲映推著他的胸口,赫崢看著她抗拒的模樣,心裡隻覺得冰涼,他突然道:“不是說對不起。”

雲映愣了下,尚未反應過來。

他的手掐住她的腿,問她:“這就是你道歉的態度嗎?”

雲映手上的力道弱了幾分,赫崢輕易就拉開了她的手,他總是很熟練,在她尚未思考出什麼時,就率先讓她頭腦空白起來。

夜色變沉。

男人精瘦結實的手臂牢牢箍著她的腰,輕薄的外衫落在榻上被磋磨出褶皺,赫崢貼著她的濕潤的耳垂,好像隻有身體緊緊貼合,才能讓他覺得他靠近了她的心。

靠近她,抓緊她。

帷賬飄動,上一次雲映躺在他的身邊。

她聲音清醒的告訴他,她不後悔她人生的每一個選擇。

到如今,赫崢想問問她。

她仍不後悔嗎。

風掠進,小幾上癱坐著的小兔子滑倒躺了下去,雲映隻是看了一眼,這一眼不知怎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被濡濕的修長手指捏起這隻兔子,他垂眸望著她問:“這是什麼?”

雲映不願意回答,赫崢卻好像猜到了答案,他輕嗤一聲,然後把這隻兔子放在了旁邊,繼續俯下身道:“那就讓他看著吧。”

長夜變藍。

這一夜好像跟以往的每一夜沒有任何區彆,弄完以後,她不願意靠近他,赫崢就強橫的硬把她放在自己身上。

雲映的臉貼著他的胸口之間,這是她以前最喜歡的角度。她沒什麼力氣,索性也就不掙紮了,趴在那不動,甚至還下意識貼緊幾分。

兩根狗尾巴草編成的小兔子,又變成了兩顆散落在地上的,已經被折斷的草,上麵猶有濕痕。

雲映睜著眼睛,眼睫眨動時,睫羽會掃過赫崢的胸口。他沒有帶她去沐浴,他們互相沾染著彼此的氣息,就這樣躺在榻上。

雲映突然道:“我們和離吧。”

第52章 荒謬

此時仍是深夜。

外麵猶有繁星, 這句話實在沒什麼重量,輕飄飄的散在房間裡,雲映從赫崢身上撐起身子, 隨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床裡。

赫崢在短暫的愣神以後, 也跟著坐了起來。

雲映聲音有些沙啞,她抱著膝蓋,像平常一樣, 清醒道:“我仔細想了想。”

“你說的對, 我們起初是一場錯誤,是我一手促成。那時情況混亂, 我其實並沒有想太多, 有怎樣的衝動就怎樣做了, 我也的確是一個自私的人, 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所以沒有問過你願不願意。”

“你不喜歡我我知道, 但關於這件事, 我不想辯解什麼,更沒什麼不得已的原因。”

她側眸看向赫崢, 像是那天解釋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心機深沉一樣, 也想告訴他之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 她知道赫崢是赫崢,寧遇是寧遇。

“雖然我接近你的原因並不那麼坦蕩,但成婚之後, 你就是你, 不是彆人。”

“小魚是送給你的, 因為我覺得你們一樣可愛。”

她歎了口氣, 道:“我的道歉一定很蒼白,但我屬實不知怎樣補償你。分開以後,你若是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我會幫你的。”

赫崢曲著腿,一隻手搭在膝上,手指僵硬,垂首不語。

“還有,跟你和離僅僅是因為我認為我們已經沒辦法繼續走下去了,不是要去找他或者什麼彆的。”

她跟赫崢在一起這段時間,其實也稱得上快樂。至少比在裕頰山,比在國公府要自在的多。

但也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之間的確有些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些矛盾不能永遠伴隨著他們。

她曾經因為寧遇而堅持這場婚事,如今寧遇一回來,她一直堅持的要把這場婚姻繼續下去的那根線,就突然斷掉了。

她也開始迷茫起來。

以前為什麼那麼執著,以後又該怎麼辦,她都沒有什麼太確切的答案。就論當下,赫崢厭惡她,她欺騙他,他們都不開心,倒不如彼此放過。

赫崢仍然低著頭,夜色朦朧中,月色給他的側臉蒙了一層晦暗的光影。

他們成婚到現在,才剛剛四個月。

新婚第一天,他看見雲映坐在床邊等他,那時心裡很怪異,因為從此往後,身邊會多出一個人,跟他共寢共食直到白頭。

那時他尚且不覺得自己喜歡她,但仍在心裡想,來日方長,他們總會熟悉,會習慣彼此存在,成為特殊的那個人。

至少絕對不會像赫延和褚萬殊那樣。

然而他們甚至不如赫延與褚萬殊。

認識不到幾個月就成婚,成婚不到幾個月又和離,就說了吧,未曾有個好的開始,有怎麼會有好的結尾。

雲映問他:“赫崢,你覺得呢?”

赫崢張開唇,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他道:“我能有什麼需要你的。”

雲映輕聲道:“萬一有呢。”

赫崢蜷緊手指,她的解釋並未讓他好受半分,他寧願雲映今天晚上什麼也沒說。其實比起當替代品,讓他更接受不了的是,雲映喜歡的人不是他。

或者再退一步,倘若寧遇沒有出現就好了。

或者他不該有那可笑的清高心思,認為那個庶子回家與他無關,他該殺了他。

讓他永遠沒有踏足京城的機會。

夜色清涼,天色隱約亮了幾分,雲映隻披著單衣,這會覺察出幾分冷意,她並攏雙腳。

赫崢扯了下薄被,隨手蓋在她腿上。

雲映又重複:“你覺得呢。”

赫崢不想回答她。

當初成親時,他就沒想過跟她分開。

可是眼下,她把一切擺在明麵上,他又不知道怎麼回答。

想說兩句狠話?告訴她憑什麼她想成婚就成婚,她想和離就和離。

他不會跟她和離,就是要跟她折磨到老。

可是在話出口的那一瞬間。

他恍惚覺得他不是赫崢,他成了他的母親。

喜歡她,所以其實不是很想折磨她。

但是要怎麼開口去說分開呢。

說不出口。

正是這時,房門被扣響。

雲映愣了一下,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身上的薄被便被赫崢展開披在她的肩頭。

男人沉聲對門外道:“什麼事。”

外麵的小廝聲音微喘,一看就是匆匆趕來,他道:“公子,東宮遇刺,太子殿下召您過去,要求即刻就去。”

雲映攬的著被褥,被這個變故弄的有些愣神,她看向赫崢,道:“怎麼這個時候……”

相較於雲映的迷茫,赫崢的感覺就複雜多了。

他迅速起身,然後穿上衣服站在床邊係著革帶。

驚喜,安心,他甚至在那一瞬間如釋重負。

這場變故正是時候,他頭一回在心裡感謝蕭昀。

因為東宮守備森嚴,蕭昀很少在東宮遇刺,這次半夜叫他過去,事態恐怕比以往還要嚴重些。

但沒關係,蕭昀從小到大遇到了刺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不差這一回,現在還能連夜傳令讓他過去想必人沒事。

赫崢道:“等我回來再說吧。”

雲映後知後覺嗯了一聲,看著他急忙的動作,心想事態恐怕比她想象中嚴重的多。

她係上寢衣細帶,然後看著他穿戴整齊,心裡想著他還尚未沐浴就要出門,這會看著他的手和嘴,總覺得怪怪的。

思索片刻,她還是給自己套上裙子,然後匆匆從外麵叫了盆涼水。

赫崢匆匆漱漱口,又洗了把臉,雲映才取出一個香囊出來遞給他:“要不要把這個帶上。”

赫崢問:“這是什麼?”

雲映蹙眉道:“萬一有味道呢?”

赫崢低聲道:“……能有什麼味,你身上隻有香味。”

但他還是他收攏掌心,將香囊帶在了腰上,臨走之前,他停住腳步,回頭道:“那我先出去了。”

雲映嗯了一聲。

他喉結動了動,又道:“你若是覺得不舒服,就自己叫水。”

雲映應下,她囑咐道:“那你小心一些。”

赫崢道:“好。”

他推開門,跨步走出去。

此時,天剛泛起魚肚白。

雲映站在原地,看赫崢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她眼中。

她回過頭去,晨風疏冷,房內空空蕩蕩。

他用過的那盆水還放在置架上,床榻淩亂,她的衣裳散落在床上,地上,看來是不能要了,被褥堆在一起,地上還有兩顆狗尾巴草。

雲映關上房門,心裡有些疲憊。

她沒有叫水,也沒有收拾屋子,隻是又上了榻,側身躺在了床上。

躺著躺著,她又睜開眼睛,然後坐起身爬到床邊瞧了瞧,那隻小魚掉床榻下,好在她手臂細長,一夠就夠出來。

上麵沾了點灰塵,但的確沒碎。

連個裂痕都沒。

她吹了吹,然後把小魚放在床頭,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再次起身時,已是日上三竿。

今天又沒去蘇清芽那請安,算了,不去了。反正在這府裡還能待多久尚未可知。

她沐浴之後用了早膳,泠春叫人進來打掃屋子。

雲映突然問:“我那鋪子如何了?”

泠春立即道:“奴婢正要同您說呢,按您的要求,先找了三個畫師。”

她蹙眉道:“不過這三個畫師都不是什麼有名氣的,虧的您出的價高才肯畫。”

雲映道:“這種事他們覺得有辱斯文也是意料之中,但沒關係,他們最後會為了銀子折腰的。”

當今彆說是這種繪本,就連雲映看的那個俗氣話本也未必出自一人之手,這些文人多是瞧不上這些,許多都隻是為了生計,有好些是你寫點我寫點湊在一起私刻出售的。

“那間鋪子收拾好了嗎?”

泠春立即道:“已經在上書了,隻不過現在還是些沒有圖畫的,因為畫師還未完工,下個月應該就可以開始售賣了。”

雲映雖有錢,但這鋪子算是她鬨著玩的,所以還是能省則省,綜合考慮後才選了那家位於市井深處,但生意不太好的鋪子把它買了下來。

正好她父母留給她的幾家已成規模的產業裡,有一家書坊,那書坊所售都是經義論要,有固定的書客,定時也會給京城的幾家學堂族塾供書,平日印書時順帶著印些旁的也不是事。

用過午膳,赫崢仍未回來。

反倒是蘇清芽,破天荒的來雲映的院子裡找她了。

雲映站起身去接她,問:“夫人怎麼過來了。”

“我昨日身子不太舒服,今日一早醒來給睡過了,忘了去給夫人請安。”

蘇清芽拍了拍她的手,道:“無妨無妨,這左右又不是什麼大事。”

雲映問及正題:“夫人今日怎麼突然過來了?”

蘇清芽招了招手,身後的小丫鬟呈上來個托盤,裡頭是挑揀乾淨的血燕。

“聽說小映你喜歡紅棗血燕,這還是我兄長送我的,說是從羅刹國那邊帶過來的,我對這個東西倒是可有可無,想著你愛吃,就給你送過來。”

雲映啊了一聲,道:“夫人有心了。”

蘇清芽歎了口氣,終於道:“對了小映,聽說你與寧遇是舊識?”

雲映嗯了一聲。

蘇清芽麵露喜意,她道:“那倒是湊巧了,小映,實不相瞞,今日我還有一事。”

“您請說。”

“寧遇他自從回到京城後,從未來過赫府,我知道他心裡有芥蒂,但怎麼也是要認祖歸宗的啊。”

雲映抿住唇,雖然寧遇在她這裡份量很重,但老實說,寧遇的母親從未進過赫家,哪怕一個妾她都算不上,寧遇又何來認祖歸宗。

但雲映沒說,她隻是借此機會道:“夫人,您好像很喜歡寧遇。”

蘇清芽愣了一下,她道:“……我自然喜歡他。”

“他若是回來,會養在我的名下,不會虧待他的。”

蘇清芽作為赫家主母,雖是續弦,母族也不比褚氏,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寧遇養在她名下,對寧遇來說的確是件好事,他一回來就中了欽點探花,正是風頭無兩時,再加上還有一張與赫崢相似的臉龐,日後在外麵說不定能與赫崢平起平坐。

“這幾日他父親去勸了他兩回,但都無疾而終,我想著小映你同他是舊識,你說話說不定他能聽進去一二。”

雲映不知道寧遇為什麼沒有搬進赫家。

她也不打算去勸。

“夫人,他現在不過來,應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誰勸都沒用的。”

蘇清芽麵色一僵,她道:“小映,你知道的,寧遇他是個好苗子,若是好生培養,日後不會輸給他哥哥。這樣的天賦,隻有赫家能給他最好的未來,他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認他這個父親。”

雲映拍了拍蘇清芽的手臂,道:“夫人,我去了也沒用。”

“您也說了,他確有逸群之才,這樣的人怎會因旁人而擅自改主意呢。”

“他若是想來,自然會來的。”

蘇清芽垂下眸子,分明有幾分失落。

她輕聲道:“……的確是這樣。”

蘇清芽吩咐丫鬟將血燕放在圓桌上,然後道:“罷了。”

雲映說起了自己比較關心的事:“夫人,您彆難過,下午我可以陪您打紙牌。”

日後她跟赫崢和離了,就再沒有這樣熟悉又默契的牌搭子了。

蘇清芽搖了搖頭,道:“下午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城西有幾間鋪子,這兩個月賬目對不上。”

“上次我派管家去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今日我打算親自去瞧瞧。”

她道:“小映,你平時在府裡也不出門,不如跟我一起去走走?”

雲映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那小鋪子。

正好也在城西,可以借著買書的由頭去看看。

她應了下來。

蘇清芽走後,雲映便換了一身衣服。

此時已經是未時初,距離赫崢離開已經有五個時辰。

她問泠春:“赫崢那邊傳話回來了嗎?”

泠春搖了搖頭,道:“未曾。”

雲映抿住唇,漂亮的麵龐上顯出幾分煩躁來,他走的早,按是以前,他定然會傳話回來跟她說他在做什麼,幾時回來,用不用等他用膳。

今日全無音訊,不會是受傷了吧?

正想著要不要派人去東宮問問時,外麵的小廝跑進來,他道:“少夫人,公子方才傳話回來了。”

“聖上口諭,公子得去石塘鎮追一批逃犯,今天應該回不來了。”

雲映蹙眉道:“那要什麼時候?”

小廝答:“順利的話,一來一回也得後天早上。”

“那有什麼危險嗎?”

小廝道:“……這個奴才不敢妄言。”

小廝離開後,雲映獨自坐在圓凳上。

她想起赫崢心裡就煩,不是煩他,而是煩這段複雜的關係,所以她想要直接剪斷。

可說歸說,她又控製不住的想,皇宮那麼多人,為什麼是他追。彆人就能好好休假,他就得冒著生命危險去追逃犯。

直到坐上出門的馬車,初秋的風吹過來,才讓她舒服幾分。

蘇清芽顯然心情不錯,一路上跟雲映說個不停。赫家在城東,距離皇宮很近,城東那一塊基本是皇家貴族紮堆的地方,扔塊石頭說不定誰能砸到個世子侯爺,街巷也相對安靜一些,而城西也不同。

這裡的煙火味更重,街市喧鬨,即便不是早市,街道上來往紛紛。

蘇清芽在一處精致的樓閣處停了下來,是間首飾鋪子,名叫白玉堂。

在踏進之前,雲映瞥見牌匾旁邊的磚石上,刻了三個小字,知春巷。

雲映頓住腳步,看著前麵蘇清芽的背影,臉色冷了幾分。

蘇清芽回頭,問:“小映,怎麼不過來?”

雲映垂下眸,嗯了一聲。

蘇清芽走在前麵,雲映落了幾步跟在後麵,她不信這鋪子就那麼巧在寧遇住的巷子裡。這人嘴上說著不用她勸,實際上還是把她帶來了這裡。

待會說不定還會尋個由頭讓她去彆的地方。

蘇清芽正同旁邊的掌櫃說著話,兩人一起上了台階,然後轉過轉角。

雲映尚未跟上時,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回過頭,看見寧遇的臉。

寧遇站在台階上,問:“小映,你怎麼過來了?”

雲映麵露驚喜,剛要說話時,她看了眼轉角處,寧遇便意會道:“不介意的話,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他們並未走遠,而是去了不遠處的一個茶肆,雲映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見馬車停靠之地。

雲映收回目光,對寧遇道:“你住的地方離這很近嗎?”

寧遇搖頭,道:“尚有一段距離,隻是我方才從翰林院回來,路過碰巧看見了你。”

他玩笑道:“我起初還以為你是特地來尋我的。”

時隔一天,雲映再麵對他時到底冷靜了些。

她翹起唇角,然後如實道:“大夫人說要來對賬,我跟過來瞧瞧,沒想到是這裡。”

寧遇的手指落在桌麵上,了然道:“這樣啊。”

雲映輕聲問:“大夫人……也就是蘇清芽,你是不是同她認識啊?”

她思索道:“她看起來很關注你。”

寧遇靠在椅背上,過來送茶的店小二將茶水置在他們麵前,熱氣嫋嫋,透過這清淡的煙霧,寧遇看著雲映。

他道:“他可能是我母親的丫鬟吧。”

“是我猜的,褚夫人去世之後,赫延可能就想把我找回來。挑來挑去,挑到了蘇清芽身上,對我母親衷心,興許也會愛護我。”

這點雲映倒是沒想到。

赫崢也沒有跟她提過,可能他也被赫延蒙在鼓裡。但也不一定,因為赫崢並不是個會故意給誰難堪的人,這些年他不叫蘇清芽母親,興許就是知道這一點。

那這麼看的話,赫延委實有些太過分了。

“她給蘇清芽雖然換了個名字,然後讓蘇家收她當養女,再嫁到赫家來也不是件難事。”

“小映,我母親的那些事,你知道是嗎?”

雲映嗯了一聲,道:“赫崢跟我說過。”

她說起赫崢時很自然。

除了第一次提起赫家她反應比較大之外,後麵她總是能自然而然的說出這個名字。

男人如玉的手指抵著桌麵,他問:“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存在。”

“畢竟我母親做的,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雲映抿了抿唇,她道:“沒有。”

“那跟你無關。”

她其實並不想摻和到這件事去,寧遇願不願意回來,赫崢會不會容忍他,她半點也不想過問,也不想站到他們哪一邊去,那跟她沒有關係。

她捏住瓷杯,裡麵的茶半點沒動,初見後的失而複得的喜悅驚詫平息後,她又想起那天落水的場景。

事情其實很簡單,那是個冬日,時隔一個月,他們又一起上山采藥,寧遇因為那段時期身體不好,總是咳嗽,所以才沒有兩步他們便停下來歇息。

寧遇靠在一棵樹旁喘氣,他還調侃道:“怎麼辦小映,我體力還比不上你,你不會嫌棄我吧。”

雲映幫他擰開水,道:“怎麼會。”

在她眼裡,寧遇是書堆裡出來的孩子,像隻漂亮的小孔雀。而她天天乾這個乾那個,像隻五大三粗的小熊。

江水淙淙,冬天其實沒什麼草藥。

寧遇喝完水,雲映想要繼續往前走時,目光忽然落在一處,有一株紅參。

長在江畔。

雲映走過去,低頭看了一眼道:“可以摘到。”

寧遇拉住她,道:“還是算了,再找找。”

雲映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因為這株紅參一定可以摘到。

她時常出來摘草藥,也不是沒有去過危險的地方,這株紅參雖然長在斜坡處,但是隻要小心一些,拉住旁邊的野草和石塊,是不會有危險的。

她掙脫開寧遇的手,跟他道:“摘到它我可以半個月不用出來摘草藥。”

她把背簍遞給寧遇,然後自己帶著小鏟子利落的翻下身子,就在即將要摘到時,變故突發,她腳下的硬土突然散開,她想去扶石頭,但在她眼裡很堅固的石塊居然碎掉了。

千鈞一發時,寧遇在上麵拉住了她。

江水湍急,雲映的小腿已經落入冰涼的水中,但寧遇在的那個地方不好用力,他若是想拉她就必須去扶著旁邊的樹。

但是還沒等寧遇抓住樹,江水順流的力道便把她往旁邊衝了過去,寧遇沒能拉住她,但他沒有鬆手,他跟她一起掉進了江水裡。

他一手拉著雲映,一手拽著野草,江水太急,隻要寧遇一鬆手,他們就會被衝走。

後來寧遇把她推上前,讓她抓住唯一株能支撐他們重量的野草。

江水浸濕他的衣服,雲映很害怕,那是她頭一次離死亡那麼近。

寧遇安撫她,在急促的江水中還有空歎息,道:“啊,如果我力氣大一些就好了。”

“方才要你彆嫌棄我,這下我自己都要嫌棄我自己了。”

雲映哪有閒情逸致去聽這些,她才想說話,便感覺到寧遇把她推向了岸邊,她的手碰到堤岸,寧遇在後麵送了她一把,她抓到更多的野草,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回頭去拉寧遇,寧遇卻告訴她:“…拉我的話我們都上不去的。”

他輕聲道:“而且我沒有力氣了。”

他就這樣看著她,在那個沉寂的冬日,在最後時刻告訴她要走出裕頰山。

這個場景她記了很久。

沒人會懂這件事給她的震撼。

“後來有人救了你嗎?”她問。

寧遇嗯了一聲,他道:“救我的是個漁夫,我醒來以後已經離裕頰山有一段距離了,這正是這個時候,我碰見了京城的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是赫延的人,他一眼就認出了我。”

雲映不語,等著寧遇繼續說下去。

“我想回去告訴你,但是他們已經不準我回程,按照原計劃,他們會抹除我在裕頰山所有的痕跡,然後對外宣稱,我自幼在南方分支養病,現在才回到京城。”

雲映道:“所以那具屍體,還有你的家都是……”

寧遇嗯了一聲。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笑著繼續道:“我不願意這樣。他們不讓我回去,我便逢人就說我是鄉下來的,偏不讓他們如意。”

雲映笑不出來。

寧遇望著她,輕聲道:“我那時在想,等我在京城穩定一些的時候,就去把你接過來。”

“我們可以……”

雲映握著杯壁的手收緊幾分,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她沒有抬頭。

寧遇繼續道:“就可以天天見麵了。”

“但是沒想到後來聽說你被接走了。”

雲映立即解釋道:“我沒有故意隱瞞,我之前並不知道我的身世。”

寧遇顯然不在意這些,他隻是輕聲笑著道:“我就說啊你怎麼跟彆人不一樣,原來是大小姐啊。”

他好像也沒什麼錯處。

雲映從來不懷疑寧遇說的話,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道:“總之不管怎麼樣,還好你被救下了。”

她還要繼續說話時,忽然看見蘇清芽從白玉堂走出來,正在找她。

雲映收回落在杯壁的手,站起身道:“我好像該回去了。”

寧遇也跟著站起身來,他往外看了眼,眉頭蹙了下。

雲映注意到他的神色,問:“怎麼了?”

寧遇道:“她在找我。”

雲映沒去問他要不要搬進赫家的事,隻是道:“那你在這裡待一會,我不會跟她說見過你。”

寧遇收回目光,嗯了一聲。

茶肆人來人往,走下台階時,正有一群人離開,寧遇便走在雲映之前,在她下台階時伸手去扶她的手臂。

雲映卻躲開了。

像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她可能自己也沒有感覺到。寧遇的手頓了幾分,雲映並未察覺,她低下頭提著裙擺,心口衣襟交疊處因為她的動作而敞開了一些。

從寧遇的角度,恰能清楚的看見裡麵。

雪白的皮膚上,赫然幾點紅痕。

那是什麼痕跡不言而喻,痕跡清晰,是昨天晚上。

她與他重逢的那一晚。

寧遇收回手,眸中隱有涼意。

他不笑時臉龐有幾分冷淡,讓人覺得疏離又薄涼。

其實一年的時間,並不算長吧。

她沒有忘記他。

但是她身邊有了彆人。

一個替身。

是他那位哥哥。

他其實並不在意赫崢的存在,因為消失一年的確是他的錯。

赫崢不是個甘做替代品的人,雲映就更不必提了,來日方長,他們遲早會分開的。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會為了彆人對他避嫌了。

雲映回頭看她,道:“寧遇?”

寧遇忽然道:“昨天忘了問你,你的那位夫君對你還好嗎?”

“……”

這句話又讓雲映敏感起來,赫崢與寧遇有著相似的長相,她嫁給赫崢,好像不管對寧遇,還是對赫崢都是一件冒犯的事。

她想起寧遇可能猜到她的意圖便覺得有些無地自容,但還是如實道:“挺好。”

如果不總是生氣的話。

不過那也是她犯錯在前,可以理解。

寧遇目光晦暗,他沒有繼續向前,而是道:“小映,那我留在這裡吧,就不陪你出去了。”

雲映嗯了一聲,她看一眼底下的蘇清芽,輕聲道:“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好。”

雲映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轉過身去。

寧遇重新坐回原位的位置,目光冷淡的落在窗外。

她看見雲映走向馬車。

他跟雲映一起長大,他當然了解她。

十四歲那年起,他就發現總有一個小丫頭喜歡偷看他,這並不稀奇,跟彆人不同的是,她從沒試著跟他說過話,每次他目光掃過去,她都會很驚慌。

他沒有把這個小丫頭放在心上,隻是偶爾無聊了會逗一逗她。

後來他們成了這個世上最熟悉的人。

她喜歡他,他知道。

她的喜歡太明顯,仰慕會從眼睛裡流露出來。

可是她從來不說,她不說,他就偏想等她說出口。隻要她說出口,他們就會立刻在一起。

結果直到現在,那層窗戶紙還橫亙在他們之間。

他的人生很沒意思。

他剛出生就被送走,那還是一年冬天,送他的人趕著日子,沒怎麼照顧他,一路磋磨,他從小落下病根。

沒有錢買書,沒有錢買藥,無父無母的窩在小山村裡,他的出生一點也不光彩。

他有一個璀璨奪目的兄長,他們的人生天差地彆。

他隻有雲映。

但是現在,雲映也並不完全屬於他了。

同樣,要被他的兄長搶走了。

雲映回到馬車後,蘇清芽著急道:“小映,你去哪了,可急壞我了。”

雲映望著她,她知道剛才蘇清芽不是在找她,但她沒說,隻是道:“碰見一個熟人,敘敘舊。”

蘇清芽一愣,輕聲道:“你去見寧遇了嗎?”

雲映嗯了一聲。

蘇清芽立即道:“怎麼這麼巧?小映,你幫我勸他了嗎?”

雲映迅速道:“沒有。”

蘇清芽:“……小映。”

雲映沒再搭理她,無論她說什麼全當聽不見,今日她敢騙她出來,明日還不知能做出什麼來,雲映以後都不打算當她的牌搭子了。

蘇清芽是個好脾氣的人,她說了兩句見雲映不理她,也未曾生氣,她看出了雲映的意思,很快就低聲同她道了歉。

“小映,你知道的,我膝下無子。不管是不是親生,我都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寧遇他是個可憐孩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我也是一時著急了。”

雲映這才道:“夫人,您不管找誰都沒有用的,不用白費力氣。”

然而世事難以預料。

第二天一早,蘇清芽便親自過來感謝她,順帶著還派人過來再次打掃秋水齋。

寧遇要搬進來了。

雲映還是從彆人口中知曉的這件事,她一時半會未曾反應過來,明明昨日寧遇未曾跟她透露一絲一毫。

秋水齋離他們的住處不算遠,同在一家,幾乎抬頭不見低頭見。

如果是以前,雲映會覺得見到他是一件好事。

但是現在,她總覺得有幾分怪異。

懷著這份怪異的心情,就這樣坐在房間愣了會神,雲映才後知後覺出事情好像有點荒謬。

第53章 裂開

月影遍地, 星光稀疏。

赫崢縱馬停在城門處,一身黑衣冷肅,手下上前出示令牌。

此時正是子夜時分, 從石塘鎮抓完那批刺客後,幾乎是一路疾馳未曾停歇, 比預想中還要早兩個時辰回京。

城門敞開,守衛同赫崢抱拳行禮,赫崢低垂著眉眼, 臉龐冷峻, 卻未曾動作。

他隻是突然有些後悔回來這麼早了。

他尚在外時,雲映還是他的妻子, 他一回府, 就必須得麵對她留給他的問題。

要和離嗎。

從昨天到今天, 他都逃避去想這個問題, 他試著把注意力放在這次有規劃的刺殺上, 一刻不停的布局, 圍捕, 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冷靜下來。

但是偶爾抬劍時,腦子裡仍然會有雲映的臉。

她一向覺淺, 他現在回去她應該會醒過來。

甚至還會冷靜的問他:“想好了嗎?”

見赫崢不語, 身邊一位將領肅然道:“祈玉, 有什麼不對嗎。”

赫崢握緊韁繩,低聲道:“沒有。”

他調轉馬頭,沒有走進城門, 沉聲開口道:“我還有點事, 你先回去複命吧。”

未曾等他應答, 赫崢便策馬離開城門。

曠野風聲獵獵, 鼓動衣袍,赫崢抓緊韁繩,身影隱夜色裡。

迎麵的風吹的臉龐發木,他漫無目的的疾馳空曠的官道之上,他是個不喜逃避的人,當日事當日畢。但是現在他不想回去做那個選擇。

周邊荒蕪,馬蹄踏過枯枝。

就這樣跑了半個時辰,赫崢停下馬,抬頭去看不遠處在夜色裡靜靜矗立的大山。

圓月懸掛山頭,清輝如水,隱約可見朦朧的霧氣纏繞碧綠的山體。

碧空山。

他第一次登上這座山的山頂,是和雲映一起。

其實山頂實在平平無奇,他也從來沒有賞花弄月的心思,不會鐘情那些花月。

但是他仍然把那天記得很清楚。

空曠的風,清甜的香氣,停在她鬢旁的螢火蟲,還有一個靜悄悄的吻。

赫崢停下看了會,然後策馬向前上了那座山,於半山腰處,他翻身下馬。

黑馬被拴在上次同樣的地方,他跨步踩過冬日零落的枯葉,就這樣上了山。

子夜的山尤為寂靜,枯葉碎裂的聲音尤為明顯,樹密蟲鳴處,偶然會有被他驚擾逃竄的動物。

沒有雲映,他自己一個人腳步便快的多,一個時辰就登上了山頂。

距離上次來,已有三個多月。

彼時翠綠繁盛的草地現在已有些泛黃,不變的是山頭圓月,遠處皇城黯淡一片,隻有零星的燈火。

赫崢席地坐了下來,長腿隨意的曲著,脊背彎下來,靜靜的看著遠處的皇城。

他今天一天其實都沒怎麼空閒。

東宮刺客逃出京城,是皇家舊怨惹出來的禍端,查了一晚上才查出來那批人是誰的人,現在又在何處。聖上令他親自捉拿,他連家都沒回一趟就直接離了京。

石塘鎮地處偏遠,臨山傍水,想要去追批連長相都不清楚的人很困難,用了些計謀才算引蛇出洞,那批人比預料中多得多,他帶的人手顯然不夠,廢了不少功夫才抓到他們。

後來又聯係當地衙門,審問一番後把他們送進獄中關押,等天一亮就押送京城。

一切都解決後,他便同往常出外差一樣,一刻不停的趕回京城。

臨進城門時卻畏縮了。

想起來覺得自己很好笑。

他確實很像一個笑話。

起初雲映接近他,他自以為這女人膚淺庸俗,不過見他一麵,怎麼就喜歡到非要糾纏的地步。

他厭煩她,厭煩她的大膽,刻意,還有凝視的目光。

可是她永遠主動,她不會因為他的冷言冷語而退縮,永遠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所以她說喜歡他,他便從不懷疑。

娶她並不勉強。

在那個潮濕的雨天,他於小木屋裡抱起她時,想過他們有朝一日會成婚。

隻是彼時他還沒能接受,一直以來明明被他牢牢掌控的人生,怎麼就突然出現了一個意外。

意外不止那一個。

她騙了他,她親手設計了那場意外,他失望,憤怒,厭惡,後來又不可阻擋的愛上了她。

結果這一切還是太諷刺了。

他隻是一個替代品,一個望梅止渴的東西。

夜風撫麵,赫崢搓了搓臉,低下頭看地上的野草。

雲映她真的很行。

他從小到大,還真沒人這樣羞辱過他。

褚萬殊一輩子沒能贏過她那個柔弱平凡的妹妹,她到死都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下。

數年之後,他也成了寧遇的贗品。

手指蜷住又鬆開,赫崢呼出一口氣,心口沉悶似有一根細針貫穿,稍一動就覺得窒息幾分。

她要和離。

她憑什麼跟他說這句話。

不知坐了多久,天邊已有些蒙蒙亮時,赫崢才站起身子,他最後看了眼沉睡的皇城,然後麵無表情的回頭,下了山。

一路暢通無阻,等他回到家門口時,正是日出時分,霞光萬道,清透的日光落在門前。

赫崢下馬,然後推開大門。

府內一如往常,一路不停的有小廝丫鬟跟他行禮,他腳步不停,朝房間走去。

他冷著張臉,在還未曾走到他們居所時,心裡想算了,她問就問吧。

讓這一切結束。

她彆太高看自己,他難道就真的非她不可嗎。

直到他途徑秋水齋,他看見丫鬟從裡麵走出,托盤裡放著的,是男人的衣服。

赫崢眉心一蹙,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停住腳步低聲道:“站住。”

小丫鬟連忙停住腳步,曲身跟赫崢行了個禮。

“誰的衣服。”

小丫鬟道:“回公子,是二公子的。”

二公子。

寧遇比他小上一歲,他若是進來,正好排第二。

小丫鬟見赫崢不語,又補充道:“是寧公子的,寧公子昨晚搬進了秋水齋。”

那一瞬間赫崢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總之他這一路給自己建立的心裡防線,就在這麼一瞬間被輕鬆擊碎。

那個庶子想乾什麼?

秋水齋離他與雲映住處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他們這樣與住在一起有什麼區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住一起了?

他們相互喜歡,走到一起是遲早的事。

赫崢心臟狂跳,連呼吸都停滯了幾分,大腦發麻,從脊骨而上一股震顫。

從沒有哪一刻,他這麼清晰的認識到雲映要離開他這件事。

他少見開始迷茫。

不甘,憤怒,甚至還有方才所謂要和離的決心,在那一瞬間都變成了驚慌。

這幾天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寧遇死在回京路上就好了,雲映興許會騙他一輩子,她的喜歡毫無破綻,他們就那樣到老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是憤怒沒有用,悔恨也沒有用。

他還是得麵對現實。

赫崢一句話沒應,他抬起步子徑直離開的秋水齋,然後疾步走向自己的院子,踏上台階一下推開了房門。

日光照進來,他看見雲映穿著軟緞寢衣側躺在榻上,因才睡醒,雪白的臉龐上還帶著懵懂,烏發乖巧披散在身後,被子被卷成一團,可以料想她昨天晚上睡覺還是不老實。

她是被他推門聲驚醒的,見他進來,雲映半支起身子,眼睛尚未徹底睜開,紅唇挺翹又圓潤,蹙著眉聲音輕軟的對他嘟囔了一句什麼。

赫崢沒有聽清楚。

但他能感覺自己的心臟落回遠處。

起初他憤怒又不甘心,後來又痛苦不想麵對,但事實就是,如果他繼續放任自己沉湎那些痛苦,她就真的被搶走了。

替身就替身,被騙也沒關係。

和雲映本身比起來,其實那些都不那麼重要。

雲映並不知道赫崢這會是怎樣翻江倒海,她隻是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的不清楚後,又半睜著眼睛重複道:“你回來了。”

赫崢喉結滾動,他走進房門,然後順手關上。

雲映揉了揉臉,從床上坐起身,她昨天晚上睡的晚,突然被驚醒尚還有些發懵。

赫崢嗯了一聲。

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他一眼,見他全須全尾的後又放心的躺了回去,隨口道:“那你要補覺嗎。”

赫崢呼吸還有些急促,他沒有一點困意,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拐了個彎輕聲道:“好。”

他走向床榻,雲映朝裡麵滾了滾,然後背對著他側躺著。

房內很安靜,隻有兩人輕淺的呼吸。

赫崢不知道雲映是怎麼想的,寧遇搬進來她是不是很開心?

她既然喜歡他,那肯定會開心吧。

昨晚他們說不定已經見過了,不對,肯定是見過了。

此時他們還未曾和離,雲映應該不會跟他做什麼吧。

赫崢脫下外衫,他胸口起伏著,手因為握韁繩握的太久已經僵硬,脫衣服都有些困難。

他懸著顆心,害怕雲映問他和離的事。

因為他暫時還沒想好要怎麼糊弄她。

但是她好像又睡著了。

赫崢脫下靴子後坐在床榻上,心裡胡亂的想著沒準她現在反倒不著急跟他和離了。

畢竟寧遇住進來了,若是和離她就得搬出赫家,那她見他就不方便了。

半夢半醒間,雲映感覺到赫崢躺在她身邊。

隔了一會,男人的手臂好像不經意間碰到了她的背,她沒有在意。

直到他移開,又碰到她。

很快,男人的手就輕輕從後麵繞過來,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自然而然的環住她的腰。

離得靜了,雲映才聞到一股血腥味。

她轉過身,與他麵對麵。

赫崢手上的動作僵了幾分,但他沒有鬆手。

雲映問:“你受傷了?”

赫崢如實道:“沒有。”

這段時日皇城相對太平,他很少有出手機會,以前被外派出去辦事時常有大大小小的傷,但這次是真的沒有。

隻是他殺的人不少,沾了不少血,這兩天又沒換過衣服,所以味道可能不太好聞。

但電光火石間,他想起雲映之前好像很關心他背上的傷,就算是好了以後,她偶爾仍會摸著那片傷痕不高興。

雲映掙脫開他的手臂,道:“可是你身上味道很重,衣服上也有血。”

“能掀開我看看嗎?”

赫崢聞言低下頭去,他的肩頭和腰上都有血漬,那是從外衫浸過來的彆人的血,現在顏色暗沉,很像是從裡麵滲出來的。

“不必了。”

他坐起身子,然後背對著她下了榻,道:“你休息吧,我先沐浴。”

雲映蹙眉道:“傷口可以沾水嗎?”

赫崢沒回答。

他走進湢室,因為趕著時間,所以直接叫的涼水,把自己大致衝乾淨後,他看向那件帶血的裡衣。

他跟寧遇像的隻是臉,身體並不像。

他比寧遇高大健壯幾分,氣質也全不相同,他知道雲映對他的身體感興趣,因為她常常對他的身體各處表露讚賞。

至少那個時候,她沒想寧遇吧。

他喉結滾動,看向屏風處他衣服上掛的匕首。

雲映聽見水聲停下,她從榻上坐起身子,依她對赫崢的了解,方才他既然不讓她看,那便是默認了。

和他的傷比,和離一事可以稍微往後放放。

她道:“我幫你叫大夫。”

赫崢此時從湢室走出,他腳步比方才慢了一下,因為光著上身,雲映能夠清楚的看見男人窄瘦的腰上纏著白布。

鮮紅的血跡從裡麵滲出來。

雲映臉色不太好看,朝野休假三天,明天就要複工,赫崢不但沒休息,明日還要帶傷進宮。

赫崢看她的臉色,然後低下頭聲音隨意道:“不用,隻是又裂開了而已。”

第54章 大哥

太陽還未曾完全升起, 房內稱得上昏暗。

隻有東向的木窗照進幾束光線,又被男人修長的身影截斷,光束就停在了他赤/裸精瘦的上半身, 因才衝完澡,胸膛和腹肌上還掛著水珠。

而腰上纏的那塊白布條, 肉眼可見的上麵的血漬越來越大。

赫崢看起來全然不察,他也沒有半點要理會的意思,波瀾不驚的低頭給自己倒杯涼茶。

雲映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 赫崢喝了口水, 涼水劃過喉嚨,他才繼續道:“剛才重新弄了下, 待會就好了。”

雲映不喜歡這種一大清早心情就不好的感覺, 她穿上鞋子, 然後走下床讓下人傳了大夫。

“受傷了剛才怎麼不喊我, 傷口沾水的話會更嚴重。”

赫崢道:“沒事, 我在注意。”

話音才落, 他又覺察出幾分不對來, 繼續補充道:“你若是不介意,今晚可能會麻煩你。”

雲映沒什麼好介意的, 她對赫崢的身體很熟悉, 他們坦誠相對無數回, 幫他擦個身子不算什麼。

她想也不想就嗯了一聲。

赫崢又把剩下的水喝完,他一邊想聽雲映說話一邊又忐忑她想起和離的事,放下瓷杯後, 他於是道:“我方才進來是不是擾你休息了。”

“你先睡吧。”

他又隱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正好我也累了。”

話才說完, 雲映卻轉過身, 當著他的麵脫下了寢衣。無論看多少次, 他都很難平靜,赫崢喉結滾動,目不轉睛的看著女人雪白的肩背,但很快雲映便穿上了衣裙。

她低下頭一邊褪褻褲一邊道:“大夫看完你再睡吧。”

而她現在徹底清醒,倒不困了。

換完衣服後雲映轉過身,赫崢還站在圓桌前,腰上蔓延的血漬終於停止,明明隻是裂開,流血卻流的像剛受傷一樣。

雲映不知道這傷口嚴重到什麼地步。

赫崢身體好,體力強悍,也很能忍痛,自成婚後,至少在她麵前,赫崢從未生過病。

甚至那一次他被碎片割傷,她知道不會是什麼小傷,因為直到現在,他背上都還有淡淡的紅痕,但是他那段時間看起來根本沒什麼異常。

她走到赫崢麵前,詢問:“我能看看嗎?”

赫崢沒穿衣服,事實上她不問也可以隨便看。

她這麼鄭重的一問,赫崢突然有點緊張起來。

他對上她的目光,女人臉龐精致,穿著身藕粉的煙紗裙,正認真的看著他。

赫崢默默挺直了下腰,身上肌肉悄無聲息的繃緊幾分,他道:“看吧。”

他這兩天因為雲映的事疏於練功,早知道今天回來前就先去練會劍了,練完肌肉會更明顯一些。

雲映彎下腰,長達垂散著,盯著那白布。

這布細看其實有幾分不對勁,和赫崢的裡衣是一個料子。

隻是她並未多想,而是不滿道:“既然都回來了,為什麼要自己重新處理呢。”

“你的裡衣也不乾淨,不如等大夫回來。”

赫崢:“……我覺得沒必要。”

雲映抬頭看了他一眼,輕飄飄的目光裡,好像有著淡淡的埋怨。

但她什麼也沒說,畢竟哪怕是以前,她都很少對他提要求。

雲映伸出手,手指貼向沒有血跡的一處,然後虛虛向前,詢問道:“傷口是從這到這嗎?”

她動作太輕,赫崢下腹一緊,換了個站姿。

雲映問:“我弄疼你了?”

赫崢搖頭,自己胡亂比了比道:“從這到這。”

“不嚴重,兩三天就好了。”

雲映凝眉盯著他的小腹道:“挺長的。”

赫崢下半身被她盯的難受,繃著下頜問了句:“什麼挺長?”

雲映收回目光,恰逢這個時候,外麵傳來腳步聲,敲門聲想起。

“少夫人,胡大夫過來了。”

雲映回頭匆匆道:“你的傷挺長。”

她看了眼赫崢光裸的上半身,然後擋在他麵前,開門之後,胡大夫背著藥箱從外麵走進來,雲映順手關上了房門。

“少夫人。”

雲映錯開身子,胡大夫一瞧這血就頓時心神一凜,連忙放下藥箱朝赫崢走了過去,赫崢坐在紅木椅子上,胡大夫小心翼翼道:“公子,草民需要把您腰上的布解開看看,可能會比較疼。”

赫崢看向雲映。

雲映不明所以:“怎麼了?”

赫崢道:“不太好看,你要不先出去吧。”

雲映失望道:“我不能留下嗎?”

……

赫崢:“可以。”

沒等大夫動手,他自己伸手將把白布解開,傷口觸目驚心,血塊凝結發黑,看不清具體有多深,但看的出來,比赫崢方才自己比的還要長一些。

胡大夫蹙眉道:“這……”

赫崢:“昨日不慎被劃了一劍。”

他到底第一次在雲映麵前說謊,不甚熟練,說完想起自己寢衣上沒有劃口,又稱得上掩耳盜鈴的補充道:“當時在那隨便包紮了一些,換了件裡衣。”

雲映全然沒察覺出不對,她對赫崢十分信任,根本不覺得他會在這種小事上騙她。

而胡大夫麵露疑惑,兩條眉毛越蹙越很,他道:“可這傷口看起來——”

赫崢沉聲打斷道:“路上一直騎馬,傷口總裂開。”

胡大夫抿住唇看著赫崢。

赫崢眼眸平靜盯著他。

……

胡大夫迅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我先給公子您撒些藥粉,您切記傷口不要沾水,這幾日臥床休憩就好。”

“明天我再來給您換藥,您這傷口不淺,起初幾日得格外慎重。”

赫崢道:“藥留下吧,明天你不用來了。”

“我自己可以。”

胡大夫不敢違抗,他道:“那也好,您若是有什麼不適一定要及時傳喚草民。”

“三天後草民再過來給您換旁的藥。”

傷口處理完之後,雲映命人將盛著血水的銅盆端出去,看赫崢披上衣服。

她道:“你休息吧。”

赫崢問:“你呢?”

雲映:“我要用早膳,你要跟我一起嗎?”

赫崢原想答應,因為如今那個庶子堂而皇之進了赫家大門,他與雲映青梅竹馬,共處一地,誰知道那個庶子會做出什麼來。

所以如果可以,他想一刻不停的陪著雲映。最好讓那個庶子永遠沒有接近雲映的機會,那人看著一張溫和麵孔,誰知道心裡想什麼臟東西。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應下。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他與雲映對麵坐著,必定是一片沉寂。

屆時雲映對著他,很容易就想起和離一事,他有食不言的習慣,但雲映可沒有。

她若是問他,他該怎麼應答?

此刻他尚且不知道雲映怎麼想的,半點不敢輕舉妄動。

雲映沒他想的那麼多,她隻是有點餓了。

以前因為赫崢每日出門出的早,他們倆很少在一起吃早膳,她也習慣早上一個人,偶爾趕上日出時,還會在亭子裡慢悠悠的吃。

晨風拂麵鳥語花香,那是她悠閒一天的開始。

赫崢躺下後,雲映幫他關上了房門,然後打算去她慣去的亭子裡用膳。

今日因為赫崢,她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她心情不佳,所以一路沒怎麼吭聲,隻是途徑秋水齋時,停下腳步看了過去。

院門敞開著,她看見了寧遇,他看起來要出門,此刻正在低頭同小廝吩咐著什麼,並未注意到她。

寧遇是昨天晚上回到赫家的。

那時正是日落時分,府內人多,寧遇也沒有要跟眾人寒暄的意思,他隻是跟在蘇清芽身邊見了他一麵,連話都沒說一句。

赫延平日公務繁忙,雲映很少見到他,但是聽說赫延昨日下衙後特地來了一趟秋水齋,時隔半個時辰才出來。

聽說他找了寧遇很多年,找到之後自己又親自去接,就像當初雲安瀾找她一樣。

不同的是,她願意跟雲安瀾一起回來,而寧遇沒等他,選擇自己回京。

寧遇一定不喜歡這個父親。

家族情仇恩怨裡,寧遇的是個很尷尬的存在。倘若她不認識他,那她就可以輕飄飄的去指出,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那天她是說認真的,誰都可以說他是錯誤,但是她不行。

泠春在一旁道:“寧二公子與姑爺可真像啊。”

“姑爺跟赫閣老可都沒這麼像。”

男人側臉白皙,此刻低頭說話時麵色溫和,小廝有疑問,他便耐心的聽著,然後解答。

就算是蹙眉,也不會讓人覺得冷漠。

還是那樣。

寧遇沒有回來的時候,她覺得他跟赫崢很像,她甚至覺得寧遇就長赫崢這個樣子。

可是寧遇一回來,兩人實際的一對比,卻又覺得就差彆明明很大。

難道跟赫崢久了,她已經不記得寧遇細節性模樣,所以自動用赫崢的特點來補充記憶裡的空白了?

正是出神時,寧遇似有所感的朝她望了過來。

男人目光頓了片刻,隨即笑意輕淺,張唇對她說了句話。

雲映聽不見聲音,但她看懂了他的唇形,他說:“記得用早膳。”

雲映以前總是起的很早,因為太懶,所以寧願不吃也不想動柴火,就這樣過了兩年,她的脾胃便總是不舒服。

與寧遇熟悉以後,寧遇常常會這樣囑咐她。

但是雲映總是應的很乾脆,實際上還是會犯懶,熱個饃饃都嫌麻煩。

寧遇知道以後,就總是會讓他家婆婆多做一些,他會在雲映途徑他家時遞給她。

雲映翹起唇角,無聲說了一句好。

太陽逐漸升高。

雲映為了不打擾赫崢休息,吃過飯後沒有回房,而是專程出了門一趟去看她的小書鋪。

順道還買了些她認為好吃的果乾回來打算分給府內眾人。到底是相處了一段時間,赫家人給她的印象尚可,雖然偶爾有些雞毛蒜皮的摩擦,但也算和諧。

進門之前,雲映輕聲問:“赫崢醒了嗎?”

一直候在門前的丫鬟也不由放輕了聲音,她道:“回少夫人,公子一直沒有走出房門,也沒有叫奴婢,想必是還在休息。”

雲映嗯了一聲,她猶疑片刻,然後輕手輕腳的推開了房門。進來後又關上門,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圓桌上。

赫崢果真還在休息。

他躺在床上,睡姿很端正,那張淩厲的臉龐並沒有因為他睡著而顯得跟寧遇一樣溫潤。

白日還是光線太強,雲映想過去拉下帷帳替他遮擋些光線,結果手才碰到銀勾,赫崢便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雲映動作頓了片刻。

她道:“你醒啦。”

赫崢沒出聲,他方才做了個夢,夢中畫麵至此刻仍格外清晰。

赫家還是那個赫家。

他散班回府,一切同往常無異,他看見自己沒有回房間,而是先去了書房。

下人過來問他要不要用膳,他說等等。

一等就等到了深夜,他闔上書,然後吹燈回房。

房內昏暗,他推開門走進去,裡麵空無一人。

夢裡他不覺有任何不對,低頭脫衣,叫水隨便衝了衝身子,然後上榻閉上眼睛。

這是他以前的生活。

他不喜什麼風花雪月,也沒什麼吟詩作畫的天賦,平日裡最大的樂趣就是處理公務上遇見的難題。

最好是那種一個夠他琢磨好幾天的。

他對這種生活並不陌生。

直到榻上的他又睜開眼睛,繼而起身下床,再次推開房門。

蟲鳴聲聲,夜間府內幾乎無人走動。

他走出院落,腳步徐緩,然後停在秋水齋前。

秋水齋燭火未熄,幾間偶有交疊人影。

秋水齋院門大敞,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雲映穿著素白寢衣從裡麵走出來,她看向他的目光詫異,聲音柔和道:“大哥。”

大哥?

這個夢從這裡開始怪異,很快房間內走出另一個人,是那個庶子。

他站在雲映身邊,伸手攬住了雲映的腰,雲映也不拒絕,就這麼靠在了他懷裡。

那個庶子厚顏無恥的對他道:“大哥深夜造訪,是有何事?”

而雲映摟著寧遇的手臂,她顯然有些煩了,對他撒嬌道:“小遇哥哥我好困,該睡覺了。”

……

到這兒,赫崢已經受不了了,

寧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娘子等一下。”

“我看看大哥來做什麼。”

赫崢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說不出話,這個夢早就該停下,他為什麼閒著沒事做這種無聊的夢。

他心跳飛快,一方麵想從夢境脫離,另一方麵夢境又在持續。

緊接著,他就看見夢裡的自己對著這一對名不正言不順根本不應該在一起的男女平靜開口道:

“沒事,來看看你們睡的好不好。”

……

赫崢頭一回覺得自己腦子有泡。

寧遇聞言笑道:“大哥放心,我與小映會好好的。”

“那你照顧好她。”

雲映已經不想再看他,她用臉頰蹭了蹭寧遇的肩頭,然後聲音有些煩躁的對他道:“大哥,你還不出去嗎。”

夢境到這裡開始破碎,他費了不少力氣才強行從那個荒謬的夢裡掙脫出來。

再睜眼就是雲映的臉。

她望著他,因為動作緣由,她垂下來的衣袖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悄無聲息捏住一角。

心跳仍未平緩,他捏著她的衣袖一言不發。

雲映又把帷帳掛回去,她低聲道:“不會是我吵醒你了吧。”

她明明已經很小聲了,放果乾袋子時她花了很久才一點聲音沒發出的放下。

赫崢喉結動了動,終於開口道:“不是。”

雲映見他麵色不對,不由道:“做噩夢了?”

赫崢心有餘悸的坐起身來,他點了點頭然後沉聲道:“很可怕的夢。”

赫崢一向無所畏懼,雲映好奇道:“什麼夢給你嚇成這樣?”

赫崢不敢說自己夢見她跟他弟弟跑了還叫他大哥,因為這事搞不好以後還真有可能。

他隨口道:“夢見個大爬蟲娶了隻小天鵝。”

雲映:“……哦。”

他的夢還怪有童趣。

第55章 桃核

赫崢對寧遇的了解少之又少, 這麼多年以來,他知道赫延暗中在找人,也猜出了找的的是誰, 但他從來沒有乾涉過。

直到前天他才派人去調查寧遇生平,這人起初不肯住進來, 見過雲映之後就立刻搬了進來,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目的。

日後倘若寧遇真要娶雲映進門……

這簡直匪夷所思,上京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彆說是他, 赫延和雲安瀾也不可能同意。

想到他們一時半會不太可能突破這層叔嫂倫理關係,赫崢心裡舒服了幾分, 心跳也緩了緩。

“赫崢?”

雲映的話突然點醒他, 赫崢回神, 看見雲映正抬著自己的手, 而她的衣袖正被他緊緊握在手裡。

赫崢鬆開手, 衣袖飄落, 雲映問:“傷口還疼不疼。”

赫崢都快忘了自己受傷這回事了, 他沒有下床,而是道:“有一點。”

雲映坐在床邊, 伸手掀開他的衣服瞧了瞧才道:“傷口沒有滲血, 你明日要不直接告假吧。”

赫崢除了正常旬休幾乎沒有因為私事而告過假, 這點傷算不得什麼,但是雲映一提議,他還是猶豫了。

原因還是那一個, 他一邊想跟雲映相處, 提防著那個庶子過來勾/引雲映, 另一邊又擔心相處的時間一久, 她突然問他和離的事。

這樣進退兩難時,雲映又在他旁邊主動補充道:“至於和離的事情,等你傷好我們再議,好嗎?”

至少等他傷口初步愈合,那時候可以傷口能沾水了,也不必她照應什麼了。

和離這兩個字剛從她口中出來時,赫崢心裡陡然空了一塊,他就知道,她不會把這件事忘了。

但她既然沒有果斷的直接說和離,就證明此事尚有轉圜餘地,赫崢垂下眸,應了一句好。

實話說,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從前雲映對他好是因為他長的像她的青梅竹馬,那麼在當初那個基礎上他所有自以為是的感情就全部不作數了。

她心裡喜歡著彆人,而自己以前對她又稱不上多好,眼下她對他除了愧疚之外恐怕就沒彆的了,這麼一看他實在是毫無勝算。

而且他還沒有追求女子的經驗,也不知道該怎麼讓她心甘情願的留下來。

他走下床去穿衣服,雲映在旁邊道:“夫人說今天晚上會舉辦一場家宴。”

為了慶祝寧遇回來。

她沒把後半句說出來,但想必赫崢是明白的。

雲映知道不管從那個方麵來說,赫崢都不會喜歡寧遇,所以她也隻是跟簡單赫崢提了一嘴,料想他應該不會去。

至於這府裡會不會有人說閒話,赫崢也不會在意這些。

但赫崢卻沒有如她料想那樣直接拒絕,而是率先問她:“你會去嗎?”

雲映抿了抿唇,一時沒有出聲。

雖隻是家宴,但倘若她不去的話就是當著赫家眾人的麵不待見寧遇,她不可能這樣做。

她的沉默讓答案明晰起來,赫崢便低聲道:“我會去。”

雲映有些詫異,她問:“為什麼呢?”

哪有什麼為什麼,他若是不去,他們倆豈不是又逮著機會一起吃飯了。

赫崢道:“陪你。”

……

雲映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可能是真的為了陪她,畢竟這個男人幾乎從不說謊,也不是什麼會甜言蜜語的人……

不對,他為什麼會對她說甜言蜜語?他討厭她都還來不及,今早到現在,她還在心裡想赫崢可能氣到拿她沒辦法索性懶得管她了,所以才態度平和,想跟她好聚好散。

那如果不是在哄她的話,難道是說真的?

這也太怪異了。

雲映直接問:“為什麼要陪我。”

赫崢已經穿上衣服,他低頭道:“我們不是夫妻嗎?”

這個答案沒有讓雲映滿意,他們以前也是夫妻,以前都沒聽赫崢說過這種話。

可是如果繼續問的話又顯得她很在意,他們都已經要和離了,去糾結這些可以說毫無意義。

她默默道:“……哦。”

她看赫崢正低頭束革帶,不由又蹙眉道:“你身上有傷,不用穿成這樣的,萬一蹭到傷口怎麼辦。”

赫崢平日一向衣冠整潔,今晚要去見那個庶子,自然不可能太隨意,至於他的傷,雲映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他道:“無妨。”

雲映見他動作太利落,全然沒有小心些的自覺,忍不住站起身來幫他了一下。

女人自然而然的環住他的腰,輕軟溫熱的氣息傳過來,赫崢的動作立即止住,就這樣盯著她的側臉。

赫崢幫她穿衣服的次數都比她幫赫崢穿衣服的次數多,所以她的動作並不熟練,但她下手輕,會避開他的傷口,革帶也束的鬆。

她今日挽了發,偏頭時光潔雪白的耳垂暴露在赫崢眼前,連同精致的側臉還有白皙的脖頸。

她神色認真,眼睫垂下,纖細的手指偶爾會碰到他的腰。

赫崢就這麼鬼使神差扣住了她的腰,然後帶著她轉身將她抵到桌案上,雲映詫異抬頭與他目光交彙。

他們之間比這更過分的深入親密數不勝數,許多動作都是下意識為之,也並不覺得出格越界。

上一次這樣也不遠,在兩天之前。

雲映已經習慣跟他親近,他扣住她時,她甚至心神一繃,莫名緊張起來。

在雲映開口之前,赫崢便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耳垂,他喜歡與雲映接吻,不隻是當下,以前也是,恨不得占據她的每一個地方。

雲映暫時沒有躲開,這看起來是個很好的暗示。

赫崢的吻便從她的耳垂移到了她的臉頰,氣氛莫名有幾分曖昧。

但在赫崢探入她的唇舌時,雲映忽然偏了一下頭道:“係好了。”

“……”

赫崢鬆開她,雲映轉了身坐回了圓桌前,開始默默收拾自己剛買的果乾。

赫崢抿了抿唇,然後跟了過去。

雲映將自己買的用各類果乾用小木盒裝起來,打算下午讓丫鬟各房送一些。

赫崢坐在了她對麵,雲映手上的動作慢了幾分,但她沒有抬頭。

這個桌案很熟悉,以前這裡並不僅僅是作為吃飯的地方,也有旁的用處,那種時刻她在他麵前都稱得上坦蕩,現在倒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了,可能是因為那個意外的吻,總之她覺得怪怪的。

以前赫崢旬休時,會跟她一起用膳,用膳完他可能會去書房也可能會出門,出門前會跟她說他是去乾什麼,什麼時候回來,很少會跟她一起這樣百無聊賴的坐在房間裡。

今天為什麼陪她坐下了?

不對,不一定是陪她,興許是他累了。

而且他今日有傷,不出門也很正常。

餘光瞥見赫崢伸手倒了盞茶,茶水剛送來不久,青煙嫋嫋,此時正適口。男人把茶推向她麵前,然後又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個動作沒什麼稀奇的,他以前常常這樣。

雲映繼續分果子,想了半天,覺得赫崢可能是要跟她說什麼話。

她垂下眸,靜靜的等他開口。

而赫崢則放下茶壺,他覺得如今他與雲映之間該暴露的都暴露了,這人估計不會再哄著他,方才他親她,她心裡一定不太滿意,依她直接的性子,說不定會直接跟他說以後不能這樣。

但等了半天,雲映也沒開口。

她隻是沉默著分果子,然後一一闔上蓋子。

直到雲映想要把這幾個小盒子摞在一起時,不慎碰到了那盞茶,溫熱的茶水頓時傾灑出來,一半都灑在了雲映的手腕上。

赫崢動作快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試了下水溫才道:“我幫你吧。”

雲映眉頭蹙起,看著自己濕漉漉的手腕,確切來說是手腕上掛著的那枚小小的桃核。

紅繩已經濕透,桃核正滴著水。

她收回自己的手,然後用帕子擦乾水,食指托起了那枚桃核。

這枚桃核她帶了四五年,現在已經有了裂痕,她以前都還算小心,會謹慎著不讓它沾水。

但是跟赫崢在一起後,這桃核便頻頻沾水,好多次都是夜間叫水,她神思恍惚,顧不上它就直接沐浴了。

現在裂痕已經越來越大,過不了多久可能就會碎成兩半。

她就這麼看了會,然後道:“沒事,已經弄完了。”

下午雲映照例午睡,赫崢便進了趟宮。

原本早上就該去同聖上交代此事經過的,他硬是拖到了現在。

太子亦在紫宸殿,他稟報完後,便同蕭昀一起出了殿門。

蕭昀感慨:“此次多虧你來的及時,不枉孤多次向父皇舉薦你。”

他舉薦的後果就是赫崢越來越忙,許多旁人不願意乾的事都是他乾,而他的俸祿卻沒有半點提升。

他歎氣道:“這些人仿佛狗皮膏藥,怎麼甩都甩不掉,這次解決了還不知道下次應該怎麼辦,還真是令人苦惱啊。”

赫崢沒搭理他。

蕭昀又繼續明示道:“祈玉,說來你也幫孤解決好幾回了,孤聽說他們的老巢在江南曲洲一帶,如果是你去端他們老巢,結果一定會令人滿意吧。”

赫崢仍沒說話。

蕭昀止了話音,看向赫崢:“祈玉,你不高興嗎?”

他與赫崢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是彼此幫扶,雖是一君一臣,但他們之間倒沒有那麼多顧忌。

比如一般的大臣是不敢隨便不搭理他的。

隻有赫崢敢在他麵前囂張成這樣,他還得體貼的關心一下對方的情緒。

赫崢道:“你大半夜被叫走然後兩天回不了家你高興嗎?”

蕭昀啊了一聲,道:“你以前也不這樣啊,孤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啊。”

不等赫崢回答,他便了然道:“懂了,有家室了就是不一樣。”

但到底是多年好友,蕭昀知道這點事不至於讓他不高興到現在,於是繼續猜測道:“孤聽說你最近找回來一個弟弟。”

“恭喜恭喜。”

赫崢:“……”

“臣聽說您皇弟最近打了勝仗打算回朝,這裡也提前恭喜殿下。”

“喂祈玉,你這就不厚道了。”

這時,不遠處出現一道身影,男人一身白衣落拓,麵龐清雋,一身的書卷氣,光是看模樣就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

寧遇在看見他們時停住了腳步。

蕭昀腳步慢下來,他看了看赫崢又看了看寧遇,然後挑了挑眉,感慨道:“哇哦,你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合理推測道:“同在一個屋簷下,不知道雲姑娘會不會認錯啊。”

他跟寧遇沒有就沒有像到能認錯的地步,蕭昀這話顯然是隨便說出來隔應他的。

但他隔應的點十分精準,赫崢的臉色黑了幾分。

寧遇已經走到兩人麵前,他率先朝蕭昀行了個禮,然後才看向赫崢,瞧不出半點恩怨的模樣溫聲道:“見過赫大人。”

赫崢沒出聲,顯然不怎麼待見寧遇。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蕭昀率先打破沉寂道:“寧公子啊,父皇方才還在向孤提起你,你怎麼也過來宮裡了。”

寧遇道:“回殿下,下官在家也是閒著,聽聞老師最近在校注古籍,下官對此略有研究,便索性過來給老師打個下手。”

蕭昀了然,道:“寧公子果真有心了。”

寧遇道:“是下官應該做的。”

他說完,又繼續道:“既如此,下官便不多打擾殿下與赫大人了,就先行告辭了。”

蕭昀揮了揮手,應了下來。

寧遇走後,蕭昀沉吟道:“……怪不得父皇誇他,這瞧著是個好官的料子。”

“祈玉,你這個便宜弟弟——”

赫崢心裡煩,看向他:“殿下,您能閉嘴嗎?”

蕭昀:“……”

沒大沒小,這怎麼說話的,讓他沒一點麵子。

“跟孤說說,你最近苦惱什麼呢,大不了孤幫你出出主意。”

兩人已經走到角門門前,赫崢停下腳步道:“聽說古琅軒是你手下的。”

蕭昀嗯了一聲。

赫崢道:“你那兒有什麼桃核嗎?”

蕭昀嘖了一聲,道:“祈玉,你可算是問對人了!我那六件鎮店之寶,其中一個便是條龍紋老桃核串成的盤串。”

“統共十八顆意為權威顯達,桃核大小皆在五分,樁型統一……”

赫崢打斷道:“會帶著帶著裂開嗎?”

“當然不可能!”

赫崢總算是滿意了點,他道:“我要一顆。”

蕭昀猶疑道:“可是十七這個數字我覺得……”

赫崢:“那你把那一串都給我,”

蕭昀:“行,你要的那一顆我待會就讓人給你送去。”

他不知道雲映為什麼喜歡那個平平無奇又醜陋還桃核,但是以前聽人說帶桃核有平安之意,想必雲映也是這個想法,如果送她個不容易裂的,還長的好看的,她應當會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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