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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搖 盛晚風 95677 字 4個月前

第61章 燭火

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尤為明顯。

雲映又縮回了他衣服裡, 默默閉上嘴,夜晚涼意上來,她穿的薄方才又出了汗, 這會風一吹有些冷。

赫崢摟她摟的緊了點,在旁人之前抵達了赫家, 赫家大門口早就候著好幾名小廝,一見赫崢的馬漏頭便回身進府通傳。

赫崢抱著雲映下馬,雲映在門口隱約瞧見蘇清芽還有幾個旁的主人等都在裡頭站著, 不時往外望, 不由拍了下赫崢的手臂道:“我自己走吧。”

赫崢沒有半分要鬆手的意思。

雲映還是覺得尷尬,因為她就是崴了腳沒受什麼傷, 這樣裹著赫崢的衣服被抱進去, 不知道還以為受了什麼重傷, 她明明完全可以下地寒暄兩句的。

她重複道:“我真沒受傷。”

赫崢:“我不信。”

說話間赫崢已經帶著她跨進了大門, 雲映從他衣服裡露出腦袋。蘇清芽麵色焦急, 連忙迎了過來, 婦人白淨的麵龐隱有淚痕, 又是擔心又不敢大聲說話,“……小映怎麼樣?”

赫延也是今日才散班時聽說了這事, 他當即就派人去追, 但是赫崢顯然快了一步, 他便命人去查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直到方才才從書房出來。

他沉聲道:“崢兒,小映受傷了嗎?”

這兩人離得近, 雲映想應一句自己沒事, 結果抬眸就見赫崢臉色冰冷, 目不斜視的從兩人麵前走過去, 全然不搭理。

雲映又默默把話憋了回去,覺得赫崢這副不高興的模樣活活像死了媳婦。

一路暢通無阻回到房間,院落內燈火通明,泠春焦急的候在旁邊,一見雲映被外袍擋著,了無生氣的縮在赫崢懷裡,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她淚眼朦朧:“夫人!”

她哽咽道:“夫人都怪奴婢……夫人您醒醒……”

雲映按下衣服,露出一雙眼睛道:“我醒著呢。”

赫崢踏進房門,泠春跟了進來,她道:“夫人,你現在可有不舒服?胡大夫在外麵候著!奴婢讓他進來。”

赫崢摟著雲映率先道:“先讓他等一會。”

泠春又默默瞧了雲映一眼,這才道:“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她躬身後退,然後貼心的關上了房門。

府內一切喧囂擾亂隔絕,赫崢將雲映放在床上,雲映自己坐起身,然後扯開自己身上的袍子,她臉上的血單靠擦擦不乾淨,這會還有淡淡的紅痕。

衣服上也是,泥痕,血點,在這顏色淺淡的衣衫上格外的明顯。

“你能幫我叫一下水嗎,我想換衣服。”

赫崢把外袍拿開,然後站在床邊,漆黑的眼眸凝視著她。雲映仰頭看著,心想他總不至於氣的連水都不給她叫吧。

再怎麼也該等她弄乾淨以後再算賬吧,而且她真不覺得自己此行有何錯處,她與寧遇是數年舊友,再怎麼避嫌,也不能否認掉他們最少也有朋友情誼。

今日事出詭異,她又因不確定故而不好麻煩旁人,所以親自去查看,也不算出格吧。以前他總去公主府看望霍蕈,她也沒指責他什麼啊。

不過她跟寧遇一起被救聽起來確實有點怪異,傳出去恐怕不太好聽,赫崢難道在意這個?

他聲音平靜:“衣服脫了。”

雲映:“……”

她攬緊自己的衣服,麵色不悅道:“我不脫。”

赫崢彎下腰,坐在榻上的女人全須全尾,身上有血,但不確定是誰的,不過她尚能好好應他的話,想必應該沒什麼重傷。

以前她很少受傷,赫崢隻能憑著初與她同床時的經驗推斷出她比一般人要能忍痛。

他握住雲映的手腕,強硬把她的手從胸口拿開,掃視了眼她的身體問她:“現在感覺怎麼樣?”

雲映感覺不怎麼樣,她初才到家,赫崢這是什麼意思?這麼光明正大要求她脫衣服,原本她還以為這段時間相敬如賓,日後好聚好散是他們倆之間心照不宣的事。

還是說他的意思是既然做一日夫妻,就要一日有資格跟她提出行房要求,前幾日尚算脾氣好,今日惹到他了便想借此羞辱她。

雲映越想臉色越冷,她掙脫開赫崢的手,話到底沒說太過分,隻是道:“你彆這樣。”

“我現在不想。”

赫崢:“那你什麼時候想。”

雲映望他一眼,秀眉輕蹙,清淩雙眸裡帶著明顯的埋怨與不滿。

她直說道:“你難道一生氣就要我跟你上床嗎?我的腳不舒服,動不了,我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會。”

氣氛沉默片刻,赫崢抿唇不語。

很快,就在她斥責的目光中半蹲下身子,指了下她的右腿問:“這隻腳?”

雲映:“……嗯。”

赫崢遂而抬手,動作輕緩的托起她的小腿,然後脫下了她沾著泥土的繡鞋,褪下了她的白襪。

腳背白皙,足尖泛紅,他挑了下她的裙子,看見原本纖細的腳踝處高腫起一片,紅中還帶著紫。

雲映一手撐著床榻,傷處一動,連同小腿都隱隱作痛。

赫崢因為身份原因,對這種傷勢並不陌生,但雲映興許是腳踝纖細,皮膚又太白所以顯得尤為嚴重。

房內昏黃的光線落在男人冷峻臉龐,在下頜處照出一道晦暗光影來。

他又去看她的身體:“身上還有彆的嗎?”

“……”

雲映後知後覺明白赫崢的意思,她麵色有些尷尬,輕聲道:“沒有。”

見赫崢目光認真,她又用衣擺遮住自己紅腫的地方,同他道:“這個不用大夫看,我自己會弄。”

“你叫胡大夫回去睡覺吧,他用的藥興許還沒我自己弄的藥起效快。”

赫崢看了會她的傷,最後為以防萬一還是讓大夫進來看了一眼,確認隻是扭傷後才放人出去。

他幫雲映叫了水,然後抱著她走進了湢室。

水汽蒸騰,熏的雲映臉龐發紅,她看赫崢幫她脫衣服,又莫名開始局促,她推了下他的手道:“我自己可以。”

赫崢看了眼她的腳,然後道:“你的傷不能在泡熱水太久,我幫你洗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向沐浴很慢,讓她自己弄最少也得半個時辰。

雲映道:“我知道,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推了下赫崢,道:“你出去吧。”

赫崢沉默片刻,然後道:“那我兩刻鐘後進來抱你出來。”

雲映:“……行。”

她頓了頓,又補充:“謝謝你。”

赫崢臉色一黑,她倒好,總有讓他更生氣的辦法,他轉過身把她脫下來的外衫掛在屏風上,然後聲音冷漠,故意諷刺了句:“不用謝,應該的。”

雲映半點沒聽出來,客氣道:“還是要謝的。”

因為想著赫崢在外麵隨時可能進來,雲映沐浴時牢記他的話,匆匆洗了洗便站起了身子。

今時不同往日,讓她現在跟赫崢坦誠相對總覺得怪怪的,尤其是她坦誠,他不坦誠的情況下。

才將將披上衣服,赫崢便掐著點走進來,然後把她抱回了床上。

雲映坐在榻上,赫崢就坐在她身側。

他不知從哪拿來一塊冰涼濕帕,貼在她腫脹的傷處,雲映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微微的痛楚傳來,她下意識想要收回腳。

赫崢按住她的腿,道:“忍一下。”

畢竟待會還有更疼的。

他拿來一個軟墊,墊在雲映光潔纖細的小腿下,又去置物架上拿給她一本書。

雲映翻開一看,是那本凶猛國師,她不明所以道:“乾什麼?”

赫崢道:“得敷一會,你先看著。”

雲映受寵若驚,她覺得赫崢沒一點生氣的樣子,這意思是說她不用哄了?

不對,為什麼要哄他。

她都解釋清楚了,他要是不信那她也沒辦法。

她跟寧遇今天真沒什麼。

雲映翻開書,心不在焉的又把這本書從頭看了一遍,一邊看一邊偶爾抬眼去看赫崢。

隔了片刻,雲映見他背過身去不知乾了什麼又轉回來,重新抬起了她的腿。

雲映沒有在意,直到男人的大手猝不及防包裹住了她的傷處,藥油的辛辣好像能穿進皮膚,雲映痛的頭皮一麻,抬手道:“等等等——”

赫崢動作一點不停,他還道:“誰讓你今天去找他的。”

雲映一聽就知他興師問罪來了,她掐著被褥,眼底湧上水汽,聲音顫抖道:“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

她能感覺到男人拇指打旋按著她的腳踝,半點不給她動彈的機會,他道:“你就那麼關心他?”

雲映害怕自己叫出聲,抬手捂住唇,一邊忍著痛,一邊悶悶回答:“我今日若是不去,他可能回不來。”

她不知應該怎麼跟赫崢解釋,就算她不喜歡寧遇,他對她也像是親人一樣的存在,她可以不見他,可能也不會很想他,但是這不代表她不在意寧遇的安危。

赫崢手上力道不改,她想完後又苦著一張臉道:“……你…還要揉多久啊。”

赫崢沒理她這句,而是道:“可是他根本沒受傷。”

想了想,他又不滿道:“他的傷還沒我的傷重,怎麼沒見你對我這麼上心。”

雲映匪夷所思道:“這哪裡能比,你受傷的時候我又不知道,我總不能攔著你不讓你出門吧。”

“你又不會聽我的。”

赫崢道:“你沒說你怎麼知道我不聽你的。”

雲映心頭一梗,心想這還用說嗎,她自知與赫崢的關係,也從沒有因為床笫之私而把赫崢對她身體的喜歡錯認為是對她這個人的喜歡。

她跟他提這種要求簡直跟自取其辱沒區彆,這會他倒是能用這點來顛倒黑白了。

雲映小腿酸軟,被他揉的頭皮發麻,隻想快點結束這場折磨,她道:“好了,你輕一點……”

赫崢又問:“他今天跟你說什麼了。”

雲映想起寧遇的那句話,臉色僵了一瞬,她低頭道:“沒什麼。”

赫崢原隻是隨口問問,實際上他不想聽他們倆之間今天共患難了什麼,但是雲映這個反應,又讓他不得不在意,他掀起眸子看她,質問道:“你是不是想維護他。”

雲映:“……”

“我維護他什麼啊?”

赫崢:“你不是說喜歡他,你當然怕我生氣,然後報複他。”

雲映心想,這人是在跟她吵架嗎,怎麼這麼喜歡自言自語些有的沒的。

“我沒有這麼說過。”

她本來就很難受,赫崢還跟她吵架,她聲音埋怨道:“你怎麼總提他,我都解釋過了。”

赫崢低著頭,未曾回答。

燭火輕輕晃動,他的眼睫處被投下淡淡的暗影。

赫崢一不說話,雲映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腳上,他的動作一點也不稱不上溫柔,原本不碰都隱隱作痛,這會按來按去,酸痛感幾乎能從小腿一路抵達她的頭皮。

眼淚淚水越蓄越多,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隔了好一會,赫崢才垂眸低聲道:“你喜歡的要是我,我肯定不提他。”

淚水恰逢此刻低落下來,雲映紅著眼睛望向他。

痛楚中,她因這句話而神思恍惚片刻,也不知該做什麼表情,心跳就這麼停頓片刻。

她掐緊了被褥,下午時她還在想她不是個喜歡多想的人,結果現在思維就開始不斷發散,她怎麼覺得赫崢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還有點怪她,她喜不喜歡他,這對他來說又不重要。

要問他什麼意思嗎。

問了會不會顯得她很在意。

可是不問的話……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雲映蹙著眉,淚水凝在臉頰上。

赫崢喉結動了動,沒看她,手上動作如常,他道:“你能喜歡他,我不能喜歡你嗎。”

雲映的手臂撐著床榻,腳踝還在他掌心,那點酸痛被蓋過,四下靜謐一片。

心跳聲在他們耳邊,隻是不知是誰的。

雲映睜著雙水汽氤氳的眸望著他。

他沒有再說話,也未曾抬頭對上她的目光。

燭火溫暖閃爍。

第62章 機會

藥油強烈的味道在床榻附近突然變得明顯。

雲映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試圖找個彆的落眼處,但轉了一圈,最後卻又落回了他身上。

房間內靜的太明顯, 明顯到氣氛分明開始怪異,緊繃, 雲映又再次移開目光,這次她看向了自己被他按來按去的腳。

她張開唇,乾巴巴的哦了一聲。

他還沒說話。

雲映手指鬆開又再次攥住, 她恍惚覺得自己可能還是沒聽懂, 比如他有沒有可能是在跟她說笑,雖然他看起來不是那種喜歡開玩笑的人, 但是他看起來也不太像喜歡她啊。

她輕聲詢問道:“我…我理解錯了嗎?”

“我不喜歡彆人總跟我開玩笑的。”

赫崢道:“沒理解錯, 不開玩笑。”

他終於望向她, 說過一遍第二遍就沒那麼難以出口了。他盯著她的眼睛, 靜靜道:“我喜歡你, 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說話間, 他又將雲映的小腿放回軟墊。

男人寬大的手掌上全是藥油, 指尖濕潤光亮,他動作自然的捏起她的衣擺, 把裙子往她膝蓋上推了推, 讓她傷處充分暴露在外。

他一直接, 雲映反倒沒法直接了。

她慢慢靠回軟墊上並且避開了他的目光,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悠閒自然點。

畢竟對她說過喜歡的人真的很多,多到她對這種表露心意的話熟悉到幾乎跟聽她自己名字一樣熟悉。

裕頰山不大, 但她的美貌稱得上出名, 隻要是年輕一些的男孩膽大點的幾乎都過來對她表露過愛慕, 他們眼神很明顯, 一眼的驚豔,盯著她時她都能猜出來他們要說什麼。

所以有什麼好緊張的。

赫崢都不緊張,她緊張什麼。

雲映不知道怎麼回應,於是又乾巴巴的哦了一聲。

她朝床裡挪了挪,突然感覺赫崢還在看她,她全身就這樣暴露在他目光下,隻覺得每一寸肌膚都灼燒起來。

她低頭摸了半天,摸到了被她隨便甩在床頭的凶猛國師,然後匆忙翻開一頁,低頭假裝在看。

赫崢沒有要繼續問下去的意思。

今天蕭昀跟他說起時,他本不打算照他說的做,因為顯而易見,雲映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說的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但是可能是仍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裡,他發現以前他與雲映幾乎都可以稱之為“曖昧不清。”

不說喜歡她,卻坦然親她抱她,這又算什麼呢,雲映又會怎麼想。

說出來好像也不難,而且她沒有對此表露抗拒。

這已經是意料之外,他好像還有點機會。

赫崢從她身上收回目光,他道:“那我先去沐浴了。”

雲映哦了一聲,又覺得自己連哦三聲不太好,補了句:“好,你去吧。”

她聽見赫崢走遠,又默默放下書,挪了挪身子探頭去看他,看見他走進湢室心裡才稍放鬆一些。

這也太突然了。

她跟赫崢相識不到一年,這幾個月裡她們關係稱得上純粹,開心是開心,難過是難過,日子還算輕鬆,沒有那麼多似是而非的時刻。

他是個孤清寡言的人,模樣冷峻,總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樣,但雲映覺得靠近他真的很簡單。

每次他生氣,她嘴上很苦惱,其實心中深處並不覺得是天大的事,因為他就算生氣,最後也會回到房間抱住她。

他動作很輕,但其實大部分時候她都能發現。

所以她麵對他的時候,幾乎沒什麼壓力,能坦蕩說出她的想法,也能在煩躁時表露不滿。

他不怎麼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他們各做各的也很怡然。

當然,除了他曾經給她的小本子扔掉這件事。

同他成婚真的恍然像一場放肆的夢,在寧遇回來時,夢境被戳破,他們都要醒過來。

雲映坐在床上出神,東想細想沒個實處。

片刻後,她聽見水聲嘩啦,其實已經嘩啦有一會了,但她現在才回神。

她突然直起腰,歪著身子道:“赫崢?”

水聲停了停,雲映繼續道:“你怎麼又用我的水,已經涼掉了。”

赫崢的聲音傳過來:“沒有,還溫著。”

她皺著眉,又道:“你的傷呢,不能沾水,你在乾嘛?”

隔了一會,裡麵才傳出聲音道:“我避著呢。”

“你彆擔心。”

“……”

這不像是赫崢能說出來的話,雲映又開始不自在了。好像以前他們之間隨時隨地有一塊布在遮擋著,如今赫崢把布扯開了。

她清了清嗓子,低頭道:“我又沒擔心。”

也不知赫崢聽見沒有。

天色已晚,她慢吞吞的躺在了床上,爭取在赫崢回來之前睡著。

因為她暫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以前赫崢沒說喜歡她時,她隻當他是被逼無奈成親,和離是如他所願,分開可以徹底結束這場鬨劇。

如今事態變得有點複雜。

哦對了,還有寧遇。

明明在她原本的計劃裡,這段時日不僅僅是留給赫崢養傷,更是為了讓他提前準備和離事宜,應對和離後帶來的一係列影響。

以後她會自己找個地方養老。

她一輩子不會跟寧遇說自己對他彆有用心,也會看著他娶妻生子,她現在沒什麼要求,隻想著他好好活著就行。

至於赫崢,分開了就是分開了,再見麵能說幾句話算是體麵,不能說也不會強求。

然而她好不容易想好的計劃就這樣被打亂了。

也就大半刻鐘的功夫,赫崢從湢室走出來。

雲映沒有睡著,她側著身。

赫崢吹熄燭火,房內陷入黑暗。

她感覺到赫崢在他身邊躺了下來,帶著涼絲絲的水汽,雲映原本在裝睡,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今天換藥了嗎?”

赫崢道:“換了。”

他強調道:“我自己換的。”

雲映原想說沒事,明天她可以幫他換,但是轉而想起赫崢方才跟她說那種話了,要是跟他再像以前一樣,他會不會誤會。

她沒有出聲。

赫崢躺在她身邊,然後朝她轉過身去。

他問:“你的腳還疼不疼。”

雲映都快把自己的腳忘了,她道:“不疼。”

赫崢今天接回雲映後就沒有出門,餘下的那些事他都交給了手下去善後。今天那批人他直接讓人把屍體送到了赫延那,讓他自己好好審視這些年還有什麼沒處理乾淨的地方。

他惹的禍端,牽連寧遇就牽連了,反正那廝死了算了。但他居然把雲映也卷了進去,今日他們沒有要放過雲映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著下次就能直接把目標換成雲映了。

本來他就沒什麼把握讓雲映繼續當他妻子,現在連她的安危也不能保證了。

赫崢將她的頭發順好,省的自己壓到她,然後道:“那睡吧。”

雲映睡不著,離得太近,她能聽見赫崢的呼吸。

她想問一句赫崢怎麼會喜歡她,明明對他來說,她是個壞女人。

隔了小半刻鐘赫崢都沒說話,雲映心中混亂一片,踟躕片刻,還是轉過了身,覺得應該同他說清楚。

結果才轉過去,就被赫崢順勢摟住了腰,他把她抱在懷裡,男人衣襟不知道什麼時候敞開了,這麼猝不及防的一摟,她的臉頰就跟他的肌膚緊緊相貼。

雲映身體僵了下,她有些慌亂的去推他,赫崢卻偏不鬆手,因為抱的太緊,雲映的臉都被他的胸口壓的陷下去,她一邊推他一邊聲音模糊的道:“赫崢。”

赫崢道:“傷口疼。”

雲映動作頓時頓住:“我碰的嗎?”

赫崢嗯了一聲,道:“我就抱抱,不做彆的。”

雲映掙紮無果,索性就不動了。

赫崢突然道:“你以前說過,就算跟我和離,你也不會去找寧遇。”

“你沒騙我對嗎。”

雲映抿著唇,她當初說這句話時是真沒騙他,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處理。

她不想騙他,所以低聲如實道:“但是現在我不知道了。”

赫崢喉結動了動,他就知道,今天寧遇那個晦氣東西肯定趁機跟雲映說了什麼,讓她沒以前那麼堅定了。

但沒事,意料之中。

不知道就代表不確定,不確定就代表有機會。

他箍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道:“沒關係,你慢慢想。”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但是你先彆說,你總得給我個機會吧,我好歹是你夫君呢。”

雲映眼睫眨動,掃過赫崢的胸口,聽見這話心裡莫名覺得不太舒服。她抿著唇不吭聲,突然覺得赫崢喜歡上她,對他來說好像是一件挺委屈的事。

她可以很明確的感受到對寧遇是什麼感覺。

他們很熟悉,是最好的朋友,是年少青澀時的仰慕與悸動,從她第一眼見到寧遇,從她開始想方設法的想要見到他,她就相信那是喜歡。

就這麼相信了許多年,一直到現在,從不懷疑。

赫崢是什麼呢。

是一場夢,意外的,強取的,觸手可及的日光。

不知為何就在一起了,不知為何就習慣親密了,未曾意識到的時候,他們有了真實又細碎的夫妻日常。

黑暗中雲映看不清他的臉,但她能想象出來。

她問:“給你什麼機會?”

赫崢思索片刻,道:“就給我把寧遇從你心裡趕走的機會吧。”

他說的很輕鬆,雲映卻笑不出來。

因為她想起她明天可能還要去回複寧遇,她心裡很亂,捋不清楚,越想越疲憊,甚至想繼續自己的城北養老計劃,讓他們兩兄弟自己待在赫家。

但是又不行,養老計劃之前,她必須在他們之間給出一個交代,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赫崢輕笑道:“雲映,你在因為我糾結嗎?”

雲映:“……沒有。”

“你說假話,我不信。”

雲映閉上眼睛:“真的沒有。”

赫崢強橫的抱緊她,嘴裡卻縱容道:“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赫崢起身時雲映聽見了,但她閉著眼睛打算裝睡。

她聽見赫崢穿衣,然後房內一片寂靜。

這麼快就出門了?都沒聽見關門的聲音。

就在她想睜開眼睛看看時,腳步聲重新響起,她感覺到赫崢停在了床邊。

雲映屏住呼吸,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裝睡,但既然裝了,這個時候就沒有醒來的道理。

她感覺到赫崢正在看著她,然後他俯下身子。

好像有什麼隨著他的動作掉在薄被上,不重,隔著薄被落在雲映的大腿。

他聽見他輕聲道:“既然睡著了,偷親一下沒關係吧?”

……

正打算默默翻個身把自己的臉擋住時,赫崢的動作卻比她快的多,幾乎是才念叨完就對著她的唇重重親了下去,他順帶舔了下雲映的唇珠。

這個不算輕的吻一觸即分,還發出了點聲響。

雲映默默抓緊被子,覺得赫崢變了點,又說不上哪變了,反正以前他親她前不會說話的。

親完他就站起了身子,替她拉個下被子,然後道:“我中午可能不回來。”

雲映睜眼時,赫崢已經轉了身。

房門被關上,隔住清透的晨光。

鳥鳴聲聲,府內已經開始忙碌,赫崢去偏房洗漱過後,闊步走出了院子。

霧青見赫崢今日好像心情不錯,臉色都比幾天前和緩幾分,不由也跟著愉悅不少,他道:“公子,少夫人的傷可還好?”

赫崢:“關你什麼事。”

霧青沒剛才那麼愉悅了,翹起的唇角都平了下去,他默默稟報:“公子,昨日二公子被接進來後,說是府內有人假傳少夫人的話。讓他去古琅軒的茶坊。”

“那人已經被查出,昨晚就處理掉了。”

“嗯,裡裡外外再查一遍吧。”

“昨日老爺已經吩咐過了。”

石子路悠長寂靜,前方秋水齋大門緩緩從裡麵打開,寧遇一身青衣落拓,從裡麵走出來。

他抬眸看見迎麵而來的赫崢。

昨晚他回來時,赫崢與雲映的院落還亮著燈,直到亥時才暗下去。

寧遇停下腳步,眉眼含笑,客氣的同赫崢打了個招呼:“大哥。”

赫崢平日比寧遇點卯稍微早些,所以今日是他第一回 與寧遇打照麵。

“不知小映的腳如何了?”

赫崢停住腳步,眸光沉暗,帶著壓迫感,寧遇卻恍若未覺,笑意不減。

“有勞掛念,昨日我已經親自給你大嫂上過藥了。”

“日後寧公子還是管好自己,不要牽連旁人的好。”

寧遇同他並肩走在一起,垂眸道:“大哥說的是,此次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也沒料到小映會因為一點異常就察覺不對,親自追我過去。”

“從小到大,她總是這樣聰明的,下次我同小映說說就好,讓她不必擔心我。”

赫崢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道:“放心,你大嫂那邊我會說的。”

“你大嫂隻是太善良,念點虛無縹緲的舊友情誼,寧公子彆太當真。”

第63章 床榻

赫崢離房後, 雲映翻來覆去再睡不著了。

天色漸冷,她從床上爬起身,身側床褥餘溫未消, 她的腳看著沒昨日那麼駭人了,一動還是會有輕微的痛感。

上麵的藥油也已經被吸收, 她睡覺時總喜歡亂滾,昨天赫崢一直摟著她沒鬆手,她連滾的機會都沒有。

她叫了泠春, 然後起身洗漱。

因為腳不方便, 今日也沒有去請安,還好蘇清芽是個溫軟脾性, 不在意她這鬆散的晨昏定省, 要是碰到個厲害的, 又是麻煩事。

用過早膳後, 國公府派了人過來看望, 還帶了一堆滋補身體的藥膳食材, 雲映趁機問:“爺爺最近身體如何?”

早幾天宮宴上見到雲安瀾時, 他精神雖好,身體卻有一副衰敗之像, 人一老就總是如此, 但凡生一場病就可能是場劫難。

雲安瀾總是咳嗽不見好, 應是有痰喘之症,她對醫藥隻懂個皮毛,歸寧時送雲安瀾的那一小堆東西裡, 其中一個香囊裡是她自己配的香。

裡麵添了款冬花和銀丹草等, 以前在裕頰山這兩位藥材服之或久聞能緩咳疾, 不知對雲安瀾可有效用。

來人是雲家掌事, 他聞言道:“夫人放心,國公爺一切都好,隻是昨日突聞您遇襲,擔驚受怕一晚,今兒一早便遣奴才過來瞧瞧。”

雲安瀾一向是對她說自己都好,從不透露自己病情,雲映對這回答並不意外,她隻是道:“我沒什麼事,你讓爺爺莫要擔心。”

“正好你過來,我前些日子弄了些幾副字畫,想著爺爺興許會喜歡,勞煩待會你給帶回去。”

掌事立即道:“隻要是您送的,國公爺一定歡喜的。”

雲映嗯了一聲,未言其他。

其實那幾副字畫一直在庫房裡待著,是雲安瀾當初給她的東西。

當初她父母離世,雲安瀾令人將她父母遺產封存,在她出嫁時一股腦都給了她。

那幾副字畫確實珍貴,隻有一副並不出自名人之手,而出自她的父親。

雲頌和,這個她毫無印象的男人。

傳言中他是個天賦不輸赫延的人,仕途順利前途無量,與她母親琴瑟和鳴,兩人僅有她一個女兒。

聽說他們死於一場山洪,身手最好的那個暗衛最後時刻從她母親懷裡把她抱走,帶她逃脫那場天災。最後暗衛油儘燈枯,他沒能趕回府,在淩晨時分,死在城外一個寂靜的街口。

彼時雲映才三歲。

後來國公府的人找過來,街口隻剩一具冰涼的屍體。

多年輾轉,雲安瀾在千裡之外的裕頰山,找到了已經長大成人的雲映,她再不是那個千嬌百寵的大小姐。

她永遠不能像雲漪霜,霍蕈等那樣自然的麵對榮華富貴,無論怎麼裝飾自己身上的鳳凰毛,她都隻是一隻小小的麻雀。

雲安瀾對她的的愧疚與補償太明顯,他連跟她說話都小心翼翼。就算他們之間隻有血緣而無甚感情,也能讓雲映覺得他是真心愛護她。

雲安瀾沒有跟雲映細說過當年之事,但雲映能看出來,這份愧疚不僅僅來源於她這些年的苦難,還來源於她父母的死。

她知道,她父母的死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當年雲安瀾風頭無兩,朝堂一呼百應,政策推行必過他手,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中一定有阻撓,那是必經之路,他信心滿滿一定可以解決。

但現實往往很殘酷,他最後家破人亡。

像被砍去翅膀,他墜落朝野,再不妄談理想,用餘生去彌補錯誤。

他到底錯了嗎?雲映不知道。

隻是她父母的確因此而死。

雲安瀾是她現在的唯一至親,事已至此,她不想去糾結她的父母怨不怨他,她隻想雲安瀾好好活著,放過自己。

雲映輕聲道:“我如今不好總是回去,爺爺要自己保重身體。”

掌事應聲道:“奴才一定轉告國公爺。”

掌事才走,後麵便有不少人陸續來看雲映,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臨近中午時,最後過來的是蘇清芽。

她帶了點消腫止痛的藥膏,囑咐雲映一天三次的塗,雲映都一一應下。

院門敞開著,這幾日正是秋高氣爽,零星幾片枯葉飄落下來,落在院內石桌上。

蘇清芽解釋道:“今天一上午都在看著他們查府內那幾個下人,到現在才有空過來瞧你。”

“唉,也都怪我,把控不嚴,怎麼就叫那醃臢東西混進來了,弄的你跟寧遇都是一身傷。”

雲映昨日因為赫崢突然說那種話,光顧著震驚去了,忘記問寧遇如何了,他的傷恐怕是當時攔住那兩人時受的,那人瞧著窮凶極惡,下手估計不輕。

她聞言蹙眉問:“他傷的如何?”

蘇清芽麵容有些暗淡,眉宇帶著愁緒,她道:“聽大夫道手臂有一道不淺的刺傷,我與他父親叫他今日不必赴班,他全然不當回事。”

寧遇是個心中有輕重的人,他應當做不出那種逞強之事,還能去赴班,想必沒什麼大礙。

“無妨,左右翰林院不是什麼舞刀弄棒的地方,夫人不必擔心。”

蘇清芽忽然輕輕開口:“啊對了。”

雲映看著她。

“寧遇如今也年歲不小了,小映你與他既是舊識,可知他喜歡什麼樣的女郎?”

雲映:“啊?”

蘇清芽還在她麵前繼續道:“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有了家室興許會好很多,就像崢兒一樣,現在可比之前顧家多了。”

“寧遇成婚,你與崢兒再給家裡生個孩子,一大家子和和美美,我也算是沒什麼遺憾了。”

“……”

事實上,雲映聽見要給寧遇要成婚,心裡第一反應不是酸澀或是什麼,她隻是針對那句和和美美,想到了另一種情況。

假如不久之後她與赫崢和離,並且跟寧遇在一起住進秋水齋,赫崢再覓良緣,而她重新嫁進赫家成為赫崢的弟妹,她跟寧遇再生個孩子,小孩以後還得叫赫崢大伯,這樣一大家子和和美美……

這場景簡直讓人汗毛倒豎,雲映屏了下呼吸,突然覺得眼下他們三個低頭不見抬頭見已經不算什麼了。

“小映,你怎麼了?”

雲映搖頭,道:“沒什麼。”

她蹙眉,神色有幾分不舒服,輕聲道:“就是腳又有些痛了。”

蘇清芽連忙站起身來,道:“那小映你還是多多休息,你這種傷勢確實不能多動的。”

她看了眼門外,道:“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雲映扶著桌沿站起身,道:“夫人,我送您。”

蘇清芽連忙道:“送什麼,你好好坐著吧。”

雲映還是招來了泠春扶著自己,她苦惱道:“這幾日恐都沒辦法去給夫人請安,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夫人就讓我送送吧。”

蘇清芽拗不過她,便由著雲映送到了院門口。

此時正是午時初,官署散班之時,泠春看著蘇清芽走遠,不由道:“也不知姑爺今兒中午會不會回來陪您用膳。”

雲映道:“不會。”

正是知道因為不會,雲映今天一上午心裡都十分輕鬆,她暫時還不知怎麼麵對他,活這麼大,頭一回羞於見人。

這太怪異了。

赫崢怎麼會喜歡她呢?

他不是一直都挺討厭她嗎,以前他自己說的,被她喜歡是一件令人作嘔的事。

難道是因為其實這人喜歡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身體?畢竟他挺熱衷於行房,每次一做就是一兩個時辰,隻有那個時候,她才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真的很喜歡。

不管熬的多晚,他第二天還能神清氣爽的入宮,其實他年輕氣盛,沉迷這些也算正常。

他不會分不清吧?

把身體上的契合錯認為是心理上的喜歡。

思索半天,思索不出個結果來,她道:“回去吧。”

才低下頭,前方便傳來一道聲音:“小映!”

雲映身形一僵,繼而抬頭,看見了寧遇。他應當是才散班,這會正朝她走過來。

昨日他靠在石壁上靜靜說那些話時的場景還恍然就在眼前,雲映唇角繃直,默默抓緊了泠春的衣袖。

寧遇聲音如常,道:“小映,怎麼腳上有傷還出門?”

雲映輕聲道:“我出來送送蘇夫人。”

寧遇嗯了一聲,道:“這樣啊,我正巧也想來看看你,本來昨晚就想過來,但……”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但雲映明白。

若是以前寧遇說這句話,她不會怎麼多想。

但是現在卻不能了。

片刻的沉默在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雲映終於道:“寧遇,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寧遇麵色不改,他望著雲映精致漂亮的臉龐,知道必定會有這麼一出,她會跟他說她的想法,但即便料到,他還是會有些忐忑。

這還是第一次。

他對雲映一向稱得上有把握,也很少懷疑雲映對他的感情。

其實昨晚他設想過一些情況,但最後他都相信雲映會答應他,隻因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能她會有各種各樣的顧慮,但不重要。

寧遇看了眼身後,然後笑道:“可是在這裡說,好像有些不太合適。”

雲映猶豫片刻,然後道:“那進來說吧。”

反正赫崢今天中午也不會回來,她隻跟寧遇隨便說兩句話,應該沒什麼大事吧。

不然她拖著這隻腳,再換地方也太麻煩了。

院門被緊緊闔上,泠春扶著雲映坐在了石桌旁,寧遇坐在她的對麵。

院內被打掃的整潔乾淨,兩側種著各類花草,薔薇,扶桑,都是雲映喜歡的花。

房門此刻大敞著,他目光掃過,窺得房內一隅,寬大的桌案,珠簾隨風蕩起,他看見房內那張架子床。

那張床上發生過什麼?

昨晚燭火為什麼亮了那麼久?

赫崢真的親自為她上藥了嗎,他又是怎麼上的。

“寧遇?”

寧遇收回目光,眼底晦暗,麵色卻如常,他用那隻受了傷的手去拿石桌中間的茶壺,才拿到一半便牽動傷口,手指鬆了一下。

雲映見此,連忙抬手將茶壺接過,兩人就這樣指尖相碰,寧遇沒有立即收回手。

雲映全然不覺,她接過茶壺後替寧遇倒了杯茶,道:“原來你傷的是這隻手啊,那就不要亂動了。”

寧遇收回手,道:“其實沒什麼大礙,我方才見你唇乾,想給你倒杯水,倒忘了昨日還受過傷了……”

雲映抿了下唇,沒覺得自己唇乾,她輕聲道:“你既然傷到了,就不要再用這隻手了。”

她將瓷盞推向寧遇,然後抬頭望著他,這個她喜歡了很久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健康。”

寧遇手指微蜷,道:“小映……”

雲映又低下頭,就在這麼個普通的時刻,堪稱突兀的說起了那件本來藏在她心裡的事。

“你那麼聰明,一定能猜到我跟赫崢成親不僅僅是因為一場意外吧。”

寧遇道:“……但我不知我猜的對不對。”

雲映答:“你猜的對,我第一眼見他時,把他錯認成了你。我很快就知道你們不一樣,可我還是想靠近他,因為看見他會讓我心中愉悅。”

“後來我就跟他成親了。”

“因為你,可能又不全是因為你。”

修長的手指緊緊捏著杯壁,寧遇輕聲道:“什麼意思?”

什麼叫又不全是因為他,那還能是什麼。

他聲音清冽,語氣卻有些荒唐,“小映,你總不至於是喜歡他吧。”

雲映搖頭,道:“我可能不喜歡他,但這麼多年,我的確從未想過跟你在一起。”

也不儘然。

可能在很小的時候想過吧,十年時間那麼長,可能也有某個悸動的瞬間是想要跟他成為戀人,但那在歲月滾滾裡都太微不足道了。

此去經年,寧遇真的成了她心裡無可替代的人。親人,朋友,老師,年少時愛慕的對象。

寧遇低著頭,長睫垂下,沒有出聲。

雲映仍然盯著他的臉,其實說出這句話來,她自己也覺得很荒唐。

可是當她的目光從寧遇的臉移到他的唇,她認真看著,試圖去發掘自己的愛欲與占有,可最後,至少現在,她不想跟他像戀人一樣在一起。

年少時沒有落下的吻,也沒有成為她現在的遺憾。

第64章 藥油

她的聲音幾乎沒什麼起伏, 平靜又溫和去說這件事。她甚至可以直視他的眼睛,坦蕩又真誠,沒有為難, 也沒有猶豫,隻是靜靜的陳述。

寧遇靠在椅背上, 喉結滾動,如玉般的修長手指仍捏著瓷杯。

這幾年的光景匆匆在眼前閃過。

冬夜裡靠在一起烤火,一起翻書, 無數清晨她背著她的小背簍從他窗邊走過, 如果他不說話,她會鼓起勇氣臉龐微紅的跟他打招呼, 她們家果樹每一年頭茬的果子被她洗的光亮, 再擺放整齊送給他。

他們一起上山, 情竇初開時, 她生命裡隻有他。

他看著雲映長大, 看她從一個溫軟可愛的小姑娘變得亭亭玉立, 他們一起走過了年少許多朝陽日暮。

他的前十幾年實在太枯燥, 雲映是其中唯一稱得上有色彩的部分。

她看他目光總是很認真,會因為他的一句誇獎高興一整天, 會臉紅, 會忐忑。

可能事物都會改變, 但她的確喜歡過他。

而他生命裡所有關於情愛的部分,裝的也都是她的身形。

她總是穩穩的待在他的掌心。

他們的名字永遠綁在一起。

他想讓雲映喜歡他,愛上他, 生命裡隻有他。

可是現在, 她對他說了拒絕。

寧遇捏緊瓷杯的手鬆了又緊, 然後望著她, 清雋的麵容帶詫異,他望了她好半天,然後輕聲開口道:“雖然不太想承認,但還真是……有點意外。”

雲映聲音平靜道:“其實我也很意外。”

“我曾經真的以為,我一直都像愛慕戀人那樣愛慕你。”

寧遇鬆開瓷杯,他手指落在桌麵上,隔了片刻後他道:“小映,那你打算怎樣做呢。”

他道:“你也不喜歡赫崢,是嗎?”

……

在昨晚之前,雲映可以說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現在她自然也不知怎麼回答,遂而道:“……是吧。”

“那你會跟他和離嗎?”

當然會,這三個字差點差點脫口而出。

可是她想起赫崢昨晚同她說的話,又莫名動搖了,她眉心動了一下,然後道:“可能會…吧。”

以後的事她實在說不準。

就像是她以前的她根本沒想過她會拒絕寧遇。

寧遇看她猶豫的模樣,唇角僵硬了些許。

可能會。

那就是說,她對赫崢至少是有點情意的,無論那是不是愛情,總之她猶豫了。

看來這世界讓人想不通的事還是太多了啊。

明明她跟赫崢一點也不配。

她跟他到底哪裡配了?

她是怎麼看上赫崢這種目中無人的二世祖的,總不至於全靠那張沾他光的臉吧。

寧遇歎出一口氣,他坐直身子,對這件事接受很快,當即就對雲映道:“小映,你方才說你隻是暫時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嗎。”

雲映啊了一聲,然後道:“是這樣,但是我們之間……”

寧遇輕聲打斷她道:“這些年的確是我做錯了,我總是想等我們感情再好一點時開口,卻忘了你不會一直等我。”

“我可能錯過了我們最好的時候。”

這句話雲映倒是認同,若是以前她可能不會這麼直白的拒絕寧遇,若是他在她對他初次心動時說這些,她可能不會拒絕他。

但是過往永遠隻是過往。

她嗯了一聲,繼而道:“嗯,我們隻看眼下就好。”

“人一生不隻有愛情最重要,無論怎樣,你對我來說,是朋友也是親人。”

寧遇對這話不置可否,他問:“那小映,眼下你連個機會都不能給我嗎?”

雲映麵色空白片刻:“什麼機會?”

寧遇想了想,然後神色自然道:“給我讓你回心轉意的機會。”

雲映:“…………”

她的大腦又停滯了片刻,根本沒料到寧遇會這樣說,她都有點懷疑寧遇是不是跟赫崢商量好了。

她麵色為難道:“可是我的確……”

寧遇輕聲道:“小映,你已經抗拒我到連機會也不願意給的地步了嗎?”

雲映蹙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對寧遇來說好像隻是一個小意外,他立即道:“有機會就好。”

不等雲映應答,他便站起身子,然後看向了雲映的腳,繼而從袖口裡拿出一瓶藥油來放在石桌上。

“小映,這個是我今早去劉太醫那取的,聽同僚道這位太醫配的方子格外有用。”

雲映拒絕道:“沒關係,房裡已經有了,方才蘇夫人也過來送了一瓶。”

寧遇望著她道:“可這是我特地為你進宮取的。”

“以朋友的名義,也不行嗎。”

雲映看了眼那精致小瓷瓶,又對上寧遇的目光,最後還是道:“那好吧,謝謝你。”

寧遇道:“你我之間,從不言謝的。”

他說完便轉了身,雲映站起身想送一下,寧遇回頭道:“小映你好好坐著吧,我們明天見。”

雲映抿著唇,沒有應答。

寧遇也沒有指望雲映會說什麼,他走向前,伸手才要推開院門時,木門正好從外麵被推開。

赫崢跨進門檻,就這樣與寧遇打了個照麵。

男人一看便是才回府,身上配劍尚未取下。

本來青天白日院門緊閉就已經有些奇怪了,寧遇居然還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院裡。

雲映站在石桌旁,眼睜睜看他們雙雙停住了腳步。

……

雲映的目光從他們兩人之間掃過,然後低頭,默默招來了泠春。

泠春扶住她轉身回了房,雲映不再看那兩兄弟,覺得要不自己還是趕緊和離吧,她的小書鋪看起來更需要她。

赫崢停住腳步,垂眸睨視著寧遇,唇角繃直,神色冷漠。

寧遇愣了下,然後在這種略顯凝滯的氛圍中率先開口道:“好巧啊,大哥。”

赫崢沉聲道:“我中午回自己院子陪我自己妻子用膳,巧什麼?”

“倒是你……?”

寧遇麵不改色道:“我也沒什麼事,散班後來瞧瞧小映的傷。”

他說看就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雲映的傷在腳上,哪裡是能給這晦氣東西看的。

赫崢冷笑一聲,對此未做評價,而是掃了眼他的手臂,淡聲道:“還是多看看自己的傷吧,省的拿不起書。”

寧遇也不惱,他禮節周到的輕聲應下:“大哥說的是,我的確應該聽小映的,好好修養才是。”

“寧公子彆客氣,你也算她弟弟,她關心你是應該的。”

赫崢說完,便懶得再與他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他越過寧遇進了房門。

寧遇也跨出了門檻,結果未等他轉頭告彆,院門便砰的一聲從裡關上,門風掠起他的鬢發。

寧遇身子頓了一下,繼而後退兩步,轉身眉眼沉靜的看向這緊閉的院門。

此時正是午時,府內寂靜,隻有鳥雀幽鳴。

以前他家跟雲映的家住的也不遠,一條小路走到儘頭再拐個彎,雲映每次出門,上山或是下地都會從他門前經過。

那時他們很近,青澀又曖昧,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而現在,他們離得也不遠。

甚至比以前更近,一條石徑,幾十步路,隔著兩道圍牆。

他在秋水齋,而她在他哥哥的房間裡。

他相信雲映至少以前一定喜歡他,是與情愛有關的喜歡,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發生了變化。

變化不是一朝一夕,可能他當初不應該鬆開她的手。

不應該錯過這不長不短的一年。

雲映自己回到屋子裡,她的腳不方便,這會半躺在美人榻上,脫了鞋襪把腳搭在軟墊上。

赫崢闊步走進房間,高大的身影站在門邊,擋了光線,男人黑著一張俊臉,想起寧遇方才那副看似平和實則得意的模樣,簡直越想越氣。

寧遇那廝過來乾什麼?

該不會就是為了告訴雲映他受傷了,好讓雲映關心他吧?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事,還彆說,真有可能是寧遇能乾出來的。

若是沒記錯,他的也就是手臂被輕輕劃了一下,他可真好意思。

正是此時,雲映抬眼望他,有些自暴自棄的解釋道:“我當時有事同寧遇說,因為站外麵不太方便,所以讓他進來了。”

“我們隻是說幾句話,你不會介意吧?”

赫崢緩了緩神色,他脫下外袍,然後渾不在意道:“當然不介意。”

雲映有點意外,她對上赫崢的目光,低聲嗯了一聲。

兩人目光就這麼交彙了片刻,赫崢眼眸深邃,看她時就隻是看她,其實跟以前沒太大差彆,也很深情似水沒什麼關係。

但可能是今時不同往日,雲映想起昨天他說的話,又莫名心頭一緊,匆匆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不是說不回來嗎?”

赫崢如實道:“但想了想還是抽時間回來一趟好,想見見你。”

雲映:“……”

雲映咽了口口水,又開始亂了。

她默默哦了一聲,覺得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

隔了一會,未聞赫崢出聲,雲映又去看他,隻見男人的目光停在圓桌上的青色瓷瓶,那是寧遇剛才送給她的。

雲映默默掐住了掌心,心想赫崢應該不會多問,畢竟今天給她送藥油的還有蘇清芽,她這多一瓶藥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

“這是寧遇給你的?”

雲映遲疑片刻,然後如實嗯了一聲。

她心想赫崢本來就看不慣寧遇,這會恐怕心裡更不舒服,不會當著她的麵把這瓶藥扔掉吧。

赫崢傾身將藥瓶拿起,然後打開聞了下,他看起來還挺冷靜,同她評價道:“其實跟昨晚塗的那瓶沒什麼區彆。”

雲映低著頭,心不在焉的默默捏自己手指頭,輕聲應和道:“我還沒聞,可能是差不多吧。”

赫崢聲音從頭頂傳來,他道:“的確差不多,而且這麼點隻夠你塗一次,遠遠不夠的,他不會隻是來送這個的吧。”

雲映:“…還隨便問候了兩句。”

剛說完,她見赫崢將塞子按上,隨手又放回了桌案上,然後跟她道:“那晚上我給你塗這個。”

他蹲在雲映腿邊看她的傷,傷勢沒昨日那麼誇張了,他順手將雲映的裡褲往上麵卷了卷,帶著薄繭的手指不停擦過她的肌膚。

雲映被弄得有點癢,她縮了下自己的腿,道:“沒關係,塗昨晚的那個就好。”

赫崢按住不讓她亂動,低眉道:“到底是他的心意,我們不好辜負。”

第65章 有喜

赫崢晚上回府時, 正是日暮四和。

翰林院比他們早散班,有了中午的教訓,他總覺得寧遇得空就會去找雲映。

彆的不說, 雲映是個溫和脾性,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她不會輕易與人撕破臉, 當初的褚扶楹就是利用這點,得空就跟雲映說話。

這一路不知在急什麼,快馬加鞭, 大半刻鐘就趕回了府。

下馬時, 他穩住呼吸,把韁繩遞給下人。

“寧遇回來了嗎?”

仆從接過韁繩, 道:“公子, 二公子尚未回來。”

赫崢放了心, 然後闊步走進了內院。

雲映一下午都未曾出門, 隻窩在房裡翻書, 她腦中全然沒赫崢那些奇怪的彎彎繞繞, 隻認為今日她既已同寧遇說清楚, 一直以來宛如迷霧般高懸在頭頂的迷茫與執念便消失了。

說是朋友就是朋友,她管不了寧遇, 難道還管不了她自己不成。

至於赫崢, 他的喜歡對她而言太過匪夷所思, 她一時半會沒想著答應,可開口拒絕他時,又莫名不想讓他失望。

這有點怪異, 所以慎重起見, 她決定給彼此一些時間。

這是赫崢自己說的。

他不著急, 也不介意, 她可以慢慢想。

好像三條岔路口,一條封死,一條滿是迷霧尚還說不準,最後一條是她的城北養老計劃。

這麼一看,前路倒還清晰。

一理清楚,她心情就好的多,睡的也香了。

赫崢突然推門進來時,泠春正把那小書鋪的賬本給她看,她詫異抬頭,看向門邊身形修長的男人,詢問:“今日怎麼這麼早?”

縱馬跑了一路,赫崢手心還留著汗。

他匆匆掃過雲映麵前的賬本,總不能說他是因為擔心她跟寧遇說話所以才飛快趕回來,就隨口扯了句彆的:“今天散班的比較早。”

雲映抿唇不語,掀著眸悄無聲息的把他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明明沒做什麼虧心事,赫崢卻莫名緊張起來。

隔了片刻,雲映坐直身子道:“先喝口水吧。”

赫崢麵色還算鎮定,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然後道:“……我不渴。”

雲映沒搭理他,天大的事影響不了吃飯睡覺。她傳了膳,然後自然而然的坐在赫崢對麵。

他們倆用膳時話不多,有時一頓飯不一定說一句話。

這主要得益於赫崢,以前用膳時,雲映會給他夾菜,還會主動跟他挑起話題,他那時不想給她好臉色,十次裡他能冷著臉拒絕八次。

久而久之,她就再不給他夾菜了。

氣氛沉默,雲映專心吃飯。

她有個習慣,碰到她覺得好吃的會給小廚房賞錢,給的還不少。

這樣時間一長,府內膳房的仆人便都想來她這當值,為了不被趕走,過來又會變著法的把吃食做精致。

她吃飯很慢,讓人看的很舒服。

隻有他們兩個人,小廚房就按著慣例,隻上了三菜一湯,其中有一道切好的薑豉蹄髈。

赫崢從裡麵挑揀出一塊長相漂亮,瘦肉又多的夾給她,道:“吃哪補哪。”

雲映迅速夾住,放回他碗裡:“我不喜歡。”

赫崢也不勉強,他兩口吞下,繼而問:“你喜歡什麼?”

他突然發現雲映好像沒有特彆喜歡的東西,哪怕是那道紅棗血燕,熟悉後發現其實跟旁的也沒什麼太大差彆。

到目前為止,能讓她親口承認喜歡的東西,思來想去,好像隻有寧遇。

怎麼又是這人。

但寧遇其實也就占個時機吧。

畢竟寧遇長的跟他相似,就是瘦弱了點,相貌可不差,平日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雲映被表象欺騙也很正常。

當初跟雲映一起流落裕頰山的人倘若是他,他們倆現在估計連孩子都得有了。

還能有寧遇什麼事。

雲映思緒簡單,如實道:“我沒有喜歡的。”

“以前在山裡,有什麼吃什麼。”

說完她又禮尚往來問:“你呢?”

赫崢也低下頭,低聲如實道:“不是說了嗎,我喜歡你。”

雲映:“……”

她腦子又麻了,低頭戳了兩下自己碗裡的飯,覺得赫崢真的變了,他跟以前那個高傲冷淡的男人一點也不一樣。

蘇清芽說赫崢是個悶葫蘆,悶葫蘆能把這幾個字掛嘴上嗎?

哦對了,還沒問他能不能分清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她的身體呢。

“我有一個問題。”

赫崢問:“什麼?”

雲映放下筷子,手肘撐在桌案上,房門大敞,她盯著他的眼睛問:“如果我以後不能跟你上床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赫崢愣了一下。

他一時半會不知她此話何意,難道她生病了?可什麼病才會不能同房?

“為什麼這麼問?”

雲映雙眸認真,道:“你回答就好。”

赫崢仍不解這問題意義在哪,雖然他確實很喜歡,但歸根結底這事隻是親近她的一種方式,因為是她所以他才很喜歡。

他道:“那就不上,不過我能抱著你睡覺嗎?”

“這個應該……”

剛要說話,院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進來的是個嬤嬤,跟在蘇清芽身邊的老人,她手裡端個托盤,上麵是一白玉瓷盅。

嬤嬤笑意盈盈道:“少夫人,這是夫人讓廚房給您煨的薏仁蹄湯,裡頭添了幾味藥材,特地趁飯點兒給您送過來。”

一旁的丫頭接過來,雲映止住話音,指了指圓桌道:“就放這上麵吧。”

她看向婦人,溫聲客套道:“勞夫人記掛,我這腳實在是添麻煩了。”

丫鬟掀開盅蓋,雲映正好坐在旁邊,她低頭聞了一聞,想再說兩句客套話,可裡麵濃鬱的肉香混雜著不知名藥材的辛烈香氣一瞬間湧入雲映的鼻腔。

她眉頭一皺,頓覺一陣反胃。

當即就捂著胸口偏頭乾嘔了兩下,這可把在場人嚇得不輕,赫崢立即站起身,修長五指捏住滾燙盅壁將之挪開,然後輕拍了拍雲映的背道:“還好嗎?”

雲映實在被那下熏的不輕,倒不算臭,隻是興許這更像是藥膳,肉腥味尚未完全去除,混雜著草藥,有點像她們家以前的豬圈。

野草腐化,還有活豬身上的腥味。

那嬤嬤率先道:“快…快去叫大夫。”

雲映抬手製止,道:“不用麻煩,我隻是突然被熏了下。”

嬤嬤卻並不這麼想,她臉上眼可見的激動,聞言即刻就道:“那哪能!還是瞧瞧的好,夫人最近睡的可好,吃的可好?這種情況有幾時了,最近可找太醫看過?”

赫崢嫌這嬤嬤聒噪,神色不耐道:“你廢話怎麼那麼多。”

嬤嬤道:“啊呀大公子,您們年輕不懂,依老奴看,少夫人保不齊是有喜了!”

……有喜?

場內頓時一片寂靜,赫崢握住雲映手臂的手明顯緊了幾分,他一時無言,神色空白,垂眸看向自己身邊這個纖細脆弱的女人。

他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東西。

甚至一切都有跡可循起來。

剛才她為什麼要問他如果不能行房,他還會不會喜歡她。

什麼病不能同床?懷孕不能。

可是說不上來的怪異,那不是她該擔心的問題啊,他這會還在戰戰兢兢的追求她,八字還沒一撇,雲映那樣問難道是答應他了?

……不會是因為懷孕了才答應他吧。

赫崢心往下沉了沉,頭一回痛恨自己,他說過不想以任何形式逼她,這個孩子這時候出現,不也算是在逼迫她嗎。

有個孩子。

她那麼瘦,如何生的了孩子?又會不會有危險?早知道以前自己配點藥喝喝了。

等等,這個孩子是什麼時候的?

上次寧遇那廝牽連雲映跑了那麼遠的路,不會傷到她了吧?

片刻後,場內動了起來,泠春急忙道:“夫人最近食欲很好,有些嗜睡,脾胃脆弱吃不得油膩!”

“那八成是了,快請大夫!”

泠春急忙跑了出去。

這一連串的讓雲映也跟著愣了一下,她捂著胸口不明所以啊了一聲。

“少夫人您快坐!”

雲映沒坐,她抬手自己給自己診了診脈,脈搏流暢有力,和緩從容,未顯滑脈。

她平靜道:“沒有懷孕。”

她對醫術隻懂皮毛,以前跟村裡那個獨眼醫師學了點,她這點手藝雖上不得台麵,但診個喜脈還是綽綽有餘的。

嬤嬤道:“少夫人如何確定?”

雲映道:“總之就是沒有,讓泠春回來吧。”

嬤嬤還想再說,但雲映道:“這湯我恐怕喝不了了,辜負了夫人一片好意。”

“嬤嬤回去吧。”

嬤嬤畢竟是過來人,她知曉這空歡喜一場,這對新婚夫婦定然惆悵,不由道:

“……那老奴告退了,少夫人您也不要灰心,您與公子還年輕,遲早會有的。”

這有什麼好灰心的,赫崢麵色不悅,道:“還不走?”

嬤嬤走了以後,赫崢扶著雲映坐下,給她遞了盞茶輕聲問:“真不用叫大夫?”

雲映搖頭,道:“真不用,我的確隻是被熏到了。”

她補充道:“想起了家裡的豬圈。”

赫崢的手還停在她的背上,他道:“那泠春說你的那些……是怎麼回事?”

雲映麵色尷尬幾分,不太好意思說她本來就是個吃的好睡的香的人,於是揀最後一條道:“我本來就不愛太油膩的東西。”

她推開赫崢的手,道:“你繼續吃飯吧。”

赫崢哪還吃的下去,他這會仍心有餘悸,恨不得現在就去找太醫配點靠譜的避子湯給自己灌兩碗。

他想象不出來雲映那盈盈一腰如何撐得起一個孩子,他對子嗣也沒什麼執念,離他生活最近的小孩就是嵐哥兒,一個小嘴愛叭叭的小胖墩兒。況且這事決定權從不在他身上,得看雲映的想法。

不對……

現在想要子嗣屬實有點想多了,畢竟連他自己都不一定有人要。

“赫崢,你在想什麼?”

他會不會有點失望。

雲映臉色尚有幾分蒼白,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她其實不太喜歡孩子,因為以前總哄小孩,哄的很累。但她也有能接受自己懷個小孩的時刻,那是在幾個月之前。

那時候的赫崢不會這樣關心她,他總是冷冰冰。

他像一道光影,抓住了又好像沒有徹底抓住。

那時候她的想法並不複雜,就像那天在小木屋裡一樣。在他們之間的相遇,相處,對視,交談都還不多的情況下,她就已經想要占有他。

方才她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感覺。

好像有那麼一瞬的塵埃落定。

不用迷茫了,也不用糾結掙紮了,好像上天終於代替她做了決定,她闖進迷霧,迷霧包裹住她。

似乎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第66章 期望

暮色下的晚風徐徐進房, 掠動桌幔。

雲映把手從小腹上拿開,他們之前對此從未做過防備,懷孕再正常不過, 也正是因為沒做防備,所以她對此有著點心理準備。

但那是之前, 是寧遇未曾回來之前。

那個時候她以為她跟赫崢真的會一起走到白發婆娑,或者在她能夠向後展望的十年裡,他們會在一起。

赫崢失望也好, 不失望也好, 其實她很好奇他的想法。

然而隔了半晌,赫崢緩聲對她道:

“我在想, 你剛才還沒回答我, 不能行房的話, 我能不能摟著你睡覺。”

……

雲映與他對視片刻, 然後又低頭喝了口水, 把瓷杯放在桌案, 拿起筷子道:“算了, 還是吃飯吧。”

赫崢吃不下去了,但她胃口挺好, 那盤豬圈味兒的湯被撤了下去, 房內又開了支摘窗透風, 她舒服多了。

赫崢坐回了她對麵,就這麼看著她吃飯。

雲映吃了兩口,察覺到赫崢還在看她, 她捏緊筷子, 然後抬頭道:“我方才隻是說如果。”

既然沒有懷孕, 那問題又回到了最初。

她為什麼問這種問題?

雲映可不是那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氣氛沉默片刻。

赫崢抿住唇, 繼而突然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是想跟你行房才說喜歡你吧?”

他半闔起眸子,神色帶幾分匪夷所思,眸光晦暗,好像這是一件連陳述出來都覺荒謬的事。

雲映被他看的心虛,連帶著也產生了自我懷疑,她道:“你想多了。”

“我隻是隨口一問。”

赫崢看起來並不相信,他嗯了一聲,甚至連解釋都覺得費勁,隻是盯著她沉吟道:“也是,這樣荒唐的東西一般人問不出來。”

她懷疑赫崢在諷刺她。

雲映把青綠的筍片疊在米飯上,問赫崢:“你還沒我吃得多,真的不吃了?”

然而這虛驚一場的鬨劇還不算徹底結束,泠春從房內慌忙跑出,腳步急促去傳家醫,出了院門沿著石徑走到頭,一個轉角差點撞到了寧遇。

男人閃身躲開,然後抬手穩穩扶住了泠春的手臂,泠春這會正著急著,滿腦子都是自己可能有小主子了,見狀慌忙道歉:“二公子!奴婢莽撞,請二公子恕罪!”

寧遇收回手,目光掃過她的臉,問:“泠春姑娘,這樣著急是去做什麼?”

泠春低著頭道:“奴婢去請大夫。”

寧遇蹙起眉:“小映怎麼了?”

因方才跑的太快,泠春這會呼吸還有些不暢,她沒有多說,隻語速飛快道:“我家夫人方才脾胃不適,我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她心裡急著,道:“二公子若是沒旁的事,奴婢就先去請大夫了。”

泠春轉身踏上廊簷,寧遇靜立不語。

脾胃不適的話,她為何臉龐泛紅,隱有喜色。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天色越冷天暗的便越早,寧遇垂下眸,然後繼續向前,去往鏡水齋。

鏡水齋是赫延書房,平日是他會客與人議論之所,當初與秋水齋是同個時段修築,隻不過秋水齋修了後就一直閒置,直到寧遇回來才翻新住人。

一路暢通無阻,寧遇走進鏡水齋院落。

赫延公務繁忙,一般晚間都會留在鏡水齋,不會回房與蘇清芽一起,至於那些側室妾室也是一年到頭都不一定去一趟。

他過去時,赫延少見悠閒的在院子給他那盆被養的翠綠繁盛的內門竹澆水。

他進門,道:“父親。”

赫延回頭道:“過來了,你先坐那,我把這點水澆完。”

竹葉纖細輕垂,竹竿硬朗細長,即便夜色給蒙了一層暗影,仍能瞧出濃翠碧綠。

寧遇道:“父親這竹子養來有段時日了。”

赫延嗯了一聲,不慌不忙的澆了水後才轉身擦了下手道:“也有好幾年了,那年我初才兼任尚書,崢兒送來的。”

寧遇道:“原來是大哥送的。”

赫延坐在寧遇麵前,回頭看著那挺立的竹,聲音低帶著幾分感慨:“這麼多年,他統共也就送了我這麼盆竹子。”

聽說還是霧青選的,挑的是最名貴的那一棵,很是難養,稍不注意興許就死了。

但他這樣一日一日的養著,五六年就過去了,赫崢沒再送過他旁的,這盆嬌貴的竹子反倒長高了不少。

寧遇垂下眸子,聽著這語調間的不滿。

他初來赫家時,了解過幾分赫崢與赫延之間的關係,那會他總覺得這對父子像是刀與持刀人的關係,赫崢是那把刀。

他們之間來往不多,關係更稱不上好,平日若非有必要,赫崢不會來找赫延。

很顯然,赫崢不喜他的這個父親。

這一點倒是跟他很相似。

他伸手給赫延倒了杯茶,沒有多評,隻是不鹹不淡的說了句:“父親這些年,送過大哥什麼嗎。”

赫延眉心動了一下,知道寧遇這話是在暗諷,他也不生氣,隻是笑道:“你們都長大了。”

寧遇嗯了一聲:“長大委實是件不容易的事。”

赫延低頭抿了口茶,然後抬頭,透過寧遇的臉,還能窺得幾分當初那個女人的模樣。

那個女人跟褚萬殊其實沒那麼像,他們差彆很大,褚萬殊美豔又炙熱,高高在上,讓人仰望,輕易就能灼傷彆人。

他跟褚萬殊第一次見麵時,褚萬殊穿著一身薔薇紅的衣裙,慵懶靠在水榭內,丫鬟奴才站了一排,春光融融,少女笑的張揚明媚。

他看了她很久,看日光落在那張明豔的臉龐。

可後來他們之間並不愉快。

他想,他不可能喜歡褚萬殊那樣的女人。

後來他遇到了寧遇的母親,她像一朵幽蘭,清冷溫柔,在那個特殊的時候,輕易就闖進了他的心裡。

從那個時候起,事情便天翻地覆了。

數年過去,他再去回想,隻覺得荒唐。

遇見褚萬殊,接納褚寄枝,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其中有幾分是愛有幾分是偏執。

“上次的事是我未做妥當,現在已經解決了,你日後可以放心。”

“我會差人往你身邊放幾個暗衛,上次總得來說是意外,京城天子腳下,沒幾個人敢那麼放肆。”

寧遇料到是說這個,他嗯了一聲:“多謝父親。”

赫延又問:“寧遇,有一事想同你商議,你年歲也夠了,婚事該提上日程。”

“大理寺夏大人家的女兒與你適齡,又是知書達禮,相貌出眾,你有空要不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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