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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搖 盛晚風 87450 字 4個月前

第71章 大雨

◎躺好◎

房簷處雨滴砸下, 淅瀝作響,天際雷聲隱隱,雨水劈啪打在窗戶上。

房門緊閉, 暴雨之下一切都變得沉悶模糊。

模糊到讓人恍然覺得可以衝洗一切痕跡,哪怕做出一些不那麼合理的事也很正常。

赫崢的手是濕的, 摩挲著她的腰, 雨水升溫,濕潤掛在她的肌膚上, 男人一邊吻她的耳垂一邊在她耳邊沉沉道:

“我明天會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的。”

“你放心。”

雲映心跳飛快,脖頸不知是被親的還是怎麼,浮起一片緋紅。他離她太近, 以至於她這會似乎沒法徹底冷靜下來。

嘩啦雨聲模糊她的思緒,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被赫崢帶偏了, 甚至開始動搖。

做了那麼多次, 其實不差這一次吧?

不對,不是才說過得鄭重點嗎。她對他是有幾分了解的, 莫名其妙做了第一次興許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這算哪門子鄭重啊。

她慌亂開口:“……你先彆說話。”

赫崢隻好閉上嘴望著她, 他光裸著上半身,腰身薄, 脊背寬闊, 肌肉線條流暢。

分明沾了水, 他的皮膚確是熱的,強壯的手臂撐著雲映臉側,腰上一圈白布絲毫不影響看出那精瘦腰身藏著的力量。

雲映目光避開他的身體, 但因為實在貼的太近, 她原本擋在胸前意圖攬著自己衣服的手, 碰到了一點。

手像是被燙了一下,但她縮無可縮,赫崢低頭吻了下她的肩頭,然後在她耳邊道:“我可以聽你的。”

“……”

雲映抿住唇,握緊手指,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但是這次不似以往,拒絕的話就是沒那麼快能說出口了。

赫崢拂過她臉頰上的濕發,指下柔膩滑潤,他聲音壓抑,趁機繼續輕聲道:“好不好?”

她不說話,他就主動從她掌心慢悠悠勾出那層被她緊握的輕薄的衣服,高大的身軀覆在她身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垂首輕吻她的手指。

雲映避開,他又追上,時間好像被拉長。

她抿唇又張開,然後低不可聞道:“好。”

這一聲回答的太弱,連雲映自己都沒聽清楚,赫崢卻頃刻間把她從桌子上抱了起來。

像一瞬間燃起的熊熊烈火,他的吻鋪天蓋地,雲映連回應都來不及,就被他摔在了床上。

雲映看他動作太急切,忍不住在間隙中提醒道:“你慢點,你還有傷。”

“等等等等,你行不行?”

她撐起手臂,推了下胸前的他的臉,一臉正色道:“我差點忘了,大夫好像說你不能動作太大。”

若是旁的地方還好,傷在腰上難免有影響。

不過距離他受傷過了也有幾天了,他身體好,可能愈合已經了,就是不知道他還疼不疼。

赫崢很專心,沒功夫跟她一樣想東想西,他很快就把她褪了個乾淨,急促的吻不斷向下,含糊道:“放心,弄你足夠了。”

……

隔了大概半柱香。

雨水在瓦片上聚集,然後飛速的低落,狠狠砸在屋簷下的泛青的石磚上。

雲映半躺在床上,偏頭看見自己的腿,她張開唇掐緊掌心,不知道赫崢為什麼喜歡這樣。

他這樣待會還怎麼跟她接吻。

她屏住呼吸,把臉頰埋在淩亂的長發裡,嗓間乾澀,輕輕嗚咽著。

這段時間過的很累,心很累,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在累什麼。

她的生活明明跟以前一樣閒散,不用管家,不用伺候難纏的公婆,妯娌間也沒什麼明爭暗鬥,更不用費心思養孩子,府中上下對她很敬重。但距離寧遇回來才十天左右,她就覺得好像過了很久。

久到好像一切天翻地覆,又好像什麼也沒變。

很快,她再沒心思去想累不累了。

久不親密,他沒一點生疏,甚至為了讓她滿意爭取下次還有機會,格外的用心。

……

又過了大半柱香,赫崢直起腰來,看身下縮在一起的美人,輕聲笑了出來。

他道:“你不會害羞了吧?”

雲映軟著腿,雪白皮膚在暗色裡顯得尤為晃眼,她緩了好半天才緩過來,她朝床裡麵坐了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有氣無力的抬起手臂,指了指圓桌。

赫崢過去抿了口茶水,然後又回到了她身邊。

天色越來越暗,府內沒什麼行人,雨幕裡隻有重重霧氣以及被雨水洗的發亮的花朵草木。

蒼穹之上遍布厚重烏雲,脆弱的花枝被壓彎了腰,頹喪的垂首,花瓣上沾滿雨水,它不敢抬頭,甚至不知這鋪天蓋地的雨何時能結束。

雨水融入土壤。

房內未曾燃燈,今夜無月,借不了月色,一切都隱在昏暗中。

一切才剛剛開始時,她蹙著眉有很輕微的不適感。後來一切如常,但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她圍著他腰的手忽然碰到了一點濕潤,僅有一點,很容易忽略,直到她發現空氣中好像還混雜著點血腥味。

一切如夢初醒,雲映瞬間精神了不少。

赫崢最先感受到,他輕嘶了一聲,然後道:“你放鬆。”

雲映沒聽他的鬼話,她不不由分說的朝後退了兩步,然後推開他直接赤著腳下了床。

箭在弦上,赫崢製止道:“我真的沒事……”

雲映沒理他,點燃了燭火,借著昏黃的火光,她回到床榻上,然後垂眸去看他的腰。

隻見白淨的紗布上,從裡至外滲出了點點鮮紅,血不多,但傷口的確是裂開了。

……

赫崢隨她目光一起看過去,他心裡頭回這麼失語,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本來他身體好,傷口好的很快。但就是因為太快了,所以他總擔心雲映發現然後開始琢磨和離的事。本來這事就是拖的越久越好,所以昨天就想辦法讓傷口裂開了。

這是重新上藥包紮之後的,他本來以為不會流血,畢竟都讓它長一天了,哪知這麼廢物。

不是,明明都沒動幾下。

早知今日,他昨天說什麼都不會下那個手。

不對早知道當初就換個地方劃了。

不會就這麼算了吧。

赫崢拉住雲映的手,道:“真的不妨事。”

雲映見滲血不多,隻零星幾點就沒有讓他解開紗布,她隨便披了件衣服坐在他麵前,盯著那點血跡,清淩的眸子分明帶著斥責:“為什麼要逞強。”

“沒逞強。”

赫崢親了一口她的臉頰,然後道:“你不說我都沒感覺到,我待會動作小點就好。”

雲映推開他,很是不解,她小聲道:“怎麼都這種時候,你還這樣……”

赫崢握著她的手,然後帶著她:“你忍心嗎。”聲音頓了頓,隨即又吻了吻她挺翹的紅唇,輕聲道:“你可是答應我的。”

雲映從這單薄的話語中捕捉到了幾分委屈。

她抿住唇,望著他,皮膚下還能感受到雨有多大,耽擱這麼一會大雨都沒停歇的意思。

寂靜中,雲映跪坐在床榻上,然後垂眸道:“那你躺好。”

……

不知過了多久,大雨停歇。

支摘窗敞開著,送來了清涼的風,雲映全無困意,她躺在榻上,也懶得去搖鈴叫水。

她低聲喃喃:“這麼大雨,花要死了。”

赫崢道:“太陽出來就好了。”

雲映又縮了下身子,她靠在他肩頭,低聲抱怨了句:“肚子有點酸。”

赫崢的手就移到她的小腹,輕柔的揉弄著道:“對不起。”

他想轉身把她抱在懷裡,雲映沒讓他動。她聲音聽不出起伏:“你的傷已有幾天,再裂開就得找大夫過來看看了。”

赫崢沒聽進去,他道:“好。”

“這次是意外,下次不會了。”

他若是沒傷,今天不可能這麼快就躺床上說話,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後悔。

雲映不高興,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道:“哪還有什麼下次。”

……

赫崢心口一涼,他連忙道:“今晚是意外。”

“我的傷是昨天裂開的,已經上過藥了,今天流點血很正常。”

雲映問:“你昨天就裂開了為什麼沒跟我說?”

“這是件小事,你可能也不會在意。”

雲映背對著他,不解道:“我如果不在意,為什麼這段時日總問你的傷。”

赫崢道:“因為你想跟我……”

分開這幾個字他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說了一半便沉默了下來。

他的意思已經顯而易見,

屋簷雨還在落,滴答滴答,傳進房間裡。

赫崢還在揉著雲映的小腹,他側過身子摟住她,然後道:“我下次會注意的。”

雲映沒吭聲。

就在赫崢以為她要睡著了時,她忽然按住他的手,冷不丁問:“你的傷為什麼會裂開?”

赫崢早已準備好說辭,他道:“可能是昨天我下馬時沒注意牽動了傷口,稍微流了點血,不是什麼大事,休養休養就好了。”

雲映沉默等他說完,然後道:“我想聽實話,你以前不會騙我的。”

赫崢喉結動了動,時間一點點流逝。

這似乎是個逃避不了的問題,縱然他不太想回答。

赫崢反手握住雲映的手,將她細白的手完全包裹,繼而沉聲道:“實話就是,我不想讓你離開我。”

第72章 紅痕(新增八百)

◎映映◎

黑暗中僅聞兩人呼吸聲。

雲映輕輕張唇, 可能是剛才太累,現在嗓間乾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赫崢貼著她的後背, 腰上的白布正好能碰到她。雲映動了動身子,掙脫開他的懷抱同他拉開了距離。

她胸口起伏, 最後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笨。”

赫崢也不生氣, 他主動朝她旁邊擠了擠。

雲映現在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跟他睡一起, 她又往裡滾了滾,赫崢立即追了上來,然後把她抵到榻最裡。

玉軟花柔, 肌膚柔膩。

她被他圈在懷裡,完全動彈不得。

她想推開他, 卻毫無作用, 隻能懊惱的輕聲道:“你好煩啊……”

赫崢輕聲笑了出來,他貼著她的臉頰道:“彆說了, 我都快後悔死了。”

赫崢的手可以覆蓋她的整個小腹,熱源透過皮膚傳過來, 帶著粗礫的手指還在輕輕揉弄。

“本來不會這麼快的。”

“……”

雲映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想都彆想。”

赫崢心想雲映意亂情迷神誌不清時最好說話, 他甚至不必商量, 第二天她醒過來也不會跟他追究這種小事。

但他沒說, 隻道:“好我先不想。”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道:“小映,彆生氣。”

雲映耳朵麻了麻,她翻了個身, 麵對著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 但是她現在心情一點也不好。

她認真道:“那你昨天怎麼把傷口弄開的。”

“隨便扯下就開了。”

“疼不疼。”

“不疼。”

雲映一時沒有出聲, 隔了片刻,赫崢才承認道:“好吧,就一點。”

雲映呼吸快了些,說不上來自己在氣什麼,總之就是很生氣。

他又騙人,把已經長好的傷口再扯開,怎麼可能不疼,她光想想就受不了。

她當初跟赫崢說傷好就和離,有隨口一說的意思。那會她覺得和離一事可大可小,赫崢平日公務繁忙又受了傷,若是再在那時和離,他可能會忙不過來。

所以她就便提議把和離一事往後放放,其實她若是真的受不了他,想走隨時都能走。等傷好就和離,根本不是一個嚴格的期限。

她說完就慢慢忘了,他居然一直記著。

雲映有點氣自己沒跟他說清楚,又氣他對自己太隨便。

她不說話,赫崢就又捧住了她的臉頰,在黑暗裡細細的親吻。

雲映以前最喜歡他吻她,她頭一次跟他接吻是在那個小木屋,那時初嘗情事,隻覺得唇舌交纏分外親密,會讓她覺得她擁有了他。

可能她的喜好表露的太明顯,所以赫崢從不吝嗇跟她接吻。

拇指擦過她略微腫脹的唇,他突然問了一句:“你在心疼我嗎?”

她張唇:“我在生氣。”

赫崢隻是隨口一問,其實並不指望雲映真的心疼他,他隻要蒙混過關讓她彆生他的氣就好了。

“下次不要這樣了。”

“我現在要是真想跟你和離,你無論有沒有傷結果都是一樣的。”

赫崢抱住她,低聲道:“……知道了。”

雲映順從的靠在他胸口,不敢去碰他的腰。

她聲音輕軟,再次補充道:“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下次我再發現你受傷,我以後都不會跟你上床了。”

赫崢沉默片刻,道:“萬一我真不小心……”

雲映冷漠極了,想也不想就道:“那也不會。”

赫崢默默記住,然後道:“那好吧。”

趁著機會,雲映又繼續道:“還有,不要那樣叫我,娘子也不行。”

不是都說好的嗎,怎麼又改主意了。赫崢不太滿意,關於這一點他一點也不想退步,便道:“那我再換一個。”

“映映。”

灼熱的呼吸落在雲映肩頸,她有些癢,心跳快了幾分:“不行。”

“阿映。”

雲映不知道為什麼,彆人叫她的小名她沒一點感覺,赫崢叫出來就總讓她心裡莫名緊了一下,跟著臉也不由自主的發燙,她很少會因為一句話有這樣怪異的感覺,下意識就想抗拒。

赫崢沉默片刻,然後陳述道:“你害羞了。”

雲映立即否認道:“我沒有。”

“映映。”

“……”

雲映握緊了他的手指,感覺耳朵被咬了一下。

然後赫崢就真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他還故意在她耳邊道:“彆害羞,映映。”

雲映忍無可忍捂住赫崢的嘴,然後命令道:“睡覺。”

赫崢吻了吻她的掌心,然後拉過她的手腕笑道:“好。”

*

轉眼到了翌日清晨。

支摘窗開到了半夜,房裡空氣帶著點涼意,床榻淩亂,昨日落在地上的衣服也一直沒收拾。

雲映少見的比赫崢要先醒過來,此時天才蒙蒙亮,外麵有翠鳥嘰嘰喳喳的叫著。

房內尚算昏暗,雲映睜開眼睛,看向了赫崢。他正躺在她身邊,呼吸均勻,閉著眼眸。

雲映慢吞吞的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然後撐著下巴靜靜盯著他的臉龐。

目光一寸寸掠過,最後,她的目光停在了男人的唇瓣上,看著不近人情,其實唇很軟。

她目光直白,就這麼盯了半天,連赫崢睜眼都沒發現。直到男人忽然伸手,強硬的按著她的後腦吻了她一下。

雲映推開他,赫崢坐起身坐起身道:“你在看什麼?”

她舔了舔唇瓣,道:“看你。”

赫崢輕笑了一聲,道:“為什麼要看我?”

雲映避開他的目光,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她掀起被子穿衣道:“不準我看嗎?”

赫崢大大方方道:“想看哪?”

雲映:“……你要遲到了。”

赫崢沒再說什麼,他可記得清清楚楚,昨天是他連哄帶騙來的,不能太過分。

若是說的多了惹雲映不高興,興許就沒有下回了。

他跟著起身,幫雲映叫水沐浴,然後自己跟著隨便衝了衝,弄完以後,又把房內大概收拾了遍才打開房門。

出門前,他回頭看向房內正慢吞吞挑衣服的少女,跟她道:“我中午回來。”

雲映道:“哦,那你中午想吃什麼?”

“都行。”

說完後,赫崢關上房門,霧青已經在外等候多時,天氣越來越涼了,起身就不再像夏日那樣果斷了。

他看了眼早起也神清氣爽的赫崢,默默的想,夫人說的對,成了婚果真不一樣。

以前他怎麼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家公子會跟人進行這麼無趣的對話。

院子內尚有積水,赫崢走的快,霧青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才要稟報昨日沒來得及說的事宜時,他忽然瞥見赫崢側頸上帶著點紅痕。

此時赫崢已經出了院門,眼看石徑就要走到頭,霧青連忙道:“公子等等!”

赫崢:“?”

霧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隱晦暗示道:“公子,您要不…回去遮一下?”

清晨天氣微涼,此時正是上衙時候,府內已有人走動。

赫崢腳步停了停,以前雲映多會輕咬他的肩頭,昨晚興許是是被他弄生氣了咬上了他的脖子,她沒用力,現在可能隻是點紅痕而已。

“很明顯?”

霧青又看了眼男人側頸,總之那點紅痕與向來看著冷漠薄情的他格格不入,所以就算隻有一點,存在感也極強。他神情局促,看著比赫崢這個當事人要不好意思多了。

他點頭如搗蒜,肯定道:“很明顯。”

“隻要跟您麵對麵說話,一定能看見的。”

“要不還是回去遮一下……”

然而話還沒說完,赫崢已經繼續闊步上前。

寧遇正垂首從秋水齋走出來,他換了身衣裳,一身淡青衣袍,與這初才下過雨的雅致府衙格外適配。

一抬頭,赫崢迎麵走了過來。

寧遇拂了拂自己衣袖上沾的水漬,然後站直身體,他笑意盈盈道:“大哥今日好像出來的有些遲。”

赫崢緩緩停住腳步,垂眸睨向了他。

寧遇目光就自然而然的落在那點輕淺的吻痕上,他臉上笑意僵了幾分,未曾出聲。

赫崢隨口道:“昨晚睡得遲。”

寧遇收回目光,被迫同赫崢並肩走在一起。

他喉結滾動,眸光低垂。

赫崢難得話多,他道:“你怎麼也這麼遲?”

寧遇回答道:“大哥忘了嗎,昨晚雨下了很久。”

赫崢了然,點了點頭禮貌詢問道:“所以你在小書鋪看上位史看到了半夜?”

寧遇:“……”

所以雲映為什麼會喜歡赫崢,他真的不明白,“就不勞大哥掛心了。”

但赫崢今日看起來心情格外好,連帶著對寧遇都耐心幾分:“你是我娘子的故友,我作為她丈夫,自然要上心幾分的。”

他到底要強調幾次啊。

兩人已經一同走近中庭,寧遇腳步快了幾分,終於踏出了門檻,他忍無可忍道:“大哥,今日趕的急,你我下次再敘吧。”

*

轉眼之間,距離雲映與赫崢成婚已過了近五個月,她在赫家待的時日比在國公府要長的多,對赫家也越來越熟悉。

這天下午,國公府傳信過來。

隻不過不是雲安瀾傳過來的,而是雲映的另一個哥哥雲策。

自從雲映有意幫扶雲策以後,雲施彥再不敢像之前那般明著為難雲策,他自身本就上進又有能力,很快就在大理寺站穩腳跟。

他可能自覺雲映與雲施彥關係不佳,國公府內事宜他會斟酌著把消息往雲映這邊送。

雲漪霜生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

雲安瀾現在在思索是把那個女孩接回京城,還是讓她跟著雲漪霜在鄉下長大點再一起回來。

雲銷雨霽,天上出了太陽。

雲映坐在院內藤椅上,心想雲漪霜的女兒應該叫她什麼來著。

“夫人,時間過的真快,您要做姨母啦。”

雲映這才反應過來,那是她外甥女。

泠春在一旁道:“姑娘,您說二小姐有沒有後悔當初使那種醃臢手段陷害您。她自己受罪也就算了,這下她女兒也要跟著受罪。”

雲映還在想著她的外甥女會是什麼樣,她道:“她們沒你想象的那麼苦的。”

丫鬟小廝齊著,錢財夠用,老宅也翻新過,挺多就是那塊不如京城繁華罷了。

但她還是道:“你回頭跟爺爺說,讓他不必顧念我,我正好也想見見我的外甥女。”

“至於雲漪霜……”

雲映沒有多說,聲音頓了頓道:“就先這樣吧。”

“對了夫人。”泠春忽然望向雲映

“怎麼了?”

泠春道:“您生辰快要到了。”

雲映愣了一下,然後遲鈍的哦了一聲。

她的生辰是十一月一日,這個時間還是當初寧遇給她推算的。

她沒有小時候的記憶,爹娘也不記得是哪一天撿到的她,所以她十二歲之前都不知生辰為何物,歲數全靠估計。

後來是寧遇過去問了她的爹娘,問他們是在哪個月份撿到的她,問了半天,然後推算出撿到她是十一月初。

寧遇讓她選一天,她選了十一月的第一天。

可是已經過去了,就在昨天。

她曾經非常開心的把這個日子告訴了她的爹娘,爹娘麵上應承,她就以為他們記住了。

可能不會像阮喬生辰一樣多做幾個菜給他慶賀,但至少會給她一聲祝願。

然後她不甘心,每年都提醒,每年爹娘都不記得。

久而久之,她自己就也要忘了。

“您的生辰還有半個月!這是您來京城的第一個生辰呢。”

原來半個月後才是她真的生辰,雲映對這種事不太上心。但她突然有點好奇赫崢的是什麼時候,好像從沒聽他提起過,她希望可以有人記得他的生辰。

正想起他時,赫崢從外麵走進來。

他看起來是才從書房出來,雲映站起身,看向他的腹部:“感覺怎麼樣?”

赫崢道:“你都問兩遍了,放心。”

雲映輕聲道:“昨晚流血又不是我。”

她問:“對了,你什麼時候過生辰?”

赫崢沒怎麼過過這東西,他都快忘了是什麼時候,雲映問起他才道:“怎麼了?”

雲映今天心情好,她道:“你過生辰那天,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什麼都行。”

赫崢麵色變了變,早知道有這種好事,他這段時間還忐忑什麼,“你認真的?”

雲映點了點頭,“太過分的不行。”

赫崢沉默片刻,他捏住雲映的手腕,然後如實道:“那我要你永遠不跟我和離。”

雲映:“……這個除外,我再想想。”

“那你說你愛我。”

“這個也除外。”

赫崢望著她,不滿道:“你不是說什麼都行嗎?”

雲映也不滿意,她輕聲道:“可這兩個太正經了,哪有你這樣的?你說個沒那麼正經的。”

赫崢喉結動了動,然後退而求其次不那麼正經的道:“一整夜。”

雲映:“……不行。”

她彆開臉,又道:“你當我沒說吧。”

第73章 不舍

◎滿足你一個小願望◎

赫崢對雲映向來要求不多。

哪怕是初才成婚, 他雖對她有點微詞,也未曾對她提出什麼期望。管家與否隨她心意,也沒強求子嗣, 倒是她自己要求不少……

夫君要做這個,夫君想要這樣, 一旦拒絕, 她就會睜著雙瀲灩的眼睛靜靜看他。

帶著點輕輕的埋怨,好像是在說, 為什麼都成婚了,卻連這點要求都不滿足她呢,那在夫妻之間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後來他們相處越多, 她要求反而越來越少。

而且她很久沒叫過她夫君了。

“那我再換一個。”

雲映輕哼了一聲,心想誰讓他剛才胡言亂語的, 故意道:“我不答應。”

此時天色尚早, 赫崢今日回來的比往日要早一些。以前除非旬休,她很少在白日裡與他麵對麵說話, 他們隻能在傍晚時見麵,有時赫崢還得去書房待一會, 回來時

很忙,都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溫和日光落在赫崢的肩頭, 雲映心情不錯, 她主動問道:“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赫崢道:“今天事不多。”

他又拉住雲映的手, 其實比起讓她再叫一句夫君,他更關心另一件事。他盯著她道:“你今日怎麼突然想起問我這個了?”

雲映垂眸看著男人修長有力的手,她未曾抽離, 就這麼任他揉來揉去, 如實道:“想滿足你一個小願望。”

“雖然我會的東西很少。”

她坐在赫崢對麵, 一隻手被他拉著,另一隻手托著臉頰,心想如果赫崢每天都能回來這麼早就好了。

才這麼想完,又覺得怪異。

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她還想他不成?

……

但是今天一天,她的確隻有見到他的時候才覺得沒那麼無聊。

她這樣想著便如實開口道:“如果你能……”

每天都這樣早就好了。

然而話音未落,霧青便忽然從外麵走進來,輕聲道:“公子,東宮又傳話來讓您過去。”

雲映:“……”

她都有點討厭蕭昀了。

東宮難道沒人了嗎,總來叫赫崢,好煩。

赫崢顯然也不高興,他道:“說什麼事了嗎”

霧青弓著腰,輕聲道:“未曾,隻是話傳的急,想必是有要事。”

氣氛靜默片刻。

他沒鬆開雲映的手,雲映也沒主動抽回。

昨日赫崢說,就算滾了榻也什麼都不會改變,可能也不儘然。

比方說若是昨日沒騎他,她可能會收回手,把那份不情願表現的矜持一些。

沉寂中,站在一邊的霧青就顯得十分尷尬。

不是吧不是吧這是乾什麼,還不走嗎,怎麼還在手牽手……

隔了半晌,他抬手抵唇咳了一聲。

雲映抽回手,然後道:“你快去吧。”

赫崢手裡一空,看霧青越發不順眼。

霧青頭皮一涼,腰彎的越發低了。看什麼啊,這也不怪他啊。

赫崢抿了抿唇,然後道:“我待會就回來。”

雲映嗯了一聲。

“你不用等我用膳,自己吃就好。”

“嗯。”

“那我走了。”

雲映道:“如果要出任務……”

赫崢接話道:“我就讓他找彆人。”

他說完便站起了身,闊步走出了院落。

秋意深濃,一陣風吹過,院內的落葉又掉了許多,好像永遠也掃不完。

雲映低頭抿了口茶,茶水有些涼了。

天色還早,泠春道:“夫人,您要現在用膳嗎?”

雲映搖頭,赫崢走了以後,她又覺得有些無聊,遂而站起身來。

說起來自她腳傷初愈已過去有兩日了,還未曾去蘇清芽請過安。

不管怎樣,表麵總是要過的去的。

嗯……說不定還能跟她打幾局紙牌,雖然上次她騙了她,但考慮到以後她可能不會跟赫崢和離,還得跟蘇清芽長遠相處下去,就暫且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日頭西垂,暖光靜靜照在赫家清幽秀麗的亭台樓閣。

雲映提著裙擺踏上長廊,前方立著一道清雋雅正的身影,她抬眸看了過去。

兩人目光相對,寧遇腳步慢了幾分,說來怪異,他一時竟然不知該怎麼麵對她。

還是雲映慢下腳步,如常問候了句:“你才散班嗎?”

寧遇道:“我下午有點事告了假,你呢,這是去做什麼?”

雲映如實道:“去蘇夫人那請安。”

寧遇應了一聲,他垂著手臂,寬大衣袖下白皙的指尖纏著一根紅繩,紅繩之上墜著的是一顆圓潤的桃核。

這是一顆與雲映手腕上幾乎彆無二致的桃核,同樣的紋路,同樣的尺寸。

是她的生辰禮,昨日因那場雨沒找到機會送給她。

猶豫中,雲映已經道:“那我就先過去了。”

寧遇收緊五指,然後又緩緩鬆開。

他最終還是沒能拿出來,錯開了身子,溫聲同她道:“好。”

雲映垂眸從寧遇身邊走過,秋日暖黃的日光打在她秀美的側臉,美的不似人間。

寧遇停下步子回頭看她,看她頭也不回走到廊簷儘頭。

一切變了好像又沒有變。

她隻是找到了她自己的路,她自己的生活。

他們不會再相交了。

一直跟著他的那名小廝見寧遇停住腳步不動,不由輕聲提醒了句:“公子?”

寧遇抬起手,指尖還挑著紅繩,桃核懸在他的掌心,哪怕被打磨的再光滑,這麼看著,這樣的生辰禮其實不太能上的了台麵。

就想她是雲映而非阮映一樣,她有她真實的生辰。

昨天隻是一個被推算出來的日子。

沒有人記得,連她自己都總是忘。這麼多年,年年都記住的,隻有他一個人。

他伸出手,淡聲道:“這個給你。”

小廝看向那枚桃核,他知道這是寧遇自己磨的,一時受寵若驚道:“公子,這…這奴才不敢收。”

寧遇低聲道:“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老家那邊說帶桃核有平安之意,你拿著玩就好。”

小廝這才接過,寧遇收回手,然後闊步離開。

*

雲映去到蘇清芽時,蘇清芽正在院子裡修剪花枝,見雲映過來,便放下了剪刀。

“小映,你的傷如何了?”

雲映道:“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蘇清芽擦了擦手,笑意溫柔,讓人給雲映呈了茶,她坐在雲映對麵,道:“說來可惜,昨日那場大雨,毀了院子裡好些花。”

“我原本想著明日去瞧瞧你呢,你既恢複了便好。昨日怡風還在笑說,沒了你,平日打紙牌都沒勁了。”

雲映道:“勞夫人掛心了,隻是小傷而已。”

蘇清芽嗯了一聲,然後又垂眸,憂愁道:“說起來不知寧遇傷勢如何了。唉,這事都怪他父親,還連累了小映你。”

雲映捏著茶杯,道:“沒事的。”

蘇清芽歎了口氣道:“我昨日看見寧遇,原想問問他,結果這孩子興許還是對我有抵觸,根本不願意同我多說。”

可能是因為這府中隻有雲映對寧遇比較熟悉,所以蘇清芽總與她說起寧遇。

她屬實不太明白,瞧蘇清芽對寧遇的偏愛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可是她對他當真有那麼深的感情嗎,她又不是親生母親。

“夫人,他若是不舒服,會自己叫大夫的。”

“你不必操心。”

蘇清芽垂眸,輕聲道:“如何能不操心啊。我雖隻是他的繼母,但這麼多年,我總想著他就是我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把他盼回來。”

“沒有父母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雲映低頭抿了口茶,心想是這樣嗎。

這麼些年,她給家裡做了不少事,應當也算個合格的女兒,她的養父母會不會想她。

肯定會的。

上次阮喬過來還說娘親給她帶了枇杷和柿餅,就是不知道是阮喬胡說的,他總愛胡說。

她敷衍道:“他應該沒什麼事,夫人你放心吧。”

眼看蘇清芽還想細問,雲映趕在她說話之前道:“夫人,有空嗎。”

“天色尚早,可以叫怡風和殊凝一起過來打牌。”

天色尚早,一坐上桌時辰便變得快了起來,雲映連贏幾把後天色就暗了下來。

但總是贏也很沒意思,雲映漸漸失了興趣。

直到泠春貼耳對她道:“夫人,姑爺回來了。”

雲映這才隨便扯了個理由回房,太陽已經落山,天幕開始變得深藍,上麵有稀疏星光。

房內燭火輕燃,雲映推開門時,赫崢坐在長條案旁,眉目沉靜,麵前堆著不少公文。

見她回來,他抬起頭,衝她招了招手。

雲映踏進房門,又想起了裕頰山。

以前她對家的印象隻有裕頰山,裕頰山內那個破舊的院子,住著四個人。

他們三個是一家人,她是那個多餘的。

但勉強也算有家吧。

如今她走出了裕頰山,有家這件事好像不勉強了,因為跟赫崢成了親。

他們互為彼此的家。

雲映關上房門,朝他走了過去。

赫崢靠在椅背上,在雲映走近時拉住她的手。

他道:“該沒回答我,今天為什麼問我那樣的問題。”

雲映有些意外他還記著,她道:“因為……”

房門在此刻被敲響。

雲映道:“進來。”

泠春走進房間,手裡是一封信件。

“小姐,您的信。”

雲映心頭一緊,心道誰會給她送信,總不至於又是褚扶楹吧,怎麼當著赫崢的麵就給了。

他待會不會要生氣吧。

“是您弟弟寄過來的。”

雲映稍放下心來,然後伸手接過。

阮喬給她寄信再正常不過,他向來纏人,一張嘴最愛叭叭,她就算不拆也知道信裡寫的什麼。

雲映靠在書案,隨手將信拆開。

赫崢沒打擾她,靜靜等她看完,但他心裡默默想著,她弟弟喜歡她,那個桌腿一樣高的小孩。人不怎麼樣眼光倒是不錯。

信隻有一頁,雲映很快就看完了。

赫崢問:“怎麼了?”

雲映又看了第二遍,然後放下信紙,漂亮的臉龐上有幾分迷茫。

她輕聲道:“我娘親病了。”

第74章 回去

◎我陪你◎

信件中未曾對病情具體陳述, 隻道兩月前的夜晚,她娘親下山時,山路崎嶇, 她不慎滾下土坡栽進了水溝裡。

溝不算深,但她磕破了腦袋, 浸在那灘水裡足足泡了兩個時辰才等到村裡人上山找她。回到家又開始發熱, 兩三日都沒能褪下。

傳信之時,她娘親還在昏迷。

有時人命堅韌, 有時就如細弱燭火,命運的風輕輕一吹就滅掉了。

雲映站在桌案前,手中被折疊平整的紙頁好似一下變得極重, 她垂下手。

她的臉色稱得上平靜,房內明明暗暗的燭火照映她的臉龐。

赫崢跟她說話, 她耳邊模糊, 聽不清楚。

當初從裕頰山離開時,她沒有半分不舍, 甚至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那會她想就算雲安瀾不是好人,就算要把她賣掉, 能出去她也認了。

她在那裡待了太久,日複一日, 早就膩煩了。

距離她從那裡離開, 差不多正好一年。

她逐漸忘了在那生活的滋味, 就這麼在富貴溫柔鄉裡躺了一年。

臨行時雲安瀾給了她父母一筆錢財,那筆錢足夠他們過上富足的日子了,她不用掛念什麼, 一時半會她都不會回去。

思緒混亂, 直到男人從她手中抽出信紙, 然後站在她麵前,雙手搭在她肩上望著她時,雲映才堪堪反應過來。

她對上赫崢的眼睛,輕聲問道:“你說她還活著嗎。”

信送來京城,最快也得一個月,這一個月能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若是傷真的很重,興許現在已經入葬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她就能收到她娘親去世的消息。

赫崢低聲道:“我不知道。”

他撫著雲映肩頭,柔聲道:“你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去猜。”

赫崢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玫瑰椅上,他將信件折好,然後同她道:“你彆擔心,我派人去看看,今晚就出發,快馬加鞭,來回一月出頭足矣。”

雲映將手臂搭在扶手上,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什麼都不能做,隻能用一個月去等一個消息。

她垂著眸,喃喃道:“他們有錢,會好好看大夫,我娘親一向身體好,應該不會有事的。”

赫崢嗯了一聲,道:“再說那信說的不清不楚,彆自己嚇自己。”

他捏了下雲映的手,有意轉移她的注意:“聽下人說,你還沒用膳。”

“我讓他們傳膳。”

雲映心口憋悶,她搖頭道:“我不餓。”

她惱中混亂,心口猶如堵了一塊巨石。

赫崢說的對,她現在再怎麼猜都是自尋煩惱。但人非草木,她控製不住自己。

赫崢抿住唇,然後提議道:“今晚月色不錯,一起出去走走。”

雲映聞言抬起頭,透過支摘窗往外看,一輪圓月懸掛蒼穹,輕柔恬靜,霜華潺潺浮動。

見她未曾拒絕,赫崢拉著她的手走出院門。石徑兩側草木叢生,偶爾傳來細小的蟲鳴,石燈昏黃,發著細弱的光。

夜風清涼,迎麵而來的風讓雲映冷靜了幾分,赫崢放慢步調,與她並肩走著。

兩人踏上石拱橋,圓月倒映在塘中。

雲映停住腳步,將手搭在橋邊,然後對赫崢道:“其實我沒事。”

“我隻是突然聽說覺得有點……”

她咽了口口水,沒再繼續說下去。

赫崢也沒有追問,他道:“以前好像沒聽你提起過你娘親。”

雲映低頭道:“……沒什麼好說的。”

她輕呼出一口氣,腦中不由自主浮現了那個以夫為天,平凡又樸素的女人。

小時候她脾氣暴躁,常常會打她,疾言厲色,聲音尖利的訓斥,因為她做活做不好,因為偷懶,或者偷吃雞蛋等各種理由,有時還用細竹條抽她,很疼。

長大些後,雲映開始主動包攬各種農活,學會察言觀色,成了一個懂事的姑娘,她也很少再會因為偷懶和偷吃被訓斥。

隻有在惹阮喬不開心時,她才會過來訓斥她,話術無非就是那幾樣。

“你是你弟弟,你跟他計較什麼?”

“你隻有這一個弟弟,你不對他好對誰好?日後等你成親了,你弟弟也是你的倚仗。”

“我不是偏心他,隻是因為他還小。”

那些話好像還堆在耳邊,雲映撐著下巴,在夜色中低聲對赫崢道:“小時候她打我很痛,偏心弟弟還不承認,我每天都不高興。”

赫崢捏著她的手,想象不出幼小的雲映被欺負的模樣,他抿唇,又張開,輕聲道:“那她也太過分了。”

雲映深以為然的嗯了一聲,點頭道:“對,很過分。”

聲音頓了頓,然後又道:“不過雖然不高興,但是她也是我娘親。”

“她也很多對我好的時候,熬夜給我縫衣服,給我買零嘴兒,還跟爹爹要錢給我買漂亮衣服,偷偷給我夾菜。”

“哦對了。”

她晃了晃赫崢握著她的那隻手,道:“十四歲以後,村裡很多人想要娶我進門,有錢的沒錢的,都過來送禮。”

赫崢早有預料。雲映生的漂亮,他早先就想過,她以前一定是她們那兒十裡八鄉出名的美人。

她沒有足以保護自己的地位,所以這麼些年,過的一定比他想象的辛苦。

“但我爹娘一個禮沒收,我娘告訴我,不管怎麼樣,她想讓我自己挑喜歡的人嫁了,不會把我賣掉。”

所以雲映總是想,她的娘親對她有著恰到好處的愛,讓她拋棄不了,也妄想不了。

可能親情總是這樣複雜吧。

雲映又收回目光,看向月色下晶瑩的水麵,然後輕聲道:“所以我也很愛她。”

她說完,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道這一個月應該怎麼等,也不知道如果等來的不是好結果應該怎麼辦。

赫崢側眸望她,夜風拂過兩人間,沉默片刻後,他突然緩聲問:“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雲映愣了一下,道:“回哪兒?”

赫崢道:“裕頰山。”

雲映站直身體,尚未反應過來,她聞言設想了一堆情況,遲疑:“啊?可是我就這麼回去的話,你怎麼同赫大人交代?而且這一路難免興師動眾,我獨身一人到時……”

赫崢自然而然道:“不用跟他交代,也不用興師動眾,我陪你一起回去。”

雲映抿住唇,漂亮的眼眸定定的望他。

赫崢轉過身麵對著她,他聲音徐緩,道:“最近沒有宮內要緊事,明早我就去找聖上告假。不出意外,下午我們可以動身。有我在你身旁,帶些路途所需就好。”

他握著她的肩頭,目光專注,輕聲道:“與其一直等,不如親自去看看。”

“那兒也不止有你娘親。”

他的決定好像是一陣不可抗拒的狂風,在雲映還措手不及時,輕易就帶她找到了方向。

兩人就這麼對視一瞬,赫崢率先移開目光,他當即拉著雲映闊步往回走。

男人身形高大,月華被他披在肩頭。

雲映還有些發懵,她還猶豫著:“就這麼決定了?可萬一聖上不準你的假怎麼辦?”

“你不用因為我而勉強,還有明天走會不會太急了,你身上的公務怎麼交接,還有馬車,細軟,護衛……”

赫崢匆匆道:“距離明天下午還早,足夠準備。”

赫崢不似雲映總愛拖到最後,他是個說做就做的人,說話間就已經帶雲映走到院落門口。

男人停住腳步,道:“你先去用膳,我出去一趟,不要等我。”

雲映張開唇:“啊,等等,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赫崢低頭,擅自吻了她一口,然後匆忙道:“不草率。”

“彆多想,彆擔心,你準備準備,我們明天動身。”

他說完便鬆開了手,然後轉身離開。

雲映站在門口,身後是房間亮起的燭火,赫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泠春上前給雲映披了件外衫,道:“夫人,夜色涼。”

“姑爺怎麼這麼晚了還——”

雲映忽然握住泠春的手腕,她反應過來,吩咐道:

“泠春,你幫我收拾下東西。”

*

秋陽朗照,天高雲淡。

蔥綠不停從眼前掠過,涼風不停的掠動雲映的發絲,她稍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城門已經消失在目光所及處。

居然真的就這麼回去了?

此時正是未時末,才出城門半個時辰,他們還真是下午就出發了。

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雲映被按回馬車裡,男人聲音從耳邊傳過來:“外麵風大。”

雲映老老實實坐回他身邊,一切比想象中順利的多,好像說走就走了。

“突然離京,真的沒事嗎?”

赫崢道:“沒事。”

“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後你就能見到你娘親了。”

雲映哦了一聲。

她靠在軟墊上,望著窗外問:“我是不是有點麻煩。”

赫崢不解:“哪裡麻煩?”

“這一去一回,再加上路上耽擱可能就有三個月,你……”

少女身形纖細,低垂著眉目,眼睫垂下,挺翹的雙唇輕抿著,清絕麵龐上帶著淡淡愧疚,赫崢看的心口一緊,又想去摟她。

他不雲映眼裡那種極其熱愛公務的人,今早聖上準他離京時,他走出宮門,想起雲映,心中隻有輕鬆。

無論是跟她單獨同行三個月,還是送她去做她做的事,見她想見的人。

這對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帶著很好的暗示,這是丈夫該做的事,而雲映默許了他的陪同。

他覺得他想要的更多了。

心裡來來回回想了一堆,他麵上卻分毫不顯。

對麵少女的猶豫與愧疚,他不動聲色應了下來,道:“不麻煩。”

他趁此機會又道:“不過那天你讓我提願望那件事,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嗎?”

第75章 迎春

◎“因為我。”◎

雲映掀眸望了他一眼, 她生的美,靜默不語時,雙眸像含著汪秋水, 瀲灩柔弱,赫崢嗓間不由乾澀幾分。

雲映遲疑片刻, 然後道:“……那好吧, 你換一個我就答應你。”

赫崢立即嗯了一聲,道:“我想好就告訴你。”

他不著痕跡靠近了她幾分, 同她道:“你是什麼時候生辰,我也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他又在心裡默默補充,和離除外, 分開除外,不能同榻除外, 跟寧遇相關除外。

還沒自己補充完, 雲映就掃量他一眼,然後道:“我暫時沒有要求。”

“……”赫崢臉色黑了幾分, 沒有要求是什麼意思,她難道已經對他失去渴望了?她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真的?我可什麼都能答應你。”

雲映沉吟片刻, 她的確有點想法,但是現在去說總覺有點怪異, 最後她看了他半天, 也道:“那你讓我想想吧。”

赫崢心情愉悅的應下, 然後扣住雲映的肩頭,在馬車顛簸中,強橫的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雲映被緊緊束縛, 她心想他其實不用摟那麼緊, 她根本沒想掙紮。

她自己挑了個舒適的姿勢躺著他懷裡, 然後主動伸出手把他的手臂從她肩頭拉下來,親昵的摟在自己懷裡。

這動作自然而然,同那晚肌膚相貼水乳交融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那是情欲趨使,但現在不是。

赫崢麵色如常,喉結卻悄悄滾動,身體僵硬了幾分。

她主動摟他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也正常,比方說大前天晚上他抱她她沒有怎麼掙紮,昨天牽她的手她也沒拒絕,偷偷親她她也沒生氣……

可是那都不是她主動。

主動摟他是代表接受他了嗎?

她一定不會這麼主動摟寧遇吧,說起來這幾天她幾乎沒有在他麵前提過寧遇。

她跟寧遇肯定沒希望了吧?

她這樣不就是對他心有動搖嗎,摟他總不至於是因為他抱起來舒服吧。

雲映沒有睡,馬車還在悠悠行駛,赫崢正東想西想患得患失時,雲映睜開眼睛,捏了一下赫崢的手臂。

“你好硬。”

赫崢垂眸看了一眼:“……我沒有。”

“我說你胳膊。”

她抬頭望著他,直言問:“你在緊張什麼?”

赫崢靠在車廂上,終於遲疑道:“我在想寧遇。”

這幾乎是第一次赫崢在他們倆之間主動提起寧遇,雲映問:“你想他乾什麼?”

赫崢沒有直接問,他旁敲側擊了句:“他也是裕頰山的人,今日聽說你要回去,沒有同你說什麼嗎。”

雲映如實道:“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忙,沒見過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呢?

真要開口時,赫崢又想起那天雲映在他懷裡說平靜的說喜歡寧遇。

最終他唇角繃直,還是放棄道:“沒什麼,隨口一問,你先睡會吧。”

雲映沉默片刻,她知道赫崢心裡在介意寧遇,就像是她能看出來那幾天赫崢總是提前回來,生怕她與寧遇見麵一樣。

心裡踟躕半天,她輕聲道:“忘記跟你說了。”

“什麼?”

“那段時間我思考了很久,發現我對他的喜歡跟情愛無關。我們以前是朋友,以後也是朋友。”

害怕赫崢再想多,她又力圖清晰的補充了句:“我那時候沒騙你,我真的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為什麼要和朋友在一起。”

赫崢沒有說話,但雲映靠在她身上,所以她清晰的聽到了男人逐漸變快的心跳。

她心想應該早點跟他說的。

赫崢屏著呼吸,遲疑道:“那你覺得你……”

雲映道:“你不是說讓我想想嗎。”

她數了數,然後道:“距離你讓我想想才過了不到十天,我沒有懈怠,這十天裡我每天都在努力想,你要催我嗎?”

赫崢立即道:“不催。”

他低頭看她,唇角緊抿,她聲音細軟,每一句話都砸在他的心口。

她說的對,其實真的沒過多久,距離寧遇回來,才過了半個月,區區半個月而已,卻每天都那麼漫長。

時至此刻,這半個月裡他終於找到一絲實感,差一點就能碰到她了。

雲映抬手覆住他的心口,忍不住翹起唇角道:“是因為我嗎。”

赫崢:“不是。”

雲映隻當自己沒聽見,她自顧自道:“就是因為我。”

*

從京城到裕頰山遙遙近千裡,他們走時輕裝簡從,也不會像當初雲安瀾帶她回京那般總是休息,基本夜間也在趕路。

安穩待在京城等消息說不定還比親自去看快一些,但是無望等待最是難熬,隻有做些什麼,才能不那麼心慌。

雲映待夠了裕頰山,所以一時半會都不會回去,但是她起初沒有打算與父母不再相見。

日後如何還是未知,倘若她父母還是想繼續待在裕頰山,她會抽個合適的時間回去看看。

然而世事的確總難以預料。

她不止提前回去了,還不是一個人回去的。

這一程比雲映想象中要順利的多,一路山山水水雲映心裡藏著事,也沒心思瞧。

赫崢有意把行程攆的緊,約莫十幾天的時候,就已經走出一半行程。

外麵已經大有變化。

他們走的官道,沿途空曠,馬車疾馳在平坦的道路上。

時值深秋,外麵一片荒蕪,遠處群山起伏已見端倪,隔著很遠,遙望過去隻能看見朦朧輪廓。

隨著時間掀開帷裳往外瞧時風會掠進來,涼意越發的明顯。

雲映習慣了趕路,坐在馬車裡久了,赫崢會帶著她騎馬走一截,路途難免枯燥,她閒來無事,還跟著他學會了騎馬。

隻是她初才上手,沒騎一會,大腿內側就會被磨的發痛。

越是臨近裕頰山,雲映就越難平複心情。

她從沒說出口,但赫崢還是能明顯感受到她的不安與焦慮。

離裕頰山隻有約莫三四天的路程時,天色暗淡,狂風卷起風沙,起初還能湊合著趕路,後麵馬車就被吹的寸步難行。

他們被迫停在了一處城鎮,尋了家客棧休息。

木窗緊閉著,但尤能聽見外麵呼號的狂風。此處客棧比不得京城,地方狹小,房內陳設稍顯破舊,赫崢在外麵同隨行護衛交代事宜,雲映獨自坐在房裡。

店內堂工進來上茶,一邊倒茶一邊偷瞄麵前孤絕如明月的少女。

少女撐著下巴不知在想著什麼,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分明她與妖豔二字全不相乾,但仍讓人看的口乾舌燥。

直到雲映對上他的目光,他慌亂低下頭,打翻了瓷杯,雲映未曾斥責,他將瓷杯扶起,心頭慶幸。

忍不住在心裡胡亂想著,她目光溫柔,待他也溫柔,是不是對他印象尚可。

他確實長的還不錯,在這裡當值,時常能碰見些對他有想法的女子……

直到身後傳來一句冰冷嗓音:“你在看什麼。”

他匆忙回頭,看見個高大冷峻的男人,氣質矜貴,正神色晦暗的看著他。

他慌忙站起身,道:“沒看什麼,小的…小的來送茶,這就退下!”

他咽了口口水,再不敢看雲映一眼,在赫崢危險的目光中趨步退了出去。

赫崢關上房門,看向圓桌旁靜坐的少女,忍不住不滿道:“他偷看你。”

雲映柔聲道:“我又管不住人家的眼睛,再說不是有你嗎。”

這話又取悅了赫崢,他朝她走過來,靠在桌沿道:“明天就走。”

雲映嗯了一聲,她道:“天色不早了,我們早些休息吧。”

赫崢知道雲映愛乾淨,因為一直趕路要緊,她不能像在家一樣天天沐浴,所以交代客棧多燒了點水。

等他們躺在榻上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赫崢吹熄了燭火,雲映睡在床裡側,被棉被包裹的嚴嚴實實。

外麵風聲獵獵,房內卻一片溫暖。

可能是富貴日子過久了,以前他們榻上的被褥總有股香味,今日被子上無香,細細聞去,還有一股靜置長久的淡淡黴味。

雲映擁著被褥,心血來潮的問赫崢,“你住的習慣嗎?”

不管赫崢再怎麼能乾,他歸根到底也是個權貴場富貴窩裡的大少爺,吃穿用度一應是最好。

倒是他們回了裕頰山,回到那破舊的宅院,晚上可沒有人送水,還需要自己打水自己燒水端進房門,洗完還要自己出門倒水。

房間裡也總會有種潮味,因為太破舊,所以無論怎麼整理都不會顯得乾淨整齊。

赫崢握著他的腰,道:“有什麼不習慣的。”

雲映道:“被子有味道。”

赫崢仔細聞了聞,然後道:“有嗎,我現在隻能聞到你身上的香味。”

“你把被子染香了。”

雲映麵龐熱了熱,道:“胡說什麼,我可是認真的。”

赫崢道:“我也是認真的。”

他仔細回想一番,然後輕聲道:“我前幾年還在大理寺時比現在忙一些,加上家族之事常常在外處理這個處理那個,那時過的可不是什麼奢靡精致的生活,有時在外彆說被子,有張床就不錯了。”

雲映鮮少聽他提起過往,她好奇道:“你在大理寺待的好好的,怎麼後來進宮做中郎將了。”

赫崢沒解釋太多,隻道:“父親要求。”

也不儘然,準確來說是赫家需要,需要一個在皇城內握有軍衛實權的人。

雲映道:“你怎麼聽他的啊。”

赫崢聽她不滿的語調,輕笑道:“大局來看,這樣確實最好。”

“其實我也不太想聽他的,我小時候還討厭他來著。”

雲映問:“現在不討厭嗎?”

赫崢頓了頓,然後道:“現在也討厭。”

雲映貼著他的肩膀,有些睡不著,她又道:“你娘親是個怎樣的人。”

赫崢思索片刻,然後道:“她走的太早,我對她印象有些模糊了。”

“隻記得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全府上下對她都畢恭畢敬,但是她並不快樂,我也不高興。”

褚萬殊花了很大精力在他身上,管他念什麼書,幾點起身幾點入睡,用膳用幾時,給他請的夫子都是當時大儒。

他討厭這樣,但又總想討母親歡心,所以次次強迫自己做到最好,這樣的話可以看到母親對他笑一笑,運氣好的話還會摸摸他的腦袋。

後來母親病了,她沒有精力再要求他了,太夫說母親不能見風,所以她時常都待在那個小院裡。

他練功讀書累了時,會偷偷溜進去,看一向明豔的她一身素淡的窩在房間裡,麵龐沉靜,隱有哀愁。

哀愁什麼呢。

那時他年紀尚幼,不太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在誇讚她,每個人都聽她的話。

後來有一天,他偷聽到母親跟下人說枝頭的迎春花開的很漂亮,他就爬了樹摘了幾朵放在窗台。

她推開窗時,看著那幾朵花笑了起來,然後把花收進屋子。

從此以後,他每天都會往她窗台放一朵花。迎春,海棠,玫瑰,梔子,什麼開的好放什麼。

母親次次都會把花收進房間。

不久之後,她病情加重,臥榻不起,窗台的花堆了一天又一天,泛黃,枯萎,然後腐爛。

盛夏蟬鳴時,她靜靜的離開了。

一陣微風吹過來,乾枯的花瓣悉數從窗台落進泥土。

第76章 泡泡

◎為什麼偷親我◎

褚萬殊離開的那一年, 赫崢十二歲。

他知道人死如燈滅,結束了就是結束了。褚萬殊不會再回來,她的身影終於從那燦爛奪目的高台上徹底消失。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母親。

三年後, 赫延接了蘇清芽進府。

這是個安守本分的女人,對赫延言聽計從, 有一點小精明, 中饋在她手裡可全不用赫延操心。

她性情溫和,若是不觸及底線多是好說話的。

為了讓赫崢認可她這個繼母, 她也花了不少力氣,但這麼些年,赫崢始終叫她夫人, 從未改過口。

不少人認為赫崢是覺蘇清芽身份低微,不配讓她稱母親, 但赫崢其實沒想那麼多, 他隻是覺得這世上總得有人記住褚萬殊。

雲映輕聲道:“如果選擇離開赫延就好了。”

赫崢緩緩道:“我早些年也這樣認為,但後來想, 從始至終其實都沒有人逼過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不是為了愛留下的, 是考慮所有可能,冷靜的權衡利弊後, 仍然選擇嫁給他, 畢竟高門子女婚姻永遠摻雜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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