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萬萬種刀式刀法刀意,葉非折隻想得起最簡單的直斬橫斬平斬,刀刃在他手上翻飛出無數的刀影來。
無數的刀影又化作無數把刀,刀化影,影化刀,煌煌的光堪與雷霆爭輝。
最後又將雷霆斬於刀光之下,那些紛落的光影碎末,宛如是隕落的星辰
最鋒銳。
葉非折離楚佑僅剩下一尺距離。
他原先離楚佑離得也不遠。
平時邁兩步就能到的距離,葉非折頂著天怒誅罰,頂著雷霆電光,出了無數刀才到。
隻剩下一尺。
葉非折動作忽地停了下來。
那些不知幾千幾萬幾十萬道的刀光,也漸漸不再喧喧囂囂,隨著他刀勢的戛然而止,慢慢淡在葉非折身後。
眼看光影消退,眼看鏡花水月。
葉非折手腕一抖,刀身一陣清鳴,刀勢隨之而起!
他出的千千萬萬刀,又化成了一刀。
最鋒銳的一刀。
跨過威嚴無上的天雷,跨過不可逾越的天道意誌,接觸到了楚佑。
如果是平時,楚佑也許尚有反應餘地。
但此刻,他禍世血脈被自己抽離出將近九成,彆說反擊回去,能不能在葉非折一刀下保全自己都夠玄。
所以他隻能看著葉非折取走自己的禍世血脈。
與此同時,葉非折說話了:“我接下來要用的手段豈止不夠光明正大,簡直卑鄙無恥。”
畢竟葉非折設身處地一想,若是自己渡雷劫,他寧願自己死在雷劫下,也不願意叫彆人做他的替身,然後自己在苟且偷生。
哪怕那個人是他的仇人。
葉非折忽地極輕微地歎了口氣:“所以我不會用罪有應得的說法要你認同我,也不會用我是為了你好的說法來綁架你。”
“過了這場雷劫,你愛怎麼想我怎麼想我,恨我憎我討厭我都隨意。”
“但是不管你怎麼想,這件事我始終會去做。”
感應到他手上的禍世氣息,雷霆瘋了一樣,不要錢似的往葉非折身上砸。
但是做都做到這步了,葉非折比雷霆更豁得出去。
雷霆瘋,葉非折就比它更瘋,雷霆厲,葉非折出刀就比它更厲。
他到底還是到了蕭姚麵前。
蕭姚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曾經百般謀劃,求之不得,如今卻避之不及的那團禍世血脈。
她與禍世血脈天然親近,禍世血脈一見蕭姚,就悠悠鑽進她經脈骨髓。
雷霆忽止。
如果說天道討厭在哪裡的話,就是不近人情,一視同仁。
如果說天道有哪裡好的話,那也是不近人情,一視同仁。
它雷劫針對的隻是禍世,是冒犯它的規則,不該存活在這個世上的東西。
所以當禍世換了一個人時,雷劫立馬就調轉了頭。
雷光下蕭姚臉頰蒼白得毫無血色,幾如死人。
葉非折看著她,起了一二說話的興致
“我這樣說不過是為一己私欲熏心,不敢妄談因果,更不敢臉大說我是替天行道,懲惡揚善。”
蕭姚想去罵他。
但她牙齒在不停地抖,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她看見年輕人眉眼神態裡有出奇的沉靜,與他容貌衣飾的輕浮華豔格外不符,仿佛是在紅塵中沉浸過很多年,山外修行過幾百載才有的氣魄。
“但我想你但凡不去做某些事,但凡一絲良心尚在,就不會落到今日的結局。”
“後悔麼?”
當然後悔。
蕭姚眼中有森然深沉的悔意,手指緊緊扣住地麵堅硬的石塊,不顧摳到血肉模糊,指甲開裂:
“我隻恨我當時年輕,聽信了蕭漸羽的鬼話,結果生出了那麼一個怪胎。”
假如可以重來一次。
那她一定選擇安安分分當她的家主之女,不去賭虛無縹緲的渡劫飛升。
話聽到一半,葉非折便不想聽下去。
蕭姚說的後悔,和他想知道的後悔根本不是一個後悔。
他有點為楚佑索然無味起來。
至始至終,蕭姚都沒對楚佑有過一份真心。
哪怕是一分真切的悔意。
雷光淹沒了蕭姚所有的憤恨和後悔。
她不像楚佑是禍世的命定宿主,也不像葉非折有不平事,在天雷下脆弱得不堪一擊。
雷雲散去,天空初霽,如同在場眾人紛紛放下的一顆心。
然而葉非折略略皺了一下眉,總覺得哪裡有不對勁。
他一時說不上來不對勁在哪裡,也想不出哪裡有他不曾注意的錯漏,於是暫且不去計較,打算去將蕭姚留下的禍世血脈還給楚佑。
“宿主等等!”
說話的是久違的係統,它好像怕葉非折做出什麼錯事一樣,飛快道:“禍世血脈不能夠給男主!”
葉非折聞言,輕輕地揚起眉。
他大概有點明白被他所忽略的不對勁在哪裡了。
係統見葉非折放緩手中動作,就細細向他解釋道:“宿主所在世界,和原著中世界不太一樣,最大的差彆便是男主對於禍世血脈的使用。”
“原著中男主十分克製,不到最後關頭絕不動用,因此並不需要承受太多禍世血脈對其的反噬,一路走來也是有驚無險。”
“但是這裡的這個不一樣。他從一開始基礎薄弱之時,就開始使用禍世血脈,固然一步登天,招致的反噬也十分明顯,隻要禍世血脈在他身上一天,那麼必定會招來反噬,此次天劫,就是反噬中的一環。”
葉非折耐心聽它說完,方問道:“就是說,禍世血在楚佑身上一天,天劫就會如影隨形。”
係統揣揣不安地回答一聲是,大概是很怕葉非折突然打人。
葉非折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招雷的人。
哪怕是他那位曾經為天刑之主,掌天罰之雷的師父比起楚佑的招雷,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葉非折繼續問道:“倘若禍世血脈不在呢?”
他心中多少有所猜想,但在此事上,葉非折分毫風險都不敢冒。
“若無禍世血脈的彈壓,男主會遭煞氣反噬,暴斃而亡。”
係統越說越小聲。
它堅強地挺了口氣,把該說的都說完:“男主剛剛也想借雷劫來徹底毀去禍世血脈,幸好宿主阻止了他,否則男主才是真正的生機全無。”
就是留著禍世血脈,也不過是慢性毒和烈性毒之間的區彆罷了。
葉非折心頭沉沉壓著一口戾氣。
是自己的過錯。
楚佑所要麵對的就是九死一生,原著中他走出來的路才是唯一的那條生機。
結果卻被自己親手砍了。
好在葉非折活了幾百年,到底知道怒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收斂情緒,極為克製地略略頷了頷首:“我知道了,多謝。”
葉非折回想起他和梁西遲的一場談話。
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因有果。楚佑之前一直隻取果不給因,所以招來煞氣反噬,招來雷霆天劫,都是他該報的因。
說到底,還是因為楚佑最初與禍世融合的時候,尚且築基修為,不夠承擔禍世帶來的因果報。
係統忐忑問他:“宿主可有方法?”
“有了。”
葉非折說:“歸根到底,楚佑的問題就在於他最初的修為,不夠承擔煞氣反噬的。”
“既然他不夠,那我做下的事,我替他扛,我的將近渡劫的修為,想來總夠替楚佑承擔這一場果報。”
葉非折神色如常,恍然不覺他說的是何等驚世駭俗之語。
說到這裡,他甚至還微微失笑:“沒想到,剛剛還和蕭姚提剝離禍世血脈的第一種方法,第二種方法,如今卻要用到我自己身上去。”
他和係統說話的這段時間,沒人看出葉非折的不對勁。
雷劫給他們的震撼太大,葉非折的膽子也實在太大,兩相結合之下,眾人眼裡,葉非折在雷劫結束後失態那麼一會兒,也是理所應當的。
“阿折。”
葉非折聽到一道略帶澀啞的聲音,轉眼落入楚佑懷抱之中。
少年人擁得很緊,將頭埋於他頸間,患得患失的意味不言而喻。
楚佑埋了很久,才喃喃一句道:“你怎麼會來呢?”
哪怕雷劫過去,他依舊不敢想象。
若是葉非折因為他有個三長兩短——
葉非折任由他擁著,言語溫和地安慰楚佑:“我沒事。”
說著他手指輕輕落在了楚佑項上,如同安撫。
也是不著痕跡地按住楚佑周身最致命,連通所有經脈的一處大穴。
連楚佑自己都沒想過葉非折為何會按在這裡。
剝離禍世血脈時,最要緊最為關鍵的一點是需要禍世本人毫無防備之心。
剝離與禍世血脈一體同源的煞氣也是如此。
葉非折先前還嘲過禍世又不是傻子,除非身死,否則怎麼可能對覬覦他血脈的人毫無戒心。
不想這種情況竟會落實到他身上。
楚佑聽見他懷中葉非折輕輕道:“禍世血脈——”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葉非折會說完璧歸趙,幸不辱命一類的話時。
葉非折忽地一聲笑。
他眼睛亮得驚人,翹起的唇角上鉤的是無儘野望,襯出無儘豔麗:
“我就儘數接納,卻之不恭。”
這時候,楚佑方才驚覺禍世血脈,和他體內陰煞之氣,全都沒得無影無蹤,空落落一片,修為卻尚在,提醒著楚佑那不是他做過的一場夢。
全場寂靜。
沒人敢在這種尷尬的時候發言。
唯獨係統輕咳兩聲,硬著頭皮提醒葉非折道:“宿主,您的任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