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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他逼走了真正對他好的人,反倒將個諂媚小人當做寶。

那個風華絕代、詩情畫意的宛書公子,這輩子再也不會出現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我有一師弟, 名喚閔諳,聰慧不亞於我,天賦不亞於我。

卻沒有我認真好學。

他圓滑圓滑, 毫無原則;我不愛名利,醉心學問。

那年我們雙雙考取功名, 我是狀元,他是最末一等。

打馬遊街時, 路人紛紛議論, 說我比他優秀百倍,將來一定會比他走得長遠。

然而做了官之後,我卻拍馬也不及他。

我活了半輩子, 終生都在教書。

雖然天子之師都曾做過,可是到底無實權, 百官不敢輕慢與我,但實際上心底卻對我無一絲尊敬。

而我師弟, 卻官拜尚書,門生無數,往來皆富貴,風光無限。

我清白半生,致仕時卻沒有一點積蓄,也不能給兒孫一絲庇佑。

我料想,自己會這樣清貧致死吧。

不想, 當朝首輔秦公明找到了我。

他熟知我的學問,想請我去府裡教書。

作為報酬, 不僅給我束脩, 還為我在朝中掛名了個閒職,讓我領雙份俸祿。

為了養家糊口, 我立刻答應了。

都說秦公明是奸臣,但我觀他舉止文雅,像個文人雅士。

我看不出他奸不奸。

且好壞都與我無關,我決心隻教書,不參與那些蠅營狗苟之事。

我感激他的相邀,因此到了秦府中,一直儘心竭力,傾其所有。

秦府三位公子,我都一視同仁,賞罰分明。

秦府大公子秦漆禾,考上了狀元;

秦府二公子槐輕羽,教的時間較短,卻也練得一手好貼;

秦府三公子秦宛書,更是從朽木,蛻變成了才華橫溢、名動盛京的明珠。

我自以為自己做到了最好,卻不想,自己的嚴厲與儘責竟害了自己。

原來,秦府三公子因為我的嚴加管教,一直都對我懷恨在心。

他一朝出名、惹得天下文人仕子青睞後,便開始對我抹黑造謠。

一時間,我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最終連累了全家,讓整個林家都因報複葬身火海。

命人放火的人,正是秦家三公子,秦宛書。

我心底悲涼,靈魂飄在半空中,生生泣出了血淚。

我不明白,自己一生無愧於心,為何會落得這個下場?

我死了,意識卻沒消散。

我看到,無數被煽動仇視我的人,走到林家廢墟前,踩踏我與家人燒得焦黑酥脆的屍骨,對我及家人汙言穢語,侮辱唾棄。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時,一個纖弱的身影來了。

是我曾教過不到一年,鮮少交集,幾乎要忘記的二公子,槐輕羽。

他顯然是個極其記恩的人。

他為我收斂屍骨時,旁人不解,“這是你親戚?”

“恩人。”他答,“林先生與我有恩,我自當十倍報答。”

有恩?

我不解。

我明明沒幫助他多少,隻有短暫的教導之故罷了。

他竟一直銘記,當真至純至善,說是天下第一君子也不過譽。

他將我全家收殮,又仔細埋葬。

唉,此等恩情,我怕是再難報答。

從此,我跟在了他身後,將他當成了至親晚輩。

我希望他永遠幸福平安。

卻不想,他原來與我一樣,命途多舛。

他懷著熾熱至誠之心,幫了無數人,卻那些人一次次背叛。

看見他受到這麼多不公對待,我自然分外替他憤懣不平。

可惜我已經死了,無法幫助他。

他被淩遲那日,我聽見他絕望發誓,其中有一句,“若有來生,絕不插手彆人因果!”

這樣才對。

我心疼的點點頭,飄在空中對瀕死的他說:“二公子,下輩子就不要這麼善良了,請你隻為自己而活吧。”

再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重生了。

麵前是黑黢黢的二公子,此時他剛被領回秦家不久,又瘦又小。

他正誠懇的望著我,說些“不是每個學生,都會感激嚴厲教導自己的先生”之類的話。

看著這樣的二公子,我知道,他也重生了。

他知曉我前世被秦宛書殘害,意有所指,希望我不要再管束如財狼般惡毒的秦宛書,免得全家再被燒死。

我欣慰於二公子的心善,明明前世被數次背叛,可竟然還是想幫助我。

這麼心軟善良,怎麼能行呢?

二公子啊,難道你不記得前世曾發過誓,說“絕不插手彆人因果麼”?

既然決定絕情,就絕情到底吧!

連我也不能心軟呀!

否則,日後再動惻隱之心,害了自己怎麼辦?

前世你幫了我那麼多,理應是我回報你的大恩大德才對。

你一定要去狠狠報複那些傷害你的人,知道不?

我心底感動,麵上卻不露聲色,裝作油鹽不進的樣子,打發了二公子。

可我卻越來越擔心,二公子操心我的事,會暴露他重生的秘密。

所以,我要讓二公子知道,幫助人沒有好下場!

即使是幫助我也不可以。

我發現秦宛書的作業都是書童代寫的,

立刻的,秦宛書瞬間滑跪,聲淚俱下的趴在地上,哭得好不可憐。

他將所有責任都推給了二公子,說一切都是二公子出的主意。

原來這其中有二公子的手筆。

他想讓我與秦宛書少些衝突,日後有個好下場。

我感動,卻不能接受。

於是當著秦宛書的麵,狠狠斥責了二公子,罵他狼心狗肺,歹毒心腸。

他被罵得低下頭來。

看著他委屈的臉,我狠了狠心,愈發嚴厲的指責他,生怕他再操心我的事。

我明裡暗裡提醒,再這樣做會暴露重生的秘密。

重生之事,一旦被世人得知,下場落得肯定比前世還不如。

自那以後,二公子的心似乎冷了,開始對我敬而遠之。

望著我的眼神,也沒有了先前的熱忱,而是裝滿了冷漠與猶豫。

我看了心疼,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結果。

沒有我這個讓他心軟的累贅,他肯定會過得更好。

我以為這件事能到此為止,不曾想秦宛書摔斷了腿,又在秦首輔麵前提起了這件事。

我怕牽扯出二公子,當即承認了打斷秦宛書腿之事。

秦夫人要將我趕出府,秦宛書要將我打斷腿送進大牢。

我做好了接受自己命運的準備。

誰知,二公子再次走了出來,開口替我證明了清白。

我心底感動,又替他擔憂。

秦首輔詢問昨日之事,我看見二公子怕被發現重生之事,嚇得臉色煞白,渾身冒冷汗。

於是,在二公子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我撒了生平第一個謊。

第037章 第 37 章

他鬆了口氣, 被無罪釋放。

而我。

我厭惡說假話,今日卻說了謊,我違背了自己的原則, 自覺不再配為人師。

所以,我準備請辭了。

我決心離開秦家, 因而推薦了我師弟閔諳來教書。

此時,閔諳因為貪汙枉法被聖上發覺, 提前告老還鄉致仕在家。

聞之欣然應允, 很快來到秦家接替了我的位置。

師弟是個妙人,善於左右逢源、欺上瞞下、阿諛奉承。

我心知,他肯定會讓三公子秦宛書滿意, 不會落得我前世的下場。

畢竟從前在官場上,師弟都混的如魚得水。

同僚們都覺得他大忠大善、大仁大義, 紛紛與他結交。

即便之後他貪贓枉法之事敗露,在彆人眼裡, 也隻是無心之失。

說他罪不至死,為他求情。

他們說,閔尚書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怎麼會貪汙呢?

連聖上都覺得他可能是被陷害,不忍心砍他頭,允許他安然致仕。

但是,隻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我知道, 他哪裡是大忠大善,大仁大義?

分明是大奸大惡、大缺大德!

可惜啊, 除了我, 其他人都被蒙蔽了。

索性,師弟雖然很缺德, 但人都是有兩麵性的。

因為與我有幾十年的交情,他對彆人又貪又狠,對我卻一直很仗義。

而且師弟的學問雖不及我,卻也不錯。

我告訴師弟,槐輕羽實際上是我失散的親孫輩,拜托他照顧一二。

務必在學業上一絲不苟,認真教導。

我相信,他會好好教導二公子。

師弟來了秦家,很快立住了腳跟。

而且迅速俘獲了三公子秦宛書的心。

他縱容三公子逃學,即便遲到了也不氣不惱,反而恭恭敬敬請他入座。

在他花言巧語下,三公子覺得他哪哪都好,我拍馬不及。

他知道三公子性子厭學,不僅不給他布置作業,還反而勸他勞逸結合,多多去玩。

秦首輔考較學問時,也提前打探出試題,撰寫詩詞送與三公子,讓他拿去應付秦首輔。

隻不過不是白幫著遮掩的,而是要三公子拿出金銀之物賄賂。

從前三公子也想收買我,放我對他放水,被我言辭拒絕。

師弟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立即欣然笑納,收錢收得毫不手軟。

秦首輔一番考較下來,十分滿意,覺得師弟比我會教書。

畢竟我教了這麼多年,三公子不僅進步緩慢,還逃學厭惡;而師弟不過才來一段時間,三公子就進步神速,變得好學、樂學。

對比之下,顯得我很失敗。

他有了辭退我的意思,這正合我意。

秦府不少下人,也偷偷議論說我在教書育人方麵,其實是繡花枕頭,說我沽名釣譽,皆對我冷臉相待。

我泰然處之。

不過看師弟那一係列誤人子弟的做派,我忍不住發問,“將來你將三公子教導成了草包,不怕東窗事發,秦首輔找你麻煩?首輔一怒,雖不會伏屍百萬,也能讓你人頭落地。”

師弟看不上我的清廉正直,覺得我過於板正,簡直腦子有病。

且對我時,且他向來嘴上不饒人,因而陰陽怪氣道,“您還有心情操心我的事?待秦首輔發現,那都是多少年之後的事了,我早就拿著錢逃回老家了。

“即便首輔有權,手能伸到老家,可我也不是麵團做的,任他搓圓捏扁。”況且,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該教的我都教了,該督促的也都督促了,書讀不好怨老師,這理天下人也不認吧?

“你還是多想想自己吧,看你這穿的衣服,又舊又破,滿臉寒酸,走出去有誰會看得起你?”

“誰家當官,不是拚命的往自己口袋裡摟東西,讓子孫好過些?

“你了不起,你清高,當了一輩子官,兒孫卻隻能種地,食不果腹的淒慘模樣,我這種外人都看不下去。”

說罷,師弟往地上丟了一袋銀子,“算是幫襯你的,彆不識好歹,勸你儘早離開秦府吧。”

聽了師弟的話,我心神俱震,第一次覺得他說得對,反思了自己。

兒子多次對我牢騷,指責我太過清廉,不攢些家底,讓他當個富貴老爺;

孫子孫女吃糠咽菜,餓得瘦巴巴的,前幾日還對我說,懷念去年生辰時的那一根糖葫蘆。

全家人都對我頗有微詞。

從前,我覺得自己沒做錯。

可重生一回,我發覺自己其實做錯了。

我雖然廉潔,但於至親至愛的家人,身為頂梁柱的我,連讓他們衣食無憂都做不到。

我對得起的隻有自己的心。

隻顧自己問心無愧,實際上是一隻自私。

換作從前,我對那袋銀子不屑一顧。

但如今,我卻顫抖著手,撿起了那袋銀子,囁嚅著嘴唇,說了句謝謝。

人總得向生活低頭。

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活了兩輩子,我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

隨後,我帶著全家,離開了盛京,回到了遙遠的故鄉。

我沒有和二公子道彆,也終生都再未回過盛京。

也許在他眼裡,這輩子的我是個壞老師。

但我不在乎。

最後,我死在了故鄉。

第038章 第 38 章

因著林大儒之事, 槐輕羽對閔諳十分不喜。

閔諳一點不像他想象中的老師。

閔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阿諛奉承,卑躬屈膝, 一點原則都沒有。

但閔諳的學問不錯,槐輕羽跟著學了一些, 但沒有麵對林大儒那般認真。

誰知被閔諳看出了端倪。

閔諳將槐輕羽叫過去,“二公子, 對老朽的教學不滿意?”

他生平最愛聽戲, 此刻正身穿一身華麗的戲服,學著武生一般托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臉上還帶著麵具。

槐輕羽見著這怪異的舉止,垂下眸子, “學生不敢。”

“不敢?”閔諳走到槐輕羽麵前,手一抬, 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自他空空如也的掌中變了出來。

槐輕羽立刻被吸引住了,好奇的盯著那朵牡丹花。

閔諳冷哼一聲,對槐輕羽道,“送給你了,拿著吧。”

槐輕羽於是伸手,準備接住牡丹花, 然而剛要碰到,那多牡丹便“砰”得一聲, 瞬間炸開。

無數花瓣自空中落下, 傾瀉在了槐輕羽的頭發上。

槐輕羽拿開那些花瓣,本以為是絹布做的假花瓣, 誰知卻是真花。

這麼神奇的戲法,怎麼做到的?

槐輕羽眨了眨眼,看向閔諳,在滿天花瓣飛舞、朦朦朧朧裡,閔諳突然像猴子般翻了幾個跟頭,落地後就開始使用戲法變臉。

他臉上的麵具一層層落下,活怒或嗔、或喜或悲,最後所有麵具脫落,露出了真容。

他的真容是一張蒼老的,長滿了皺紋的老臉。

槐輕羽真佩服他。

年紀這般大了,翻跟頭還翻得飛起。

閔諳問,“我剛剛在表演什麼?”

槐輕羽老老實實回答,“先生在表演變臉。”

閔諳於是笑道,“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場為官之道,變臉。無論喜怒哀樂,都不輕易露出真麵目,這乃是變臉的精髓。”

“為官之道?這也能教學嗎?”

閔諳道,“老朽在官場沉浮數十年,斂財無數,最後還能安然退下來,告老還鄉,這難道不是學問嗎?”

師兄讓他好好教槐輕羽,可他哪有學問?

他從前讀的書,早就在幾十年的聲色犬馬中,全都還回去了。

不過,知識沒有,彆的倒有很多。

閔諳繼續道,“你不是要科舉做官嗎?一個哥兒,選擇這條道路不容易啊,不過,這點既是你的短處,卻也是你的長處。彆人都覺得哥兒不堪大用,所以利用自己的哥兒身份,在必要時像那些男人示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哦!”

槐輕羽擰起眉,“示弱?怎麼個示弱法?對男人撒嬌賣癡,出賣色相是示弱,對男人跪地求饒、俯首稱耳也是示弱,可是這些學生做不到,還請先生明示。”

閔諳道,“這點你不必特意學,你是哥兒,在滿是男人的朝堂上,隻要不鋒芒畢露、不咄咄逼人,不讓他們有威脅感,就能麻痹他們,在他們眼裡就是柔弱。”

槐輕羽覺得這點說的有點道理。

考童生試前,所有人都反對,覺得他考不上。

明明前朝就有七歲神童當宰相的例子,卻沒有人願意給他一點信任,相信他也能做出奇跡。

左不過是因為覺得他是哥兒,考科舉是在折騰著玩兒,怕他折騰不出名堂浪費時間,誤了嫁人的好年紀。

而男子卻沒這點顧慮。

與其說是他利用自己的哥兒身份示弱,不如說是被輕視。

“學生受教了。”槐輕羽朝著閔諳彎腰行了一禮,迫不及待告辭道,“學生學完了,能離開嗎?”

“急著走做什麼?”閔諳笑眯眯的拉住槐輕羽,“老朽最後還要教你三句真言。”

槐輕羽於是隻能老老實實繼續聽。

閔諳於是緩緩列舉道:

“第一句,便是‘我考科舉不是為了做官,隻是喜歡讀書,想要造福百姓而已。’

“第二句,彆人給你好處,你要先推讓,‘在下做此事不是為了求回報,隻是真心想要幫助閣下。既然閣下非要酬謝,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第三句,受了彆人恩惠,要記得報答,最簡單的便是奉上財物感謝,‘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望先生笑納。’”

槐輕羽聽了,評價道,“這些話聽起來好虛偽。”

怪不得都傳閔尚書貪汙受賄,橫行霸道,最後卻沒有被砍頭。

這種虛偽的官場老油條,想死也難。

他雖然不喜這些虛偽客套,但他前世加上今生,活得還沒閔諳一半長久,說明閔諳身上,肯定有許多他要學的優點。

閔諳站在槐輕羽麵前,挺直了脊背,抬手示意道,“你來與我演示一遍。”

槐輕羽於是認真的學著說了一遍。

他向來是個好學生,做得與閔諳教得如出一轍。

待他說到最後一句,“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望先生笑納”時,閔諳臉上掛著得逞的笑容,適時地伸出了手。

肥胖的掌心朝上,閔諳用為難的口氣說道,“我教你道理不是為了要酬勞的,不過既然你非要酬謝,我就卻之不恭了。”

槐輕羽張了張唇,目瞪口呆。

他有種被設了圈套,不得不往裡鑽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彎了彎唇,將身上帶的銀票和銀子都交給了閔諳。

“這怎麼夠?我的教導之恩,就值這麼點銀子?”閔諳將東西塞進了腰包後,摸了摸鼓囊囊的腰包,猶嫌不夠,眼睛不斷在槐輕羽身上逡巡著,誓要將他收刮乾淨。

最後,槐輕羽頭上的玉冠,腰間的金絲腰帶,佩戴的玉佩,甚至連鞋子上鑲嵌的寶石,都被閔諳給收刮走了。

閔扒皮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閔諳得了不少好東西,笑眯眯的將槐輕羽送出門,“這就是我教你的最後一刻,永遠都不要相信官場上的人,無論是你的上司、下屬,還是同僚。”

說罷,便將門毫不留情的關上了。

嗯,

經過這次血的教訓,槐輕羽深刻認識到了不要輕易信人的道理。

被收刮乾淨的槐輕羽,回去後便長籲短歎,感慨閔諳的奸詐。

藍柳見槐輕羽呆呆的坐在桌邊,表情變幻莫測,不停歎息,頓時有些擔憂,“公子,您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第039章 第 39 章

槐輕羽搖了搖頭, “沒什麼。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藍柳恭敬應道,“嗯。明日一早便可啟程。”

就在這時,言成碧來了。

他身穿一身素白, 麵色清俊,長身玉立, 敲響了槐輕羽的院門。

槐輕羽有些不耐煩。

卻還是命藍柳將他請進來。

言成碧見了槐輕羽,眼神溫和, 姿態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小羽,我是來為先前之事道歉的。”

槐輕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先前言成碧見阻攔不住他去考童生試,說了些絕情的話, 待他真的考上後,言成碧的態度又瞬間轉變, 望著他的眼神更加熾熱了。

明日他便要離開秦府,去香山書居讀書了。

言成碧此次來, 一來是收回那些恩斷義絕的話,二來是試探槐輕羽的態度,看看槐輕羽是否還愛慕他。

槐輕羽決心走的是對他深情不悔的劇本,怎麼會表現得不愛慕他?

他站起身,紅著臉低下了腦袋,語氣故作嬌羞,“言公子, 你不必道歉,我、我沒有怪過你。”

言成碧聞言, 瞬間放下了心。

他用修長的手指, 握住了槐輕羽的手,語氣真摯有寵溺, “小羽,你能原諒我,我很開心,先前是我不對,我不該小看你,從今以後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再阻攔你了。”

在他看來,槐輕羽原先是一顆蒙塵的明珠。

在童生試之後,這顆明珠上的灰塵便不見了,他開始綻放光芒,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他。

而幸運的,槐輕羽還愛著他。

這顆明珠如今還屬於他!

這顆漂亮又聰明,乖巧得讓人想要捧在掌心的明珠,還屬於他!

第一次,他望著槐輕羽的眼神,不再有滿滿的利用和勢在必得。

也許,他們真的可以有個未來。

他將來真的可以有個家,有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

槐輕羽不喜與言成碧接觸,佯裝著臉紅,從他掌中抽出手,一臉羞澀道,“言公子,男男授受不親,我們還未成婚,你、你彆抓著我手。”

“是我唐突了。”言成碧抿著唇,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從今以後,你可以叫我言哥哥嗎?”

槐輕羽抬起臉,望著他那眼神,莫名覺得他那眼神,似乎有些真心。

他點了點頭,開口喚了一聲,“言哥哥。”

言成碧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槐輕羽的身上,最後摸了摸槐輕羽的頭發,便離開了。

言成碧走後,槐輕羽院子裡又來了一個人。

璃星。

璃星貪婪的盯著槐輕羽,不肯錯開一眼,“小羽,你要去香山書居了?”

槐輕羽冷笑一聲,“與你何乾?”

璃星被他的冷漠刺到了,眼神受傷的低下頭,呢喃道,“我以後每天見不到你,會想你的……”

“能不見你,我卻很開心。”槐輕羽譏諷的彎了彎唇,“我讓你得償所願,留在秦宛書身旁,你不僅不感激我,還敢出現在我麵前惡心我,恩將仇報是嗎?”

“你就這麼厭惡我嗎?”

“是的,厭惡得不得了!”

璃星緩緩抬起眸,期待的看向槐輕羽,輕輕問,“你知道這段時間,我去哪裡了嗎?我沒有留在秦宛書身邊,而是去找了一個人。”

“哦,與我有何關係?”

“我去找了邪醫琅延,求他給我一顆孕丹。吃下孕丹後,男子也可生子,三個月胎體便可成型。”璃星說著,便輕輕的解下衣扣,露出身體。

他那滿是傷疤的身體,甚是醜陋,腹部隆起一個小包,更是顯得怪異重重。

槐輕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有些不忍直視。

璃星卻自顧自的摸著孕肚,滿眼期待的看向槐輕羽,說道,“我吃了孕丹不過幾日,肚子便已經有正常孕婦三個月大了。前世,我傷害了你的孩兒,今生,我便親自享受生育之苦,生個孩子償還給你。我生下孩子後,你可以殺了他解心頭之恨。”

槐輕羽覺得他腦子有病,臉色冷漠,“我為何要殺那孩子?”

他恨得是璃星,罪該萬死的也是璃星,與剛出生的嬰兒何乾?

可是璃星顯然不懂這個道理。

他聽到槐輕羽這樣說,雙眼立刻亮了,舔了舔唇,上前一步抓著槐輕羽的手腕,“小羽,我知道你喜歡孩子,你不想殺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將孩子撫養長大。”

槐輕羽的眉深深擰起,“誰要和你一起撫養孩子?你彆癡心妄想了!還有,光天化日之下不穿衣服,你是暴露狂嗎?”

他說著,便嫌棄的推開璃星,飛快的關上了院門。

要不是看在璃星如今是個孕夫的份兒上,他早就讓藍柳將他給丟出去了。

璃星聽出了槐輕羽語氣中的嫌棄。

他失魂落魄的踉蹌幾步,最終身形不穩,跌在了地上。

他眼底的期待,也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與絕望。

怎麼辦?小羽不原諒他怎麼辦?

他實在是太想要回到槐輕羽身邊了,走投無路之下,才會想到生孩子還給他。

他的眼眶漸漸紅了,最終閉了閉眼,像是抓住浮木的落水之人,在即將淹死時安慰自己,“沒、沒事,小羽最喜歡孩子了,隻要我將孩子生下來,小羽看在孩子的份兒上,肯定會原諒我……”

他說著,像是突然有了力氣,慘白著臉拾起掉落的衣服,從地上爬起,掙紮著穿好。

他一邊扶著孕肚往外走,一邊念念有詞,“我一定會好好養胎,為小羽生下一個孩子的……等我生下了孩子,小羽肯定會原諒我……寶寶,爹爹的將來可全都靠你了……”

隱在暗處,觀察了全程的藍柳和青鴻:

這人腦子有病吧!

……

槐輕羽辭彆秦府眾人,坐在馬車上前往香山書居。

香山書居,立於盛京郊外的香山上。

香山書居原名香山彆院,隸屬於前朝,那時候隻作為皇家彆院居住。

前朝由於奢靡覆滅,新朝大蘊拔地而起後,香山彆院便歸為大蘊朝所有。

由於香山彆院過於奢華,容易腐蝕人的心智,且大蘊朝開國皇帝,以節儉愛民為口號創立新朝,就算很喜歡香山彆院,也不可能不顧臉麵,將香山彆院據為己有。

可是毀了又太可惜,於是有人提議,將香山彆院改成書居,讓那前朝的豪華奢靡之所,變成今朝的讀書進取之地。

第040章 第 40 章

香山書居由此誕生, 至今已有二百年了。

書居裡除了山長,有三個學監,數名才學深厚的名師, 管理層人員構成簡單。

畢竟香山書居打得名號,便是非官方教學, 大儒彙聚之所,這些山長、學監, 以及先生們, 皆是才華橫溢、愛才如命、不慕名利的白身。

在香山書居,不論家世,向來以學問高的為尊。

馬車剛停在書居前, 槐輕羽就發現了書居門前吵吵鬨鬨。

他走下馬車,想要看清楚吵鬨原因。

然而一位吳姓夫子憤懣的聲音, 卻喚醒了他前世的記憶。

吳姓夫子名為吳山枉,乃是香山書居內的一位夫子。

此刻, 正拉著一位乖巧瘦弱的少年,不滿的朝學監據理力爭,“莫學子才華橫溢,乃是此次童生試的第二名,為何不能進書院?”

學監劉錚維不悅的撚著胡子,“吳夫子,能不能彆在這無理取鬨了?莫學子雖然有才, 但他並未提前報名,如今學子名額已滿, 他不能進書居, 不是應該的?”

吳山枉冷哼道,“莫學子家徒四壁, 練字時筆頭都是禿的,每日吃糠咽菜,一直奮發向上,可見心智異於常人。年方十三,還是個柔弱的哥兒,便考上了童生試第二名,可是稱得上少年英才。書居不招收他,實在是一大損失,依我看,書居應該破一次例,額外將莫學子招進去!”

劉錚維冷下臉,“破例?你當書居是你開的?我若不想破例呢?”

吳山枉威脅道,“那我便隻好去請示山長了。”

劉錚維也冷笑起來,不慣著他,拱了拱手,“吳夫子,我領山長之命,按例管理書居紀律,我又沒做錯,你有何資格去告狀啊?”

一旁的另一位學監,卻笑眯眯的拍了拍劉錚維的肩膀,“錚維兄,彆動氣。”

這位學監名喚李原世,安撫了劉錚維,又去看吳山枉,“吳夫子,我等隻懂按例行事,不懂教學也不懂尋覓人才。我等相信你推薦的學子,自然是有才學的,隻是規矩就是規矩,非你我能更改的。”

他說不懂教學,自是謙辭,能進香山書居的,個個都是滿腹經綸。

吳山枉解釋道,“李學監,不是我非要破例,隻是前幾日我還留心有最後一個名額,不成想今日一來竟沒了。”

李原世問,“那你知道,那最後一位報名的學子,究竟是誰嗎?”

吳山枉不屑地冷哼一聲,“是誰?反正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比莫學子天賦還高吧?”

李原世輕笑道,“那位學子,乃首輔養子槐輕羽,此次童生試的案首。”

劉錚維在一旁,望著吳山枉不屑的笑了起來,故意問,“吳夫子,這案首可是比第二名的含金量高多了。人家案首想進香山書居,都老老實實報名,你卻想帶著你的第二名,破了香山書居的條例?恐怕還不夠格吧!”

就在這時,劉錚維恰好看見了槐輕羽。

頓時得意的朝著吳山枉一拱手,“案首來了,我可是要前去迎接的,就不在這裡陪吳夫子胡攪蠻纏了。”

他說著,便踱步而來,與槐輕羽打招呼,又喚來幾位訓練有素的官兵,檢查行李。

香山書居裡雖然有不少平民,但也有很多貴族子弟,甚至連皇子都有,雖然內部推崇人人平等,但到底要保證安全,故而圍牆外全是官兵,彆說刺客小偷,一隻鳥不經過允許,都無法飛進去。

每位學子,最多隻可帶兩位侍從,且不能在書居內動武,更不能仗著武功高飛來飛去,不能帶刀劍等武器進入書院。

檢查完畢後,槐輕羽便與劉錚維見禮,隨後便準備帶著藍柳、青鴻進門。

然而還未跨進門,便被一隻手拉住了。

吳山枉死死揪住槐輕羽的衣服,怒氣衝衝的盯著他,活像他是個肮臟下流的小偷,

吳山枉怒吼道,“原來是你搶了莫學子的名額!”

槐輕羽皺了皺眉,不滿反問,“此話從何說起?我正常報名,何來搶字一說?”

吳山枉譴責又鄙夷的盯著他,口中毫不留情,“我聽聞你隻學了半年字?哼,隻學了半年,便能考取童生試的第一名,說這其中沒有貓膩,我可不信!定是秦首輔動用權利,為你打點關係,讓你個繡花枕頭空得了案首虛名!”

他說完,便冷眼覷著槐輕羽,想要看出他的慌亂與心虛。

槐輕羽絲毫不慌,神色如常道,“夫子這話,可有憑證?空口白牙汙蔑人,可是有悖師德。”

吳山枉心裡篤定了他案首之名是買來的。

他可不信,世上真有如此天才,隻開蒙了半年之人,便能奪得案首。

世上的臟事多了去了,他當年要不是受不了官場上的陰暗勾當,怎麼隻考了個秀才便放棄仕途,當個夫子?

他不屑的撇了撇胡子,“我勸你儘早退學,將名額還回來!”

“我若不還呢?”槐輕羽冷笑著問。

吳山枉還待說什麼,卻被他身後的莫西桐拉了拉衣角。

莫學子怯弱的聲音響起,“吳夫子,你不要再因為我為難了,我想和槐公子說兩句話。”

說著,莫西桐便站在了槐輕羽麵前,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猝不及防的朝槐輕羽跪了下去。

莫西桐身形瘦弱,長得秀氣漂亮,讓人看著忍不住心生憐愛。

他可憐兮兮跪在槐輕羽麵前,身上的衣服洗得發白,宛如迎風而立的小白花般美麗動人。

隻聽他哀求道,“槐公子,你也是哥兒,從前也吃過苦,肯定能明白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哥兒,能走到今日,有多不易吧?你如今滿身綾羅綢緞,吃喝不愁,家中又有名師教導,肯定不缺這個機會。而我若是失去了這個機會,肯定就要被父母逼著嫁人,求求你將這個名額讓給我吧!”

哦?道德綁架?又來這一招?

槐輕羽表情絲毫不變,問道,“莫公子,你跪什麼?知不知道低頭跟你說話很費事?不過我猜你可能是得了小兒麻痹,膝蓋軟站不直,我便不怪你了。隻是你所求之事,恕我不能原諒。”

莫西桐淚意盈盈的抬起水眸,梨花帶雨的問,“為什麼?槐公子,你當真狠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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