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杏春淌》全本免費閱讀
瀚月西斜,拱窗已看不見倒吊的玉鉤,僅有幾片薄霧,還隱約映著月華光彩。
夜風輕撥珠簾,瑩白貝雕交錯相奏著清脆,引得行酒案前盤腿而坐的女君注目。
指間白玉被來回摩挲的溫熱,淡漠臉上到看不出表情,隻有眉間一點化不開的思慮清晰可辨。
一晃過了幾刻,鮮豔的石榴地毯上傳來幾聲悶響,聲音細微,像棉絮輕拍,像指尖輕敲,以至於不等傳到耳中,就被水聲藏蓋了去。
等到女君察覺,紅絲交織的地麵上,一雙白玉細足踩著蓮步已經走到珠簾後。玉環在腳踝處輕晃,來人掀起珠簾,走到她麵前跪下。
綢緞輕薄,鉛華染蔻,衝淡了玄青,似濃霧後的一籠光,將女君的視線緩緩捧起。貧瘠胸懷硬生生被破開了數條暗紅溝渠,藥草和油脂氣味濃鬱撲鼻,雖不難聞,卻還是讓女君緊了眉心。
目光從觸目驚心的傷口抬起,又輕落姣容,來人明朗丹唇翕動,再把話語慢吐:“子夜漸至,小莊主該落榻休息了。”
伴隨著柔聲,撥動白玉的手也被人合上握住,玄凝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司籍既然上好了藥,就早點歇息,等天一亮,你就隨玄家商隊回天景城。”
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半晌垂下握緊道:“小莊主,我沒完成莊主交代的事情,回去隻有死路一條。”
“我會讓天晴護送你回綠水山莊,阿媫看到她,自會明白一切。阿媫心思縝密,斷會預料到我得知此事的反應,否則也不會特意在來信上讓你隱瞞我。”
“那郡主那邊呢,小莊主現在送我走,豈不是前功儘棄……”玄霽往前挪了挪,又重新握住她的手“小莊主能在意我,阿紫已經很滿足了。我若此時貿然脫身離去,郡主勢必會起疑心,到時小莊主要從她們手中套出線索隻會難上加難。”
溫暖的掌心覆在手背上,玄凝低頭看了一眼,反問他“你也覺得我辦不成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收回手,聲音好似夾了棉花,變得柔軟細語,“在阿紫眼中,沒有小莊主辦不到的事情。”
溫柔的聲音,真摯的話語,消不散她臉上的霧靄,也化不開心中不甘。玄凝扶手站起,垂眸道:“你若真這麼想,就不要再為我操心,回去之後代我向阿媫問安。”
地上的影子被掀起放下,單薄人影快步跟了上來,見女君不往床榻邊去,反而往門口屏風走去,玄霽連忙拉住她問:“這麼晚了,小莊主要去哪?”
玄凝回頭納悶瞥了一眼道:“自然是去睡覺。”
他臉上神情僵了片刻,緊著往帷幔後的床榻看了一眼,低頭道:“小莊主是嫌我弄臟了你的床榻嗎。”
適才清理傷口的時候,醫師為了方便,讓他把衣服脫了躺在軟榻上。
正想著,麵前女君拉住他的衣袖,帶著往帷幔走去。
玄霽就這麼愣愣地跟在身後,看著她的背影胡思亂想時,她停在帷幔前,將人推了進去。
“我的房間在對麵,司籍莫再多想,好好休息。”
聲音隔著輕紗傳來,玄霽望著輕晃紅影一時恍惚,反應過來後,手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
“若我回去,以後……還能見到小莊主嗎?”
“這話說得,我是要死了嗎?”
“小莊主不得胡說。”
“……”
見等不到回答,玄霽撒開了她,隔著紅紗將麗人身影輕描,“小莊主,好眠無夢。”
她越走越遠,直到身影消失在玉石屏風後,他才渾渾坐在榻邊,乾澀的眼睛雖然水霧氤氳,卻已哭不出一滴眼淚。
他好似將一生的眼淚都留在她的懷中了。
“小莊主……”玄霽抱緊了自己,好像這樣,她的手還在背上輕撫。
“阿紫。”
冷不防的聲音將他嚇了一跳,抬頭發現本該回房休息的女君,不知為何還在帷幔前。
“隻要你還在玄家,我們,自會常見。”
“……”
來人好似穿雲皎月,幾眨功夫又消失不見,遠處玉石屏風後傳來落門聲響,他才意識到方才她離去時,並未有開門聲。
她一直站在屏風後,聽到了呢喃,見到了自擁。
她呼喚著過往,再贈予他前行的光亮,
月光將夢境溫柔托舉過星河,直達遙遠的落日黃昏。
忽有寒光擊碎天邊夕陽,流了滿池霞紅。
幾滴淚珠滑落水中,好似被拽下的星辰,將翻騰的水麵點綴了幾點黎明前最後閃爍。
小莊主……對不起……
阿紫好像……回不去了……
*
入了夜,棠宋羽剛要睡下,聽見門外有人步履緩慢,他起身穿上外衫,又過了片刻,木門才被人打開。
門外高懸的燈籠昏火打在背影上,將來人有些淩亂的烏黑發絲照的深紅發黃,映襯著模糊麵容更加昏暗無光,讓人看不清楚是誰深夜造訪。
他不開口,那人就佇立在門邊,像是畫院後山上曆經風吹日曬,雷打雨淋的天神石像,隻依稀一個朦朧身影,半邊寥寥輪廓就叫人心生感傷。
心中有太多不確定,他不敢輕易亂喚,隻好問:“是誰……”
身影這才動了動,仿佛剛才是站在門口睡著了般。
直到她走到形同虛設的屏風旁,寂寥燭光見有人來立即擁了上去,棠宋羽這才看清來者的樣貌。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幾日前裝醉酒騙他的女君。
她今日倒是沒有翻窗,循規蹈矩走了正門。
隻是……為何她半垂的眼簾下,明明映著跳動燭火,看著卻依然黯然。
“這麼晚了,殿下找我有事嗎?”
“無事,本君就不可以找畫師嗎。”
她語氣冰冷,喉間像是蓄積了沙子,聽上去低沉又沙啞,尤其聽到她自稱“本君”,盛雋的鼓點被寒風凍得瑟縮,他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緊繃。
榻幾上的燭火像是被無形雙手壓住,火苗越來越小,光芒也隨之微弱,四周暗到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無聲的壓迫感如地動山勢,搖搖晃晃,讓他本就慌亂的心跳更加不安。
正當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晦暗身影終於不再倚在屏風一側,向前走挪了一步。
她孤身立於紅燭前,抬手捏住了燭火。
“殿下!”
棠宋羽又驚又慌,伸手握住她的手,將指尖從滾燙燭火上拿開。
所幸隻是燒燙了皮膚,望著泛紅指尖,他下意識吹了吹,她卻將手抽走,好像他的呼氣比燭火要燙。
“畫師,自重。”
她,說什麼?
目光抬起,她又將手放在燭火上。
這一次,緊蹙的眉心再也沒有鬆懈,他看著她細指探火,撥著皺縮的燈芯往上挑了挑。
四周相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些,他的語氣卻隨之沉了下去。
“殿下,這是在做什麼。”
彈指間,幾滴蠟油飛濺,棠宋羽隻覺得臉上一燙,心驚之餘,又被人拽住了長發,吃痛地向施力之人手裡倒去。
“誰給畫師的膽子,讓你以這種語氣質問我。”
他靠在她手邊,急促的呼吸聞聲一滯,剛要起來,又被狠狠拽了一下,顴骨砸在腰間玉帶上,周遭皮膚迅速起了紅暈。
一隻手悄悄撫上脖頸,順著衣領往下探去,細挑有力的手指輕易剝開美人薄衫,轉眼又往裡麵鑽去。
“殿下,”棠宋羽反應過來摁住胸前的手,仰睛看著她陰沉臉色,心底的不解和疑惑縱使如井水般湧出,卻也不禁弱了語氣,問道:“為何?”
為何闊彆數日,她對他,仿佛變了個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