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枝(1 / 2)

宮中暮鼓之後便門扉緊閉,還有禁衛巡邏,能此時出現的,多半本身就是宮裡人,隻是不知是好是歹,意欲何為。

丹屏護在她身前,“娘子,不若您先回宮,奴婢領人去查看。”

再行幾步便是頤華殿,守門的宮人再加上娘子身邊的侍從,足以護娘子無憂。

蕭芫略想了想,頷首,“多帶兩人,你自己小心。”

宮內外皇家禁軍共十六衛,宮內更是經過重重選拔,個個兒都身手了得,重重防護之下,她其實並不覺得會是什麼刺客之類,最多是個壞了規矩的宮侍。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宮侍,年齡竟這般小。

宮女雖說垂髫便可報名甄選入宮,可真正派活兒時都已長成,蕭芫瞧著底下瘦小的女孩兒,幾乎起了問責內侍省的心思。

小宮女跪下時縮成一團,戰戰兢兢,在漆陶問及來曆年歲時,嚅囁許久,才道:“回稟貴人,奴婢名喚鬆枝,年歲十五,自江南來,入宮已有……已有七八年了。”

“十五?”蕭芫蹙眉。

她暫且將心中疑惑按下,有關年歲,之後她自會使人查證。

“那你緣何在宮禁後偷偷來此?”

鬆枝用衣袖抹了把臉,情緒稍好些,回話還算利落,“奴婢聽聞黔方洪災,奴婢家人在奴婢入宮後都遷到了黔方,奴婢實在擔憂在房內哭泣,同住的幾人嫌奴婢吵,便將奴婢趕了出來,出來不慎迷了路,就沒能在宮禁前趕回去……”

她磕了個頭,“貴人娘子,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蕭芫麵上看不出動容,肅正道:“宮規森嚴,賞罰分明。我允你留一夜,明日一早,我會遣人將你送去宮正處。”

鬆枝頓時大喜,叩首都顯得真心多了。

她不敢奢望素未謀麵的貴人能幫她遮掩,被帶進來時,她不知多麼害怕會被當作賊人送到禁衛處置,貴人能收留一夜再將她送到宮正處,已是格外開恩了。

而之後的經曆對她來說,更是如同美夢一般。

宮正那裡她沒怎麼辯解就得了最輕的處罰,她正好奇為何待她如此寬宏時,她所在尚宮局來人,徑直將她帶到了尚宮麵前。

她此時才知,昨夜誤打誤撞去的地方,竟毗鄰未來皇後,太後侄女蕭芫蕭娘子的頤華殿,而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竟能有幸麵見貴人尊顏,沾了貴人的庇護。

要知道,而今宮中,可以說除了太後與聖上,最最尊貴之人就屬蕭娘子了,連公主都要避其鋒芒。

隔了幾日,她剛在宮正處交了差,便被拉去尚宮住所,沐浴更衣,好幾人將她上上下下拾掇妥當,囑咐了一籮筐的話,尚宮親自帶著她,去了……

……竟到了慈寧宮!

鬆枝被輕推一把,“快跟上,莫亂瞧。”

鬆枝忙低眼,快行幾步上了石階,心中震撼。

竟是慈寧宮,她不敢多問,也不知帶她來此是為何事。

蕭芫正將自己所作“出師禮”給姑母瞧,幾句言語逗得太後大笑,聽到漆陶所稟,給姑母解釋兩句,到了側邊的隔間去見。

隔間裡,金陽被軟煙羅的窗紗模糊成柔柔一團,暖暖盈照著湘妃矮榻,裙裾搖曳而過,佩飾叮鐺悅耳,一切在鬆枝眼中,都似一場綺麗的夢。

蕭芫輕倚團方引枕,曼聲喚鬆枝的名字,讓她抬起頭來。

鬆枝抬首,一瞬恍見天人。

幾日前因是夜裡,加上太過惶恐,她不曾清晰瞧見蕭娘子容貌,此時暖陽之下,眉眼麵龐格外清晰,端的是明豔美靈,不可方物。

她身為尚宮局的宮人,自小學習詩書禮易,竟頭一回發覺自己言語之匱乏。

又或太過震撼,讓她忘了該如何形容。

蕭芫唇邊噙著柔婉的弧度,壓下了幾分容貌帶來的淩人盛氣。

音色明亮矜傲,吐字卻緩:“我記得,你是尚宮局司記司底下的宮人,因自幼對詩書典籍頗有天賦被選入宮中,不知可願來頤華殿,輔宮務簿冊出入之事?”

這句話,就好像天上砸下了瓊桂玉枝,在她麵前鋪了一條通天道。

鬆枝愣了一瞬,脫口而出:“奴婢願意!”

一時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複又行了個大禮。

蕭芫虛扶一把,淺淺囑咐幾句便與次首坐著的尚宮女官交談,側麵提了提即將接觸宮務之事,並著人將預備好的小禮送上。

漆陶客客氣氣送尚宮出去,同時喚人先將鬆枝帶回頤華殿。

說是輔宮務事,可鬆枝畢竟未曾接觸過,總要調教一番後才能得用。

少則半月,多則一載,端看鬆枝天賦才能如何。

丹屏在旁看著,想起前幾日花鈿之事宮人的惶恐模樣,趁沒人時悄聲詢問漆陶,“阿姊,咱們娘子……經常會做這樣的事嗎?”

宮中選拔指派宮女自有一套完整的章程,少有破格的。

漆陶搖頭,“這還是頭一回。若放從前,將人立時送去禁衛處都是輕的。”

“那為何……”丹屏歪歪腦袋,實在想不明白。

漆陶看了丹屏一眼。

回想這幾日接觸下來她直爽簡單的性子,加上是太後送來的人,方才道:“可能是鬆枝的模樣讓娘子想起了幼時,加上她祖籍江南,娘子才心軟的。”

丹屏想了想,明了點頭,突然感到有些難過。

她來之前對娘子亦有了解,知道娘子幼時不易,也知道娘子已逝的生身母親儲江雪,便是自江南而來。

娘子到底還是在意的,在意到就算隻是一抹相似的影子,都能一反常態地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