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深,樓內已打烊,店小二被敲門聲喚醒,打著嗬欠來給兩人開門,確認過身份後,帶他們上樓行至東廂倒數第二間:
“兩位客官,就是這兒,裡麵請。”
沈倦盯著這扇門,品了品這人的話,偏頭問:“為何隻有一間?”
店小二揚起一張笑臉,歉意無比:“這位客人,真是對不住。這不過節嘛,城中遊人甚多,客房實在是緊俏。”
沈倦轉頭看向沈見空:“你不是提早訂的?”
後者推門而入,語氣平淡:“若非提早訂,連一間都沒了。”
繼而抬手點燃燈盞,側目對杵在門檻外的人道:“再說,睡床的人隻有你,一間與兩間,並無區彆。”
“你還挺計較?”沈倦眯了下眼,甩著袖子跨過門檻。這並非他第一次與沈見空整夜共處一室,是以也就嘴上一說,心中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過倏爾之後想到什麼,回頭問店小二:“你們這兒是不是有溫泉?”
“客官說得不錯。”店小二忙點頭。
沈倦的腳步又跨回去,站在廊上,衝店小二一揚下巴:“帶我過去。”
“好嘞,您請這邊。”店小二笑著比了個手勢,轉身在前帶路,“我們店裡的溫泉,引的觀世山上的泉水,分藥泉與清泉,藥泉裡用的藥是靈藥,格外滋補。客官您想泡哪個?”
“清泉。”沈倦想也不想便道。
店小二:“好嘞。”
沈見空瞥著他遠去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三春時可謂觀世城中最好的客棧,環境幽靜清雅,庭院之中石燈籠暈出清輝,映照假山怪石成趣,沈倦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走過一條九曲回廊,再推開儘頭的那扇門,清泉池子便到了。
此處燈盞甚為稀落,更顯月色清耀無邊,宵風淺淺吹拂,水麵生出層層波瀾。
沈倦脫掉衣衫步入水中,靠坐泉邊,用符紙給雪驚醉傳了封信,叫這人過來與他見麵。
依沈倦對沈見空的了解,這人或許會以神識巡視整間客棧,但不至於掃到這處。所謂燈下黑,大抵便是如此。
水緩慢流動,堪堪沒過沈倦深凹的鎖骨,脖頸的線條在月光下愈發修長。他盤著腿,眸眼低垂,月輝漫過鴉羽似的長睫,仿佛蒙上一泓水色,靜坐片刻過後,這人抬手在水麵上輕輕一撩,池中立時漾開更大的波紋。
玩了一會兒水,他抓起一個擱置在泉邊的、可在水麵上漂浮的木托盤,滑到自己麵前,又轉身從衣袖裡翻出放著明月碧琉璃的木盒,擺到托盤上。
哢嗒一聲盒開,明月碧琉璃仍是在拍賣行見到的那般模樣,整體呈碧藍色,中間有一道月牙白,將之分為上下兩個部分,繚繞在上麵的氣息也在,幽幽又緲緲。
沈倦擦乾手指捏起它,對著月光仔細查看。
初次觸及此物時湧上心頭的情緒已淡,又引身處溫泉池中,滴滴答答儘是水聲,那海潮般的聲響也弱了去,縈繞鼻尖的,唯那幽淡味道。
他在遊戲裡時,不過是一堆數據,沒有真實的五感,是以很難判斷這味道和遊戲中的洗髓丹是否有異。
雪驚醉的身影倏然出現,這人已換回男子裝束,一身清雅貴氣,見沈倦泡在溫泉池裡,便也不客氣,術法一施除去衣衫,坐到沈倦身旁。
“這就是那枚明月碧琉璃?”雪驚醉問。
“沒錯。”沈倦把這枚丹藥放回盒中,推向雪驚醉,慢條斯理道:“它的提供者,是雲夢澤沈家。”
“雲夢澤沈家,怎會是他們?”雪驚醉托著下巴,眉宇間儘是疑惑。
“我又如何能知?”沈倦往後一靠,淡淡道。
雪驚醉打量明月碧琉璃半晌,偏頭看向沈倦:“此物之中,不含半點靈氣,與你體質並不相衝,可要服下?”
後者慢慢道:“不急於此時,待我同雲夢澤沈家之人見過麵後不遲。”
“這個沈家,乃是隱世的一族,他們將此物推至世人眼前,推至你眼前,定然有什麼用意。”雪驚醉一番思索,輕聲道,“這是洗髓煉骨之物。煉製它的藥材中,似乎沒有半味靈花靈草。莫不成……他們發現了你的體質?”
“倒不至於。”沈倦搖頭,“知曉我體質的,隻有你、沈見空,還有我師父。”
“你確定?”
“我確定。”
雪驚醉沉吟道:“那便隻有探過之後,才能知曉了。”
沈倦睜開眼,將木盒放到泉邊小幾上,再胡亂撩了把頭發,對雪驚醉說:“我叫你過來,其實是想告訴你,方才我見到了洛長淮。”
他眼底帶了點兒笑,幽光深深,戲謔的味道相當明顯。
雪驚醉可見地蹙起眉:“洛長淮?他同你說了什麼?”
“他要見你,同你道歉,還要邀你去西川。”沈倦拖長語調,幽幽說道。
“不見,不接受,不去。”雪驚醉言簡意賅,同時乾脆利落。
“你要去。”沈倦笑了一下,“洛北行是當世獨一無二的掌法大家,說不定能從他身上打探到消息。”
“那是你的事。”雪驚醉麵無表情。
沈倦垂下眼,露出點憂鬱神情:“你這樣讓我很難做。”
“你又有何難?”雪驚醉斜乜著他,絲毫不為所動。
沈倦道:“若你不答應同洛長淮去西川,我便沒了拜訪洛北行的理由,隻能讓沈見空帶我去。”
雪驚醉冷冷一笑:“你中了幽靈花毒,便是我答應洛長淮的要求,也離不得沈見空。”
十五的月圓如銀盤,倒映水中,卻因風起,因人動,變得破碎不堪。晚蟲鳴唱,花枝拂過水麵,帶出清響,沈倦緩緩吐出一口氣,對雪驚醉道:
“我們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是這個世上彼此唯一的家人了。欠你的情可以不還,但欠他的不能。”
“喲,欠我的就能不還了。”雪驚醉冷哼,“你當真以為我不會同你動手?”
沈倦說得肯定:“當真以為。”
此話方出,雪驚醉手起手落,拍了沈倦腦袋一巴掌。
兩人一時無話,各有一番思慮。
半晌之後,雪驚醉靠坐回去,取出兩隻酒壺擺在木托上,“方才我得了兩盞秋露白,喝是不喝?”
“自然要喝。”沈倦見之即喜,自覺主動地斟酒,抿了一口後問:“你這是同意去西川了?”
“去一趟也不是不行,不過——”雪驚醉翻了個白眼,但他這話剛到一半,便聽沈倦說:“等等,沈見空不在房中了。”
雪驚醉眉梢微挑,立刻探出神識,卻是什麼都沒發現,不由道:“他的隱匿之術何其高明?我都不曾感覺到,你如何得知?”
“我和他之間,似乎生出了某種契機,他的一舉一動,我隔著一段距離都能知曉。”沈倦蹙著眉,爾後往雪驚醉肩上一拍,催促道:“他往這邊來了。再見,快走,不送。”
雪驚醉坐在原處不動,施施然給自己倒了杯酒,飲酒之後,笑看沈倦一眼,說:“你知道你這模樣像什麼嗎?”
“什麼?”沈倦瞪他。
“在外會野漢子,結果丈夫突然出現的小媳婦兒。”雪驚醉不緊不慢說道。
沈倦翻了個白眼,見這人仍是不動,而沈見空愈發近了,當機立斷往他身上拍了道傳送符,把這尊請來的佛送走。
一連串動作使得水波不住晃蕩,與此同時,身後傳來推門聲。
咯吱——
沈倦應聲回頭。沈見空一身素白,長身立於廊上,月色半照他身,連眉都凝霜。他眼睛狹長鋒利,眸子是深得不能再深的漆黑,卻有一絲幽綠漫開,為他點上數分攝人心魂的色澤。
“你來乾什麼?”沈倦搶先開口、先發製人。
“看看你是否被煮熟了。”沈見空掃過池中清波,掃過那淩亂黏在沈倦脖頸上的濕發,再從他脖頸間清瘦的線條往上,同這人的目光對視。他神情不見半分異常,卻是在說完後,微垂了眼。
“沒有。”沈倦麵無表情,“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嗎?”
“這裡是三春時的溫泉池。”沈見空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拾級而下,從長廊來到庭院中,月影偏移,在青石與草叢中拉出他頎長的影。
“嗯?”沈倦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字,以此表達疑惑。
沈見空繼續道:“你可以待在這裡,我為何不能?”
“……”沈倦無言以對,轉回去,背靠泉畔,把擱了兩壺酒兩隻酒杯的木托撈到身前,“師兄說得對,既然如此,請自便。”
身後腳步聲漸近,數息後,他聽見沈見空道:
“孤山上有數處熱泉,從不見你有興趣,眼下卻忽生閒情逸致,定然事出有因。如今一看,我所料不假,你在此地偷偷喝酒。”
“隻是有一點不解,你一人獨飲,為何擺出兩隻酒杯?”
作者有話要說: 雪驚醉:我竟然就這樣光溜溜地被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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