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2 / 2)

朱翊鈞來的時候,院子裡隻有張簡修在玩耍,小家夥比起去年可是長高了不少,也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下麵總掛著一串鼻涕泡。

奶娘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他:“四少爺,外麵熱,回屋去玩吧。”

張簡修把奶娘的話當耳旁風,上躥下跳,撿起路邊的石子往水裡扔。

朱翊鈞走過去攥住他的手腕:“簡修,你在乾嘛呀?”

張簡修轉過頭來,一見他就咧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哥哥。”

奶娘慌忙跪下,又去拽張簡修:“四少爺,要稱呼殿下。”

朱翊鈞拉著張簡修:“沒關係,就叫哥哥,我愛聽。”

張簡修又沒沒心沒肺的衝他笑:“哥哥。”

朱翊鈞問他:“你三哥呢?”

張簡修指指書房的方向:“三哥在挨罵。”

不用想也知道,挨的是親爹的罵。

朱翊鈞鬆開他,往書房跑。還沒進屋,就聽見張居正訓張懋修:“說了多少次,讓你好好練字,你就是不往心裡去。”

張懋修低著頭,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我練了,可我……”

他還敢頂嘴,眼見著張居正麵色一沉,朱翊鈞趕緊抬腿走進書房:“我瞧瞧,讓我瞧瞧。”

他走到張懋修跟前,拿起桌上的紙看了看,越開眉頭就越是皺了起來憂心忡忡的問馮保:“字寫得不好看,能考狀元嗎?”

馮保憋著笑,眼睛看向張居正:“這得問張大人,他考過。”

朱翊鈞拉著張懋修的手,手心朝上,伸到張居正跟前:“要不……打兩下?”

張懋修震驚的看著他:“哥哥……”

朱翊鈞握著他的手又縮回來:“還是下次再打吧,我看不見。”

張居正沒說話,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和上次的情況一樣,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訓兒子,可檢查功課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

張懋修這一手字,都快成了他的心病。

朱翊鈞歪著頭去看張居正的臉色,想了想,又鬆開張懋修,撲過去,一把就抱住了張居正的腰,貼著他

仰起頭,從下往上看著他。

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讓張居正措手不及:“殿下。”

朱翊鈞哄他:“張先生,我背《大學》給你聽,你彆生氣了。”

張居正隻要看著他,什麼氣都消了。於是輕撫他的後腦,用張懋修和張簡修從來沒聽過的溫柔語氣說道:“去玩吧。”

朱翊鈞牽著張懋修出了書房,後麵還跟著一條小尾巴——他倆走到哪裡,張簡修就跟到哪裡。

張懋修拉著朱翊鈞繞來繞去,終於甩掉了張簡修,又跑到那個可以看見寶塔的地方。

張懋修把手放在自己頭頂,比劃了一下,突然發現,朱翊鈞竟然比他高出半個頭,可他們之間明明隻相差三個月。

“你怎麼突然長那麼高了?”

“誒?”宮裡沒有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留意過,現在和張懋修一比,過了一個春天,他確實長高了不少。

“我是哥哥,當然應該比你高才是。”

張懋修拉著他坐下來,兩個小家夥又聊起讀書的事情。朱翊鈞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倒是很關心張懋修的學習。

沒辦法,這是他欽定的未來狀元。

不一會兒,張簡修就找過來了,小手在鼻子下麵一抹:“哼!你們躲在這裡。”

兩個人正在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點心,被他嚇一跳。

朱翊鈞把最後一塊荷花酥掰成兩半,一半塞進張懋修嘴裡,轉過身站起來,另一半塞進張簡修嘴裡:“我們在背書,你讀書了嗎?”

張簡修說:“我不讀書。”

朱翊鈞問:“不讀書你要做什麼?”

張簡修抬手,握拳,擺了個姿勢:“我要和你一樣學武功。”

朱翊鈞哈哈大笑:“那你要被張先生打屁股。”

張簡修說:“打屁股我也要學武功。”

朱翊鈞像個大人一樣拍拍他的肩膀:“簡修學好武功,以後就當個錦衣衛吧。”

張簡修點頭:“好,我就要當錦衣衛!”

“……”

朱翊鈞隻在王府住了三日,第四天一早,他就準備回宮了。

裕王納悶兒,以往回來,這小家夥至少也要住個七八日,偶爾要住上半個月,這次怎麼三天就要回去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往外走:“皇爺爺離不開我,我不能玩太久,下次再來吧。”

下次,那得等到過年去了。

裕王沒辦法,隻能送他出門,親自牽著他上馬車。叮囑他陪在皇爺爺身邊不能調皮,要聽話。

朱翊鈞不耐煩:“哎呀爹爹,我知道啦!皇爺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最清楚了。”

“……”

朱翊鈞回到宮中,嘉靖見了他自然高興,還故作無意的問了一句:“這才幾日,就回來了,怎麼不多住些時日?”

朱翊鈞挨過去靠著他:“我想皇爺爺了,我要回來陪你。”

嘉靖想聽

的正是這一句,拍了拍他的小臉,笑了一會兒又推他:“貼這麼緊熱不熱,一邊坐著去!”

朱翊鈞便跑到旁邊的冰鑒上坐著,太監給他端來冰鎮酸梅汁,他一口喝了大半,涼爽了許多。

“王府不好玩,爹爹要讀書,娘親大多數時候都在房裡睡覺。”

嘉靖問道:“你娘親病了?”

朱翊鈞搖搖頭:“我娘親肚子裡有小寶寶啦。”

聽到這話,嘉靖坐直了身體:“王妃有了身孕?”

朱翊鈞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

他沒說看見陳洪的事,卻說了王妃懷孕的事,就像是想讓皇爺爺高興一些。

但看皇爺爺的表情,似乎驚訝大於驚喜。朱翊鈞搞不懂,揪了一顆水晶葡萄放嘴裡,香甜多汁,可真好吃呀,再來一顆。

胡宗憲在詔獄中關了幾個月,嘉靖也不說殺也不說放,反正就是晾在那裡。

刑部尚書黃光升上了幾道奏疏,希望三法司審理此案,都被嘉靖留中不發。內閣拿不到他的禦批,也沒有辦法。

朱翊鈞也時常關心他在獄中的情況,會向陸繹和劉守有打聽。但這二人是禦前的大漢將軍,也不常去鎮撫司,所以隔很久才能給他一點反饋。

總之,胡宗憲的情況不太好。

以馮保的話說,頭頂上時刻懸著一把達摩克裡斯之劍,不知道會不會落下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來,好得了才怪。

朱翊鈞又順便打聽了一下那個海瑞的情況,這位仁兄與胡總督不同,在獄中吃得好睡得好,一副隨時做好“吃頓好的,然後上路”的準備。

朱翊鈞很奇怪,為什麼都關在詔獄,都是死罪,兩個人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狀態。

照理說,胡宗憲曾經可是一方封疆大吏,總督浙江、南直隸和福建等處的兵務,可以調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在東南沿海和倭寇交戰多年,無論如何不應該比海瑞這個小小的戶部主事更怕死。

陸繹卻告訴他,胡宗憲表現出來的狀態,並非貪生怕死,更多的是無處申冤的絕望。

而海瑞不需要伸冤,他沒有冤情,那封《治安疏》是他自己寫的,也是他自己呈上的,他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多活一天,那都算賺了。

朱翊鈞想想,好像也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