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隻是剛看到人頭的那一刻,視覺衝擊有些震撼,適應一下就感覺好多了。
他抓著隆慶的手往下拉,露出眼睛又去打量那頭顱,看著看著就發出了疑問:“這個韋銀豹看著還挺年輕,難怪七十歲還能率領叛軍造反。”
隆慶才不管他看著年輕還是衰老,總之,這場起於景泰年間,延續一百年,幾代人的叛亂徹底得以平息。朝廷調集十四萬大軍,耗費糧餉數百萬兩,總算有一個滿意的結果,他也能鬆一口氣。
隆慶立刻讓內閣擬旨,要嘉獎有功的將領,為將士們慶功。可就在幾日之後,聖旨還沒來得及傳下去,來自廣西的另一份奏報飛至京師——韋銀豹率領殘部卷土重來,又在古田鳳凰村附近起事。
隆慶大驚,不僅隆慶,整個朝廷上下也都震驚不已。
朱翊鈞問道:“究竟有幾個韋銀豹呀?”
這個問題不需要彆人回答,他自己就清楚答案——那個人頭根本就不是韋銀豹。
他們沒有人見過韋銀豹,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隻有與叛軍交戰過的前方將士才知道。
殷正茂自知這次犯下大錯,說是
欺君也不為過,立刻進宮,跪在隆慶麵前請罪。
這件事若換了世宗,他殷正茂已經人頭不保了,但他運氣好,麵對的是隆慶這樣心懷仁慈,也不喜歡動不動就要人命的君主。
隆慶並不著急治他的罪,而是命他立即返回廣西,解決此事,戴罪立功。
時值中秋,京師的天氣早已轉涼,殷正茂頭上卻淌下大顆汗水——他是真以為自己人頭不保。幸而皇上開恩,再次給了他機會。
從朝廷任命殷正茂為廣西總督,到目前為止,除了韋銀豹首級這事兒,其餘的他都做得很好。他對廣西目前的形勢了如指掌,隆慶也很清楚,就算殺了他,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到替代者,反而貽誤戰機。
殷正茂謝恩,準備即刻啟程,返回廣西處理此事。
“等一下!”朱翊鈞卻叫住了他,“眼看首級的將領,若查明他們不是有意為之,隻是被叛軍蒙騙,可以重罰,但不能傷他們性命,尤其是俞將軍。”
“至於叛軍,那個韋銀豹,不管他有多少兒子、孫子、兄弟子侄,一個也不能放過。”
殷正茂看向隆慶,後者立刻說道:“太子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遵旨!”殷正茂領命而去。
“唉!”隆慶歎一口氣,前幾日,他還打算擺慶功宴,今日叛軍首領又起死回生開始作亂。
他有點主見,但不多,遇事就有些優柔寡斷,還要他兒子來勸慰他:“父皇不用擔心,此事朝廷的每一步決策都沒有錯,隻是中間出了點小小的意外,好事多磨。”
那邊廣西的事情一波三折,這邊河道又出狀況。隨著秋汛到來,黃河自靈壁雙溝而下大決口,北決三處,南決八處,以及其他小決口四十餘處。周圍村莊、農田儘數衝毀,百姓流離失所,疫病隨之而來。
除了搶險救災,賑濟百姓之外,總理河道的人選又成為朝廷近來爭論不休的話題。
提到治理河工,大家第一想到的就是朱衡。就在去年,他還向隆慶上疏:東昌、兗州近來改鑿新渠,遠遠避開黃河,地形平坦,各座閘門不必繁瑣開關,船一天可以航行一百多裡,民夫、差役基本上無事可做。隆慶便依他所言,裁減五名閘官,六千多名民夫和差役,並用這些雇工的開支作為修渠的經費。
他對治理黃河有著豐富的經驗,朝廷上下,包括內閣李春芳、趙貞吉在內,都認為朱衡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偏偏高拱不這麼認為。
朱翊鈞對朱衡的印象還不錯,首先,此人正直,在嚴嵩父子掌管工部大肆斂財之際,他也能剛直不阿,保持清廉,即便受到嚴世蕃的打壓,也絕不屈服。
其次,在海瑞得罪了鄢懋卿,賦閒在家,無事可做之際,是朱衡看重他的人品,給了他機會。
朱翊鈞思來想去,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朱衡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高拱有什麼理由反對?
高拱自然有他的理由,於公於私,他的立場都很堅決。
朱翊鈞看不懂,但是他有老師,凡是看不懂的爭鬥,向他的張先生請教就對了。
張居正給他分析,其實,朱衡曾經在治理河道中也犯過不少錯誤,經他重修的堤壩,疏浚的運河,再次決堤和淤塞的不在少數。雖然經驗豐富,但其實未必正確,可以救急,但絕非長久之計。
這就是於公,高拱反對朱衡前去總理這次水患的原因。
朱翊鈞卻道:“可是現在咱們也找不出一個能謀求長久之計的人,救急不是眼下最終要的嗎?”
張居正卻笑了笑:“那倒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