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朱翊鈞就掀開簾子往外張望,看看那個姑蘇小館究竟在哪兒。
劉守有從馬車外麵伸個腦袋進來問他:“殿下,咱們現在回王府嗎?”
朱翊鈞頭也不回的說道:“不回王府。”
“殿下還要去哪兒?”
朱翊鈞想了想:“去張先生家。”
“……”
李大人家去不了,就去張先生家,反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是不想回自己家。
“好嘞!”劉守有一抖韁繩,“張大人的府邸就隔著兩條街,咱們這就去。”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馬車也走不快。朱翊鈞目不轉睛盯著外麵的酒肆酒館酒樓,還讓陳炬幫他盯著另一邊,生怕漏了一個。
一路上,他看到了慶雲樓、泰豐樓,就是沒看到什麼姑蘇小館。
忽然,朱翊鈞注意到路邊一個小酒館,二樓處忽然傳來幾聲喧嘩,夾雜著朱翊鈞聽不懂的口音。
抬頭一看,這不就是他一路過來苦苦尋覓姑蘇小館嗎?
朱翊鈞朝外麵激動大喊:“停車!停車!”
馬車停在路邊,陸繹掀開簾子問道:“殿下,還沒到張大人府上。”
朱翊鈞說:“先不去了。”
“又不去了?”
“不去了。”朱翊鈞站起來就往馬車外麵鑽,“我要下去。”
大街上魚龍混雜,朱翊鈞可是皇孫,金尊玉貴。為了他的安全,可不敢隨便讓他下車。
小家夥十分堅持:“我要下去,我想進去看看。”
說著,他人已經站在了馬車外麵。可是馬車太高了,他下不去。於是,朝陸繹張開手臂,甚至屈了屈膝蓋,作勢要往下跳:“與成,抱抱~”
陸繹沒辦法,隻能將他抱下來,其他幾人也趕緊跟著他下了馬車。
朱翊鈞迫不及待要往酒樓裡走,在這裡馮保可不敢由著他自由活動,趕緊上前,牽住了他的手。
平時跟著裕王出門,路過的酒館酒樓倒是不少,卻從未進去過,今兒L可是開了眼界了。
這才剛到飯點,小酒館的一樓已經坐滿了客人。
朱翊鈞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裡看看,那裡瞧瞧。一眼掃過去文人雲集,推杯換盞,高談闊論。
朱翊鈞伸個腦袋去看旁邊那桌,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舉著酒杯,醞釀片刻,方才開口。
朱翊鈞豎起耳朵停了片刻,回過頭來,一臉迷茫的看向馮保:“他說啥?”
馮保說:“江水三千裡,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彆語,隻道早還鄉。”
朱翊鈞滿眼驚詫:“這是哪裡的話?”
“吳語。”
朱翊鈞又問:“吳語是哪裡?”
馮保笑道:“是你時常聽過的,浙直地區。”
朱翊鈞更奇怪了:“大伴怎麼能聽懂那邊的話?”
馮保半開玩笑的回道:“
大概上輩子是個浙江人吧。”
“啊?”酒館裡太吵,朱翊鈞沒聽清。
馮保提高了音量:“家中有遠親,從南直隸來。”
朱翊鈞放眼望去,這不大的酒館裡聚集著不少人,他們衣著相似,口音也相似,來自江南的讀書人含量明顯超標了。
不過,這裡叫姑蘇小館,倒也不足為奇。
他們這一行人也引起了酒館裡客人的注意,畢竟陸繹那個身高,在這群南方人裡,實屬少見,還有朱翊鈞那張白玉無瑕的臉,誰看了不得誇一句,話本裡的仙童下凡來了。
店小二立刻迎了過來,請他們樓上坐。
朱翊鈞是來找人的,熱鬨看夠了,便準備上樓。剛走到樓梯口,就聽旁邊那桌說道:“就臭老頭兒L,身上連個功名都沒有,傲什麼傲?”
這口音雖然不像是京師附近的人,但也屬於北方官話,朱翊鈞能聽個大差不差。
看來就是這裡沒錯,他要找的人,肯定就在樓上。
想到這裡,小家夥扯下礙事的鬥篷都給馮保,自己蹭蹭蹭就往樓上跑。
他一腳剛踏上酒館的二樓,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嗷”的一聲嚎叫,滿座皆驚,一時間鴉雀無聲,全都望向聲音來處。
朱翊鈞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馮保在後麵護著他,生怕他從樓梯上滾下去。
小家夥拽著他的衣袍:“大伴,有狼!”
他沒見過狼,卻知道狼的叫聲,因為馮保給他講故事的時候,給他學過狼嚎。
朱翊鈞也跟著眾人望過去,這才發現,剛那一聲怪叫不是什麼狼嚎,而是來自一個喝醉的老頭。
說是老頭也不太確切,那人頂多也就四十來歲的年紀,頭上戴一塊破舊的黑色方巾,身著白色布衣,衣領處隨意敞開著,手裡握著一個酒壺,仰頭直接往嘴裡倒。
但酒壺見了底,無論他怎麼倒,也隻有零星幾滴而已。
他看起來放蕩不羈又邋裡邋遢,與同桌其他幾人的正襟危坐形成鮮明對比。
朱翊鈞又看向馮保:“大伴,是這個人嗎?”
馮保笑道:“有點像,不確定,再看看。”
那人隨手一拋,把酒壺丟在桌上,又一屁股落在長凳上,含混不清的說了一段什麼,旁邊的人麵色立時就變了。
朱翊鈞問馮保:“他說了什麼?”
“尚書府的酒不如總督府,尚書府的日子,也不如總督府,還有尚書府的人……”
他話音未落,有人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轉移話題:“青藤兄,嘗嘗這個,此間招牌,活魚四吃。”
“爽滑魚丸、黃金魚糕、酥脆魚皮、濃香魚湯。”
“沒錯,就是他!”這說的是官話,朱翊鈞聽懂了,“滋溜”一下,咽了咽口水,“我也要嘗嘗活魚四吃。”
“……”
幾人麵麵相覷,出來這一趟,可不敢隨便給他吃東西。
很快,那邊桌上的幾個人先後站了起來,打了個
招呼,便匆匆離去。
看得出來,他們應該是擔心這醉鬼口不擇言,連累了他們。
很快,那一桌隻剩下兩個人,除了朱翊鈞要找的人,還有個二十多歲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