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廬陽縣門口格外熱鬨。
從中午開始, 陸陸續續來了不少馬車,每輛馬車上都堆著高高的麻袋,沉甸甸的, 馬兒拉起來都極為吃力。
一波馬車過去, 不一會兒又來一隊。
聞訊過來的百姓看得目不暇接。
“這麼多車, 上麵都是糧食吧?”
“不是糧食還能是什麼?這些肯定是陳大人從慶川給咱們買回來的糧, 這下咱們廬陽不缺糧了。”
“本來就不是那麼缺, 還不是那些黑心商人肆意漲價,多虧有了陳大人,不然這次咱們都得被扒掉一層皮。”
“可不是, 陳大人真是咱們廬陽縣的福星啊。”
“哎呀,聽說冉家糧鋪的稻穀降了, 我二哥他們還準備去買, 不行,我得趕緊去叫住他們, 這糧食肯定還會降,乾嘛買那黑心肝冉家的。”
……
“阿嚏, 阿嚏……”
陳雲州連打了幾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還以為是自己要感冒了,誰知擁護值忽然暴漲了一波。
擁護值不會無緣無故暴漲, 肯定是有什麼事發生。
陳雲州叫來柯九:“你出去打聽打聽,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柯九樂了:“大人神機妙算。小的正準備稟告您呢,計劃成了,今天咱們縣突然來了好幾支車隊,烏壓壓的,帶了一堆糧食, 老百姓們可高興了。冉家鋪子今天降價一百五十文一鬥,忽悠老百姓,說什麼再不買就要漲價,這下看他們怎麼漲。”
陳雲州挑眉:“來得挺快嘛。估計這隻是第一波,明後天應該還會有車隊來。咱們縣隻有家客棧,可容不下這麼多客商,這樣,柯九,你帶幾個人去街上尋尋,看誰家有空餘的宅子,借來用幾天,打掃乾淨,回頭住不上客棧的糧商就免費安排在這些空宅子中。”
不然要實在沒地方住,糧價又垮了,搞不好這些人掉頭就走,還怎麼跟冉奎他們打價格戰。
柯九接下了任務,帶著人出去尋找相對寬敞一些的宅子。
***
冉奎幾人很快也都接到了消息,臉都黑了。
張員外、鄒員外四人趕緊跑到他家商量對策:“冉兄,現在慶川來了那麼多糧商,咱們的糧根本就賣不出去。剛派人去問過了,整整一上午,你那鋪子就賣出了八鬥稻穀,這麼下去,那些糧食可都要砸咱們自己手裡。我家的糧倉可都已經堆滿了。”
這波糧要是不能賣出去大部分,就隻能砸他們手裡。
天氣轉暖,那些窮得叮當響的百姓寧可天天吃水煮白菜、挖野菜也舍不得買糧食吃。
等到秋天,新一季的糧食上市,到時候市麵上就更不缺糧了。
除非是又遇到去年那樣的乾旱或是洪災,糧食大幅減產,不然這些糧食要砸他們手裡幾年。稻穀放的時間太久,不能做種,口感也會變差。而且還可能發潮或是被老鼠吃掉,損失一部分。
這就等於越放越不值錢。
冉奎眉頭緊鎖,焦急地在屋裡踱來踱去,許久,他停下腳步,按著額頭道:“現在隻有一個法子,趕在這些糧商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快速將手裡的糧食出了,能出多少出多少。咱們另外弄幾個糧鋪,打著小糧商的旗號對外售糧。”
因為瘋狂漲價一事,現在全縣的百姓都不怎麼待見他們,他們幾家的名頭不好使,好在他們店鋪多,手底下的夥計也多,可以套個假皮賣糧。
梁員外讚成:“冉兄這主意不錯,現在咱們必須趕在這些慶川商人反應過來之前儘快出一波糧食。鋪子開起來,咱們再派些人去坊間傳這事拉客。”
其他人現在都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沒什麼好主意,聽他們倆說覺得挺有道理,就答應了。
五家都行動了起來。
當天下午,縣裡便開了一個賈家糧鋪,專門售賣稻穀,一鬥隻要一百文,市價最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老百姓怕價格會漲,還是拿著布袋去買了一些。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陳雲州的耳朵裡。
陳雲州好笑:“賈家……生怕大家不知道這個鋪子是假的?”
前陣子因為糧價,陳雲州已經摸清了全縣有哪些是產糧儲糧大戶,這裡麵可沒姓賈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冉奎他們的手筆,他們倒是敏銳又狡猾。
可陳雲州要是能讓他們這麼輕易就將糧食給賣出去了,他的名字倒過來寫。
他對柯九說:“這樣,你們換個便裝,拉幾輛馬車,在上麵放幾個裝滿沙子的大麻袋,然後拉去家客棧門口晃一晃,再派幾個人去客棧附近問一問價格,將這事透露給慶川商人。”
這活柯九熟,他樂顛顛地說:“是,小的這就去。”
***
經過兩天的辛苦跋涉,慶川商賈總算是到了廬陽。
進城後,他們先找客棧落腳,安頓好糧食和馬兒,準備休息半天,明日再琢磨賣糧的事。
可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吆喝聲。
“九哥,你這車上裝的啥呢?”
柯九笑嗬嗬地說:“都是糧食。那個賈家的鋪子降價了,一百文錢一鬥,我趕緊買了一些回去,咱們村裡好幾十戶缺糧呢。”
伍永福雙手揣在袖子裡,蹲在馬路邊,驚訝地說:“這麼便宜?昨天不還百二十文一鬥嗎?”
柯九停了下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天上午冉家糧鋪就降到一百五十文錢一鬥了,這下午又有一家小糧鋪降價,雖然還是比以前貴了十五文,可我想著總比大老遠去慶川買糧更劃算吧。”
伍永福撇嘴:“那你就不擔心這糧食還降價啊?我看你買貴了,這糧食肯定還要降價。我可是聽說了,冉員外他們囤了上萬石糧食,現在又有這麼多慶川的商人帶著糧食過來,這稻穀後麵的價格肯定還會降。”
哪個老百姓不希望糧食降價呢?
路過的百姓一聽這話紛紛附和:“是啊,一百文一鬥也太貴了,肯定會降回十幾天以前。”
“小兄弟,你買得急了吧,虧大了。”
柯九臉色大變,訥訥地說:“那我……我拿回去退給他們成不成?”
那肯定不行啊。
最後柯九隻能哭喪著臉,垂頭喪氣地走了……去下一家客棧繼續他的表演。
而客棧裡剛安頓下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慶川糧商都傻眼了。
不是說百多文一鬥,非常缺糧的嗎?怎麼一天的功夫就降到一百文了?
他們在慶川都要賣七十文錢一鬥的稻穀,在廬陽賣一百文一鬥,刨掉路上的開支、損耗等等,根本賺不了錢,搞不好還要貼點錢進去。
這不是白忙活一場嗎?
第一批到廬陽的慶川商人都是比較敏銳的那種,眼看賺不了錢,他們也顧不得休息了,趕緊支攤賣糧,九十文一鬥。
雖然會虧點錢,但也比帶回慶川賣七十文強。
現在這形勢,他們已經不想著能賺多少了,隻求少虧一些。
但他們這副舉動更是印證了先前哪些百姓的猜測。
糧價的連續跳水,讓還沒下手買糧的百姓都慶幸不已。他們生怕買貴了,一聽降價反而更不買了,都在觀望,指望著糧價再降一波。
於是冉奎他們搞出來的“賈家糧鋪”剛開了個張就遇冷了,完全賣不動。
冉奎氣得在家直跺腳,一晚上都沒睡著。
第二天,他們下了狠心,讓賈家糧鋪一口氣降到十幾天前的六十五文。這麼低的價格,慶川的商人肯定不敢跟他們打價格戰了吧?
計劃很好,但總是趕不上變化。
因為上午,一支百來輛車的大商隊駛入了廬陽。
除了將田賦運往慶川外,廬陽人還沒看到過這麼龐大的運糧隊伍,紛紛奔走相告來看熱鬨。
如此多的糧食運入廬陽縣,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糧價肯定還要跌,所以賈家糧鋪這新鮮出爐的價格突然之間就變得毫無吸引力了。
全縣的百姓都去城門口看熱鬨了,哪還有心思去買賈家的糧食。
本想著能回點本,少虧一些,不要將糧食都砸自己手裡的冉奎五人都傻眼了。
五個人坐在一起,氣氛異常沉悶,都沒有人說話。
許久,陳員外抱著頭,沮喪地說:“完了,完了,都完了……”
張員外暴躁地看著冉奎和梁員外:“你們倆拿個主意啊。這事是你們倆發起的,我們可都是聽了你們的,為了支持你們,現在搞成這樣子,至少得虧好幾千貫錢。冉員外、梁員外,你們倆家大業大不怕,咱們家底薄,要是這些糧食都砸自己手裡,我們……我們後麵就得賣家產度日了。”
他們這些年攢下的現錢全部投了進去,還找親朋借了些錢。
冉奎心裡本就窩了一肚子的火,現在聽張員外質問自己,也惱了:“做買賣本來有虧有盈。現在要虧錢了你怪我和梁兄,那前些年我和梁兄帶著你賺錢的時候,你怎麼不怪我們?不想著將賺的錢分給我們呢?”
“你……”張員外被他這番話堵得臉紅脖子粗,騰地站了起來,“什麼叫你帶我們賺錢?不就放貸嗎?這誰不會,還用你教?姓冉的……”
梁員外趕緊上前擋在二人中間勸和:“都是自家兄弟,少說兩句。現在這種情況是我們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同心協力度過難關,切不可先起了內訌,讓人看了笑話!”
哼!
張員外冷哼一聲,彆過頭,不搭理冉奎。
冉奎坐回了位置上,也不吭聲。
一直沉默的鄒員外希冀地望著梁員外:“梁兄有什麼法子嗎?”
梁員外麵帶微笑,冷靜地說:“大家不要急。這些慶川來的商賈,沒有倉庫,那麼多的糧露天放著也不安全,而且他們人多,天天住客棧,吃飯,養馬,哪一樣不花錢?他們耗不過我們的,要不了幾天就會回去,所以大家不用急,這廬陽縣的糧食價格最終還是我們說了算。”
冉奎抬頭:“還是梁兄冷靜。有些人就是沉不住氣,他們這些慶川商人再厲害能鬥得過咱們這地頭蛇嗎?我就跟他杠上了,看看誰先扛不住!”
最後幾人一致決定繼續讓“賈家小鋪”以六十五文一鬥的價格賣糧。
隻是一離開冉家,上了馬車,張員外就吩咐隨從:“去通知鋪子上,咱們的稻穀按六十文一鬥售賣。”
隨從大驚:“老爺,這樣咱們會虧錢,而且剛才您跟冉員外他們不是說好了嗎?保持六十五文的價格。”
“蠢貨,說好,誰跟他們說好了?”張老爺暴躁地說,“現在糧多,買糧的人少,最後肯定有一部分糧食砸自己手裡,咱們再不降價早點賣出去,以後隻能丟在倉庫裡發黴。”
這個時候誰還講什麼兄弟義氣。
隨從點頭,討好地說:“還是老爺英明。”
另一邊,梁員外上車後就揉著額頭,板著臉,再也沒有先前的從容淡定。
隨從給他倒了一杯茶:“老爺,您彆急,就像您說的,那些慶川商人遲早會走的,最後這廬陽的糧價還是咱們說了算。”
梁員外譏笑:“彼此之間已經有了嫌隙,哪還可能繼續統一價格,搞不好這會兒他們都在琢磨著怎麼將自己的糧多賣些出去,以後這聚會不參加也罷。”
他們這脆弱的同盟已經名存實亡。
隨從驚了,蹙著眉頭問:“老爺,那咱們也要跟上嗎?”
梁員外搖頭:“去衙門。現在百姓都在觀望,降價也很難將糧食賣出去,去找陳縣令。”
縣衙握著大筆的錢,能拿下這一單,就能出不少糧。
而且現在百姓極為信服這位陳大人,隻要他一句話,百姓就不會再觀望,才可能將糧賣出去。單純的降價,除非是降到二十文甚至更低的價格,不然隻降個幾文錢,根本賣不出去。
隨從一臉崇拜:“還是老爺有辦法。”
可惜,他們去了縣衙卻吃了個閉門羹。
衙役告訴他們,陳大人不在。
梁員外不死心說道:“那鄭大人呢?我想見見他,可以嗎?”
衙役去通報,隨後將他們帶了進去。
見麵後,鄭深客氣地問:“梁員外來衙門有事嗎?”
梁員外站起身,拱手作揖,先道歉:“鄭大人,是在下目光短淺,見利忘義,導致廬陽糧食價格大漲,這都是在下的錯,在下已經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請大人原諒。”
鄭深笑眯眯地說:“梁員外言重了,你也不過是在商言商,何錯之有?”
梁員外苦笑:“大人還是不肯原諒在下,在下理解,犯了錯哪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過去了。為表誠意,在下願拿出千石稻穀作為種子,發給全縣缺種子的百姓。”
千石!
哪怕在漲價之前,這也是要花近兩千貫錢才能買到。
這也是衙門以前準備借糧的上限,因為衙門就隻有那麼多錢。
如今梁員外一口氣無償拿出這麼多的糧食,那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一部分百姓借不到低息種子了。
雖然心動,但鄭深還是沒有一口答應,而是笑著說:“梁員外有心了,低息貸種子給貧苦百姓是陳大人的意思,此事還得看陳大人的安排。”
經過這一出,鄭深已經對陳雲州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他不知道陳雲州下一步還有沒有其他的計劃。
為了避免無意中壞了陳雲州的計劃,所以他不會擅自做主。
梁員外沒想到會被拒絕,吃驚的同時也更加確信,自己這做法沒錯。
這個陳雲州狀元出身,年輕有為,手段老練,才來廬陽不過一個月就將衙門上下收得服服帖帖的,以他為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花千石不好賣的糧食修複跟他的關係,值!
於是他笑著說:“鄭大人考慮得甚是,那此事就有勞鄭大人轉告陳大人。在下會將千石好糧提前準備好,官府可隨時派人來取。”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的態度這麼謙卑客氣,鄭深也禮貌地說:“多謝梁員外仗義疏財,我會將此事轉告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