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買賣後, 陳雲州邀請夏喜民在衙門中用膳。
從書房出來,夏喜民留意到路邊壇中鬱鬱蔥蔥的紅薯藤,不禁地多看了一眼:“這是什麼花兒?長得好茂盛, 應該要開花了吧?”
紅薯要不要開花,鄭深也答不上來。
陳雲州笑著說:“夏員外, 這不是花, 準確地說這是一種糧食作物,名叫紅薯。紅薯要到夏天才會開花, 顏色和形狀跟牽牛花有些相似。”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 夏喜民大為吃驚:“這就是紅薯?莫非楊大人府中種植的紅薯是從陳大人這兒得來的?”
看來他跟楊柏川也很熟。
陳雲州大方承認:“沒錯。眼下我手裡也沒了紅薯,不過這壇中的紅薯已經可以剪藤插種了, 若是夏員外不嫌棄,一會兒走的時候剪幾根回去插種。”
楊柏川把紅薯當寶貝, 一根藤都舍不得分給彆人,能在陳雲州這裡弄到紅薯藤簡直是意外之喜。
夏喜民拱手:“那就多謝陳大人了。”
一行人來到飯廳, 桌上已經擺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還有兩壺酒。
推杯換盞後,夏喜民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他舉起酒杯說:“陳大人年少有為,不畏強權, 為一方百姓做主,夏某實在是佩服, 這一杯敬大人。”
陳雲州舉杯與他相碰:“夏員外過獎了,我也不過是在其位, 謀其職罷了。”
夏喜民哈哈哈大笑:“好個在其位, 謀其職,能做到這點已是不易。我夏某人平生所欽佩的人不多,陳大人乃是其一。隻是大人得罪了那齊項明, 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大人既手握重器,不如呈給朝廷,聖上必會龍心大悅,屆時大人也將官運亨通,回京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又何懼那齊項明!”
皇帝未必會多喜歡玻璃鏡子,但他還有一堆大小老婆。女人有幾個會不喜歡這清晰的玻璃鏡子的?
到時候枕頭風一吹,陳雲州的功勞就蹭蹭蹭地來了。
陳雲州笑了笑:“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罷了,上不得台麵。”
陳雲州知道夏喜民是好意,奈何他腦子裡沒有原主的任何記憶,詩詞歌賦一竅不通就罷了,甚至連原主的喜好都不知道,這一回去若是遇到原主的熟人,肯定要露餡。
畢竟人哪怕是失憶了,平日裡愛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有什麼習慣性的小動作等等,這些都是不會改變的。
還是再等幾年吧,等原主被人遺忘,等原主那些老友舊識去了外地,他再去京城比較好。
到時候即便有人發現他的變化也可以用時間過去太久,人也是會變化的糊弄過去。
夏喜民不知陳雲州的顧慮,不讚同地說:“不,陳大人,你低估了這兩樣東西的價值,相信我,這兩樣東西的功勞一定能讓大人升官加爵。”
陳雲州笑了笑搖頭。
鄭深見陳雲州這態度,還以為他是在為京城的事傷懷,趕緊舉起酒杯:“相逢既是緣,我敬夏員外一杯。”
夏喜民也是個聰明人,見陳雲州態度有異,便知這裡麵可能還有內情,剛才那番話已是交淺言深了,實不宜再多說,也舉起杯子:“當是在下敬鄭大人才是,多謝鄭大人的紅薯藤。”
喝了酒,他順理成章地將話題拐到紅薯的種植技巧上。
一頓飯吃得賓主儘歡。
送走夏喜民後,時間還早,陳雲州和鄭深回了書房商議事情。
鄭深問:“陳大人,夏員外送來的這五千石糧食怎麼安排?”
這些糧食其實嚴格算來是陳雲州的私產,因為是用玻璃鏡子換的。而玻璃鏡子的製造方法隻有陳雲州知道,執行的劉春父子也是他的奴仆。
而且這麼多糧食,即便是低息借貸給百姓也借不完,會剩餘不少。
陳雲州食指輕輕撐著太陽穴,叫柯九拿來廬陽縣的輿圖攤在桌上:“鄭大人,廬陽地廣人稀,南邊很多林子,並未開發出來。但縣裡不少百姓卻沒有土地,隻能高價租種地主的土地。”
近些年,朝廷不斷加稅。百姓種的地,先要交四成的田賦,剩下的還有交三到四成給地主,最後隻餘兩三成是自己的,而且種子、農具很多都還是自己出。
這也難怪很多老百姓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地,最後還是填不飽肚子。遇到災荒年,收成差,搞不好還要欠地主錢,屬實是貼錢種地了。
朝廷的賦稅陳雲州沒法改變,那就隻能往地主的租子上想辦法了。
可他也不能強製要求地主不收租子或是減免租子。
陳雲州指著南邊的樹林說:“鄭大人,我想將這些糧食用於鼓勵百姓開荒。凡是願意去開荒的百姓,縣衙免費提供每一畝地二十斤的種子,並為他們提供農具,免五年內的田賦。”
朝廷一直是鼓勵開荒的,也有優惠的措施,大部分都是免除一定年限的田賦,多在三年左右。
鄭深詫異之餘又覺這法子不錯:“這倒是可以。不過要防止有些百姓虛報數字,領取種子農具。”
陳雲州讚同:“不止要防止他們虛報開荒的土地,領取種子,也要防止地開墾出來後被他人冒領占據。我提議,若有百姓想開荒,可先到衙門登記要開荒的區域,這樣荒地開墾出來後地契隻能是開荒人的名字。為防他們隨意登記大片地區卻不開荒,官府會要求登記的區域今年必須開墾出一半。鄭大人意下如何?”
“陳大人想得很周到。那明日我就讓人在城門口張貼告示,鼓勵百姓開荒。”鄭深也同意。
兩人當即擬了相應的條款,次日便張貼在了城門口,因為大多數百姓不識字,官府還派了衙役逐一給大家解說,還有相應的流程。
百姓們知道官府提供農具和種子鼓勵開荒,而且免除五年的田賦,開荒的土地都屬於自己的,官府還給發地契後,一個個都喜笑顏開,比過年還高興,紛紛跑回去通知家裡人、親戚朋友的。
這個消息不到兩天的功夫就在全縣傳開了。
百姓們為這個津津樂道,直呼陳雲州為青天大老爺。
陳雲州的擁護值又蹭蹭蹭地長了一波。
而這時候,陳雲州正帶著鄭深在百草坡考察他們未來的玻璃廠。
陳雲州指著百草坡靠北邊緣這片平整的土地說:“鄭大人,我想在這建個玻璃作坊,專門生產玻璃。旁邊建一排宿舍,供玻璃工坊的人居住,另一邊再建一排房子,供付豔她們居住。”
在旁邊帶路的付豔聽說官府要給她們建房子,兩隻水潤的眼睛亮得驚人,崇拜地看著陳雲州。
陳大人真好,說是她們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
玻璃工坊帶來的巨大效益已經顯現出來了,鄭深自是不會反對。他頷首:“大人規劃得不錯,隻是僅憑百草坡現在的人手也太少了一點了。要不將縣衙的衙役們拉來乾活?”
陳雲州搖頭:“不能這樣公私不分。衙役們有各自的職責,況且工坊以後步上正規之後,是需天天報到的,衙役們也不合適。”
旁邊的付豔趕緊說:“大人,我們姐妹都可以。我們姐妹看過劉大叔他們做玻璃,我們也會了。”
陳雲州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板,輕輕搖頭:“單你們還不夠,需要一些力氣大的男人來做這個。而且地裡的事還需要你們,還是得從外麵招人。”
付豔保證:“大人,我們力氣很大的,做事也很勤快,你就相信我們這一次吧。”
“付豔姑娘,非是陳大人不相信你們,而是這玻璃工坊的規模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大,單你們這些人是真不夠。”鄭深笑著說道,“陳大人,依下官看,還是買一批青壯年男丁吧。咱們這裡既要建房子,又要製造玻璃,若是請外麵的人很容易泄露玻璃的製造方法。”
這倒是。
陳雲州也沒想過一直保守玻璃的製造方法,隻是現在廬陽太窮了,還指望玻璃掙第一桶金,這時候肯定得嚴守玻璃製造的方法,多給他們幾年的時間發展。
隻是陳雲州到底是現代人,對買人多少有些不適應。
見他不說話,鄭深狐疑:“陳大人可是覺得不妥?”
陳雲州深吸一口氣:“沒有,就按鄭大人說的辦吧。”
百草坡以後的秘密隻會越來越多,不是自己人還真不放心。隻有簽了賣身契,才能保證這些人不會輕易泄露百草坡內的秘密。,就當是與這些人簽了長約,等玻璃製造的方法不用保密後再將賣身契還給他們就是。
鄭深見陳雲州鬆了口,一邊觀察一邊說:“這裡麵還得買幾名懂木工的匠人製做鏡子的框架盒子,還有懂建房子的工匠也得招一兩名才行。”
陳雲州點頭:“鄭大人考慮得甚是周到。此事便交由大人負責了,有手藝最好,沒有也無妨,最要緊的是人品端正,無不良嗜好,沒有惡行,也沒有案底。至於待遇,每個月給他們五百文的工錢,每日提供早晚兩頓飯食,每月休息四天,可回家探望親人……這些都寫進賣身的契書中!”
鄭深和付豔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陳雲州察覺到他們倆怪異的視線,挑了挑眉:“怎麼啦?”
鄭深輕笑著說:“大人心善,如此條件,隻怕全縣的百姓都要擠破頭了。”
這城裡許多鋪子的夥計一個月也隻不過三四百文,若是學徒,錢更少,有些甚至沒錢,隻提供飯食。而且也沒固定的假期,隻有過年或是家裡出了什麼意外,才能請幾天假回去。
至於賣身為奴的,管飯管住就完了,鮮少有主家會每月發錢,也就逢年過節或是有什麼喜事給發點賞錢就完了。
這種每個月都有固定工錢的那是慶川城裡那些大戶人家的奴仆才有的待遇。
陳雲州恍然:“隻要他們認真乾活,乾好了,發幾百文錢也無妨。”
鄭深已見識過玻璃鏡子昂貴的價格,知道陳雲州沒有誇大,便沒再多言。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工坊,劉春父子正在熬製玻璃水,窯房裡格外悶熱。
隻簡單看了幾眼,陳雲州便帶著鄭深出來,隨手將一塊玻璃鏡子遞給鄭深:“鄭大人還沒仔細看過玻璃鏡子吧。”
鄭深確實有些好奇,接過鏡子仔細端詳,越看越是震驚,“這照得也太清楚了吧,連我這根胡子比周圍的長都能照出來。”
他把玩著手裡的鏡子,眼神中是滿滿的驚歎。
少許,他抬頭看著陳雲州說:“陳大人,能夠將這個鏡子賣給下官?”
陳雲州有點意外,鄭深平日裡並不在乎外物和容貌,身上翻來覆去就這幾件衣服,沒想到竟還對鏡子感興趣。
他笑著說:“什麼賣不賣的,這個玻璃鏡子本來就是準備送給你的。”
這次總共做了三個鏡子,給夏喜民一個拿去做樣品了,留了一個做紀念,以後若是廬陽有了玻璃陳列館或是紀念館之類的,第一次造出的玻璃鏡子非常有意義。所以這塊鏡子連同做廢的那塊玻璃疙瘩球,陳雲州都打算收藏起來。
最後剩下的這塊,自然是要送給鄭深,感謝他的支持和幫助。
若沒他的支持,陳雲州不會這麼快就在廬陽站穩腳。在職場見多了物種的多樣性,如今碰到鄭深這樣的同僚老前輩,陳雲州是打從心底裡感激。
鄭深也不是那種忸怩的人,聞言拱手道了謝,然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將鏡子包好,塞進口袋裡,又覺不妥,取出來放到了胸口。
陳雲州看他這副珍而重之的樣子,笑道:“鄭大人,現在咱們的技術還不夠成熟,以後會有更透亮的鏡子,壞了給你換個更好的就是。”
實在不必如此小心。
鄭深笑了笑沒解釋,收好鏡子。
隨後兩人又去逛了一圈紅薯地,地裡的紅薯苗已經長到手掌那麼高了,水靈靈的,非常喜人。
鄭深豔羨地說:“你們這地裡隻怕都要比我先插種了。”
陳雲州看了他一眼,這能怪誰?
鄭深又想起自己奢侈地炒了一盤紅薯藤,頓時不想說話了。
***
鄭深說得沒錯,陳雲州開出的條件實在太好了,告示一貼出去,立即在縣裡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要擱了彆人,這樣的條件,他們是肯定不信的。
但陳雲州的名聲實在是太好了。
從五平寺的案子,再到低息借糧,還到最近官府借農具送種子鼓勵百姓開荒,這一樁樁事都讓百姓對陳雲州的話深信不疑,推崇至極。
有些感恩的直接表示:“陳大人要買家奴,彆說給錢,以後還發月錢,每個月還讓他們回來,就是一文錢都沒有,我也願意讓我家那小子去試試。”
“我沒小子,隻有閨女,我也可以讓我閨女去試試。”
這話讓不少人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陳大人年僅十八,長相俊俏,聽說還是狀元郎出身,有本事長得又好看,還未曾娶妻,隻帶了個老仆了來了廬陽,這麼久了,他身邊也沒個人伺候,若是自家閨女侄女能在他跟前近水樓台,豈不是美事一樁?
存在這樣心思的人不少。
門第不錯的琢磨著陳大人這樣的女婿打著燈籠都難找,門第低的,覺得自己姑娘給陳大人做小也是自家占便宜,於是一個個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搞得大街上的胭脂鋪子裡的東西都賣光了。
於是三日後,官府正式買人的日子,衙門外排了兩支長長的隊伍,一支是精壯的漢子,另一隊則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
而且裡麵不知有普通人家的姑娘,還有些大戶人家的閨女,婢女在一旁給她們擦汗喂水。
這哪是來賣身為奴的啊,這簡直是來當少奶奶的。
鄭深扶額,怪他,事先沒限定性彆。可告示裡也說了,有門手藝的優先,其次是力氣大,身體壯實,乾活踏實,沒有惡習和惡行的年輕人。
這一看就是招壯實漢子乾活的。
現在搞成這樣,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給縣太爺選小老婆呢。
鄭深皺著眉對大劉說:“吩咐下去,咱們隻要十五到二十五歲之間的青壯年男性,不符合條件的通通趕走。”
聞言,另一隊的姑娘和其嫁人不乾了:“鄭大人,咱們也能乾活的!”
“是啊,鄭大人,我家水缸裡的水都是我挑的,我力氣很大,您給小女子一次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