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老臘肉(2 / 2)

她婆母便是因為硬氣,那夥人要錢,她不給,最後才落了這麼個結局。

李春英悔啊!

她是悔,陳家人卻是腳底板陣陣發涼,都不曉得咋走回家的。當晚,陳家大門緊閉,一大家子坐在堂屋麵麵相覷,然後便是叮囑陳大石兄弟,挖地窖,趕緊把地窖挖出來,現在啥事都沒有地窖重要!

隔壁鎮米麵糧油都漲了價,連吃碗麵都比彆的地兒貴幾文,那物價是眼睜睜看著漲的,都不曉得啥情況,出了啥事,一覺醒來就開始亂漲。

“娘和老二媳婦今日去了鎮上,隔壁鎮都亂了起來,也不曉得咱們定河鎮是個啥情況,她們心裡不放心,就說去瞅瞅。”陳大石摳著手掌心的泥巴,聲音沉沉的,臉色也不太好,“再過不久要入冬了,冬日本就難過,若外頭再亂起來,不曉得這日子應該咋過了。”

“放心,一時也亂不到咱們村裡來。”衛大虎寬他心。

“但願如此。”陳大石苦笑一聲,以前他們對外頭亂的認知隻存在於大虎對縣裡和府城的描述,咋說呢,他沒有經曆過前些年四處抓壯丁,各地乾旱,天災人禍頻發的年生,他和大虎這一輩,出生時外頭就已經安穩下來,關於世道混亂餓肚子啃樹皮全家逃難甚至易子而食,山裡的老虎惡狼下山來吃人……這些都是存在於長輩們酒後的酒醉之言。

頂多當個消遣聽,也能明白前頭那些年日子確實艱難,但到底是沒有親身經曆過,體會不深,即便他們村有許多人家都是當年逃難過來的,但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對“逃難”,他們隻能想到背井離鄉,想不到那一路的艱難和血腥。

陳大石是個沒咋經曆過大事的莊稼漢子,與他說田地裡的事兒,他能頭頭是道和你侃半日,但一說起外頭亂了,真亂了,一夥人沒個原由就跑到人家家裡□□劫,還鬨出了人命,而苦主還求告無門。

真切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叫他頭一遭明白啥叫真正的“亂”,不是存個糧食就萬事大吉,還得防著自個走在路上彆礙了彆人的眼,不然咋被打死都不曉得。

他也更真切體會到大虎所說的挖地窖不讓外人知曉這事兒有多重要,因為大虎外出一趟嗅到了不對勁兒的氣息,覺察到世道漸亂,回來叫他們存糧,他們才比村裡人先做出反應。

若是存糧的事叫村裡人知曉,回頭若不安生了,鎮上物價飛漲,今年把新糧全都賣了的人家,攥著和往日一樣的銀子,家中卻沒了糧食。回頭他們去鎮上糧鋪一瞧,好麼,糧價飆漲,素日裡五文錢就能買一鬥米,現在要十文二十文,甚至四五十文才能買一鬥米,糧價這事兒誰敢預測呢?

沒糧食吃要餓肚子,人一旦餓瘋了,啥事都乾得出來。

若家村裡人知曉他們三家藏了糧,他們買不起糧鋪裡的米,但他們搶得了他們家的糧食!

真到了那日,麵對餓紅了眼的村裡人,陳大家就陳大石兩兄弟,陳二家就一個陳三石,他們咋抵抗得了全村人?便是再加上一個衛大虎,他們能護得住家裡人嗎?家中全是老弱婦孺,半點抵抗力都沒有。

想到這些,陳大石昨夜一晚沒睡,在床上輾轉反側,眼睛都紅了。

熬夜熬的,愁事愁的,更是想到被搶糧食的可能性氣的。

這不,還沒亮他就起床了,拿了昨夜剩下的餅子,去二叔家喊了還沒起床的陳三石,兄弟三個摸著黑就進了山。

挖地窖,都給我狠狠挖地窖!

衛大虎看他眼睛布滿紅血絲,心念一轉,啥事兒都明白了。大哥這是被李春英婆母無故被殺還求告無門這事兒給嚇著了,老百姓麵對官爺本就是以卵擊石,上頭的大老爺清明公正還好,若是昏庸糊塗,那他管轄下的百姓可就倒了大黴了。

當初曉得朱屠夫後頭有個官爺撐腰,衛大虎沒有衝動行事,而是先去縣裡打聽情況,便是這麼回事兒。比武力,他半點不怵人,但這世道還有武力之外的東西,若在知曉兩個哥哥受傷他就不管不顧把李大郎和周家漢子、甚至是給他們出頭的朱屠夫給收拾了,回頭朱屠夫找到那個馬臉衙役,就朱屠夫給馬臉衙役照料外室的關係,馬臉衙役指定會為他出頭。

縣老爺不管事,縣衙亂糟糟,衙役們就是半個“青天老爺”,他們說你沒犯事,你就沒犯事,他們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他惹了人能帶著婆娘老子往山裡鑽,但他兩個舅舅呢?嶽母和兩個妻弟呢?外頭又沒有亂到抓壯丁要躲進山裡的程度,他們咋可能家都不要了和他一道往山裡鑽。

他大哥就是個莊稼把式,和村裡人鬨矛盾,叫他拎著鋤頭扁擔打上門,他半點不虛。可一旦遇到外頭的大事,他立馬就慫了,他整日忙活莊稼,連鎮上都沒去過幾次,更彆說縣裡,外頭一有啥風吹草動危及到生命安全,這種無力的恐慌便能叫他徹夜難安。

衛大虎也曉得,他也沒說啥,看了眼地窖的進度。

前日他們還悠閒悠閒的,可聽完李春英婆家一事,今兒就下了死力氣,陳三石那小子被他二哥壓著乾活兒,這天已漸漸冷了,他卻打著赤膊,鋤頭揮得虎虎生風,脖子臉上都是汗。

挖了一兩米深,陳三石在洞坑裡揮鋤頭,陳二石在上頭運土,挖出來的土還得運到彆處去丟,不能壘在附近,免得叫人瞧出不對來。

忙活了兩日,已有些雛形了。

估摸著媳婦做飯的時辰,衛大虎挽起袖子,叫陳三石上來歇歇,他則拿了他的鋤頭,跳到坑裡,舉起鋤頭便開始挖。

陳家兄弟個頭都不矮,陳三石這小子彆的不說,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衛大虎便沿著他挖的地方揮鋤頭。他這一鋤頭下去,就鏟起來好大一快土,把陳三石看得眼紅不已,他大虎哥這把子力氣真是沒誰了,比不過比不過。

“下午我與你們一道在山裡挖,咱加把勁兒,早日把這地窖挖出來,尋摸個夜晚把家中的糧食偷摸運過來藏裡頭。”這事兒是拖不得了,鬼曉得明日睜開眼,外頭是不是就變天了,“明日你們在山上忙活,我叫爹中午給你們送午食,都吃飽些,大哥二哥看著使力氣,還是以胳膊傷勢為重,三石多辛苦些,往日裡兩個哥哥咋疼你護你的,現下你就咋護回去,大哥二哥胳膊還沒好全,你多乾點活兒,彆動不動喊累,現在是你站出來的時候。”

陳三石剛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擦汗,就被大虎哥兩句話把皮子給緊了緊,他下意識站起來,搶過陳二石手頭的鋤頭便開始刨土:“二哥你歇著去,我來刨!”

陳二石笑了聲,也沒和他客氣,胳膊確實有點疼了,他沒硬撐著,去了一旁休息:“好小子,長大了。”

陳三石悶頭刨土不說話,昨夜回家他被爹拎著耳朵叮囑了半宿,叫他聽幾個哥哥的話,叫他乾啥就乾啥,不準犟嘴,更不準使性子,不然就打斷他的腿,屁用沒有,下半輩子就在床上安生躺著罷了。

他這輩子才開始呢,咋樂意在床上癱著,今日是勤快又聽話,兄長們指哪兒他挖哪兒。

陳大石歇了一會兒,便去幫著把挖出來的土刨開。衛大虎力氣大不說,乾活還麻利,不消片刻外頭就堆了不少挖出來的土,若不及時刨開又得掉回坑裡,他玩笑道:“勞累姑父乾啥,你這是把我們當成請來乾活的人不成,還管飯。”

陳二石也笑著說:“可不敢辛苦姑父給我們送飯,你就彆操心這些事兒了,我們曉得從家裡帶吃食,餓不著!你隻管去鎮上買些磚頭回來,要不了多少,就洞口糊一圈防個水就行,就是這窖得挖大些,咱三家人的糧食呢,可不少。”除了糧食,還得放些菜啥的,反正就是能吃的都放些,地窖就不能小,否則裝不下。

挖到正午,太陽當空照,他們把鋤頭丟到雜草叢,薅了把草丟上頭蓋住,跟著衛大虎下了山。

桃花已經做好了吃食,見他們回來,忙把鍋裡溫著的吃食端去堂屋。衛大虎則和兄弟們在院子裡洗手洗腳,不大的堂屋一下來了幾個成年漢子,空間都顯得逼仄了。

“吃,來姑父家就彆客套了,和自家一樣,該咋吃咋吃。”衛老頭舉著筷子招呼他們,陳大石兄弟三人也就局促了一會兒,肚裡饞蟲被桌上那油汪汪的臘肉給香的受不住,見姑父夾了一筷子,表弟又夾了一筷子,他們這才伸出筷子去夾肉吃。

一盤蒜苗炒臘肉,一大盤炒雞蛋,還有一盤涼拌馬齒筧,今日蒸的是雜糧豆飯,大米多豆子少,是一頓頂精貴的米飯了。

這塊臘肉是灶房裡掛著的“老臘肉”了,家家戶戶都有這麼一塊臘肉,在灶房裡掛得高高的,任由每日的煙如何熏,都沒人動它。成親那會兒衛大虎獵了一頭野豬,野豬肉都吃完了,這塊老臘肉也沒人動,都快成了灶房裡的“鎮宅肉”了。

漢子家使力氣乾活缺不得油水,家中裝油的罐子見了底,桃花思慮片刻,問了爹這塊臘肉能吃不,衛老頭都快忘了家中還有這麼一塊臘肉,桃花一問,他就搭著竹梯子把這塊被熏得發黑的肉取了下來。

好一通收拾呢,燒熱水刷外頭那層黑皮都把桃花累慘了,這塊肉也不知放了多久,硬邦邦的,切起來也費勁兒。就這麼三道菜,她就用了比平日裡多一半的功夫,眼下她拿筷子的手都在發抖。

不過辛苦是值得的,老臘肉是真的香,那肥肉油光透亮,隻是簡簡單單加蒜苗炒,連鹽都沒有撒,就香的叫人舌頭都想吞進去。

曹秀紅是家中出了名的灶房一把手,那廚藝,連家中不知事的鴨蛋鵝蛋都拍著掌心說二嬸做飯就是比他們娘做的好吃。今兒桃花也露了一手,直接把陳家三兄弟香迷糊了,都顧不上客套,飯添了一碗又一碗,吃得是肚皮圓鼓鼓,直打飽嗝。

“弟妹這手藝跟你二嫂有的一比了。”吃完飯,陳大石在院子逗小虎,對端著空碗去灶房的桃花說道。

“可不敢和二嫂比,我現在還惦記著前幾日的竹鼠呢!”桃花笑著說。

飯後歇了半晌,兄弟幾個便又上了山。

桃花洗完碗出來,他們已經走了,收拾完灶房和堂屋,她去屋裡歇了個晌。今兒一大早就下山,起得也早,雖是沒有背東西,身上鬆快,但她也著實累的不輕。

睡了會兒午覺,醒來後,她把曬了好幾日的薺菜和青菜給醃上,把壇子密封好抱去灶房的門背後,把菌子也收了起來。做完這些,她對坐在屋簷下編筲箕的爹道:“爹,我想去村裡尋大嫂說說話。”

先前爹和大虎說的話她也聽見了,她心頭有些慌亂,家裡眼下又是挖地窖又是存糧,一切都井然有序。她不知娘和滿倉那裡可還好?以她對三爹錢廚子的了解,娘若叫他存糧,他必是嗤笑兩聲,罵她人老糊塗了,沒事兒存啥糧,瘋了不成。

還有滿倉,滿倉還那般小,他能伺候多少田地?今年又下了多少糧食?夠不夠吃都是一回事兒,用啥存啊。

她想去村裡看看那李家姑娘,外頭真就那般亂了嗎?說殺人就殺人,殺了人,縣太爺還不管。

“你一個人去?”衛老頭看了眼山裡方向,兒子該是還沒走遠,他正準備把衛大虎叫回來,叫他把他媳婦送去村裡,墳坡那道小媳婦一個人咋敢走。

桃花見此忙道:“我叫小虎陪著,有它給我壯膽子,我不怕。”

“行。”衛老頭也沒多說啥,踢了趴在他腳邊打盹的小虎一腳,小虎沒個防備被踢個正著,圓滾滾的身子滾下了屋簷,它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搖著小尾巴蹭到桃花腳邊。

小虎確實聰明,它一路汪汪汪叫著,尤其是走到墳坡那段路,它亦步亦趨跟在桃花身邊,扯著小嗓子一通嗷嗷叫喚,氣勢足得很,給桃花壯膽子。

眼下正是一天中日頭最猛的時辰,又有小虎開道,桃花沒咋感覺到害怕,不多時便到了村裡。

村頭大樹下,坐著好些個沒在家中歇晌的老人,桃花瞧了一眼,三叔公不在,其他人她也不認識,便沒有打招呼,徑直去了大舅家。

大舅家大門敞著,鴨蛋和鵝蛋蹲在院子裡挑木棍耍,見到她來了,鴨蛋親熱地跑過來叫了聲“表嬸”,他還記得自己吃的大野梨是表嬸給的,還有昨兒吃的板栗,娘也說是表嬸給的,表嬸好著呢!

鵝蛋見哥哥叫表嬸,他也奶聲奶氣叫了聲表嬸,桃花摸了摸他們的腦袋,問道:“你們娘呢?”

“娘在屋裡。”鴨蛋說。

“娘在屋裡。”鵝蛋學哥哥說話。

方秋燕在屋裡給兒子補衣裳,聽見兩個娃在叫表嬸,她立馬丟了手頭的針線推開門出來,見到桃花就笑:“吃了沒?咋一個人過來的?”往她後頭看了眼,沒看見大虎。

“吃了,大虎去山上了。”桃花說話間被方秋燕拉去了她的屋,她瞅了眼外頭,這會兒村裡人大多都在家中歇晌,倒是沒多少人四處走,她叮囑兩個兒子就在院裡耍,不準去外頭,然後半掩上房門,看向桃花小聲問道:“他們那地窖挖的如何了?你是聽見那李家姑娘的事特意過來的吧?也是,她說的那些話,我聽著心裡沒譜的很。”

“我也是,心頭慌慌的,有些亂,安寧不下來。”桃花惦記娘和弟弟,臉上有些發愁,“李家姑娘真是那般說的?真就是無妄之災,不是家中得罪了人,人家來尋仇的?”

“我先頭也以為她藏了事不敢叫村裡人曉得,後頭見她哭得淒慘,說得聲淚俱下,半點沒有遮掩的痕跡,連她婆家公爹和鄉下兄弟因分家鬨得老死不相往來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都給說了出來,我瞧著是她沒有說謊,韓家確實是遭了無妄之災。”方秋燕的爹娘死的早,她從小在舅家屋簷下討生活,被舅母磋磨著長大,對他們沒啥感情,她心裡不咋惦記娘家人,出嫁後就一心隻顧婆家。和妯娌曹秀紅這兩日的憂愁不同,她隻關心兄弟幾個挖地窖挖的咋樣了,還有就是對世道不安穩的一些憂愁,“退一萬步說,她婆家便是真得罪了人,□□劫便罷了,可這是鬨出了人命啊,她婆母是真的死了!”

這死了人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若隻是打傷了老父,縣衙不樂意管這種小事還可以理解,縣太爺可是大人物,咋可能事事親力親為,日日管百姓這些雞毛蒜皮的矛盾。

可眼下這是鬨出了人命,韓大郎擊了鼓,被衙役打了一頓板子,最後卻連縣太爺的麵兒都沒見著,這就很不對勁兒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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