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糧鋪(1 / 2)

方秋燕聽完便暗道要壞, 這怕不是叫大虎給說中了,外頭真亂起來了!

她想到一大早便去鎮上還沒回來的婆母和妯娌,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怎麼都安寧不下來。彆個鎮上如何, 她是不咋在意的,她就擔心定河鎮的物價是不是也上漲了,他們家好長時間沒去鎮上趕集, 如今天是一天比一天冷,眼看著就要入冬, 她還想給兩個娃子做件厚實冬衣呢。

“我還罷, 你一嫂比我更上火, 我瞧她怕是要回娘家一趟, 她娘家一大家子兄弟侄子,若是不早做打算, 這個冬怕是不好熬過去。”她歎了口氣, 出嫁女既要顧婆家,又惦記著娘家,她還罷,老子娘都死了, 娘家沒啥人好惦記。老二媳婦不同,她娘家窮, 老子娘都在,還有一屋子的兄弟侄子, 她家裡也沒啥醃臢事兒,兄長都是老實漢子, 嫂子們也勤快,幾個哥哥對她這個唯一的妹子很是上心,有啥事都惦記著, 逢年過節走動得也緊密,那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妹,感情好著,心裡咋可能不惦記。

這不,她一大早就和娘去鎮上了,怕是想去瞅瞅鎮上有啥變化沒,若真有啥不對勁兒的,她從鎮上出來順道便能回一趟娘家知會爹娘兄弟一聲。爹雖然說這事兒不能告訴外人,但這親家又不是外人,姻親之間本就是互相拉拔,兩家結親時說的都是結兩姓之好,有啥事都會通知一聲。

眼下娘和秀紅還未回來,隻怕是去了曹家。

方秋燕想到此,心裡也亂的很,怕是鎮上已有亂象了。

正說著話,外頭突然熱鬨起來,鴨蛋和鵝蛋丟掉木棍跑到門口去看,鴨蛋要大些,見此忙回頭喊娘:“娘,娘出來……”

“怎啦?”方秋燕和桃花對視一眼,起身出門。

“吵架。”鵝蛋拉著哥哥的衣擺,吸溜了一下快流到嘴裡的鼻涕,“他們,村長爺爺家,吵架。”

鵝蛋說得磕磕巴巴,方秋燕站在門口望了會兒,連村頭大樹下的老人們都往村尾方向去了,娃子咋咋呼呼跟著大人們跑,狗子跟著人跑,桃花家的小虎則跟著大狗跑。

這是又鬨起來了?

“桃花,走,咱們也看看去。”方秋燕關了門,“怕是又因李家姑娘回村裡避難一事鬨起來了。”

鴨蛋鵝蛋見娘關門,高興地原地蹦起來,終於能出門耍了。

桃花跟在方秋燕後頭,周圍還有不少婦人婆子,有人和方秋燕打招呼,說你們也去看熱鬨啊。方秋燕理都沒理對方,拉著桃花便越過了她們,不多時便來到村長家門口。

她們到時已經擠不進去了,隻能站在外圍,周圍全是人,桃花個頭不高,便站在一塊石頭上墊著腳,勉強看見了跪在村長家院門口的年輕婦人,她旁邊還站著一個小男娃,男娃身旁是一個瞧著有些虛弱病態的瘦弱男子。

不消片刻,村裡人聞訊趕來,裡三層外三層把村長家圍得嚴嚴實實,桃花還在人群裡看見了李大郎的媳婦周苗花,這喜歡扮做大肚婆的婦人在擁擠的人群裡一個勁兒擠著,竟是叫她擠到了最前頭。

趁著她擠出來的縫隙,桃花才瞧見,與其說那李家姑娘是跪在村長家門口,不如她跪的是圍著她的眾人。

“各位叔伯嬸子,你們都是看著我長大的,春英是啥樣的人,你們都曉得,我家男人也不是外頭那些壞的,他老實本分,沒啥壞心眼的,還有我這娃子,三公,初一回娘家,您還抱過他呢。”李春英拉過身旁的兒子,看著站在她對麵的一個老頭,哭得聲淚俱下,“我雖然嫁出去了,但我也是大河村的姑娘啊,眼下我家糟了難,家業被惡人霸占,婆母枉死,公爹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便是我男人,為了給爹娘討個公道,被縣衙裡的官爺打了一頓板子,眼下走路都不利索,風一吹就倒,我們是真沒地方可去了才回的我娘家,我們願意花錢買地,不白要的,求求叔伯嬸子們發發善心,就同意我們夫妻留下來吧,我們絕對不礙著大家夥的眼,絕不惹事,求你們了!”她猛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白皙的額頭被碎石劃破,她半點不在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村裡人要趕他們夫妻走,擔心他們招來災禍,他們不信她的說法,不認為他們遭的是無妄之災,認定他們就是得罪了人遭了報複。

那夥人連人都敢殺,縣衙還不管,不曉得他們背後有多大的勢力,才叫他們如此目無法度囂張到當街搶劫打砸百姓家,打了人,殺了人,還霸占了他們家那間雜貨鋪子!他們是真的沒活路了才回娘家尋求庇護。

可回家這兩日,她把自己的遭遇說了,卻沒受到村裡人的同情,大家夥隻擔心他們會引來那夥人的報複,會禍及村裡。便是娘家的嫂子,這兩日對她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百般看不順眼,可她沒法子,為了活下去,她隻能厚著臉皮待在娘家,就是難為了爹娘兩頭受氣。

嫂子看他們夫妻不順眼,本家叔伯也多是支吾裝傻,村裡這群看著她長大的鄰居叔叔嬸子阿婆阿爺,對他們一家三口也是避如蛇蠍,生怕沾染上了他們給家中遭來禍事。

眼下她公爹還在鎮上躺著,若是村裡人再把他們一家三口趕出去,她就真沒了去路!今日吃了午食,她不經意聽見幾個熟悉的嬸子說村裡人私下在商量怎麼把他們一家三口趕走,若他們不走,便把他們打出去,反正不同意他們在村裡避難,她沒了法子,被逼上了絕路,這才哭著跑到村長家長跪不起。

周圍人對著李春英指指點點,她身旁的男娃子許是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都嚇傻了。有個圍觀的娃子衝他丟了個小石子,小男娃感覺身上疼,腦袋一仰便嚎哭出聲。

當娘的哭,當兒子的也哭,全村人都擠在村長家的院子門口,有那好事的婆子高聲道:“你們自個得罪了人糟了報複,有啥冤情就去縣衙多報幾回官,多敲幾回鼓唄!春英你是我們大河村的姑娘,可不能把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帶到咱們村裡來,咱們就是一群泥腿子,可不敢得罪外頭的大人物!”

“我們真的沒有得罪人!”李春英抬頭看著說話那婆子,衝著她就磕了一個頭,磕完趴在地上哭得渾身發抖。

那婆子嚇一跳,忙往旁邊避了避:“我可受不起,你可彆對著我磕。”

“是啊,春英,你是咱大河村的姑娘,你回娘家咱都沒話說,便是你家娃和男人,住兩日也罷,我們鄰裡鄰居的不會多嘴,可你還想把你家公爹接到村裡來,這,這就不太好了吧……”人群裡有人說道。

圍觀眾人聽罷直點頭,尤其是反對她回村的,張嘴便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有事不回老家找兄弟,跟著你回娘家來算個什麼事兒?便是分家時鬨得難看,但都是一個爹娘生的親兄弟,咋會不伸手幫忙。”

“你與其想著回娘家,不如趕緊去問問你公爹,他們老韓家鄉下的路咋走,這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鎮上過不下去了,就會鄉下老家唄。”

這話引來眾人應和,都說是這個道理。

韓大郎撐著一口氣,聽到這些話再也站不住了,他身子晃了兩晃,眼一閉,直挺挺朝後倒去。

人群傳來一陣驚呼,李春英回頭望去,頓時嚇得臉色煞白,爬過去抱住男人,用大拇指狠狠掐著他人中。她淚流滿麵,無助地看向周圍,希望能有個人站出來幫幫他們一家三口。

桃花瞧得不忍心,方秋燕也是罵罵咧咧,不願收留便不收留,現在這是咋回事兒,人都倒了,還在一旁看熱鬨!她想到了自家被周家人打上門來時,村裡人也是這般站在一旁看熱鬨,看著李春英孤立無援抱著男人一個勁兒哭,她就忍不住想上前去搭把手。

她倆還沒動呢,吳招娣就扒拉開人群,罵咧出聲:“讓開讓開,都給我讓開,你們李家人是全瞎了嗎?自家姑娘都不心疼,還站在一旁看個鬼熱鬨,非要家中掛白你們才樂意是不是!”說話間已經扒開擋路的周苗花,她動作粗暴,把周苗花推了個踉蹌,不待周苗花叉腰罵人,她徑直走過去探了探韓大郎的呼吸,隨後凶巴巴對隻曉得哭的李春英吼,“等你男人死了再哭吧!現下趕緊把眼淚收收,我幫你搭把手把他抬回家,你趕緊支人去隔壁村找大夫。”

“招娣,謝謝你。”李春英擦了把眼淚,她力氣不大,吳招娣幫著她把韓大郎從地上扶了起來,也不管啥男女大防了,嫌她礙事,吳招娣乾脆把韓大郎攔腰抱起,擠開人群便去了李家。

明明是個漢子,身體卻輕得很,她識得點草藥,一摸探韓大郎的呼吸就不對,弱得很,再不看大夫,李春英怕是得當場喪夫!

一場熱鬨就這般隨著當事人一倒一走而散去,不曉得村長是不在家還是如何,從頭到尾都沒有出來,屋門關得嚴嚴實實。

但這事兒還沒完呢,桃花瞧這動靜,且還有得鬨。

她心裡不得勁兒的很,她從李春英身上看見了娘的影子,當年娘也是這般百般哭求,無論是她的親叔伯,還是一嫁後周家的叔伯,對她娘的哭求置若罔聞,親人沒有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手,反而在一旁冷眼旁觀,瞧她死了男人無處可去的熱鬨。

她娘曾兩次被逼上絕路。

桃花不知為何,眼眶突然有些發熱,她不敢讓大嫂瞧見,連忙側首把眼淚抹掉。

她想娘了。

衛大虎在山上挖了半日,晚間回家吃了飯,洗漱完夫妻倆躺在床上說夜話,桃花便說了下午在村裡發生的事兒。

“村長從頭到尾沒露麵,他家的院門也關著,外頭鬨得這般凶,家中也沒有絲毫動靜。”想到額頭都磕破皮的李春英,桃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都是女子,哪可能不同情她的遭遇,雖說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彆人家的人了,可難道她嫁了人,爹娘兄長就不是她的親爹娘兄長了嗎,“李家姑娘的男人瞧著不大好,弱不禁風滿臉病態,聽說身上還有傷,也沒看大夫,當時被幾個婆子兩句話一激就暈了過去。”

她說完頓了頓,小聲說道:“李家姑娘個子小,周圍都是看熱鬨的人,韓大郎直挺挺倒在地上嚇人得很,沒個人幫她,我瞧她孤立無援,兒子也在旁邊哇哇大哭,母子倆實在可憐,便想上去幫幫她……”她攥緊手指頭,說這話時心口砰砰直跳,生怕他說她多管閒事。

雖然最後因為吳招娣率先出手,她並沒有幫到什麼忙。

衛大虎把她往懷裡緊了緊,雙臂緊緊箍著她的細腰,在黑暗中低頭親了親她的發:“媳婦,不管遇到啥事我都不會暈在你麵前叫你擔心的。”

桃花恁了一下腰間的手:“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我曉得,那我就是和你保證嘛,我不會叫你一個扛事。”九尺大漢哼哼唧唧,猶如猛虎撒嬌,把她媳婦雞皮疙瘩都聽出來了,他才說,“村裡人就是這般,啥熱鬨都愛湊,但若是遇到有可能危害自己的事情,他們躲得又比誰都遠。礙著麵子,他們會同意李春英帶著兒子回村,因為村裡嫁出去的姑娘太多了,若是遇到啥事兒就把姑娘攔在外頭,村裡名聲就會壞,外村人瞧不上咱們,咱們村裡的姑娘就不好嫁人,漢子們也娶不上媳婦。”

“那韓大郎和他爹?”桃花皺眉。

衛大虎:“村裡人不會同意韓大郎和他爹來村裡避難,因為他們有可能招來‘禍害’。”都說泥腿子沒腦子,就看韓大郎是咋被氣暈過去的就曉得那些婆子婦人聰明著呢,曉得哪句話才是重點,直往人心肝戳。

遇了事跟著媳婦往娘家跑,還想在媳婦娘家躲災,咋地,你老韓家是沒祖宗不成?哪家兄弟分家時不鬨騰,罵咧打架都是常事,難不成老子娘一死兄弟之間便要斷親了?遭了難指望媳婦的都是沒出息的男人,你還妄想帶著老爹去媳婦娘家安家,咋,你要入贅啊?

韓大郎就是被她們氣暈過去的。

衛大虎從小在村裡長大,那些婦人婆子扯頭花罵架,漢子吃醉了酒耍酒瘋,泥腿子瞧著粗俗不懂禮腦子不咋地,可你若真這般覺得,那就錯得離譜了。

他們可聰明著呢。

李春英是大河村的姑娘,為了村裡的名聲,連村長都不會把她趕走,他老人家最在乎的就是村裡的名聲。但他更不會同意韓大郎帶著老父來大河村避難,因為他們身上牽扯了命案,即便他們才是那個苦主。

“村長的態度就看他家緊閉的門戶。”衛大虎抱著媳婦,“哪個村都排外,這就是個頂好的理由,等韓大郎一醒,他們一家怕是就要離開了。”

桃花心中一緊,卻知曉他說的就是事實。

隻看今日韓大郎暈倒,李春英哭得淚流滿臉,李家的親戚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沒人上去搭把手就曉得,除了李春英的親娘老子,李家族人、包括她的至親兄弟,怕是都沒人歡迎他們一家三口回娘家住著。隨著爹娘的老去,小時候被老子娘拎著棍子滿村打的兒子,漸漸成了家中的頂梁柱,泥腿子泥腿子,有一把子力氣的壯年力在家中才有話語權,便是李春英的父母再如何心疼閨女外孫,隻要兒子媳婦不同意,帶出些臉色來,老兩口最終也會妥協。

畢竟他們老了,得依靠兒子養活了。

桃花心裡不得勁兒,翻了個身緊緊抱住衛大虎,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聽著耳下有力的心跳聲,她才感覺到一絲安心。女子就如那無根浮萍,生來靠父母,出嫁靠丈夫,晚年靠兒子,她生父去世得早,萬幸有個疼愛她的親娘,故而她沒有受到多少磋磨,安安生生地長大了。而娘命不好三嫁,便是一次次嫁錯,導致她這一生連踏三家門,背負風言風語一生。更彆說那些晚年遇到個不孝子的婆子,好歹人年輕時還能自我選擇一番,老了就真如家中那塊破磚,任由人擺布。

李春英也是這般,婆家糟了難,她想要回娘家尋求庇護,卻發現從小疼愛自己的親娘親爹親兄弟,前者無奈搖頭,後者眼神閃躲,血脈親人,不過如此。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日一大早,衛大虎便在路上遇到了李春英一家三口,還有李春英的大哥。韓大郎躺在車板子上,李春英身上背著包袱,手裡頭牽著兒子,她走在後頭,看著幫她推車板的親大哥,眼裡的淚都流乾了,人麻木走著,也不知昨晚經曆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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