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虎悄無聲息從他們身旁走過時,李大壯嚇一跳手一抖,輪子不知咋地陷到了坑裡,他哼哧半晌都推不上去,使勁兒間板子側向一旁,昏迷躺在上頭的韓大郎直接摔到了地上。
“大郎!”在後頭發呆的李春英總算是回過了神,她甩開兒子,撲過去就要把韓大郎抱起來,但她力氣太小抱不動,加上昨夜家中大鬨了一場,自從婆家出事後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心力交瘁之餘,想到昨夜爹娘兄長的態度,李春英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突然就斷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嚎啕大哭,“大哥,你是我親大哥啊,為啥不能留我,為啥啊?!難道我嫁了人就不是你的妹子了嗎?難道我兒子不是你外甥嗎,他可是叫你舅舅啊!為啥要趕我們出家門,那也是我的家啊,為啥啊,我難道就真的是那潑出去的水,爹娘親兄弟都不要我了嗎?!”
李大壯被她哭得麵紅脖子粗,這邊兒上還有個外人呢,他趕緊去拉李春英:“你這是乾啥,昨晚不都說好了,你,你起來!這般耍渾像什麼樣,叫人看笑話!”
“笑話笑話笑話,你們就把我當個笑話,你們要麵子,我這回回家就是給你們丟麵子來了!往年我往家中拿了多少東西,韓家沒出事時,家中的針頭線腦你們買過嗎?哪回不是我拿回來的!現在我家出了事,沒伸手問你這個當親哥的要半個銅板,隻是想在村裡支個棚子有個落腳處,你們就嫌我丟人了,擔心我給你們遭來災禍了!!”
“你閉嘴!”
“你要我閉嘴?我哪句話說錯了?我哪一句話說錯了啊?!逢年過年我往家中拿了多少東西,便是家裡的小輩,我哪個不疼,哪個不愛,回家一次買點心糖塊糖葫蘆,給娘扯布給爹帶酒給嫂子送荷包帕子,你身上的衣裳,這塊布還是我帶回家的!縫衣裳的針線都是我拿回來的,我說過一句嗎?啊?為什麼啊,為什麼要趕我走,眼下我家大郎還昏迷著,你們卻這樣對我,你們不是人!!!”李春英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指著李大壯一頓痛罵,她不忍了,她再不忍了,她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麼,她的親爹娘親兄弟親叔伯嫂子侄子伯父伯母小叔嬸子,一群血緣親人把她往死裡逼,她男人昏迷不醒,他們在堂屋裡商量著怎麼把她送走!!
他們要她去死啊!
衛大虎本不想聽彆人家的事兒,但這不是看韓大郎還躺在地上,娃子被大人嚇得哇哇大哭,李春英隻顧著罵兄長,而李大壯又屁用沒有,連個車板子都推不出來,他都走出去老遠了,越想越煩,又折身回來,順手把車板子從坑裡推出來,又把躺在地上的韓大郎抱回板子上,隨後看著臊紅了一張臉的李大壯冷聲道:“再墨跡下去,你妹夫就要死了。看你也不像個會接納寡婦妹子帶著兒子回娘家住的大度男人,想日後過清淨日子,還不趕緊把他帶去鎮上看大夫。”
李大壯被他幾句話刺得臉色漲紅,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他婆娘那個潑辣霸道性子,咋可能接納寡妹回娘家,妹夫若真死了,妹子帶著兒子回娘家,彆說在村裡買塊地支棚子,她便是厚著臉皮待在娘家,他敢趕她出門嗎?怕是脊梁骨要被人戳死!
“你還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乾啥,趕緊帶你男人去鎮上尋大夫啊,這都暈了一夜了!”李大壯這會兒生怕韓大郎死了,推著板車,回頭衝李春英就吼了一聲。
衛大虎沒再回頭,他先是去了一趟周家村,把背簍裡的栗子給滿倉倒了些在筲箕裡,叮囑道:“這段日子沒啥大事就彆去鎮上,老實在家待著,栗子是你姐在山裡撿的,可甜可糯,彆舍不得,都煮了當零嘴吃。”
滿倉見姐夫表情嚴肅,也沒問為啥不能去鎮上,隻點頭應好。
衛大虎說罷便走,滿倉見此忙去堂屋拎了個籃子出來,裡頭放滿了雞蛋,都是他這段日子攢的。他遞給衛大虎,攥著籃子的手心緊張的全是汗:“這,這是我攢的雞蛋,姐夫,你拿回去吃。”
“你自個留家吃。”衛大虎不接。
滿倉急了,把籃子往他懷裡一杵:“你拿家去,家裡母雞每日都下蛋,我有。”
衛大虎見他臉都急紅了,便接了過來。籃子不小,裡頭少說得有四五十個雞蛋,若是上誰家門拎上這一籃子雞蛋,得被那戶人家當成貴客招待,是頂金貴的禮了。
他也沒說自己待會兒還要去杏花村和鎮上,拎著雞蛋不方便,隻說:“回頭我那邊不忙了,我進山獵頭野豬,接你和嶽母上家裡吃殺豬酒,也就月底或月初的事兒,到時咱一家子人好生樂嗬樂嗬。”
滿倉張了張嘴,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去、去姐夫家吃殺豬酒?娘也會去?
他能見到娘了?
衛大虎沒管他啥反應,把籃子放背簍裡,說完便走了。
從周家村出來,他一路疾行,不多時便到了杏花村。原本今日沒打算來嶽母家的,這不是媳婦擔心娘和弟弟嘛,雖然她啥也沒說,但他哪舍得叫她憂心,便說順道來一趟,正好送些栗子。
他還沒走近錢家,便聽見桃花那個大嫂的大嗓門,孫氏正和隔壁的小媳婦說話,扭頭見著他,先是往他身後瞅了眼,沒見著桃花,卻眼尖地看見他背了個背簍,想到上回沒吃到嘴裡的野雞,她眼睛頓時一亮,嘴裡哎喲哎喲招呼道:“娘,我的個老娘誒,你家親女婿來看你來了,還背了好東西呢……”說罷就朝衛大虎走去,眼睛直往他身後的背簍裡瞧。
衛大虎側身躲過,孫氏卻像看不懂臉色般,直接上頭去扒拉:“這次帶的啥,野雞還是野兔?”
就沒見過這種人,衛大虎都無語了,正好趙素芬聞訊出來,衛大虎乾脆利落一轉身,孫氏正墊著腳去扒拉背簍,他這一下轉得觸不及防,她臉被背簍抽個正著,疼得嗷嗷叫:“哎喲喲你這是乾啥,也不曉得吱個聲,不曉得後頭有人嘛。”
趙素芬看她扒拉著女婿背簍的賴皮模樣就覺得糟心,臉上笑容淡了兩分,懶得搭理她,笑著招呼衛大虎:“咋過來了?一個人啊,桃花沒來?”
“桃花在家呢,我正好要去鎮上,順便拿些栗子過來,是前些日子我和桃花在山裡頭撿的,拿來給您和狗子當個零嘴吃著耍。”說罷,他也沒進門,就在門口把背簍卸下來。
孫氏站在一旁探頭探腦,聽他說啥栗子,嘴裡正嘀咕栗子有啥好送的,又不是野雞野兔,山裡頭隨處可撿的破玩意兒還當個寶給嶽家送來,就看見放在背簍裡的籃子,裡頭好些個雞蛋。
她眼睛登時一亮,也不嘀咕了,伸手就要去拿籃子:“還得是親女婿啊,曉得給丈母娘送雞蛋,前頭串子簍子和他們小叔鬨著要吃雞蛋羹,正正好,中午就給他們蒸上!”她手剛挨著籃子,衛大虎便把籃子拎起來擱到另一頭,叫嶽母去拿了個筲箕出來,然後把背簍裡的栗子全倒入筲箕裡,再小心地把籃子放回背簍,這才對看過來的嶽母笑道:“栗子不少,剛給滿倉也送了些去,那小子懂事,上回給他送了幾個野梨,估摸著心裡頭也惦記著他姐,這不,這攢了老久的雞蛋非要給我,叫我拿回去給他姐吃。”
孫氏臉上的笑容和伸在半空的手一齊僵住。
啥,他說啥?這雞蛋不是他這個當女婿的拿來孝敬嶽父嶽母的?是周家那小崽子送給他家的?還有啥野梨?她咋不知曉還有野梨?他個當女婿的把野梨送給周家小子,都不往他們家送?
孫氏張嘴就要問野梨的事兒,衛大虎哪會搭理她,說完這些便背起背簍要走,有外人在他也沒說吃殺豬酒的事兒,看著嶽母意有所指道:“您這些日子沒啥大事就彆去鎮上了,桃花擔心您老人家呢,山路不好走。”
趙素芬看著女婿的表情,遲疑著點了點頭,想問點啥,大兒媳卻在旁邊探頭探腦著實煩人,這是還惦記女婿背簍裡的雞蛋呢。她皺了皺眉,點頭:“我知曉了,你回去叫桃花放心便是。”
衛大虎點頭,他連院子都沒進,趙素芬也沒叫他進去坐,隻道:“家裡有啥自個留著吃,叫桃花彆老惦記著我和狗子。”
衛大虎笑道:“不是啥稀罕物,滿山都是,隨手撿了些,您彆嫌棄就好。前日我在山裡給她摘了些拐棗,她還惦記狗子愛吃,下山又摘了毛桃子,當時沒帶背簍,不然得摘些回家,今兒也能拿來給狗子甜甜嘴兒。”
趙素芬便笑道:“你可叫她少操些心吧,念著狗子乾啥,他不缺吃的!你倆好好的就行,親家公身體還康健吧?”
“都好呢。”衛大虎說完看了眼時辰,不早了,他還得去鎮上買磚頭,“我還得去一趟鎮上,那就這樣,您在家照顧好自個身子,我先走了。”
“行,你且自去忙。”趙素芬把他送老遠,直到再看不見女婿高大的背影,這才轉身回去。
進了院子,瞧見大兒媳抓了把栗子偷偷塞進兜裡,這番偷摸做派把她膈應夠嗆,且不說栗子是生的,便是煮熟了,她也不至於藏著掖著不給家裡人吃,她這行為擱彆人家裡頭,吃婆母一頓訓都是輕的!
但經了上次一事,她和錢廚子感情也淡了,更不再慣著兩個兒媳,要吃飯就去灶房裡幫忙,躲在屋子裡偷懶那就彆上桌,甭管咋鬨死皮賴臉都沒用,不做事就是沒飯吃。對那個榆木腦袋的一兒媳,她更是沒啥好臉色,她但凡敢開口說她家狗子一句,她直接上手抽嘴,聽見一次打一次,誰攔都沒用。
這般鬨了幾場,錢家立馬消停不少。
但趙素芬知曉這都是表麵平靜罷了,一旦涉及到家中的房子田產等問題,兩個繼子立馬跟護崽母雞似的叫嚷起來,隻要錢廚子一死,這個家立馬就會四分五裂,指不定那時得鬨成啥樣。
衛大虎一路再沒有停歇,他到鎮上後雷打不動先去吃了兩碗素麵,吃完後又尋老板要了碗麵湯。麵攤老板記得他的臉,很爽快地給他舀了好大一碗滾熱的大骨湯,曉得這是個闊氣的客人,付錢時會多給的。
今兒身上揣了不少銀子,除了買磚頭的錢,媳婦還給了他三十兩銀子,上回賣狼得了六十兩,買銀簪花了十五兩,剩下四十五兩,後頭又給了爹一十兩,為了湊個整,桃花還拿出了上回賣鹿得來的銀子,均了五兩出來,湊了個三十兩銀子的整數。他們想著若是鎮上的糧價還未漲,就儘可能多買些回去。
喝完大骨湯,他起身付了銅板,大骨湯滋味挺好,碗底還飄著兩小塊拇指大小的肉,這次他多給了兩文。
安撫好五臟廟,他馬不停蹄去了賣磚頭的地方,他沒咋講價,花了一錢買了百十來塊磚頭,隻是糊個洞口,這般便夠用了。不過眼下沒有現貨,老板說得等幾日,鎮上有大戶人家在修葺院子,昨兒來定了好些磚頭,連店裡剩下的一並都買走了,窯裡這會兒正忙活著這筆大生意,得先把大老爺家的磚燒出來,問他能不能等幾日。
衛大虎錢都付了,咋可能不等:“我過幾日再來便是。”
“行,您敞亮,回頭我多送您幾塊磚。”老板笑的像個彌勒佛,笑著把他送出店門。
衛大虎從店裡出來,他也沒急著去糧鋪,而是在鎮上逛了一圈。路過鎮西時,上回緊閉的寡婦家大門正好打開,就是這麼巧,衛大虎看見朱屠夫鬼鬼祟祟從裡頭出來。
衛大虎以前就見過朱屠夫,李大郎恨不得嚷嚷得十裡八村都曉得他有個有大本事的屠夫舅舅,朱屠夫也經常來大河村,他每次都會給妹子家拎刀肉啥的,可給李家人漲了不少麵子。他是個身材略矮,但十分魁梧強壯的中漢子,從院子裡出來,他先是探頭探腦地看了眼四周,隨後裝作路過般,加快了腳邊快速離開此地。
俏寡婦身似楊柳倚在門上,目光含水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離開鎮西,衛大虎又在鎮東的早市攤子上看見從俏寡婦家出來的朱屠夫帶著那對母子在麵攤上吃鹵肉麵,馬臉衙役的外室子親熱黏糊他那個勁兒,好似朱屠夫才是他老子一般。
衛大虎在不遠處瞧著,心頭遺憾呐,若是馬臉衙役看見這一幕,都不需要他往縣裡遞信兒,他能當場氣得抽刀把朱屠夫捅了。
在鎮上從頭到尾逛了一圈,定河鎮表麵上瞧著和往日沒啥變化,但衛大虎的臉色卻越逛越沉重,街上的破皮無賴變多了,遊手好閒的一流子遊蕩在街上,見著有兩分姿色的小媳婦小姑娘就上前吹口哨開黃腔,還有直接上手的。
賭場裡人聲鼎沸,路過門口,衛大虎都能聽見裡頭傳來的癲狂嚎叫聲。青樓大白日也開著,穿著花枝招展的窯姐們揮著手絹站在門口邀男客,衛大虎就站在老遠瞧了眼,沒往那個方向去。
他走到鬨市,竟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跪在街上,她像貨物一般,和周圍賣菜賣野果賣籃子賣雞仔的一樣,身前被標了價,五兩銀子。她身旁站著一對中年男女,那婦人伸手托起女孩的下巴,強硬地把她低垂的臉抬了起來,叫周圍圍著看熱鬨的人好瞧見她的長相,鵝蛋臉,桃花眼,白皮子,小小年紀便端的是一副好姿容。
親爹娘當街賣女,隻要五兩銀子。
衛大虎皺著眉離開,他沒再四處亂逛,而是徑直去了糧鋪。
鋪子裡的店夥計還記得他,上回就是他,一個人就扛起三百多斤的糧食,可把他震驚壞了,長這麼大就沒見過力氣這般大的男子,見衛大虎看過來,他下意識揚起笑臉:“客人又來買米呢?”
“嗯,還是上回那種大米。”糧鋪裡的米分好幾種類型,有今年下的新米,往年的陳糧,次一等的碎米,每一種價錢都不一樣,衛大虎上回買的是今年新下的新米,五文錢一鬥,陳糧是三文一鬥,碎米也有區分是陳糧碎米還是今年新下的,價格都不同。
糧鋪裡隻有一個客人,另一個夥計正在給她舀米。婦人沒發現衛大虎在看她,她低頭瞧著那陳糧,心說這都不知放了多久,聞著都有一股黴味兒,咋還能賣三文一鬥?便白送她,她都不要!
但這話她沒說出來,她又不是傻,得罪人的話咋可能嘀咕出來叫糧鋪活計聽見,接過夥計遞來的米袋放入背簍裡,她笑著把在家便數好的五十個銅板遞給活計。”
“誠惠,五十個銅板,十鬥新米,您可拿好嘞。”
“謝謝,謝謝。”婦人背著六十斤大米笑嗬嗬出了糧鋪。,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