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是一番歲月靜好, 村裡這兩日卻鬨個不停。
陳李兩家媳婦在洗衣裳的時候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這本是婦人間的官司,算不得大事兒, 結果好嘛, 兩個婆娘的男人跑來拉架,架沒拉成, 反倒參與互毆。
這下可好了,漢子間的矛盾直接就上升到家族問題了。
桃花和衛大虎前日回門,昨日上山, 今日一大早, 二舅家的三石便帶著大舅家的三花跑到山腳下來。
兩個小孩兒歪著腦袋站在院門外叫了兩聲, 桃花聽見動靜忙從灶房出來,招呼他們進院子:“三石三花快進來。”
說話間,她去堂屋拿了兩個野梨, 出來見他倆乖乖站在院裡,笑著遞給他們:“拿著,昨日我和你們大虎哥進山摘的,可甜了。本是打算用了朝食給你們送去, 你們來了正好,趕緊的先嘗嘗。”
三花捧著大野梨, 害羞地道謝:“謝謝表嫂。”
陳三石性子大咧些, 不像姑娘家吃東西仔細, 他懶得擦果皮,張嘴哢嚓哢嚓就是兩口咬下去。口腔裡汁水迸濺, 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來,卻不忘控訴衛大虎:“我求大虎哥好幾次他都不樂意帶我進山,表嫂是婦人都能進, 為何我不能啊!”
“婦人怎麼了?二嬸也是婦人。”三花不樂意聽他這般說話,三石哥沒心肝,嘴裡吃著表嫂給的野梨,居然說表嫂不好的話,“三石哥你學壞了,以前你都不會這般說話,聽著叫人心煩!”
“嘿,你敢煩我?你個小丫頭,是誰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頭轉的,你還煩我。”陳三石手賤地扯了一下她的辮子,氣得三花伸手便要去打他。
“你討厭死了,我要和二嬸告狀!”三花氣呼呼道。
桃花笑笑,陳三石的想法其實與村裡多數漢子想法相同,婆娘就該整日待在家中操持,圍著那幾個鍋碗瓢盆轉悠,喂養院裡的雞鴨肥豬,每日背著背簍去割豬草煮豬草喂豬,餐食與灶頭為伴,空閒了便上山拾柴火,再不濟也是和村裡婦人一起納鞋底做針線活兒。
如衛大虎和衛老頭這般的漢子才叫稀罕呢,桃花沒有嫁過來之前,她也不知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家。她在錢家時,錢廚子和兩個錢家哥哥也是如村裡許多漢子,認為婦人家就該做那些事兒。
哪裡像她如今這般呢?跟著男人進山便是一整日,家裡啥事不操心,夜裡歸家還有吃食留著。
男人對她體貼,公爹對她不苛刻,這般日子真如夢裡一般美了。
兄妹倆打鬨完才想起說正事兒,沒見著衛大虎和衛老頭,陳三石忙問:“表嫂,姑父和我哥呢?”
“你表哥去後山挑水了,你姑父一大早便去鎮上賣籮筐了。”桃花道,爹有編竹筐的手藝,家裡攢了一堆,今日一大早便去鎮上趕集了。
“我咋沒瞧見姑父……”他一大早便在村裡晃悠,沒見著姑父路過啊,去鎮上趕集要經過村頭,他咋沒瞧見?
桃花問了句找他們啥事,陳三石便道:“大伯叫大虎哥去家裡一趟,李家這兩日和我們陳家差點又打起來了。昨日李大郎的舅舅來了,離開時放話說誰敢欺負他外甥,就是與他過不去,他是個殺豬匠彆的本事沒有,就是刀拿得穩。”
陳三石說到這裡臉上滿是憤怒:“他威脅我們!”
桃花才嫁過來,還不是很了解村裡的親戚關係,三花貼心,小聲與她說道:“李大郎的娘是長橋村朱家的獨女,她上頭有個哥哥,是個殺豬匠。”
等她說完,陳三石接著道:“李大郎的舅舅是十裡八村出了名的殺豬匠,附近村落養豬的人家想賣豬都會尋他,他在鎮上開了一家豬肉鋪子。我以前聽爹他們說起過,那李大郎的舅舅年輕時候在外頭闖蕩過,和長平縣的衙役認識,鎮上那些潑皮無賴都不敢尋他晦氣,他那鋪子賺錢得很。”他臉上露出一絲羨慕,李大郎的殺豬匠舅舅雖然討厭,但他的事跡對於他這般年歲的少年而言,卻十分威風,村裡的年輕人說起他來都是向往。
少年人誰不想出門闖蕩一番?但這股勇氣隻限於嘴上嘮嘮,他們便是去鎮上買個物件,被人家夥計瞪上兩眼,都會嚇得畏畏縮縮不敢出言反駁半句。
人的勇氣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消散,年少人尚不知世道深淺,他們會大放厥詞揚言要出門闖蕩一番前程出來。可等他們成了親娶了媳婦生了娃子,整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紮根在土地裡,年年歲歲隻為那幾袋糧食發愁時,年少時的豪言壯語便顯得那麼可笑。
所以對於朱屠夫這個據說在外頭闖蕩過,而且還闖蕩成功了的人,十裡八村的年輕人都非常羨慕崇拜他。朱屠夫不但闖蕩出本錢開了豬肉鋪子,他還認識縣裡的官爺,對於每年都要被收糧的官爺亮大刀威懾的百姓而言,那真是個天上人物,牛氣得不行。
誰不怕官爺啊?他朱大郎非但不怕,還和官爺有私交,這般人物來給他外甥當靠山,一般人家誰不害怕?
便是不怕他殺豬匠手裡的剁骨刀,也怕他在縣衙裡的關係啊。
土裡刨食的百姓,對當官的有著天然的畏懼。
彆看陳三石說得義憤填膺,整個人氣得不行,若叫他去殺豬匠跟前罵?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不但他不敢,他大舅和他爹也不敢,於是一大早便支使他來找表哥衛大虎了。
雖然他也不明白找大虎哥有啥用。
他大虎哥打獵是厲害,可這些年他也就在成親前運氣好獵了頭野豬,雖然都“殺豬”,但兩者還是有區彆的啊。
桃花搞明白其中的關係,彆說,她心頭也有些慌。這個李大郎的殺豬匠舅舅聽起來就很不好招惹的樣子,她家男人瞧著是高大魁梧,表象不好惹,但他不認識啥官爺啊……
滿腦子思緒,正巧此時衛大虎挑著水回來了,見著陳三石和三花,他麵上一樂,逗他們:“鼻子倒是靈光,這是知曉你們表嫂昨日進山摘果子了?一大早就過來了。”
三花有些害羞,還有點怕他,正好她站在水缸旁,忙不迭偷偷挪到桃花背後躲著。
陳三石則是直接哭嚎:“大虎哥你可回來了,咱們姓陳的要被欺負了!大伯叫你今兒得空去家裡一趟,那李家人要爬到我們陳家頭上拉屎拉尿了!”
衛大虎當沒瞧見三花的小動作,把擔子放一旁,拎著兩桶水倒入水缸裡,就那點事咋還整出後續了:“那日不是商量出章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