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很茫然。
他明明記得自己上一刻還是戴著鎖腳鏈, 在兵卒的驅使下一步一步走向西北的。
怎生下一刻就躺在醫館,身前還出現了自己死了數十多年的元配小張氏呢?還有自己早死的長子賈瑚和返老還童的次子賈璉。
不一會兒,那個讓賈赦記憶猶新,麵慈心黑又權勢滔天的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竟然出現了, 不住地催促他們上車。
賈赦迷迷糊糊之下也就隨他們上了車,途中就聽到那位戴公公和小張氏的對話,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一些頭緒。
他這次躺在醫館是因為有人故意縱馬想害死他, 那些人背靠太子和十皇子有權有勢,連他的父親榮國公賈代善都選擇不了了之, 不再追究事件。但他有一個關係很好的弟弟叫賈斂,弟弟親自帶兵殺上門把那兩個罪魁禍首捉著, 就要把他們殺了替他報仇。
賈赦糊塗了。
他有一個父親是榮國公叫賈代善, 雖然不想承認, 但他就一個弟弟叫賈政和一個妹妹叫賈敏。什麼時候又冒出一個賈斂來的呢?
終究是活了幾十年的人,雖然是渾不吝了一點,但也不是個傻子。賈赦從旁側擊小張氏起來, 逐點逐點打聽出那個賈斂究竟是什麼人, 自己又還是不是那個自己。
小張氏隻以為自家夫君撞到腦袋一時間忘了些事,也不以為意,詳詳細細的把賈赦問到的沒問到的, 都統統說了出來。
越聽,賈赦就是越是驚愕。
那個叫賈斂的而且確是自己的親弟弟,和妹妹賈敏是同出一胎的龍鳳雙生子。與自己一樣,一生下來就被祖母抱過去(大誤)教養。他有什麼好的都留一份給這個弟弟, 這個弟弟得了什麼好的東西全都給他,他們之間的感情好得很。
這還不隻,這弟弟居然被那傳說中的帝師王翊收了做弟子,要知道帝師王翊自太上皇傳位給皇上後,就辭官歸隱,再無消息了。帝師王翊一身通天的本領,滿朝無人能及,聽說皇上還因為這樣而失望不已。
這弟弟行軍打仗都很有一套,不久才被太上皇…不…是皇上封了做從五品昭烈將軍,領禁軍副統領一職,聖眷濃重,簡在帝心。
為了替他報仇,弟弟還跟父親賈代善鬨翻了,關係決裂。
聽到這裡,賈赦眼淚都冒出來了。除了祖母外,他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為他掏心掏肺的親人?父親嫌他四肢不勤,母親簡直把他當仇人,弟弟不屑他這不學無術的哥哥,妹妹也不喜他這個不成材的大哥,原配、長子早逝,繼室尖酸刻薄死要錢,次子一心討好二房也懶得理會自己,庶子粗鄙頑劣,女兒又是個懦弱怕事的性子。
衝著賈斂為了自己與父親翻臉,不顧前途與太子和十皇子硬碰硬這一點,賈赦就已經決定認下這比父親還親的親弟弟了。
佛家有雲:一花一世界。說不定當年母親真的誕下過龍鳳胎,可能是因著一出生弟弟就夭折了,自己那時也年少才會不知道有此事。而在這個世界,弟弟沒有夭折,所以所有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賈赦越想就越覺得自己這想法是對的。有個這麼有情有義有能力的弟弟和已經知道未來會發什麼事的自己在,自己這一世絕不會像上輩子一樣落得個查抄家產,革去世職,遠離都城,充軍邊地的局麵的。
接下來的事真的讓賈赦大開眼界,他這新弟弟竟然敢和太子、十皇子叫囂,太上…皇上還偏袒他,那個權勢滔天的戴權待他也如子侄般親熱,太子等龍子鳳孫竟是拿他沒半點辦法。
「嘿嘿!」賈赦隻覺得仗著這弟弟,自己是可以橫行京城的了。
「哥,你沒事吧?」賈斂見賈赦一路上嘿嘿個不停,也有點疑惑他究竟是不是撞壞腦子了。
「沒事,你哥哥我能有什麼事!」可能是身體還殘留著記憶,賈赦靜下心後待這弟弟竟是非不一般的親近。
賈斂狐疑的瞧他幾眼,也就當這親哥哥是遇上每月都會有的那幾日了。
「說正經的。」賈斂正色道,「哥哥,你彆怪弟弟說得不好聽。」
「嫂嫂當初生璉兒的時候月子坐得不好,落下病根。這女人的病可大可小,不過是幾月未見,嫂嫂較弟弟出征前可是虛弱了不止一點。弟弟已經派人拿我貼子請宮中的鄭太醫每隔幾天就過府把脈,你可見因著旁人說兩句話就把鄭太醫送出去!」賈斂的意思是即使彆人有什麼閒話,你都千萬不要亂聽、彆人想要截留鄭太醫,你都彆把人送去。
「什麼?」賈赦轉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數十年沒見過的元配發妻,見她的臉色好像真的稍嫌蒼白,還斷斷續續地咳嗽。
可能因為元配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還是停留在將死的那一段時間,所以賈赦才會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
賈赦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這個元配的死是有蹊蹺的,與自己那個好母親和好弟媳是絕對脫不開關係。不單止這樣,自己長子的早逝,說不定都有她們的插手。
他的瑚兒是多麼乖巧的一個孩子,怎會無端端自己走去府內的湖邊玩,還失足跌下水裡呢!那些該死的下人都去哪了!?
當時他還沉醉在極度的哀傷之下,妻子和長子接二連三的離逝讓他實在接受不到。等到他總算打起精神想要查個明白的時候,侍候妻子和長子的下人不是被接過管家權的弟媳打發回金陵祖宅,就是被母親以侍候不力的罪名打死了。
他不是沒有反抗過,但母親張嘴就罵他不孝;他一要清查下人,母親就哭天搶地的說他是看她這老婆子不順眼,要拾包袱跟老二回金陵。一個孝字壓下來他又能如何?
他沒辦法之下隻能把祖母留給自己的那些許人手全調到次子身邊,好好的護著他長大。怎料,居然都被那弟媳找到空隙,派人把次子教得厭惡讀書,風流浪蕩,最後還把自己的娘家侄女許配給次子,使次子跟自己徹底離了心。
賈赦心冷了。
他生來就是一副渾脾氣,既然沒人跟他好,他也就撒手不管了。
每天尋歡作樂,不務正業,花光了錢就隻管向帳房伸手拿。
他隻知資質平庸,振興家業什麼的是沒可能的了,而且振興了不又是便宜了老二那些人。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隻管守好這個祖母臨終前還死死為他爭著的爵位就好了。
「哥哥,你聽到我說了沒有?」賈斂輕力地拍拍賈赦,憂心的道:「是不是累了?快到府裡的了,先彆睡著,免得睡一會又醒來更傷神。」
賈赦捏著賈斂的手,欲言又止:「弟弟……」
「?」賈斂不知道自己這位逗比哥哥又想出什麼了。
賈赦又捏著小張氏的手,珍視的看向自己還在的長子和仍未「變壞」的次子,發自肺腑的說:「夫人,這次為夫一定會好好護著你們的。」
小張氏一呆,心中一暖。她這夫君向來都沒個正形的,現在能說出這句話,她已經很高興的了。
賈赦小心地瞄了瞄車外。
戴權帶人走在前頭,馮子芝率番子去不動聲色地把公孫夫人把自小由紅花喂養大的雞進貢入太子府裡害太子妃小產一事透露給太子妃的娘家──禦史台大夫嚴岑府上,當然還要把公孫越串通匈奴人的事捅給六皇子知道,六皇子李天瑢生性莽撞,好大喜功,隻要設計得當,他得知此事定不會與那老狐狸景泰商議,直接把事情在早朝的時候爆出來。
賈斂的親衛也由池蒼的帶領下看似雜亂無章,但實側把賈斂這一馬車人牢牢保護在中間。
隻餘冉封一人,大五三粗的坐在車夫位置上駕車。
賈赦把頭湊到賈斂耳邊,悄聲又快速的道:「你被太…皇上罰在府裡閉目思過就好好的彆要踏出府門,莫要與諸皇子搭上關係,太子年後會被廢,其他幾位皇子死的死,守皇陵的守皇陵,皇上會退位為太上皇,傳位給……」
賈斂臉色一變,死死掩著他的嘴巴。
「唔唔唔……」賈赦被掩得喘不過氣來,拚命地掙紮。
賈斂不理會他,隻伸頭出馬車外,一雙眼神銳利地向四周的親兵臉上一一注視去,見得眾人並無異樣,就揮揮手讓他們再散開一點。
做完這一係列的動作,才坐回馬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