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消息的傳遞總是有時間差的。林海還沒接到聖旨,陛下賜婚的消息就從跑商的南北商船上傳下來了。
揚州林府,林管家向林海稟報打聽來的消息。林海聽完,皺眉:“你一向穩重,彆是拿道聽途說的消息來糊弄我吧?我之前密折陳情,陛下的批複裡隻說知道了,怎麼會突然賜婚?”
林管家回道:“老爺,千真萬確。小的打聽了五六家商號,十多艘從京城回來的船,都說了這事。”
林海聽完神情沉重,讓林管家退下,仔細琢磨這樁婚事背後陛下的深意。
天下鹽賦,兩淮居半,而天下之賦,鹽利居半。兩淮巡鹽禦史專管鹽稅,林海兼著這麼關鍵的位置,過手的銀子簡直是天文數字,就算他不貪不腐清廉自持,十多年來攢下的身家也不可勝數。更何況他今年不到四十五就官至正二品右都禦史,前途大好,無論求財還是求官,想與他拉近關係的家族和勢力猶如過江之鯽。
賈敏在時還能擋一擋,她畢竟是榮國公的嫡女,等閒人不敢在她麵前放肆。賈敏去世以後,能提出把女兒嫁給他做繼室的都是高門豪族,更有許多門第夠不上的,使了百般手段隻求做妾。
應付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讓林海心力交瘁,更何況如果不慎家裡進了立場曖昧的人,隻會影響陛下對他的觀感,那才糟糕。林海在兩任陛下手底下都管著兩淮鹽稅,一路從小小的蘭台寺大夫升到右都禦史,全靠勤懇忠心謹慎細致。所以在察覺整個轄區都在打探他的婚事,他果斷寫了密折解釋,並無續娶之意。
這也並不是推脫,林海自己身體不算強健,又已經年將半百未有子嗣,林家嫡支注定在他手上絕嗣。無子的男子不能進祖墳,就算宗族特許,他又如何麵見父母和先輩?他是斷了香火和祭祀的罪人呀!隻配以發覆麵。
已經信了自己命該如此,娶妻與他有何意義?要不是手上還有差事,不能對不起治下百姓和陛下,早在妻兒去世的時候就恨不能跟著去了。
至於黛玉,托付給嶽母榮國公夫人,便不是“喪母長女不娶”,也算做了安排。
沒想到最後還是不得不娶,隻是對不起那姑娘了。
想到指婚的姑娘,那是蘇州織造孫家的小姐。
蘇州織造是內務府下屬,管理上貢織品的皇商的官員,但彆人不知道林海還能不知道嗎,那是陛下放在江南的眼睛。他從察覺到蘇州織造披著做買賣的皮暗訪江南官場時,就知道陛下遲早要大動乾戈。原本想著,他已經管著鹽務十多年了,這個任期結束就上書卸任兩淮巡鹽禦史,之後自有陛下的心腹來接替。
哪知道陛下這麼信任他,要他留任,摻和後麵的事。為此甚至指了婚,要他明確站隊。
林海不由得苦笑,為官多年,他從沒站過隊,隻做好本分,本以為能平安熬到交接差事,如今恐怕也不得不和光同塵。
當年雖然娶了賈敏,但公事上並沒有特彆偏向,一向隻做合理的照拂,更多的敬謝不敏。畢竟他累世簪纓出身的清流文官,和勳貴就不是一路人,就是麵對榮國公,也很有底氣。但這次娶妻可不一樣,聖旨賜婚,聯姻的是陛下的親信。他可以拒絕榮國公,難道他可以拒絕陛下嗎?至於陽奉陰違,就更不可能了,且不說陛下何等殺伐果斷明見萬裡,就本心上來說他也讚成稍作整頓,世家豪族和大小鹽商的勾連,讓私鹽愈多,鹽價愈高,盤剝愈重,鹽稅也越來越難收,他每年辛苦維持才沒讓鹽稅跌的太難看。
未來江南要開始動蕩了,林海最後想道。
再過幾日,消息靈通的官員都知道賜婚的消息,隻不過聖旨還沒到,每日上衙時也看不出林海是何態度,大家都隻打眉眼官司,沒人談論這事。
直到三月十五,傳旨的太監抵達揚州,略過前頭花團錦簇的辭藻,林海聽到最後一句“特指婚右都禦史兼巡鹽禦史林海,於本年八月初一完婚”。
眾多官員紛紛道喜,當中不少官員曾經提過自家女兒,有的忍不住酸道:“林大人真得皇上看重。”有的頗有風度,隻說曾經提起的事隻當沒開過口,祝林大人與夫人百年好合雲雲。
林海一一應付完。回到林府,一進門林管家在他耳邊低聲回道:“老爺,傳旨太監在偏廳喝茶,說等老爺回來。”
林海吃驚:他看著傳旨太監頒完聖旨直接往驛站去了,如今如何會在他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