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嘿嘿”地站在原地傻樂了一會兒,直到賀子琛發出不忍直視的“嘖嘖”聲,才反身一腳踹了過去。
——不過現在就放鬆確實還有點兒太早。
校醫室裡那位,他們還得親身上陣去會一會。
三人先後進了校醫室的門,陸少唐偷偷踩了幾腳厲戎被燈光映在身後的影子。
踩完了,陸大少又忍不住有些懷疑人生。
……媽的,越活越年輕。
三人甫一站定,床位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大吼:“滾!白睿,你滾!”
***
陳疏桐有個羞於告人的秘密——他暈血,且怕疼。
九歲之前,每每遇到尷尬的境地,母親就會溫柔地安慰他:“桐桐不用擔心,害怕這些沒什麼好羞恥的。”
然後他就能放下心來,帶著赧然和母親安靜地聊天。
他的父親和母親都姓陳,但卻來自不同的省份。
兩人一個是跑夜車的陳師傅,一個是幼兒園的陳老師。
陳老師是位非常稱職的母親。
雖然父親的夜班工作一直非常疲憊,白天通常都在沉睡,隻有母親陪伴的他,也從未覺得自己的童年有什麼缺憾。
也是由於母親工作的緣故,他在幼兒園認識了白睿。
白睿從小個子就高,濃眉大眼,長得很討人喜歡。
他性格大大咧咧,又能跑能跳,既能玩兒的來女孩子喜歡的翻繩跳皮筋,也能跟男孩子滾在一起,從來都不嬌氣,幾乎是小朋友們人人都喜歡的一個超然存在。
反觀自己……可真是一無是處。
陳疏桐小時候身材瘦小,皮膚又比女孩子更白,近乎到了不健康的地步。
他又怕疼、暈血,不敢跟男孩子一起瘋玩兒跑鬨,隻敢安靜地坐在秋千上看著。
偶爾也有女孩子邀請他一起——陳疏桐都斷然回絕了。
他才不喜歡女孩子玩的玩意兒!
白睿是一道光,陳疏桐卻是隻能縮在角落的影子。
但什麼影子不想成為光呢?
……
於是在白睿又一次因為不想睡午覺、偷偷溜進後院時,陳疏桐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你會被發現的。”
白睿瞪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有些驚訝,片刻後咧嘴笑了:“你不是啞巴啊!”
那天之後,陳疏桐就成了白睿朋友中的一員。
但離得越近,他就越能發現兩人之間的區彆。
白睿總能找到讓自己開心的辦法,爬樹上牆,招貓逗狗。
今天不開心了,拽拽小朋友的辮子,再把人家哄好,倆人就都笑了。
明天不開心了,就在吃飯的時候到處亂跑,被老師抓回來訓一頓,擦掉一腦門子灰道子,又能笑嗬嗬地說:“老師你真漂亮!”
……
陳疏桐不懂白睿,也看不懂白睿的快樂。
但白睿在他身邊的時候,其他人的目光也會跟著向他聚攏過來——像行星從恒星身邊獲得光和熱。
這比一個人呆著好太多了。
說來也是湊巧。
一年之後,學前班的孩子集體升入小學,白睿和陳疏桐依舊是同班同學。
兩人熟悉的朋友都剩下彼此,白睿就對陳疏桐更加親近起來。
白睿會拍著他的肩膀叫“兄弟”,早讀時閉著眼睛要他的作業抄,忽略陳疏桐心中微妙的念頭,兩人在外人眼裡,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對好朋友。
到了中學時代,兩人不再同班,白睿依舊跟他一起上放學,有時課間路過,也會鑽進他的教室裡跟他搭幾句話。
比如:“晚上想吃關東煮。”/“晚上想吃梅花蛋糕。”/“晚上想喝現煮奶茶。”
陳疏桐一律答“好”——反正白睿總會付他的那一份錢。
初中時代的白睿,五官逐漸長開,從童稚時期的濃眉大眼過渡成少年人的俊朗帥氣,成了女孩子嘴裡念叨的對象。
入學後沒多久,想要討好白睿的男生女生就開始自發地湊上來與陳疏桐交好,陳疏桐的身份又陡然一變——變成了“校草白睿的好兄弟”。
“桐哥。”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這麼叫他。
——畢竟白睿對他是真的好。
這點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年跑操也好、體育課也罷,陳疏桐害怕受傷,總是借故請假。
初一的時候,就有人背地裡罵他“娘娘腔”、“有毛病”。
有一次,陳疏桐值日,在男廁裡間的水房衝拖把。
同班的男生和白睿打完球一起回教室,兩人路過男廁,在大垃圾桶扔了兩個喝空的易拉罐。
男生問:“白睿,你怎麼老和那個怪胎玩兒在一起?”
白睿聲音裡帶著還沒散去餘韻的笑意:“疏桐不是怪胎,他隻是比較內向。”
男生頗有些不屑:“算了吧。你喊他打球他也不打,喊他一起去打遊戲他也不去,他上個周不是還跟老師告狀,說周海洋把他推倒了嗎?嘰嘰歪歪不像個男人,小姑娘才跟老師告狀呢!”
“彆這麼說。”
白睿明顯有些不高興了:“以後我再聽見誰這麼說,見一個揍一個!”
同行的男生似乎噎了一下,無奈地嘟囔道:“行行行,知道啦!”
那之後過了幾天,就真的沒人再當麵叫陳疏桐的綽號。
……
陳疏桐至今都不知道白睿到底做了什麼,但越來越多的朋友和比白睿還要好看的成績單讓他逐漸自信起來。
或許凝聚的光和熱多了,行星也能成為光源的一部分。陳疏桐不可自抑地這樣想道。
他沉浸在這樣的想法裡,同時迎來了兩個噩耗:
一,陳老師生病了,醫院給出了複查的結果:胃癌。
二,他暗戀已久的女孩兒,會笑著跟他說“你寫字真好看”的文體委員,在幾天前,托人給白睿遞了情書。
……
得知陳老師病情的晚上,陳疏桐打開了自己書架上的鐵盒子。
裡麵有花花綠綠的零食包裝紙和小玩具的紙殼子,全倒出來,小山似的在床上堆成一坨。
這都是白睿給他的。
一切都是白睿給他的。
他的朋友,是為了白睿而來;他喜歡的女孩兒,是為了白睿才接近他;他的衣食住行,都有白家父母照拂的影子;就連得知噩耗後,第一個對陳家夫婦伸出援手的……
都是白睿的母親。
他又擁有什麼呢?
無邊的茫然和嫉妒逐漸混雜起來——為什麼這個世界,這樣的不公平呢?
最初一段時間裡,這股針對白睿的惡意還使陳疏桐感到愧疚。
因為白睿其實沒有做錯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但陳老師的去世,和白睿顧及他心情越發予取予求的態度,終於為這段掙紮的時光劃上了句號。
——那就都拿來吧。
陳疏桐冷冰冰地想。
白睿施舍給他友情,施舍給他光和熱,那他就要汲取一切能量,成為另外一顆恒星!
既然白睿可以,他為什麼不行呢!
白睿幫他做過年度作業,幫他約到過同係的漂亮師妹,那麼一份參加比賽的設計圖,為什麼他就不能征用了呢?!
……
陳疏桐嘴角紅腫,疼得眼眶通紅,語氣依然陰狠。
“都是因為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