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57)
周綏本就傷的重, 福全這一句話音未落, 他身子猛地一僵, 在舒樂身邊嘔出一口血來。
血色烏黑,顯然是中毒之兆。
舒樂被嚇了一跳, 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周綏。
周綏神智已經有些不清, 蒼白的唇色和唇邊的血跡相互映襯的格外分明。
就算如此,周綏緊緊握住舒樂的那隻手也沒有鬆開分毫。
舒樂還從沒有見過周綏這幅模樣,這小皇帝從小在宮中長大,雖熟諳人情世故,也懂宮中情薄;但的確缺少曆練, 要為帝者, 還差些火候。
隻是這第一道坎未免來的太過突然和殘忍了些。
情勢急迫, 舒樂下意識回握住了周綏的手。
舒樂的手一如既往的泛著涼意, 似乎是因為太過冰涼, 終於讓周綏勉強之中又輕輕抬了抬眼皮。
禦醫已經受命候在了殿外, 周綏的麵色同樣已經泛出了不正常的青白。
他握住舒樂的那隻手像是用儘了最後一點力氣,緊了又緊。
片刻之後,周綏張了張唇, 像是要說些什麼。
殿內已經無比嘈雜, 舒樂一時之間沒有聽到周綏的意思, 便弓下腰去,在關鍵時刻表誠意道:“陛下, 您撐住!臣一定為您尋來解藥!”
不知周綏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他朝舒樂搖了搖頭, 然後向前傾身。
像是想要抱一下舒樂。
都這種時候了,舒樂也沒好意思駁小皇帝的麵子,配合的向前了一步。
兩人距離拉近了些,周綏終於抱住了舒樂。
大抵是由於傷重再加上中毒,周綏的懷抱都顯得有些無力,卻顯得非常執著。
他微微仰起頭,像是為了安撫似的拍了拍舒樂的後背,緩緩的,一字一頓道:“彆慌,莫怕……朕無事。”
舒樂:“……”
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沒事兒的樣子,反而看上去就像是快要掛了。
舒樂想了想,正準備醞釀些措辭來打發一下周綏剛才那句話。
還沒來得及說,便又見周綏輕輕揚了揚唇,湊在他耳邊,斷斷續續的低聲說道:“小將軍,朕甚,心悅你。”
朕當真甚是,心悅於你。
一句話畢,周綏擰了擰眉,又是一口烏黑的血從唇舌間嘔了出來。
登時濺臟了舒樂華貴的鳳袍。
舒樂愣了愣,卻見周綏的視線牢牢的鎖在他身上那件鳳袍上。
周綏就這麼望了片刻,接著整個人猛地向前一跌,陷入了昏迷。
舒樂還沒反應過來,隻得順手將周綏接在了懷裡,接著轉身對福全和他身旁的禦醫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為陛下看看!”
看看到底會不會死!他好決定下一步怎麼走啊!
禦醫趕忙上前,侍衛又將蠻夷的舞姬與來使一同押了下去。
頃刻間,殿內亂成一片。
一朝帝王重傷中毒昏迷,這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一件舉國震驚的大事。
尤其是這位帝王甚為年輕,膝下一無子女,二無兄弟,先帝早已駕鶴西去,而周綏的母妃也隨先帝一並去了。
舒樂身為皇後,如今周綏病倒在床,一切大事的擔子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唉……”
舒樂愁眉苦臉的坐在外殿,等禦醫為周綏看診。
過了一會兒,幾位禦醫從內殿前後走了出來,走到舒樂身邊,跪拜下去。
舒樂心道這時候了還有什麼可拜,揮了揮手道:“行了,陛下都這樣了,還做這些虛禮有何用。現在他情況如何?”
太醫院主事王太醫對舒樂磕了個頭,開口道:“皇後娘娘,陛下所中之毒臣不久前曾在一本藥籍上見過,藥籍上寫明了解藥配方,隻需按方配藥即可解。”
這小皇帝真是好命。
舒樂撇了撇嘴:“那還愣著作何?快快下去配了解藥送來。”
王太醫與身後幾位太醫對視一眼,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回娘娘,雖有藥方,可解藥卻差一味……”
舒樂皺眉:“既然差了,命人去找便是了。還是說這位藥十分難尋?”
王太醫搖了搖頭:“並非難尋,此藥好找。隻是此藥生長環境不適於後周,而是長於蠻夷之地,隻是現在……”
隻是現在溫容反了。
舒樂秒懂了王太醫沒說出來的下半句話。
沉默片刻,舒樂站起身來,推開殿門,看向內殿裡鳳榻上躺著的周綏。
那張二人纏綿過數次的鳳榻此刻卻充斥著難聞的藥味,而錦被中的周綏闔著雙眼,看上去有一種令人發怵的靜默。
舒樂轉了轉眼珠,向身後的禦醫問道:“若是本宮即刻派人去尋,陛下還能撐多久?”
王太醫立即道:“娘娘放心,此藥乃慢性藥,老臣會想辦法為陛下穩住藥性。隻要一月之內尋來那味藥材便可。”
舒樂點了點頭,從周綏身上收回了視線,輕聲道:“本宮知曉了。”
王太醫下意識抬頭去看舒樂。
那人身上的鳳袍上還染著血跡,分不清是方才那兩名舞姬身上的,還是周綏身上的。
烈烈的鮮血從絳紫色的鳳袍中一路染下,甚至在麵頰上也沾染了些許,顯出幾分詭異的妖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