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王夫婦前來大元簽訂議和條約的時候,蛾姑比誰都清楚這是個陷阱。祁霽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他心裡在想什麼,她就算不全都知道,也能猜得差不多。所以她大膽求見了青王夫婦,在委婉提醒他們的同時,又忍不住問了唐清歡的消息。
得知那個姑娘還活著,卻過得並不好的時候,蛾姑有些想哭,她永遠都忘不掉唐清歡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可即使那樣,她的眼神也始終堅定如一。跟自己不一樣,唐清歡承受的痛苦遠比自己多得多,那麼自己又有什麼理由不堅持下去呢?
她無所求,隻希望青王夫婦能夠救救她的小少爺。
為什麼求助於這夫妻二人?蛾姑不知道,她隻是覺得他們很值得信任罷了。
她原本期盼祁霽能夠改正,即使不吞並大頌,他現在已經可以說是大元的暗帝了,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為何非要得到不該屬於他的東西?難道那個位置就那麼耀眼,耀眼到他願意丟棄有生以來所有的美好?
若是付出自己的生命能喚醒他,蛾姑決不猶豫。
為了救青王夫婦,也為了讓祁霽清醒,蛾姑選擇了在他懷裡死去。她摸著他的臉,懷念著當年那個拽著她裙角,一口一個蛾姑姐姐的小少爺。他是那麼天真爛漫,善良真誠,然而那終究隻是以往。
是回不去的以往。
祁霽抱著懷裡已經失去溫度的蛾姑,雙眼呆滯,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這一幕,日後每每思及此,都是痛徹心扉,難以入眠。
他強迫自己將她安葬,按照她的遺願放過了青王夫婦,甚至試著讓自己變回一個好人。他儘量不殺人,努力做好事,用儘一切力氣想要讓自己回到從前。
可是,他突然發現,回不去了。以前的他再也不會回來,現在的他也無法回去,他已經成為了今天的他,就再也沒有改變的可能。祁霽害怕了,蛾姑臨死前要他改了,要他變回去,可他變不回去了怎麼辦?現在他不僅不能給她皇後的殊榮,還連以前的自己也丟失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算什麼?這還是他嗎?他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想起小的時候,她牽著他的手走在雪地裡給他講故事,講黃香溫席,講孔融讓梨,講臥冰求鯉和彩衣娛親……講的都是那至仁至義的故事,那時候小小的他握著拳頭,立下豪言壯誌,一定要做個好人。可現在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他把蛾姑姐姐給弄丟了。
她說過不管他變成什麼模樣,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他,那麼她為什麼為了不相乾人的命,死在他懷裡?她口口聲聲說愛她,又為何要離他而去?祁霽不懂,他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腦子裡便越是一團亂麻。他沒有心思看奏折,沒有心思與臣子說話,甚至沒有心思吃飯睡覺,晝夜不息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她為什麼愛他卻不肯陪著他?為什麼最後還是要走?為什麼走的時候還要讓他傷心難過?
祁霽好痛苦啊。
他想不通,就去蛾姑的墳前待著,認真地把心底的疑問都說出來,然後期待地看向她的墓碑。因為小的時候她就說,如果有什麼傷心事或者是不懂的事情,都要來找她,她會想儘一切辦法為他解決的。現在他來了,可她為什麼不理他?
得不到答案的祁霽愈發精神渙散,他沒法長時間的集中精力,整個人都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幻想蛾姑還在他身邊,幻想他一轉身就能看見她溫柔的笑臉,幻想她拿著布巾笑吟吟地看著玩的一身泥巴的自己,幻想她叫輕輕地喚他小少爺……
在無邊無際的思念當中,祁霽淚如雨下。
他真不是個好丈夫。
當初與她結合,她本是不願的,因為他是主她是仆。是他不顧她意願地強了她,然後摟著她發誓這一生隻愛她一個,決不會再喜歡上彆的女子。他發誓要好好對她,把最好的都給她,讓她幸福。他還記得她笑的那樣滿足,烏黑的眼睛柔柔地凝視著自己,眼神充滿縱容和寵愛。他知道的,不管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她都不會生氣,更不會拋棄自己,所以他愈發的變本加厲,他因為知道這個人永遠都會在他身後等待,知道她永遠都不會離開,所以做的也就越來越過分,不住地索取索取再索取,直到將她的心血都榨乾。
然後她就倒下了。
當上大元皇帝後的祁霽,度日如年。他每嘗到一道好菜,就要遺憾蛾姑沒有嘗過;他每看見一處美景,就要遺憾蛾姑不能來看;他每聽說一件有趣的事情,就要遺憾蛾姑無法聽到……他沒日沒夜的想念她,想的心肝脾都疼。
怎麼會這樣呢?
他明明當上了皇帝不是嗎?
一定是因為得到的還不夠多!也許等到他吞並大頌的時候就會好很多了!於是祁霽二話沒說便對大頌下了戰書,絲毫不在乎之前的戰爭已經讓大元民不聊生,軍餉補給都跟不上,怎麼打仗?
可祁霽才不在乎這個。彆人的性命在他眼裡根本微不足道,他隻要自己的得到,其他人是死是活他才不管!
有聶家人為他賣命,他隻要坐在龍椅之上等待每天從前線傳來的消息就好了。祁霽開始幻想自己得到大頌後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完成了父王的遺願,成為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君主,那樣的話……他就不會再日日夜夜嘗到這齧心的滋味兒了吧?他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平靜,並且跟蛾姑證明,他雖然是壞人,但他贏到了最後?
抱著這樣的希望,祁霽無比期待戰爭的勝利。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在大頌精兵強將的猛攻之下,聶家人兵敗如山倒。於是祁霽禦駕親征,上了戰場,卻又似乎見到那個溫柔的女人站在他麵前,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眼神悲傷。
他不敢再去了,他窩回了大都,成日借酒澆愁。這仗是贏了也好,輸了也罷,他都不在乎了。直到大頌的鐵騎踏破大都,一名年輕的小將手執長劍闖上大殿,祁霽才從醉生夢死見回過神來。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他清醒的活著,倒不是乾脆的死了。也許死後還能看見他的蛾姑,正在奈何橋邊等他。
那小將指著他的鼻子罵了一通,也不知罵些什麼,祁霽豎起耳朵認認真真地聽了,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家夥是賀蓮房的弟弟。他不喜歡賀蓮房那個女人,他對祁氏皇族中的人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他忍不住要去恨青王夫婦。若是這兩人沒有來大都,蛾姑就不會死,蛾姑不死,他也就不會這樣痛苦。
這個時候,祁霽的腦子裡已經完全忘記當初是他授意麥可汗王,邀請青王夫婦前來大都的了。
他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瘋子。
這個瘋子知道痛,知道冷,知道思考,也知道仇恨,卻惟獨不知道什麼叫做後悔。也或許,是他忘記了什麼叫做後悔。他所擁有的都已經徹底離開了,事到如今,他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眼神空無地望著遠方,祁霽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想學著順子跟二狗子那樣,纏著自己的爹爹玩耍。可他還沒來得及學那兩人一樣抱住父王的大腿,父王便會冷眼瞪過來,問他:功課寫了好嗎?書讀完了嗎?武練了嗎?
若是他沒有完成,父王便會很生氣很生氣,說他是個沒用的不肖子,說他早晚要毀在他手上,說他不配做他的兒子。
那時候,祁霽不懂這都是什麼意思,每每這個時候,蛾姑就會出現在他身邊,輕聲細語地將他哄走。祁霽紅著眼圈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她總是笑著說,小少爺還小,現在還不懂,等到小少爺長大了,自然就懂了。
那是對擦肩而過的遺憾,是求而不得的瘋狂執念。
風好大,祁霽迷茫地睜著眼睛,方才他便在酒水裡注入了毒藥。想來不必多久,他就要一命嗚呼了。聽說人臨死前,總會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他的一生也會在極其短促的時間裡飛快地掠過。
祁霽看見了那些被自己所殺的人的痛苦。他們的冤屈、怨恨、悲傷、絕望……以及愛著他們的人的瘋狂。就像是失去了蛾姑的他,很多人在痛失所愛後選擇了自儘。
祁霽還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他扯著蛾姑的裙擺,仰著小臉,認真地聽她說話,然後說長大要娶她做妻子,要一輩子好好疼她愛她,決不讓她失望。
他還說,要做一輩子的好人。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