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驚蟄(一)(1 / 2)

同心詞 山梔子 12535 字 7個月前

新任知州的轎子落地便驚動了鶴居樓中張羅著接風宴的一眾官員,他們沒一個穿官服的(),身上要麼程子衣?()?[(),要麼道袍的,提著衣擺從鶴居樓中出來,抬頭便看見那立在轎子前的年輕人,他穿著一身青色官服,胸前的補子上繡著翎羽雪白,姿態高潔的白鷳,綿綿細雨裡,他沒有撐傘,正仰頭望向對麵鴛鴦茶樓上。

雖未見其人,但見其官服顏色以及那補子上的白鷳,官員們自然認了出來,這應當便是那位陸知州。

一名留著兩撇八字胡,眼皮天生很腫的官員才往階下走了兩步,一聲“陸大人”還沒喊出口,便見那位陸大人忽然彎身撈起那隻在他腳邊打轉的狸花貓,竟往對麵的鴛鴦茶樓裡去了。

樓內的茶客們沒料到正被他們議論著的陸知州忽然進來了,他們聲音一瞬小下去,一個二個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不知道是該作揖還是直接跪下得好。

茶樓掌櫃才反應過來,心說這得跪啊,可是膝蓋才一彎,眾人隻見那位陸知州如同一陣清風般掠過,徑自往樓上去了。

樓上樓下鴉雀無聲,陸雨梧快步走到廊上去,朱紅欄杆畔,茶客們噤若寒蟬,作勢起身要跪,卻聽那位知州大人道:“不必跪。”

茶客們才抬起來的屁股又一下落回去,麵麵相覷片刻,他們小心呼吸著,偷偷地看向那位陸知州,隻見他懷中抱著一隻毛發濕漉漉的胖貓,而他站定在那裡,欄杆外細密的雨霧撲來,他的眸子盯著幾步開外,緊挨著欄杆的那張桌子。

桌麵上有一層淺淡的雨氣,一隻茶碗翻倒,茶水還在順著桌沿往下滴答,一盤糯米八寶鴨沒有吃完,一旁的瓷碟中是擺放整齊的根根鴨骨。

瓷碟底下押著一隻信封。

陸雨梧走近,伸出雙指將它抽出,慢慢露出信封上“細柳親啟”四個墨字,封口處是被撕開的,裡麵空空,什麼也沒有。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踩踏樓板上來,近了。

緊接著一道聲音落來:“下官汀州州署同知竇暄,拜見知州大人。”

陸雨梧眼底那一分黯然的神色從指間信封掠過,轉過身再抬起眼簾看向麵前此人,神光清泠而疏淡:“原來是竇大人。”

竇暄是州同知,從六品,正該是這位陸知州手底下的副手,他拱手作揖,略略抬首:“我等皆在對麵的鶴居樓上靜候大人,不知大人為何到這裡來了?”

“沒什麼,”陸雨梧抹了一把懷中狸花貓身上的雨露,不著痕跡地將空信封收入袖中,“走錯而已。”

竇暄眉心微動,卻也什麼也沒多說,麵上仍含笑意,禮數周全地將這位知州大人請下鴛鴦茶樓,去到對麵鶴居樓。

汀州官署裡所有的屬官皆在鶴居樓門口將陸知州迎入樓中,上樓之際,竇暄行在知州身邊,低聲說道:“孟提學此時正在樓上。”

“孟提學?”

陸雨梧抬眼。

“正是孟蒔,曾任禮部員外郎,前年回來慶元做提學官,他聽說大人您來汀州任職,便

() 一定要來給您接風洗塵。”

提學官為一省學政,負責科舉與書院一應政務,巡視各州、縣學,選拔國子監生,是個正四品官,一般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擔任。

孟蒔出身白蘋,正是汀州境內佛陵縣人,如今已有六十餘歲,大約是保養得宜,頭發與須子還沒那麼白,他戴著懶收網巾,看不出發鬢稀疏,一身寬鬆的蝠紋道袍,聽見踩踏樓板的步履聲,他抬起眼朝簾子那邊看去,果然不多時,外麵的仆人便掀起來簾子,那穿著一身青袍官服的年輕人被一眾人簇擁而來。

孟蒔發覺他懷中竟還抱著一隻貓,那貓毛發上的雨露將他衣袖沾濕了一片,他卻渾不在意,隻將貓放在一旁的案幾上,隨即走上前來,俯身作揖:“學生陸雨梧,見過孟提學。”

“快不要這樣多禮!”

孟蒔忙起身虛扶了他一把:“我本是腆著老臉,硬要湊來給你接風的,可不是過來擺譜的!”

孟蒔笑嗬嗬的:“這麼問也許有些唐突,不知陸知州的表字是?”

“秋融。”

陸雨梧說道。

“可是陸公給你取的?”

孟蒔一邊問,一邊按著陸雨梧的肩讓他坐下來。

“是。”

陸雨梧頷首,狸花貓跳下案幾,又來他腳邊打轉,他索性將它撈起來,抱在懷中。

孟蒔見他如此,便笑著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愛貓之人,連赴宴也要帶上它。”

“撿的。”

陸雨梧淡淡道。

他的手按在貓腦袋上,招來陸青山要了一張乾淨的巾子,好似專注地給貓擦拭身上的雨水。

孟蒔一手才端起來茶碗,聞言倒是無謂地扯了一下唇,十分自來熟:“今日隻有咱們這些人而已,在這鶴居樓也都是為了給你接風,又不是上堂審案的,秋融,你怎麼穿著官服就來了?”

“初見同僚,我想理應如此。”

陸雨梧沒抬頭,仍在擦拭貓的毛發。

室內一時靜下來,孟蒔仿佛是此刻方才覺察出這位陸知州的一點秉性來,看著那樣的和煦知禮,但實則如一汪淨湖,看似粼波不泛,實則靜水深流。

身為州同的竇暄眉心動了一下,但麵上卻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他隻是抬眼看向那位孟提學,隻見孟提學麵色如常似的,又道:“你既然是汀州知州,那麼你與竇大人他們也就是一家人了,可不要太生分了啊,他們是有心的,今日若不給你接風,隻怕後頭就排不上了。”

孟蒔說著玩笑似的話,但裡麵總有幾分意味並不好笑,陸雨梧抬起臉來:“不知孟提學此話何解?”

那竇暄忙接過話去:“咱這兒的繁華是靠鹽養起來的,不是下官胡言,這大燕的國庫一半兒是靠鹽養的,而這鹽業當中的一半兒,又是靠咱慶元這一個省,汀州是慶元的中心,慶元的鹽商們都從這兒立根基,自從知道您要來汀州任職,底下那些鹽商們都急著要見您一麵。”

“見我做什麼?”

雨梧神情沉靜:“我不過一個知州,跟鹽政分毫不沾邊,他們無論是賺錢,還是繳納鹽課銀,領取鹽引,本與我無關。”()

竇暄看著他片刻,仍露出得體的微笑:大人說得是,他們也不過是想見見您這位父母官罷了,您雖與鹽政無關,可汀州大小事不都與您有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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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熙,還看不出來嗎?”

孟蒔忽然笑了一聲,將茶碗擱下來,對竇暄道:“咱們這位陸知州與他的祖父陸公一樣,鹽商們如何想,那是他們的事,陸知州不關心這些。”

“孟提學說得是,陸公生前本就清正無私,家學淵源,陸知州自然如此,”竇暄附和著,又對陸雨梧解釋道,“輯熙正是下官的表字。”

陸雨梧騰出一隻手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竇大人的名與字,可真是極儘光明。”

竇暄笑了笑,略腫的眼皮總是耷拉著,襯得他眼睛小而無光:“大人謬讚。”

官署裡的屬官們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在上官說話的時候插嘴,室內就這麼忽然一靜,竇暄覺得有點尷尬,小心地瞅了一眼孟提學,提議:“那……開席?”

孟蒔手指輕扣茶碗邊沿,臉上仍然是平和放鬆的笑意:“陸知州都已經坐在這兒了,自然是該開席了。”

雨勢漸大,街上撐傘而過的行人總忍不住往鴛鴦茶樓後麵的那棵老槐底下瞅上兩眼,那裡有一個大高個,穿著藍布衫子,身上點綴銀飾,他頭上戴著個鬥笠,偶爾抬頭,露出臉上神秘的銀色圖騰。

在他身邊,則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一身藍布衫裙,身上繡著彩線蝴蝶,發髻上與身上都掛著漂亮的銀飾。

他們看起來像是異族人。

比較奇怪的是,他們兩個都蹲在樹麵前。

“阿叔,咱們怎麼辦啊?難道……咱們真要眼睜睜地看著細柳姐姐去殺陸公子嗎?”雪花手中撐著一柄傘,雨滴打在傘沿的聲音聽得她心煩意亂,“要不是咱們有個送信的借口,那柏護法還不肯告訴我們細柳姐姐來汀州做什麼……”

要不是浮金河橋底下那個老攤主攔住舒敖,硬說有一封信給那位常去他那兒吃早飯的紫衣姑娘,舒敖和雪花也沒辦法憑著一封重要信件的借口,從柏憐青嘴裡撬出細柳的下落。

舒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忽然破口大罵:“大燕皇帝心真壞!”

他聲音大,引得路過的幾個行人神情驚異,側目過來,雪花趕緊捂住他嘴巴:“阿叔!快彆亂說話!”

舒敖眉頭擰得死緊,他一把拉開雪花的手:“雨梧昨日到的汀州,我昨晚就看見細柳在擦刀,擦了好久!她肯定,肯定已經在琢磨動手的事了!”

雪花倒吸一口涼氣:“阿叔,我們得想個辦法!”

兩人蹲在樹麵前,忽聽身後很輕的步履臨近,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浸潤雨氣的清越女聲:“想什麼辦法?”

舒敖與雪花幾乎同時後背一僵,而後齊齊轉過頭,望向身後的紫衣女子,她沒有撐傘,雨露沾濕了她烏黑的鬢

() 發,在她的珍珠耳墜末尾晶瑩欲滴。()

她發髻間那隻玉兔抱月銀簪被雨水衝刷得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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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

舒敖結結巴巴的,還沒說出個所以然,細柳卻沒什麼要聽下去的意思,她清冷的眸子在他們二人臉上掃了一番:“信我已經收到,你們也該回去了,彆再跟著我。”

說罷,也不等舒敖與雪花反應,細柳轉過身,餘光掃過河對岸光影濃暗的連廊,她麵上神情淡漠,孤身步入煙雨。

梅雨潮濕,減淡幾分六月的炎熱,天色漸漸暗下去,連綿的雨水順著官衙的簷瓦流淌滴答,燈籠照著庭內濕潤朦朧的霧氣。

“公子?”

隔著一道簾子,陸青山站在那裡,看向內室裡的那道素紗屏風。

內室裡熱霧繚繞,陸雨梧靠在浴桶的邊沿,聽見這道聲音,方才睜開眼,像是茫然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清明。

“您怎麼了?”

陸青山在外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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