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
陸雨梧抬起左手將濕潤的長發往後理,露出來整張被熱氣熏得微微濕潤的麵容:“隻是睡著了。”
“我去讓人給您煎藥。”
陸青山說著,便往門外去了。
內室裡很靜,陸雨梧在浴桶裡半晌沒動,熱煙減淡,他一雙眸子神情清淡,視線停在不遠處的案幾上,那隻狸花貓將身子團成一個球似的,像是熟睡。
忽然泠泠的水聲斷斷續續,驚動了那隻狸花貓,它抬起來腦袋,一雙圓圓的眼睛敏銳地望向那站在浴桶邊,穿上一件雪白內袍的年輕公子。
熱霧彌漫,他烏濃的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水珠順著他的鬢發往下,點綴他修長的頸項,沾濕他潔白的襟口。
外麵雨聲繁雜,陸雨梧低眼係衣帶,忽然間,突兀的清音隱約響過幾聲,他濃而長的眼睫一顫。
像是銀飾碰撞的脆聲,很輕微。
雨聲遮掩之下,它模糊得就像是他慣常的錯覺。
陸雨梧敏銳地抬頭,幽微燈火下,麵前的素紗屏風上映出一道纖瘦的影子,頃刻間,那如淡墨般鋪陳在屏風上的影子動了,刀光陡然刺破素紗襲來,陸雨梧立即側過身躲開,再轉過臉,燭影閃爍在那纖薄如柳葉般的刀刃上,化為凜冽殺意。
刀刃倏爾一轉,在素紗屏風上劃破長長一道口子,刺向陸雨梧的腰側,陸雨梧立即往後退,倏爾碰倒一旁的燈籠柱。
燭火落地湮滅,房中驟然更暗。
也是這動靜驚動了門外剛剛歸來的陸青山,他一腳踢開房門進去,正見一道影子越過屏風,挽刀刺向陸雨梧。
“公子!”
陸青山臉色大變,飛奔過去的同時抽劍堪堪抵開那一刀,那殺招極狠,震得陸青山虎口發麻,他心中更凜,立即將陸雨梧護到身後,又接下女子更為淩厲的一招。
聞訊而來的一乾侍者及時提劍入內,將這內室圍得水泄不通,而房中幽暗,女子麵容不清,似乎根本沒將這些侍者
() 放在眼裡,她身法極快,從容擋開他們,旋身的刹那,她一個騰躍,提刀襲向陸雨梧。
陸青山以劍身抵開致命殺招,刀劍碰撞幾乎迸發點滴火星,陸雨梧立在陰影裡,那刀光閃爍過他的眼底。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招式,每一招幾乎都可稱致命的殺招,但陸雨梧看她回身刀鋒挑開幾名侍者的劍刃,他忽然抬手探向她臉上的長巾。
女子敏銳極了,她轉身,刀鋒折向手肘的方向回刺的刹那,卻猛然僵了一下,刀鋒堪堪擦破他腕部濕潤的細布。
“有刺客!有刺客!”
外麵吵嚷起來,敲鑼的聲音連夜雨也遮掩不住,官衙裡的捕役們很快蜂擁而至,擠滿這間庭院。
“在房簷上!房簷上有人!”
又有人喊。
女子忽然轉身,抬刀逼退數名侍者,一雙眼看向那道門外,連綿雨幕裡燈籠光影橙黃,照見幾人掠簷而走的倉皇背影,捕役們很快往外麵追去,很快,這間院子又靜了下來。
“陸大人!陸大人您沒事吧?”
一名捕頭在外麵氣喘籲籲地喊。
陸青山持劍橫在胸前,一雙眼盯住不遠處被侍者圍在中間一動不動的那個不速之客,正要高聲說些什麼,卻聽陸雨梧忽然道:“我沒事。”
陸青山一愣,回過頭,房中隻有一隻燈燭在燃,且在另一邊的書案上,光影實在幽微,陸青山看不清公子的神色,隻聽見他沉靜的嗓音:“既然有刺客,你們還不去追?”
“是!”
那捕頭在外頭聽了,一個激靈,連忙領著人趕緊去了。
外麵靜得隻剩雨聲,陸雨梧又開口:“青山,你們下去。”
“公子?”陸青山擰著眉。
“她若真要殺我,你們誰也攔不住。”
陸雨梧聲音平穩:“下去。”
陸青山沉默了片刻,到底還是領著侍者出去了,那道門合上,陸青山站在外麵,他的影子就映在槅門上。
房中很安靜,襯得外麵雨聲雜亂。
隔著一道破損的素紗屏風,陸雨梧看著她淡墨似的影子,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陸大人就那麼篤定我不會殺你?”
她的聲音像沾著冰冷的雨露。
陸雨梧依舊在看屏風上她的影子,大約是好一會兒沒聽到他的聲音,他看見影子動了一下,像是在透過破損的素紗看向他。
“我做了什麼凶惡之事嗎?”
他卻忽然問。
“怎麼?”女子的聲音依舊冷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你沒做過,我便不會殺你?”
“你不會。”
他說。
槅門外夜雨淅淅瀝瀝,他的聲音再度傳來:“但我能感受到,你很生我的氣。”
女子抬起眼簾,她仿佛可以感覺得到透過那道殘損的屏風,那個人的目光如有實質地落來她身上。
“細柳。”
他忽然喚。
眼睫忽然
顫動一下,她望向屏風後那道頎長的身影。
大約是被密光州的風沙浸染過,他的嗓音少了少年的清亮,比以往要更多一分低沉:“這幾年,你過得好嗎?我……()”
伴隨步履聲,是銀飾碰撞的清音。
你認識我??[(()”細柳打斷他,從屏風後走出幾步,繞過它,在一片昏昧的淡影裡,抬起一雙過分清冷的眸子看向他。
他像是才沐浴過,烏濃的長發還是濕的,皮膚雖然呈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但單薄雪白的衣衫卻遮不住他一副肌理流暢的體魄。
他衣袖微卷,腕部不知道為什麼裹著一圈細布,那布方才被她的刀鋒擦破了,鬆鬆散散,正被他另一隻手掌按住。
細柳的目光從他手背繃緊的筋骨掠過,目光觸及他微紅的眼瞼,她怔了一瞬。
仿佛僅僅因為她這樣一句話,陸雨梧便有些無措,他甚至反應了好一會兒,隻是用那樣一雙黑沉的眸子盯住她。
這時,狸花貓突兀地叫了一聲,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它跑到細柳的腳邊,圍著她打轉。
陸雨梧想起今日鴛鴦樓下那一瞥。
想起那隻空空的信封,他望著細柳,看她烏黑的發髻,上麵沒有任何飾物,隻有她腰間仍舊掛著銀色的腰鏈,片片銀葉閃爍著冷光。
她的眉眼有些不一樣了。
就好像在燕京槐花巷裡的那個院中,他也曾短暫窺見過她眉眼的詭秘變化。
“對不起。”
夜雨聲聲,細柳忽然聽見他說。
她眉頭微皺了一下,她再度看向幾步之外的陸雨梧,密光州的寒冷仿佛浸透了他的骨髓,他如一座積雪的山立在昏昧的光影裡,清寒籠罩他,但望向她的眸子卻積蓄著如日光般的溫度:“我答應過你,無論我在哪裡,三月一信,初一為期。”
“可我食言了。”
他走近,垂著眼簾看她:“我不是故意要食言,是我……”
他忽然頓住了。
細柳眉眼間那點微末的溫度卻驟然消散,她臉上一點情緒也不剩,仿佛全然陌生似的:“你果然認識我。”
“那你知不知道,我本就是一個健忘的人?”
細柳麵無表情地說:“我不記得什麼約定,也不記得你這個人,還是說……”
忽然間,她湊近。
深色的長巾遮住了她半張臉,唯獨露出來那雙眼睛亮若寒星,她的氣息輕拂過陸雨梧的頸側,他眼底晦暗,漣漪微泛。
細柳卻忽然錯開眼,側過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隨後從懷中摸出一張信紙,上麵的兩行墨字已被茶水洇過,有些斑駁。
“你來告訴我,”
簷下燈籠的光被槅門切割成昏昧散碎的影子,投落在她被長巾遮掩的臉上,她輕抬眼簾,凝視著他:“我們之前,該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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