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立冬(十一)(2 / 2)

同心詞 山梔子 9939 字 10個月前

薑變冷笑,“趙騰,你可真是一問不知啊。”

“殿下明鑒!罪臣一向隻遵上官的意思做事,個中秘辛,上官他又豈會告知於我?此次譚應鵬將軍死在罪臣治下,我亦惶惶不敢慢怠,趕緊奏報上官,是他複我道,既已有疑犯,當立即結案奏報朝廷!”

趙知縣帶著哭腔:“誰知陸公子一心為那姑娘作證,罪臣,罪臣……”

“所以你就乾脆一閉眼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秋融,一來,你也不算得罪陸家,說不定還能攀附一二,就是那催促你立即結案移送燕京的上官,顧忌著陸家也不能對你發作,二來,死的是朝廷重臣,你這裡結了案也不見得算數,到了燕京,還有大理寺複查,到那時,若這疑犯經不起大理寺的推敲,就是你的責任,但若是這案子到了陸家手裡,怎麼結,結不結得了,都與你沒有太大的乾係了,到時責任也不是你的責任……吾說得對不對?”

這一番話實在是剖心拆骨,隻不過剖的是他趙知縣的心,拆的是他趙知縣的骨,趙知縣渾身發抖,額頭緊抵地麵,大聲哀呼:“罪臣知罪!”

“你放心,你那上官安隆知府吾已令人去定水縣捉拿,你交代你知道的,他自然也要交代他知道的。”

“來人,摘去他烏紗帽,暫押牢中。”

薑變一抬手,兩名侍衛立即上前將趙知縣的官帽取下,抓住他兩個臂膀拖他出去。

“求殿下寬恕!求殿下寬恕!”

趙知縣哭爹喊娘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月洞門外,方才漸漸隱去,薑變揉了揉額角,歎了口氣:“秋融,若不出我所料,那安隆知府催促這趙騰結案,隻怕是侯之敬那個老小子的意思。”

陸雨梧沒說話,回頭看了一眼床上,陸驤臉色慘白,之前摔斷的腿還沒好,今日又騎馬摔到火堆裡,燙傷了手臂。

陸青山才給陸驤上過藥,又將陸驤使過的短火銃擦乾淨放回匣子裡,那本是陸閣老給陸雨梧防身用的東西。

“你哪裡來的金羽令?”

陸雨梧冷不丁地問道。

薑變說道:“哦,是那位花小姐給我的,她說是那細柳姑娘要她帶給我的,也多虧了這金羽令,否則我還真調不來這麼些人。”

“細柳?”

陸雨梧眼底浮出一絲驚詫。

“是啊,”

薑變說著,往窗外看去,外麵天色竟已漸黑,“這一天下來真是亂得很,我還沒有個機會問問你那位朋友金羽令為何會在她手裡。”

對麵房門緊閉,竟無一燈。

陸雨梧與薑變從房中出來,陸青山先行到對麵廊上去敲門,卻無人應,反倒是回廊儘頭的那道門開了,花若丹端著一盆血水出來,臉色發白。

“花小姐。”

薑變與她目光相接,見她要行禮,便立即道:“快免了,不知那位驚蟄小兄弟傷勢如何?”

“大夫說他傷重,清理傷口就用了兩個時辰,如今還昏睡著。”

花若丹答道。

“細柳可在你那邊?”

陸雨梧問她。

花若丹一怔,“我回來還不曾見過細柳先生。”

隔著一道門,他們的聲音隱約落來細柳耳畔,室內昏黑一片,她聽不清,眼皮沉重得厲害,她一身氣力仿佛已經用儘了,連腦中都變得混沌。

“砰”的一聲,似乎門開了。

有人掀起簾子,又有人捧燈而來,她勉力半抬眼皮,那橙黃的,茸茸的燈影鋪來,她一瞬又嗅到那種隱隱的,細微的冰冷味道,它裹挾著她的感官,像一隻手將她按進波濤洶湧的水中,水聲滔滔,漁燈在一條烏篷船上胡亂搖晃。

呼吸一聲比一聲重。

陸雨梧循聲看去,一片昏黑濃影裡,那女子一身血衣未脫,連雙刀都未收入鞘中,就那麼躺在一張醉翁椅上。

他立即走上前去,陸青山扶燈跟上,燈火驅散陰影,那光落在她臉上的刹那就仿佛是流火燎過她的皮膚,她眼睫幾乎一顫,喘息聲重。

“細柳!”

陸雨梧忙喚。

她聽不清,隻覺潮濕的湖水湧來,灌入她的口鼻,和著那種冰冷的煙粉味猛烈地擠壓她的心肺。

漁燈在晃。

一道聲音在歎:“孩子,你誰也不要怪。”

那隻手按著她,溺死她。

“細柳!”

陸雨梧見她脊骨繃緊,像被人扼住喉嚨般用力喘息,臉色蒼白竟有些發紫,她眼皮緊閉卻不住地顫動,像是在本能地躲避著光線,陸雨梧看向陸青山手中的燈:“滅燈!”

陸青山立即吹熄了燈燭,花若丹見此,便道:“先生應該是喘症發作了,我這就去請大夫!”

“喘症?”

薑變立即讓李酉他們開窗,秋風隨著燈影月輝一道落入室內,他再看向那醉翁椅上的女子,麵露驚異,“身患喘症,竟還能習得這一身武藝?”

不斷晃動的漁燈滅了,可潮濕的湖水圍困著細柳,那隻手的主人說:“認命,就是你的命。”

細柳手指蜷縮一下。

窗外光影落來她側臉,陸雨梧似乎看見她耳下那道疤痕有些微鼓,泛出一縷青紫的顏色,飛快掠入她頸間。

陸雨梧視線隨之往下,見她頸側青筋微鼓,他手指在她襟前蹭下來一點白色粉末,他湊到鼻間一嗅,冰冷的煙粉味,他立即想到今日侯之敬拿在手中的那隻鼻煙壺。

他立即從她腰間搜出一個瓷瓶,瓶塞一打開,苦澀的藥味襲來,他倒出來在掌中瞧了一眼,似乎正是他之前見她吃過的那種。

那道聲音如冰刺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戳刺她的耳心,水聲擠壓胸肺,天旋地轉間,她想,憑什麼?

“我命……”

她泛白的唇翕動,陸雨梧沒有聽清,他湊近的刹那,她的手卻顫抖地摸向腰側。

“我定。”

他聽清了她口中的這兩字,與此同時,一道寒光閃爍而來。

薑變臉色一變:“秋融!”

陸雨梧反應迅速,一把攥住細柳的手腕。

他掌心溫熱,不同於那隻幾乎要她將溺死的手的冰冷,她一瞬睜開眼,滿腔嚴寒殺意驟然遭遇麵前這一雙點染春暉,猶帶關切的眼。

她愣住。

一柄細柳刀薄光凜凜,就橫在她與他之間,陸雨梧忽然伸手穩穩扶住微微晃動的椅背。

如同一個持槳的人倏爾穩住茫茫湖上那條隨波亂晃的烏篷船,漁燈早就滅了,她發覺自己不在水裡,在船上。

溶溶月輝在他身後,

他手指間撚著一顆烏黑藥丸,對她說:“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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