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四兒被他們弄得眼淚鼻涕流個不停卻在笑。
“四哥!我們也想跟著你出去!”
“是啊四哥!我們想出去!”
“都出去!”
喬四兒抱住他們:“咱們都出去!”
到今日離開堯縣,細柳方才見到驚蟄,他們同乘一架馬車,花若丹抱著阿秀,阿秀懷裡抱著貓。
“你怎麼樣?”
細柳問他。
“放心死不了,”
驚蟄蔫蔫的,才吃過一副藥,他昏昏欲睡地喃喃,“我還沒報仇呢。”
細柳抬眸看向花若丹,她明顯聽見了,與細柳目光一接,她挪開視線:“年紀輕輕走上這條路,誰身上沒個仇沒個怨的,如我,亦如你們,先生放心,我自顧不暇,無心好奇。”
細柳卻一怔。
她沒說話,卻將視線落回驚蟄臉上,他已經睡著了。
驚蟄不說,她都快忘了。
他敢刀口舔血,是因一樁殺父之仇要報。
不論是他,還是花若丹,他們都有仇,都有怨。
可她——有什麼呢?
深秋漸儘,這一路少有落雨,故而沒有在路上過多耽擱,他們走了一個來月,才路過永平縣,卻遇上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官道邊支了個茶棚,薑變乾脆下令停車暫時休整。
秋雨滴滴答答的,花若丹見驚蟄端著茶碗不喝,隻盯著那煮茶的老翁在看,她道:“你在看什麼?”
驚蟄抬了抬下巴,“你記不記得上回?”
花若丹一下想起來堯縣官道上那茶棚中放了迷藥的茶,她一頓,不由看著自己麵前的茶碗。
驚蟄撲哧一笑:“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小爺爺我上過一回當還能再著了道?喝你的吧,這茶就是苦了點兒,沒加什麼料!”
“驚蟄!”
花若丹發覺自己被捉弄,拿炒花生砸他。
細柳站在不遠處觀雨,聞聲朝他們那處看了一眼,這一路上花若丹對她與驚蟄這兩個傷者都多有照料,驚蟄也十分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樣對花若丹惡聲惡氣,倒也相處得還算融洽。
阿秀忽然從麵前跑過,細柳見她奔入雨幕,便立即跟過去。
陸雨梧放下茶碗,與薑變道:“修恒,我去看看。”
他接來陸青山遞的傘走如煙雲雨幕,官道上卻不見人,他立即走到道旁去,底下竟是一片田埂,阿秀與細柳的身影在底下影影綽綽。
他朝陸青山搖頭,示意他不必跟,而後他順著道旁小路,慢慢地走下去。
阿秀就蹲在田埂上,看田裡收割過稻子的一簇簇殘梗。
細柳聽見雨打傘沿的脆響,她回頭之際,一柄紙傘遮在她與阿秀頭上,她看向陸雨梧,他已在傘外,雨珠拂在他臉頰。
“阿秀,你想阿婆了?”
陸雨梧輕聲道。
阿秀轉過臉來:“陸哥哥,你家裡有田嗎?”
陸雨梧點頭,“有,但不在京城。”
“那在哪兒?”
陸雨梧摸了摸她的腦袋,“等你長大,我帶你去。”
阿秀“嗯”了一聲,又望向雨霧裡的田野。
“細柳,你拿著。”
陸雨梧說著,將傘柄塞到她手中。
細柳看著他蹲下去,阿秀轉過來,在他掌心放了幾粒沒收儘的稻米,他便捏了一顆來看。
“有什麼好看的?”
細柳忽然道。
聞言,陸雨梧回頭望她:“一粒是沒什麼好看,可若是千千萬萬的稻米黃熟呢?”
千千萬萬的稻米黃熟?
細柳微怔。
陸雨梧眺望田野,“細柳,我曾無所望,一度不知我該做些什麼。”
“你不入仕?”
官宦之家的子孫沒幾個不入仕的,細柳不明白他的迷惘。
陸雨梧沒有答,隻是看向她,笑道:“若不是我帶著你走錯路,我還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蓬草那樣的東西,百姓無以食,所以食之。”
他捧著那幾粒稻米,雙眸剔透如春露:“但若是有朝一日,稻米數之不儘,收之不完,是否天下便能少有饑餒?”
“那……可能嗎?”
細柳看著他。
秋雨與濃霧交織,他烏濃的發髻沾了雨水,一身淡青衣袍也浸潤水霧,他定定地看著她,說:“可以,隻要我找到最好的稻種,隻要我能找到更好的種植辦法。”
細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可是這少年神采清澈,卻又令她不得不相信他所言一字不虛。
“我想讓天下百姓都不再吃蓬草。”
雨聲沙沙的,少年站起身來,聲音清如玉磬。
細柳神光微動。
他知道自己是誰,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像驚蟄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驚蟄,知道自己入紫鱗山是為了報仇。
就像花若丹處心積慮一路行來,也是為了她父親的冤案。
他們都知道自己的來處,也知道自己的去處。
“人,”
細柳看著他的背影,近乎迷茫的開口,“一定要知道自己的來處嗎?”
他們都有來處,所以他們也有去處。
陸雨梧聞聲回頭,她清臒的麵龐褪去了一分漠然,那雙眼睛亮如寒星。
“重要的是你想不想,”
陸雨梧看著她道,“從心而已。”
從心。
細柳撫摸自己的心口。
“這趟回京,你我便要分道。”
陸雨梧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他將阿秀拉起來,“你放心,阿秀我一定會照顧好她,還有……”
他忽然頓了頓。
“什麼?”
細柳神色莫名。
陸雨梧忽然從懷中取出來一枚銀葉,那正是之前在堯縣她承諾給他的那一枚,她抬眸:“這麼快你就要用掉它?”
“嗯。”
陸雨梧遞給她,“你從南州來,南州的許多事你比我清楚,而你又是江湖中人,比我自由,亦比我多些手段。”
細柳看他掌心未褪的疤痕,“你想請我幫你找人?姓周?”
陸雨梧點頭:“是。”
秋雨如滴,拍打在傘沿,他的聲音仿佛浸潤潮濕的山霧:
“盈時。”
“周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