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結束, 空氣中卻還彌漫著一種近乎冷凝的氣氛。
無人敢喧嘩。
在身後已經染了一大片血跡的旁觀席上,血液潑灑,濃重的腥氣一點點散開, 鑽入每個人的鼻腔中。
瓊洛·卡藍手扶著座椅扶手, 手臂的肌肉正不自覺的痙攣。
就在剛才, 他身邊的庫伯家族的一個貴族,上一秒還在和他低聲交流, 下一秒就突然炸開成一片血霧。
他的側臉、半·身都被染紅。
視線裡還殘留著一片駭人的猩紅。
在死亡如此逼近的這一秒。
他從盧敬瑜的身上, 終於體會到了生命被掌控的恐懼感。
“啪、啪、啪。”
證人席上,響起了孤單的掌聲。
韓亭熙一眨不眨地看著褚澤, 彎著眼睛,笑得燦爛。
掌聲從他的手心傳出。
從這開始,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又在之後化為掌聲的洪流。
無數雙眼睛透過直播平台, 看著那位英俊而妖異的青年, 對著鏡頭緩緩勾唇而笑。
那一點耀眼的綠芒,筆直刺入所有曾口誅筆伐、人雲亦雲的人的心臟。
韓亭熙翻出了證人席。
褚澤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向他而來的戀人。
韓亭熙用那種極其親昵的姿勢,腿環上他的腰, 頭埋在他的頸窩裡, 輕輕地蹭了蹭。
“贏了。”
韓亭熙抬起腦袋, 眼中的盛著星光, 就這樣額頭相抵,氣息交織。
唇被輕輕碰了碰, 像吻著棉花糖。
褚澤親他柔軟的嘴唇, 克製卻飽含愛意。
“走吧。”
盧敬瑜冷凝的麵孔,看著他們時, 才微微緩和,像是冰河解凍,浮光閃爍在河麵上。
褚澤轉過身,看向了旁觀席,對著艾薇兒微微頷首後,停留在了臉色蒼白的瓊洛·卡藍身上。
邁步向前。
瓊洛·卡藍的位置恰好離過道不遠。
褚澤的聲音飄在空中,送入了瓊洛的耳中。
——“卡藍先生,或許不久後,您會與您的友人再會。”
瓊洛猛地看向他,神色微微猙獰了一瞬。
他是什麼意思?
不久後再殺了自己嗎?
怎麼可能!
就憑他一個平民,一個小小的二階異能者?!
但在他的心底,慢慢攀升起一種不能隱藏的懼意。
他想起了法裡昂的慘狀。
庭審中褚澤永遠平靜無波的那張麵孔,在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
——他做得到。
他是一個瘋子!
完全不計後果的瘋子!
瓊洛幾乎將扶手捏碎,卻無法遏製自己瘋狂顫抖的手臂。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手,溫和的假麵已經無法維持下去。
“暫時離開主星區。”瓊洛聽到自己對終端中的下屬如此說道。
褚澤心中也泛起了輕鬆之意。
貴族或者那些自持身份的人,總是這樣——想要做某件事時,往往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過現在,當庭釋放,他們意圖處死褚澤的借口消失了。
無論是盧敬瑜,亦或是顧均,在褚澤被力量強大的、倒施逆行的那一方施加罪名時,守序的、維護律法的他們,往往陷入更艱難的境況。
在帝國無數的公民見證之下,褚澤無罪。
所以他們也可以理所當然,動用自己的力量將其保護起來,而那些貴族或者舊派隻能束手作罷。
褚澤站在了法庭門前,陽光筆直照射在他的身上,光芒在他的發絲、睫毛上跳動,像是如同掙脫了某種陰暗的束縛。
“回異能司?”盧敬瑜看著他,“你的複製還差多少?”
“隻有最後一點。”褚澤回答。
褚澤輕歎著說:“最後那些信息,我記住,卻無法理解,就好像……”
他眉頭輕輕蹙起:“是神的領域。”
“如果時間再多一些,我應該可以成功複製出來。”
在褚澤的精神海中,如同星辰一樣的異能種子,已經呈現出半成型狀態,隻差最後一步,似乎就會成熟。
所以褚澤說:“回銀星吧,我不需要再去查看那枚碎片了。”
“sss+的異能都會涉及某種可以稱之為‘神的領域’的東西,可以在五階之下提前接觸規則的力量。”
盧敬瑜走在旁邊,為褚澤講這些他暫時無法接觸到的知識。
“教授……”韓亭熙忽然開口,他看著盧敬瑜,臉上難得憂心忡忡:“您在庭審現場殺了那麼多人,他們不會再把你送上法庭吧?”
盧敬瑜灰藍的眼睛這時顯得十分溫和沉靜,他聽著韓亭熙的話,忽然笑了,伸出手敲了韓亭熙的腦袋一下。
“多讀書。”
韓亭熙滿臉疑惑。
褚澤將他攬過來,手揉了揉他的頭,笑著說:“五階以上異能者都會進入元老殿。”
“我當然知道。”韓亭熙無語道:“我還不至於這麼沒有常識。”
“哦?”褚澤挑眉。
“元老殿的人,如果觸犯律法,可以用功勳相抵。”
褚澤說:“所以,像盧教授的功勳,大概可以再殺個上千人?”
韓亭熙確實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因為普通人很難接觸到元老殿這種級彆的消息,隻有褚澤或者艾薇兒這種博覽群書的人,才能對其中的特殊有所了解。
韓亭熙若有所思道:“那還不錯。”
他往後仰了下頭,躲開褚澤捏著自己臉頰的手,嘟囔道:“警告你不要再捏了。”
褚澤點頭,然後兩手一起上。
把韓亭熙的臉用力揉了揉。
韓亭熙笑罵著躲開,轉過身,忽然頓了一下。
褚澤從他身後掛上去,輕聲問:“怎麼了?”
“你看那裡。”韓亭熙抬了抬下巴。
褚澤順著他指示的位置看過去,眯了眯眼,慢慢道:“那個王思君?”
不遠處,有個全副武裝,把臉蒙在頭紗裡的、遮遮掩掩的女人,她手裡拿著一架價格昂貴的攝像,正偷偷摸摸對著兩人的方向攝錄著。
“嘖。”兩人同時嘖了一聲。
“死灰複燃?”
“哪都有她。”
他們倆直接走了過去。
盧敬瑜看著他們兩個,溫和的笑了笑,先一步走了。
王思君渾身一僵,非常刻意地將頭紗再纏緊了一點,然後裝似漫不經心地拍一拍花壇中的樹木花草。
“喂。”
韓亭熙隔著一段距離喊道。
同時,空間輕輕波動了一下。
王思君的麵紗被精密的空間操控的能量,攪成了碎片,然後露出了麵紗下的麵孔。
是一張精雕細琢的臉。
她咳了一聲,用攝像擋住自己的臉,偏著頭訥訥小聲說:“你們你們找錯人了。”
她的頭發很短,堪堪遮住耳朵上方。
在她偏過頭的那一刹那,一抹剔透的綠意,在她耳垂上一晃而過。
褚澤剛要張開的口忽然閉緊,他目光死死看著王思君的耳垂。
——潔白的耳垂之上,搖晃著一枚蛇形碧玉耳墜。
綠意剔透,濃翠欲滴。
體內平靜了許久的力量,在這一刻猛地翻湧。
褚澤痛哼一聲,右手用力捏住自己左手。
那顆菱形的寶石,在這一刻,爆發出了無比刺目的光芒。
光芒照在了韓亭熙和王思君驚愕的臉上。
“褚澤!”
褚澤能看到韓亭熙又驚又怒的神色。
但耳邊所有聲音,都好似消失了。
風聲、人聲、枝葉摩擦的聲音,全都化為一片靜謐。
褚澤看到了王思君耳垂上的蛇形耳墜,化為了一道碧芒,衝向了自己的左眼。
將碧色染透了自己的視野。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疼痛。
如同切割靈魂,將一個人碾成齏粉,然後再一點點拚裝起來。
韓亭熙慌亂的神色映入了褚澤的腦海,褚澤劇烈的顫抖著,然後用力,展開異能,將韓亭熙轟開。
無窮的高天之上,無垠的星海深處,在這一刻,一種浩大的氣勢,跨越了時間和空間,從褚澤身上緩緩升起。
他右眼留下鮮血。
綠芒和瞳仁的黑色交織閃爍。
褚澤站了起來,閉上了眼睛,左側的唇角輕輕翹起。
“啊。”他看著自己的手掌,然後看向王思君,緩緩地說:“命運的巧合。”
韓亭熙呼吸凝滯,他看著那道熟悉,但卻無比陌生的身影,渾身陷入了冰冷之中。
下一秒,他又弓起了身,黑色占據了右眼的主導。
不過如同轉瞬即逝。
在那枚蛇形耳墜蘊藏的力量之下,異化已經不止滿足於一半。
而是飛速、不可阻擋地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就連靈魂之上,都被濃鬱的碧色,不斷侵占。
‘褚澤’看向韓亭熙的位置,目光漠然,他抬起指尖,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在這一刻席卷了韓亭熙的四肢百骸。
“被他惦念的螻蟻。”‘褚澤’說:“還是死了比較好。”
話語中的惡意如同實質。
韓亭熙死死盯著他,一滴淚水從眼角流下。
他的目光裡沒有畏懼,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隻有濃重的恨意,和擇人而噬的殺意。
死亡有什麼值得恐懼的?
他隻是恨,恨自己弱小。
死亡的空氣扼住了喉嚨,神明的殺機瞬息而至。
但在韓亭熙幾乎已經認定自己不會生還的前一秒,一座威嚴而輝煌的宮殿,霎時間展開,將韓亭熙籠罩。
同時,兩種力量劇烈對抗,劇烈的轟鳴震蕩空間。
柯音齊站在了韓亭熙的身前,無數鎖鏈和符文交織在她的身邊。
她麵容嚴肅而凝重。
在她掌心,是化為一顆光點的審判庭。
她抬起掌心,這顆光點陡然擴大、延展,將這方世界吞沒。
細碎的星辰,構成了唯一的世界。
腳下是恒星的生成和爆炸,絢爛的光芒從四麵八方生起,又泯滅在寂寥的宇宙中。
一層一層枷鎖,忽然降臨。
‘褚澤’臉色陡然一變。
【宇宙瑰寶009:審判庭】所賦予的無形的枷鎖,一重一重落下,沉重無比,如同跨越了維度,直接束縛在‘褚澤’的靈魂之上。
腳下升起了仲裁之火。
白色的烈焰熊熊燃燒,灼燒一切罪惡和謊言。
柯音齊高居於上,手中的法槌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裡,她是執掌世間刑法的大法官。
是這方審判世界的唯一仲裁之人。
褚澤的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多久,忽然有一道光照射進來,破開矇昧,歸還清明。
褚澤張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熟悉的星辰世界——審判庭。
來自與宇宙瑰寶締結的靈魂契約,在此刻對於褚澤異化部分的靈魂,具有極度的威脅性。
——而那一部分靈魂,已經屬於了那位神靈。
褚澤抬頭仰視柯音齊。
柯音齊垂眸,五官淡漠而威嚴,她看著褚澤,看到了他恢複的清醒。
“被審判者褚澤。”
她微啞的聲音宣布:“寄生之人,與審判庭締結靈魂契約,危險性已不可估量”
“——於今日,予以銷毀。”
曾經,締結契約的那一縷靈魂,如同明燈和火把,將褚澤的靈魂照得透亮。
褚澤恍惚中看到了自己的靈魂。
一半已被另外的東西侵占。
韓亭熙被緊緊束縛在審判席之上,高背座椅如同某中禁製,讓他不能發出聲音,也不能輕易掙脫。
在聽到柯音齊聲音的那一刹那,韓亭熙感覺到了滾燙的淚水從眼睛中湧出。
他無聲的嘶喊,鹹澀的淚水流入口中,一種絕望的恐懼纏繞在了胸腔之中。
褚澤抬起頭。
他聽到了一聲暴怒的咆哮。
審判庭如同被某中力量,轟然擊中,這片小型宇宙,忽然撕開了一個口子。
柯音齊猛然抬頭。
一道猙獰的麵孔,帶著無窮的惡意,透過這方裂口看向了他們。
祂雙目碧綠妖異,五官扭曲而看不清真實麵容,但那龐大而極度危險的氣息,在這一刻席卷了審判庭。
祂的手從裂口中伸了進來。
龐大的手掌,直衝褚澤而去。
褚澤在烈焰中看著祂。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位將自己命運玩弄的神明。
他忽然笑了。
笑聲最初低沉,而後變得放肆。
“原來你也會畏懼。”
柯音齊的鎖鏈和符文升空,又被那隻巨手輕易破開。
無可匹敵的力量,隻是輕輕接觸,就讓柯音齊猛地吐出鮮血。
她骨骼發出咯吱聲,身體如同麵團一樣,被無形的力量碾壓,最後砸落在褚澤的身邊。
骨頭支出體外,血肉碾成了肉泥。
褚澤已經感受到了靈魂上被撕扯和泯滅的痛苦。
——即使那些異化的部分已經不屬於他,他依舊會感到極致的痛。
神明也亦然。
祂發出怒吼,那雙碧綠的眼睛此刻充斥著痛苦。
這是靈魂層麵的銷毀。
褚澤平靜地閉上眼。
精神海內,異能種子都在熠熠發亮。
而屬於【終末】的那一顆,在此刻,驟然形成極致明亮的光芒。
褚澤笑了,他在被神靈寄生的時刻,終於明白了【終末】最後那些不能理解的信息。
——什麼是最極致的破壞?
不僅是摧毀空間。
那是所有維度的毀滅,是純粹無比的滅絕。
靈魂和精神也不例外。
“我來銷毀自己。”褚澤輕聲道:“也要讓你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變成了最極致的光。
靈魂以一種決絕的速度燃燒。
靈魂契約所進行的銷毀,在這一刻被另一種能量覆蓋。
異化的靈魂被撕裂、碾碎,從此消失於這片宇宙的任何維度。
空間在被撕碎,無數幽深的空洞,以及空間裂縫密密麻麻布滿了這個世界。
在神靈的怒吼中,褚澤的意識漸漸模糊。
好像要死了。
褚澤想。
我食言了。
在不可違抗的命運中,即使死亡,我也不願那位神靈得償所願。
我說了謊。
褚澤唇微微張開,一聲道歉最終堙滅於毀滅之間。
眼淚似乎乾涸,胸腔之間是野獸般的哀泣。
韓亭熙看到了褚澤最後的身影。
他的愛人在消失的那一刻轉過頭,眼神溫柔繾綣,含著無限眷戀。
刻在了六月二十日這一天,韓亭熙無法忘懷的記憶裡。
二十次我愛你
第127章
從4453年中旬, 從“火種”對耀銀帝國星艦的劫掠攻擊,殺害帝國重臣於青開始,到4454年中旬, 短短一年, 整個宇宙風起雲湧。
火種征兵、洛塔利亞爾共和國出現反叛軍、發現迷霧之外的新世界以及——耀銀帝國620事件。
整顆耀星上的人, 在那一天都體會到了一種極致恐怖的壓抑氣息。
那氣息來的很快,消失也很快。
但在這之後, 就是大法官柯音齊精神海破碎的消息傳來。
全國嘩然。
這是帝國明麵上唯二兩個六階異能者之一, 是帝國武力巔峰的象征。
可以說,有這兩位異能者在, 帝國人民就從不擔心國家的危機。
可現在,其中一位的精神海破碎了。
相當於異能被廢,淪為普通人。
而這一日的軍事法庭後續新聞,也就顯得格外不起眼。
同時, 有關“褚澤”這個名字, 在之後的任何消息——是生是死,淹沒於了鋪天蓋的620事件的新聞中。
無人再關心這個在帝國夜空驟然劃過的流星。
曙光大學的論壇上自然震驚於褚澤剛當庭釋放,接著就死於620事件,無限唏噓, 並好像感同身受韓亭熙戀人身死的痛苦。
不過時間會衝刷一切, 兩個月之後, 就連曙光大學的人也忘記了。
“走了。”
韓亭熙垂著眼眸, 眼底是一片投射下的鉛影。
金筠欲言又止,看著他高挑卻筆直的背影, 如同一根青竹, 卻在竹葉上落了冰寒的雪。
兩個月。
金筠已經不記得上次韓亭熙的笑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自從……
金筠捂住自己的胸口,他隻要想起兩個月之前, 渾身仍能想起曾經那手腳冰涼的感覺。
那是一陣盛大的光。
就在軍事法庭之前的街道上。
帶來極致的毀滅,空間被撕裂,那陣耀目的光之下,似乎連靈魂都會被摧毀殆儘。
但這陣光又不會傷人。
金筠衝出法庭之時,外麵的世界如同經曆了摧殘。
街道被掀開,深色的土壤裸露出來,路旁的行道樹上燃燒著火光。
火舌隨著風舔舐著跪在那片破敗土地上的人,將他的發絲點燃,火光之下,他身形佝僂,緊捂著心臟,背上好似重如千斤一般,劇烈而壓抑的,頭抵在地麵,發出不能辨認出的哭聲。
金筠不記得自己當時怔在原地多久,但卻始終記得,在看到韓亭熙的身影時,那一瞬間,襲卷自己四肢百骸的冷。
而在那日之後,韓亭熙迅速收整好了一切情緒,就好像與那日跪在地上哭泣的人割裂開。
他依舊正常的學習,生活,以及在學會中磨練自己。
一切好像除了某人消失之外,都回到了正軌。
但隻有他們這些極為熟悉韓亭熙的友人,才能發現韓亭熙巨大的變化。
他好像在一夜之間突然長大,變得成熟而穩重。
漂亮的臉上不再有少年氣的輕狂,而是一種冰雪般的寒冷。
隻有眉眼間,依稀能夠看出曾經那不可一世的狂妄和囂張。
八月的氣候酷暑難消,視線中的一切都因為熱氣的蒸騰而變得扭曲。
烈陽灼人,無遮無攔得日光筆直照射在異能學院門口的石碑上。
將上方的血液照得更加鮮紅而刺目。
韓亭熙看著石碑上的文字和血液,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或許也沒有很久,但他總覺得時間過得很長了。
大概是剛從洛塔利亞爾回來的時候,他和褚澤站在石碑之前。
——“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的血會留在哪個地方,然後被後人換了方式銘記。”
——“不會。”
他依稀能回憶起當時褚澤果決的聲音。
——“我們不會死。”
“騙子。”韓亭熙手指觸碰一道道深刻的血痕,輕聲呢喃:“連一滴血都沒留給我。”
他閉上了眼,將眼眸中的一切情緒藏了起來。
轉過身,麵容依舊冷冽。
穿過大片的花海,韓亭熙折下了幾支玫瑰,將尖刺去掉,他張開唇,咬了一下這朵玫瑰的花瓣。
花汁在齒間嚼碎,濃鬱的玫瑰香逸散。
白色的玫瑰缺了一片花瓣,然後被隨手插在了門口的玻璃瓶中。
他將短袖掀起,從頭上脫了下去,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上身,整個人陷進了沙發裡,抬手將茶幾上的信件拿起來。
——都是手寫信件,顯示出了無比的誠意和關懷。
來自韓亭熙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
此時茶幾上已經堆滿了信件。
直到今天,發現已經沒有人再給他郵信後,才慢吞吞地一封封查看。
他看信的速度很快,隻是掃了一眼,就將所有的文字記入腦中。
偶爾熟悉的人,他會提筆寫一封乏味的感謝信,不熟悉的人,看了一眼後就作罷。
查看這些信件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但在這些空閒時間裡,韓亭熙卻不知道還能乾什麼。
但曾經,與褚澤待著的時候,韓亭熙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褚澤充斥著,毫不單調,每天都是鮮活的。
“明淵少將。”
韓亭熙看著這封信,微微發怔。
他和這位少將的交談,僅限於曾經在異能司那短暫的接觸中。
這種帝國高位軍官,竟然也關照自己的情緒?
韓亭熙覺得有些好笑。
他扯了扯嘴角,對明淵沒有什麼額外的好感。
「韓亭熙親啟」
明淵的風格如同他帶給人的印象,果斷、冷漠、利落。
他並沒有任何虛偽的寒暄,也不存在任何虛假的客套。
開篇隻有一句話。
韓亭熙看到這句話之時,連呼吸都忘記了。
那一刻,他心臟開始泛起了綿密的疼痛。
「這是褚澤的終端,他曾在軍事法庭之前交給我保管。本應該將遺物寄還給他的親人,但在檢查這枚終端時,我覺得應該將它送還給你。」
韓亭熙指尖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他抿緊唇,摸到了信封底部那枚圓環狀的終端。
他將它拿了出來,然後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褚澤的手指修長漂亮,但相較於韓亭熙卻還是略微大了一圈。
他將這枚終端戴在了中指上,垂眸看著,目光停了許久。
似乎在透過它,看到了往日的光影。
終端中,是韓亭熙熟悉的各種程序和排布。
其中曙光大學的後台已經變灰,失去了登陸的權限。
他走遍了終端中的每一個角落,窺見了兩個月之前褚澤的一切痕跡。
然後,韓亭熙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音頻。
韓亭熙幾乎用一種畏懼而希冀的情緒,點開了這則音頻。
耳邊響起了風琴般好聽的聲音。
韓亭熙怔然盯著視線的前方,他聲音很輕很輕,唯恐稍微抬高音量,就將熟悉的聲音驚擾了。
他輕聲,好像期待回應般叫了一聲:“褚澤。”
韓亭熙將音頻拉到開頭,如願以償聽到了最想聽到的呼喚。
“亭熙。”
在這一秒,韓亭熙嗚咽著,又輕聲叫了一聲:“褚澤。”
但他沒有再重新聽了。
“彆哭。”
這是褚澤的第二句話。
於是他閉上了眼睛,無聲地點了點頭。
“當你聽到這則音頻時,我大概已經……離開了。”褚澤聲音很溫柔,尾音卻帶上了一絲輕顫。
“我不知道這是我離開你的多少天。”
空氣中靜默了許久。
褚澤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我答應過你活下去。”
“但我說了謊。”
“我們曾討論過死亡,死生無常,當時卻從未預料死亡將會降臨在我的身上。”
“現在想想,是不是很狂妄?”
韓亭熙聲音微啞:“狂死了。”
“想到自己死了,我問了問自己,恨嗎?”褚澤輕輕地說。
“恨。”
“我不怕死,但人有了牽掛,我就有了畏懼。所以我恨。”
韓亭熙心臟請輕輕抽搐,他忽然想問褚澤,你後悔過嗎?
“我不後悔,寶貝,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褚澤忽然笑了一下:“這個回答無論多久,都不會變。”
“你的事情,我從未後悔過。”
“總有臨死之前的人,說前程往事都如煙散去吧,勸深愛之人忘記自己,忘記曾經的刻骨銘心和愛恨。”
“但我很小氣,熙熙寶貝。”褚澤好像在韓亭熙的耳畔輕輕說,如同往日的繾綣和愛語。
“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我。”
“我想來此一世,終歸對於這個世界的某個人是不同的、獨一無二的。”
“亭熙。”
褚澤忽然又喚了他的名字。
“時間不多了,但我很想喚你的名字。”
“我愛你。”
他輕聲說,然後重複。
“亭熙,我愛你。”
冰涼的濕意浸透了眼底,直到水跡在衣襟蔓延開,韓亭熙才驚覺,原來臉上已滿是淚水。
他遮住眼睛,牙齒用力咬住自己肌膚,直到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
他將自己蜷縮在沙發上,脊背彎曲,像是一隻獨自療傷的小獸,將柔軟的腹部卷起,從喉腔中發出壓抑而痛苦的哀嚎。
他頭抵在沙發上。
在他們曾經朝夕相處的屋子裡,閉著眼睛,聽褚澤在自己的耳邊,用輕而溫柔的聲音,說了二十次“我愛你”。
不知來處
第128章
苦澀腥甜的味道充滿了鼻腔和舌尖。
意識中的黑暗混沌, 突然散儘了。
褚澤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
下頜被掰開,被灌入某種液體,流過食管, 最後在胃裡化作暖流蔓延五臟六腑。
朦朦朧朧之間, 一些聲音在聽覺中, 從隔了一層阻礙,到慢慢變得清晰。
褚澤的意識也漸漸清醒了起來。
“阿姐, 已經八十天了, 他怎麼還不醒?”
“幸好我們在豐收季,巫祝大人的草藥也成熟了, 不然他就會被扔出部落,讓野獸吃掉了。”
這是個少年的聲音。
“阿姐阿姐,嘻嘻,你不會看上這個人了吧?”
“亂說。”這是個稍微明媚的少女的聲音, 她哼了一聲:“我喜歡像族長和雲塔哥那樣魁梧的男人。”
“他和我們見過的人都不一樣誒……”少年趴了過來, 伸出手想要掀開褚澤的眼皮:“眼睛是綠色的,長得也和我們不一樣。”
褚澤感覺到,少年的動作十分熟練,顯然在這八十天沒少扒拉自己的眼皮。
少年興致勃勃地看著微微向上看的眼球, 其中那抹碧綠像是失去了神采, 顯得很暗淡。
少女打掉他的手, “不要亂動!”
少年悻悻收回手。
再平常情況下, 這個人的眼皮應該已經自動合攏了。
但今天不一樣。
少年看到,眼皮半開著, 並沒有合上, 其中眼珠輕輕轉動了一下,然後那顆碧綠的眼瞳, 就一動不動盯向了他。
“@%##!!”少年驚地向後仰,嘴裡吼出一堆臟話。
“阿姐阿姐!他動了他動了!”
褚澤右眼也緩緩睜開。
視線中,是一個裸著上身,脖頸和腰部掛著羽毛和骨頭裝飾的少年。
一身肌肉十分明顯,隻是坐著,就能看出他的身高很高。
他神色先是驚慌,然後又湊上前,帶了一絲好奇。
褚澤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看到了另一個用獸皮裹胸,身材十分火辣,但肌肉線條也十分流暢的少女。
這是哪?
褚澤輕輕蹙了一下眉。
他的腦中如同一片混沌。
過了半晌,他緩緩想著——
我是誰?
他用力回想,但隻發覺腦海深處傳來刺痛和空虛。
——就好像,他的記憶、抑或靈魂,出現了一大段無法彌補的缺失,變得一片空白。
“我去叫巫祝大人!”少年好奇地看了他一會兒,立刻跳了起來,衝了出去。
褚澤這時,忽然發現,這兩個人說的話,他能非常自然地理解、領悟,但自己卻不會說。
褚澤腦袋裡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清楚,為什麼自己和這些人說的不是一種語言。
他動了動手臂,掙紮了一下身體,想要起來。
少女立刻放下藥罐,單手把褚澤拎了起來:“你要坐著嗎?”
褚澤閉著嘴嗯了一聲。
少女大概是明白了,把他擺成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褚澤靠著灰白粗糲的牆壁,身體裡麵如同鑽心挖骨一樣痛。
如同本能一樣,他看向視野中的一切,他眼中的這個世界是無數信息的總和。
少女看著他,問道:“我叫羽,你叫什麼?”
褚澤不知道自己叫什麼,而且他能聽得懂,但暫時還沒有梳理出這種語言的語法和詞彙。
褚澤沒說話。
他麵容蒼白,毫無血色,濃密修長的眉下麵,是鴉羽般濃密的睫毛,淩厲而漂亮的眼睛,此刻帶著一絲病氣。
半靠著牆壁,即使病弱,他依舊如深刻美麗的壁畫。
美大概是不分種族、國界的。
即使與羽所認知的“英俊”完全不符,她在這一刻也感受到了某種攝人心魄的衝擊力。
她邁著長腿來回走了兩步,看著褚澤肯定地說:“原來你是個啞巴。”
羽所說的詞彙,褚澤都記在了心裡,並在大腦裡分析起來。
羽見他不會說話,就坐在木頭矮桌上,挑揀著草藥,一邊說:“你運氣真好。”
“在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正被一隻巨齒狼低頭聞著呢,要是戰士們晚了一步,你就活不成了。”
羽知道他是個啞巴,也就沒想著他能回複,於是用小藥杵搗著藥自言自語:“巫祝大人開口說留下你,要不然即使是豐收季,部落也不會沒事增添人口。”
褚澤聽著她的話,腦海中閃過一個名詞——三級文明。
轉而,他又輕輕皺了下眉。
三級文明是什麼?
褚澤有點煩躁。
他感覺自己前塵過往就是一張白紙,什麼都看不到。
那種矇昧、如同揮不散的霧一樣的感覺,時刻籠罩在身體內。
一個沒有記憶的人。
也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現如今他所接觸、看到的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
他失去了過往可以組成一個人的錨點,就像沒了根的樹木,空蕩、懸浮、找不到來處。
褚澤看著掛著一塊獸皮的門口,沒有經過鞣製,而是粗糙的當擋風的門簾。
一串清脆的碰撞聲,從獸皮門簾外傳來。
少年掀開了獸皮,高大的身體扯著獸皮,讓出身後的位置。
一位穿著麻布衣物的老人出現在視線裡,他的脖頸上有一圈打磨光滑的玉石,中間夾雜彩色的石頭,還有一圈更長的項鏈,一直垂到胸口處,由各種獸骨拚接而成。
他的腰上還纏著鳥羽,羽毛鮮豔漂亮。
老人身材也很高大,手上握著一根木杖,雕刻古樸的花紋,形狀盤曲,在頂部如同某中野獸的頭顱。
“巫祝大人,他是個啞巴。”
羽立刻站了起來,向老人說。
“啞巴?”巫祝聲音蒼老,麵容也如同乾枯的樹皮,隻有眼睛十分明亮,看不出一絲老態。
褚澤在一個靠著角落的獸皮上坐著,此刻那位巫祝放下了木杖,盤坐在了自己的身前。
“不會說話?”他問褚澤。
褚澤思考著,在這種文明中,點頭和搖頭的含義是否與自己理解的一致?
但沒等他說什麼,巫祝便又問:“那你能寫出你的名字嗎?”
褚澤沉默著如同一個雕塑。
他看著巫祝的眼睛,搖了搖頭。
——他想試試他們這個文明,有沒有相同的肢體語言。
值得褚澤高興的是,巫祝能夠理解自己的意思。
巫祝聲音沙啞,但卻十分溫和:“孩子,你從哪裡來?”
褚澤接著搖頭。
巫祝看著他,飽經世事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恍然。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褚澤點了點頭。
巫祝露出了憐愛的神色,是那種長者的仁厚和慈愛。
他說:“部落會帶給你新的過往和記憶。”
“每一個部落的孩子,都是由我起的名字,你的一切是全新的,如同新誕生的嬰孩,也應該擁有部落的名字。”巫祝沉吟著說:“當初戰士們在地窟的芳草地上找到的你,聽他們說當時的夜空很美,原野遼闊……”
“你是星辰和原野的孩子,便叫做星野吧。”
星野。
褚澤點頭,儘管沒有記憶,但他依然有著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
名字,對於他而言,隻是一個代號,能夠被彆人稱呼,或者稱呼彆人的,區彆身份的標誌。
巫祝很快便離開了,據羽的弟弟,也就是名為桑洛的少年,說巫祝每天都很忙,他有著和戰士們不同的力量,能夠看到他們看不到的東西,部落中的醫藥、農耕和手工,都是巫祝教給他們的。
“野。”羽這樣叫他。
“你既然清醒了,就說明身體快要好起來了。”
她此刻放下了藥杵,手在褚澤身上比量一下後,就盤坐在地麵的獸皮上,開始搓著麻線,旁邊的桑洛也一起搓著。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羽宣布道:“所以需要先給你製作一件獸皮之外的衣服。”
褚澤看著兩個朝氣蓬勃,但又十分嫻熟著做著工作的兩個人,遲疑著在心中思索——我為什麼和他們成為一家人了?
他看著兩個手掌搓得通紅,掌心有著薄薄的繭子的羽和桑洛,褚澤向他們伸出了手。
手背上有著一顆碧綠的寶石,褚澤看到這顆寶石的時候,忽然愣了一下。
——這是什麼?
但接著,褚澤對於不能理解的東西,都選擇暫時擱置。
他再次抬了抬手指,看著兩人。
“你也要搓?”羽大方地扔過來麻草。
褚澤手指撚了一下,發現他們用力搓了很久才能緊實的麻線,被自己兩個手指輕輕一搓,就能變得格外緊密纖細。
褚澤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強。
而他卻很輕鬆的能夠精細入微控製這種力量。
姐弟兩個人手裡忙著,嘴上也一刻不停地聊天。
褚澤安靜地聽著,心中關於這種語言的學習飛速進展著。
隻在搓完了麻線的時候,伸出手指示意再來一堆。
他從姐弟二人的交流裡,知道了他們父親在外遭遇猛獸而重傷而亡,母親大概在他們的記憶裡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們沒有提及。
他們很崇拜他們的父親,桑洛更是興致勃勃地說,他已經十五歲了,可以參加覺醒儀式,在巫祝的啟頌和儀式之下,獲得戰士的能力。
“我要成為父親那樣勇猛的戰士。”桑洛嘴角還帶著孩子氣,笑得很開心。
“三天之後?”
一道沙啞的,好似很久沒有開口說話的聲音,突然插進姐弟二人之中。
桑洛驚了一下,向著聲音來處看去,就看到他們新的家人,那個啞巴,開口說話了!
“你、你會說話?”
羽也很是震驚。
兩個人露出同樣的興致勃勃的神態,一起看向了褚澤。
褚澤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前不會。”
二人茫然道:“什麼叫之前不會?”
難道是啞巴突然開竅了?
“你們說得多,我就會了。我不會你們的語言。”褚澤解釋道。
他現在也隻能說一些簡單的句子,因為蘇醒的時間還是太少,他尚且不能對一種新的語言完全熟練駕馭。
“哇!”桑洛哇哇亂叫:“你是現學的?”
而羽已經從木箱子了開始翻找東西,拿出來了一本獸皮書。
“這是母親留給我們的,桑洛,你教野上麵的字。”
桑洛拿著獸皮書湊到了褚澤旁邊,指著上麵的符號說:“耀日部落、呃、生於烈陽之下……嗯,不認識,下一個……”
他顯然也不太熟,認字磕磕絆絆。
但褚澤仍隻是聽了一遍、看了一遍,就迅速掌握,並還推測出了一些桑洛不認識的文字的含義。
“哇,野,你真的、你真的太厲害啦!”
桑洛和羽瞬間被征服,崇拜地說:“你一定會成為下一任巫祝的。”
褚澤聽著他們的讚美,微不可查揚了一下眉角。
他看著自己眼中由各種信息組成的世界,突然開口問桑洛:“它有什麼含義嗎?”
桑洛順著褚澤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一塊孤零零的小石頭。
“石頭?”桑洛被褚澤問得有些不確定:“小石頭?”
褚澤若有所思。
他所看到的不是石頭,確切說,不隻是石頭。
是一顆石子的曆史,是無數元素和基本粒子的過去。
它在多少年前曾被洪水淹沒,又在多少年前成為一隻昆蟲的屋頂……
原來隻有自己看到的世界不同。
褚澤看著自己手上的寶石。
忽然覺得,自己身上,好像藏著很多未知的秘密。
外出任務
第129章
時隔兩個多月, 韓亭熙麵對著空蕩的房間,才忽然察覺出清冷。
他想起了小機器人傻蛋。
在當初浦維薩使團抵達的時候,傻蛋就應該到了。
不過他和褚澤因為種種原因, 也沒有前往大使星去接它, 後來又接連發生了一係列的事情, 讓他暫時都忘記了傻蛋。
或許有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小機器人,這幢彆墅就不那麼冷了。
韓亭熙轉動指節上的指環, 抬起手親吻了一下。
第二天清晨, 花瓣吐著露水,嬌妍的花緊簇鮮豔, 花香從半開著的窗戶外送進來。
此時的陽光不算明亮,天邊最遠處還有著淤青色。
韓亭熙是在一陣門鈴中被吵醒的。
他手擋在眼睛上,下意識向旁邊蹭了一下。
嘟囔道:“褚澤,去開門……”
然而頭蹭了個空, 沒有被體溫溫暖的床的另一側, 上麵的涼意讓韓亭熙變得清醒了。
他手依舊搭在眼睛上,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
門鈴還在催命一樣響著。
韓亭熙扯下被子,赤腳走到窗邊, 衝著外麵喊道:“催命呢?”
也許著飽含著起床氣的聲音, 讓樓下的人收斂了。
煩人的門鈴聲音終於沒了。
韓亭熙頭紮進水池裡, 囫圇洗了把臉, 叼著牙刷,在樓梯扶手上借了一下力, 輕輕跳了下去。
他猜測這麼招人煩的事情, 也隻有和他很熟的人才能乾得出來。
但會排除艾薇兒。
所以他也沒套著上衣,光著上身, 穿了條短褲就走過去拉開了門。
“爸爸爸爸!”
電子音模擬出的童聲非常熟悉和快樂。
韓亭熙愣了一下,腿就被一個小機器人給抱住了。
他先是低頭看了一眼。
嘶。
亮粉變熒光綠了。
韓亭熙彎腰把傻蛋單手抱起來,這才抬眼看向門外的人。
一個看著有點眼熟,但應該沒什麼交流的少女。
——好像是,眠樹文明那個腦袋不太好使的看大門的?
兩人四目相對,還是片刻後,韓亭熙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抽著嘴角說:“加靈?”
“嗯嗯,是我。”
加靈眼睛一直向旁邊轉,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疑惑,她說:“你們不是認識嗎?為什麼不打招呼?”
很難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就好像世界上永遠被遺忘的部分,驟然又重新出現了。
在加靈的身邊,韓亭熙看見了許久沒見的朋友。
“笑雨。”韓亭熙眨了下眼,同時有關笑雨的所有記憶重新湧入。
“抱歉,又忘了你。”
“沒關係,每次重逢都是很奇妙的。”笑雨笑容很溫暖,像是沒有陰霾下的晴朗天空。
韓亭熙把傻蛋重新錄入了住宅係統,讓它回歸了自己家政小機器人的權限。
此刻它到處尖叫著喊道:“好臟好臟!爸爸太臟啦!”
韓亭熙麵無表情,在小機器人跑到自己前麵的時候,伸出了腿。
傻蛋在地上滾了一圈。
它爬起來突然四麵看了看:“爸爸呢?”
正站在流理台前,衝泡著花茶的韓亭熙,拎著茶壺正在注水的手腕,微不可查頓了一下。
緊接著,他平靜地說:“傻蛋。”
聲音無波無瀾,但莫名卻有一種壓抑的錯覺。
傻蛋像是察覺了什麼,它摳著韓亭熙的褲子上的褲縫,抬著頭看向他。
“褚澤不在了。”
傻蛋愣愣地,好像沒懂:“那爸爸去哪了?”
韓亭熙垂著眸,神色在那一瞬好似有些落寞。
他的手落在傻蛋的腦袋上,拍了拍,說:“他,去星海中了。”
“那什麼時候回來?”傻蛋的智力相當於幾歲小孩,他於是趕緊問韓亭熙。
“不回來了。”
傻蛋小心翼翼看著他:“你們分手了?”
韓亭熙忽然笑了,他屈起食指在他的金屬腦袋上敲了敲:“懂得不少。”
然後回答:“沒有分手。”
但這句話落下之後,韓亭熙也不再理傻蛋了,他把泡好的茶讓傻蛋送到會客廳,自己卻像一道陰影,立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他輕笑著,自言自語:“要真是分手還好了。”
而這時笑雨和加靈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韓亭熙身姿有些懶散地直起來,倚在拐角的牆上,看著他們說:“你們怎麼湊到一起來的?”
“是笑雨大人看到了傻蛋,然後帶著我們過來找你的。”
韓亭熙琢磨了一下這句話,饒有興致地說:“你是三階異能者?”
加靈眨著眼睛,搖頭:“二階。”
“你能看見他?”韓亭熙有些詫異了,目前除了褚澤,隻有三階以上的異能者能夠察覺到笑雨的存在。
“確實不太好看見。”加靈摸著自己的眼尾,彎著眼睛說:“最開始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團,但後來和笑雨大人說話,就變得清楚了。”
韓亭熙看著她的眼睛,然後垂下眼睫,輕聲說:“那還不錯。以後又不會忘記笑雨了。”
他不想自己的情緒被外人看出來,眸中的情緒被藏在了深處,韓亭熙轉而問道:“小組外出作業任務,你怎麼看?”
他們在大二學年,會有外出作業任務,於是當初剛回國,褚澤、韓亭熙、笑雨、金筠和艾薇兒就組成了一個五人小隊。
現在已經八月下旬,他們的外出任務已經安排好了。
每個小組的任務不同,所前往的地域也不同。
而且根據小組的綜合評分,也會賦予不同難度的任務。
“很難。”笑雨評價他們的任務:“類似軍隊內部的先遣任務。”
“大概是我們的綜合分太高,校內又直接與軍部掛鉤,所以將大二以上的任務係統裡分配了一些軍部的任務。”
韓亭熙推測了一下。
“任務截至日期在十月末,我們隨時可以申請離校出發。”
笑雨溫和道:“但這個任務麻煩之處就在於,必須隱藏身份,不可以展露任何三級文明以上的實力和科技。”
“而且三級文明的語言和文字,與宇宙人類通用語不同。除此之外,目標地點的風俗、習慣和人文地理,都是我們需要隱蔽調查的。”
韓亭熙點了點頭,接上笑雨的話:“這個任務的危險性,又在於三級文明所在星係,為不可乾涉星係,去探查目標地點的小隊,很有可能不止我們五人。”
韓亭熙頭微微揚起,靠在牆上,眉目隱藏在陰影中:“畢竟——這可是疑似一級的能量礦。”
韓亭熙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看了看加靈,對笑雨說:“你最好向加靈的大一導師提出申請,特批攜帶加靈出任務。”
加靈一臉迷惑,看著笑雨點頭,也就跟著點點頭。
*
褚澤慢慢可以下床了,隻是支離破碎的身體內部,依舊在他輕輕挪動時,蔓延著透骨的痛意。
能夠下床,他就可以離開這間小小的屋子,看向外麵的世界。
桑洛砍了兩根粗壯的樹枝,用石斧把樹皮砍掉,然後親手打磨光滑,給褚澤當拐杖用。
褚澤就撐著這兩個拐杖,第一次自己走了出去。
無比清新的味道,被吸入肺腑。
視野當中是被撒上了沙子的地麵,零星的房屋或者帳篷,雜然有序。
偶爾有炊煙升起,順著風升空,傳來一種嗆人的燒灼味道。
視線再向遠處看,就是起伏的原野和山脈,是鬱鬱蔥蔥的深綠色。
羽和桑洛的家門外,有幾個小木樁,上麵鋪著用獸毛編成的墊子,看上去顏色陳舊,大概有些年頭。
褚澤沒事就坐在木樁上,靠著石屋的牆壁曬太陽。
然後在陽光之下,給羽和洛做做手工。
草葉在褚澤的手指上似乎有了靈魂。
褚澤隻是看了一眼桑洛粗糙的編法,就輕鬆編出了更精美的,甚至舉一反三。
從此之後,他閒的沒事,就用草葉編一些東西,有的用來逗桑洛玩,有的則很實用,可以讓羽去換些東西回來。
當再養養,褚澤已經可以緩慢走動,不用走走歇歇了之後,巫祝就讓褚澤每天去他那裡待一段時間。
巫祝住的房子明顯要比羽家更寬敞和漂亮,雖然也是用石頭搭成的,但是根據房頂上鋪的鮮草和花朵,能夠看出這座房子應該總有人來精心打理。
褚澤坐在木桌前,聽麵前的老人蒼老而緩慢的聲音,徐徐說道:“部落的先祖預示著你的到來。”
“這個預兆告訴我,你的出現是部落的幸運。”
褚澤說話已經很利索了:“預兆?”
他空白的大腦,又閃過幾道訊息。
像是“命運”“異能”“占卜”等等含義。
褚澤看著巫祝前方桌麵上的獸骨和某種動物的外殼,以及盛放著這些骨頭的淡藍色晶石做成的托盤。
異常純粹、濃鬱的能量,在淡藍色的晶石中流淌。
褚澤睜開眼之後,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和巫祝身上,還要濃鬱還要純粹的能量信息。
大概長年累月與這些淡藍色晶石接觸,這些骨頭中也慢慢形成了一些奇妙的能量場。
褚澤從其中的信息中,能夠輕易看出,這些骨頭以某種方式將彼此能量場相連,就可以達成巫祝所說的“預示”的能力。
巫祝看著他說:“部落不缺少強壯的戰士,但缺少能夠繼承我衣缽的下一任巫祝。我想,你的出現,就是預兆所說的幸運。”
他用乾枯的手指在身後的櫃子裡拿出一些獸皮書,以及某些寫著文字的珍貴絲帛。
“這些是巫祝一代代傳下來的知識。”
“孩子,你願意學習嗎?”
巫祝是一個蒼老但十分溫和的老人,他耐心詢問褚澤的意見。
褚澤對那種能夠占卜的東西也很有興趣,他點了點頭:“我對這些也很感興趣。”
巫祝笑了起來,眼尾的皺紋疊在一起,用長者的語氣說:
“很好。”
“好奇心和知識是巫祝們最應該擁有的東西,但很多巫祝都忘記了。”
他透過窗,看向外麵的天空,歎息著說:“這個世界,是需要好奇心去探索的。”
“無論是曠野,還是星辰。”
天兆
第130章
“用骨骼和甲殼占卜……”
在巫祝研磨著草藥的聲音裡, 褚澤凝視著自己手裡的占卜用品。
“犧牲了準確性,以此來得到更多‘預兆’。”
褚澤憑借這些不斷流動的能量場信息,儘量將自己從巫祝那裡學到的知識, 以一種更準確的方式排布起來。
巫祝看著他的眼神, 最開始是慈善, 後來是驚詫,再到現在, 看到褚澤已經完全吃透所有占卜知識, 並還能自己進行新的推算。
短短一個月,巫祝竟覺得自己占卜方麵的知識, 已經沒有可以教授的了。
不過褚澤越聰慧,巫祝的心中也越安定。
他已經能夠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了。
圖騰帶給他的能量,已經讓他比普通人多活了幾十年。
他用炭筆在光滑平整的獸皮內表麵勾勒,屬於耀日部落的圖騰紋被清晰的畫在上麵。
他每一年, 都會用自己的的能力對圖騰紋進行刪改, 讓它每一年烙印在戰士們身上時,都會能帶給他們更強大的力量。
擁有一個好的巫祝,是一個部落的幸運,他們將在巫祝的引領下, 越走越強。
原本應該在一個月之前舉行覺醒儀式, 並展開豐收慶典。
但在慶典展開的前一日, 也就是褚澤蘇醒的第二天, 地窟發生了異動。
耀日部落常年與另外兩個部落發生爭鬥,其中就是關於地窟的分配權。
在耀日部落慶典開展前, 他們擅自打破了上一次戰鬥時定下的規矩, 趁著耀日的戰士大部分返回部落,聯手殺害了耀日的看守戰士。
巫祝清楚為什麼另外兩個部落會一齊針對耀日。
倘若是三個實力相差不大的部落, 那麼可以彼此製衡,三方牽製。
但耀日的實力,在巫祝的帶領下每年都在變強,已經遠遠超過了火狼部落和山羆部落。
所以他們畏懼、忌憚,怕最終被耀日驅逐或吞並,不得不趁著耀日還可以擊敗時聯手對敵。
而讓耀日部落失去地窟的使用權,就是最關鍵的一步。
所有原野上的部落都清楚,地窟中的晶石,是戰士們強大的唯一途徑。
這一個月來,彼此牽製消耗,耀日以一敵二,最終很艱難奪回了地窟。
慶典也隨著這次戰鬥的落幕,重新確立了新的日期。
巫祝抬著手緩緩畫完最後一筆,然後慢慢站起身,坐到褚澤身前。
“來看一下,這次的圖騰紋可有增強?”
褚澤帶給他驚喜之處還在於,有一天他正在畫著圖騰紋,在一年的研究和推算中,終於確定了最終的樣式。
但褚澤卻支著拐杖,聲音調子仍能聽出病弱,但手指落點,就恰好在巫祝猶疑不定的節點。
而今日,褚澤也隻是看了一眼。
“這裡。”手指從一道彎曲的線條上滑過。
褚澤輕易根據信息的反饋,調整了巫祝的不足之處。
他隱隱約約有著某種印象,似乎曾經看到過類似這種紋路的東西。
銘文。
這是褚澤腦袋裡又冒出來的新詞。
“哎。”巫祝將獸皮上的筆跡擦掉,重新描繪:“野,你可以嘗試繪製簡單的圖騰紋了。”
褚澤雖然能夠看出這些銘文的不足之處,但讓它他自己無根無據去創造,確是很難的。
就像他學習新的語言一樣,他聽到耳朵裡,能夠自行理解,但轉化成自己的能力說出來,卻要經曆一段時間。
在褚澤的眼裡,這些複雜而多變的銘文,比語言要難得多。
“族長他們的傷勢如何?”褚澤低聲道。
手上的骨頭和甲殼以一種奇異的角度碰撞,然後停止。
褚澤凝目看了看。
“還不錯。”
他的手邊就有一堆書,上麵繪製了曆代巫祝所積累的關於占卜所對應的各種情狀。
不過褚澤並沒有翻閱,而是直接展開最新的一頁獸皮,拿起筆流暢地畫出此刻骨頭和甲殼的狀態,然後附上自己占卜時所求問的內容。
巫祝看著他,忍不住搖頭。
這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有天賦到,讓人震撼。
“七天後舉辦慶典。”
褚澤繼續占卜。
這次,他眸微微一凝。
“什麼?”
此刻桌麵上的骨頭和甲殼,都紛紛立起來快速旋轉,遲遲沒有落下。
巫祝看了一眼,擱下了筆,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他說:“占卜的能力是有限的。”
遇到無法預測吉凶的事情,就會出現無法占卜的的情況。
他伸出了手,將這些占卜物品握在手裡,當它們重新恢複安靜之後。
將他們散落在桌麵上:“慶典合適的時間。”
這次沒有出現不能占卜的情況,但這次的占卜結果也沒什麼意義。
褚澤從這些能量場組合的信息中得出了一種,一切如常的信息指示。
他隱隱約約,卻從那些繁複玄奧的信息流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晦澀。
——就好像有著更高級的能量,為其遮掩了什麼一樣。
但這如同錯覺一般,褚澤再去看,卻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
因為宇宙公約,所有智慧種族不可以人為乾涉所有三級文明的文明進程,不可展示三級以上文明的科技和異能水平。
所以,此時韓亭熙他們五人,正坐在超小型戰鬥星艦上,圍坐在桌子前麵,開始商量登陸事宜。
“他們文明水平是什麼樣?”金筠撓著頭:“這他媽是在玩我們吧?不能夠使用超出三級文明的科技和實力,還得隱藏身份。需要演技和腦力……”
他一臉鬱卒,擺擺手:“殺了我吧。”
笑雨和加靈坐在一起,他查閱終端中的資料說:“科技水平是三級文明初級階段,但異能超凡水平已經可以觸碰二級文明的程度了。”
“不均衡發展類的文明。”艾薇兒雙腿疊在一起,優雅地抿了口冒著熱氣的茶,若有所思道:“超凡水平遠超科技水平……”
“這種差距。”韓亭熙輕嘖一聲。
目光透過無數光年,看到了那顆目標星球的實時狀態,“這顆星球上的能量礦,大概品質極高,或者含量巨大。”
“你看到什麼了?”金筠異能的空間側方麵遠不及神秘側,所以他張著眼睛跟著韓亭熙看了半天,也沒看清那顆目標星球在哪。
星艦緩緩調整了角度和位置,韓亭熙收回目光說:“隻能看到大致的地形圖。”
他手指在空中微微畫了一下,從終端中調出繪製星球地圖的工具,他粗略勾勒出大致的形狀。
手指點在了十幾個位置,停頓了一下,說:“這是一些疑似礦洞的位置,但我地質分析課學得一般。艾薇兒,你怎麼看?”
艾薇兒看著這顆星球,詢問了韓亭熙一些細節之後,點了點頭,道:“這些沒有問題。”
“好。”韓亭熙將這顆星球地圖平展開,說:“因為不是在第二世界內部,我們也是第一次出任務,所以這次我們一起行動。”
見所有人都點了點頭。
韓亭熙接著說:“這十四個點,依次排查。如果隻動用三級文明的科技水平,這個任務不可能完成。但這裡是具有超凡力量的文明,所以可以動用異能。”
“這次的星艦具有隱形功能,所以我們可以將星艦停泊在某個土著無法達到的位置——比如最高峰頂,或者海底。”
“但最重要的是,那裡的風俗、習慣、人文我們一概不知,對於文明程度也僅僅知道是三級文明初級階段的原始部族時期。”
韓亭熙視線掃過他們,麵容冷肅道:“所以,一切謹慎為主,不可擅自行動,不可打草驚蛇。如果與土著必須進行接觸,那麼需要提前進行商議。”
最後,他說:“鑒於目標星球超凡等級極高,所以可以暴露異能,不過需要在了解此星球超凡能力的出現方式後,才可以隨意使用。”
“但自保除外。”韓亭熙抿了抿唇道:“這不是第二世界的遊戲,是一場軍事行動。所以務必謹慎小心——”
“——生命為重。”
幾人恍惚中,在站起身,身姿筆挺的青年身上,看到了那種許多將領身上的,銳不可及的鋒芒和氣魄。
韓亭熙很輕的聲音,也同時落在了所有人的耳道內。
“不要死了。”
幾人看著韓亭熙,下意識齊聲應了一聲是。
【坐標:紅楓星係,編號3845恒星係,第三軌道行星。】
星艦化作流星,衝入紅楓星係中時,星艦表麵上的光線一陣扭曲,在某種能量之下,瞬間在宇宙中消失了蹤跡。
與此同時。
另一艘星艦裡,酒香和肉香混雜成一種馥鬱的味道,伴隨著洪亮的大笑和吵鬨。
“十八!十八!”
“我贏了我贏了!”
“我他奶奶的,再來一杯!”
一個大漢眼大如銅鈴,劃拳一直在輸,此刻腳邊已經瓶瓶罐罐滾了一堆。
“哈哈,彆喝了老八,你還想玩過天兆?”
天兆笑著推開了大漢,她長得溫溫柔柔,看著,就如看到了淋濕了雨的湖泊,朦朧而淡雅。
但此刻她在一群大漢之中,卻也不顯局促,反而從旁人的目光中,能看到一絲絲的崇敬。
“好了。”她的聲音也輕柔如煙,“該辦正事了。”
話音一落。
所有人頓時一掃沉迷酒肉玩樂的樣子,各個麵容嚴肅了起來。
“一隊和我走,二隊留在這裡看門——”
她眼波流轉,溫和道:“一定看好大門,彆再讓一級文明之外的無關的人進來了。”
“是!!”
他們頓時扯著脖子大喊。
天兆笑了笑,邁步走向艙門。
同時一件長大衣被身旁緊跟著的人披到了她的肩上。
艙門打開。
在無垠的宇宙之中,她和身後的人,轉瞬消失在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