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涼,心冷, 心寒, 他上船時的第一句就是問夏和易在乾什麼,天知道, 回來的路上,他甚至在想, 她會不會因為擔心他而默默垂淚。
結果底下人告訴他,夏二姑娘睡著了。
身旁有的是人打傘, 雨打不著他, 但不妨礙他心頭的一片寒意。
他在甲板上站了很久,身形蕭瑟落寞,片刻後厲色道:“端盆冰水把她潑醒。”
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六河驚呆了, 結結巴巴試圖阻止,“這……主子爺, 這個……姑娘家身子骨嬌弱, 怕是受不住冷水……”
趙崇湛覺得他說得有那麼一點道理, 邁步向前走去,聲口依舊是寒風凜凜,“換成溫水,本王親自潑。”
那叫一個生氣啊,氣得肝兒都顫了。
六河哭喪著臉跟在後頭,“王爺請三思啊……三思啊!”
三思?趙崇湛冷笑,他真該三思了,她屢次三番在他的底線上作威作福,他都忍了。這回他真的要狠狠懲治她,非要讓她知道什麼是教訓,任誰來求情都沒有用。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怎麼懲處都不為過,沉到江裡喂魚都便宜了她,應該把她吊在桅杆上,一點一點放下去,讓她眼睜睜地失去希望,叫她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剛走了一步,一個蓬亂的腦袋從門後滿臉喜色地伸出來,“王爺!您回來了?”
趙崇湛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黑影便閃電般竄上了甲板,一路撒丫子狂奔,兩旁的人趕緊讓出一條道來,以免被來勢洶洶的她一頭撞下江。
於是夏和易就那麼暢通無阻的,帶著一身濕漉漉的狂風和雨意,狠狠撞進了他的胸膛,兩隻胳膊跟藤蔓似的箍住他的腰,仰起的腦袋急切道:“您沒事啊?有沒有受傷?他威脅您了嗎?怎麼去了這樣久?”
趙崇湛滿腔的憤懣被懷裡濕淋淋的人迎頭澆熄了。
他剛才在想什麼來著?哦對了,要下狠手懲罰她,結果剛想開口,低眼一瞧,皺眉道:“怎麼不穿鞋?”
夏和易也是這時才想起來,她聽說王爺回來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鞋不鞋的,嘴角的哈喇子一抹就衝出來了,眼下兩隻腳都光著,又冷又臟,眾目睽睽之下還有點尷尬,十隻的腳趾無助地蜷縮起來,難堪地笑了笑,“呀,我給忘了……”
“鞋!姑娘!您的鞋!”秋紅舉著一雙繡鞋急匆匆地追了出來。
鞋放到腳邊了,夏和易卻不穿,晃著趙崇湛的胳膊說:“我剛才腳下踩臟了,再把泥帶進鞋裡去,廢了一雙鞋,多浪費呀。”
趙崇湛仍舊麵色鐵青,看著她,一言不發。
夏和易可憐巴巴地眨著眼睛,“您不回來,我一直擔憂您,夜深了都睡不著……”
結果不提還好,一說這話,趙崇湛一側嘴角不含溫度地微微提起來,“哦?是嗎?沒睡著?”
三個連問甩過來,夏和易麵色僵了僵,料想她睡著的事被捅到他麵前去了,哀求的神色立刻一收,低頭喊“哎呀腳疼。”
左邊是悶氣未消的主子爺,右邊是下不來台的主子奶奶,六河操碎了心,趕緊出來打圓場,“姑娘,您要是不嫌棄,小的來背您進去。”
夏和易“哦”了聲,說“那算了”,默默讓秋紅幫她把鞋穿上了。
雖然夏和易沒能成功蠱惑武寧王背她,但一場嚴重到要沉江喂魚的風波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翻篇兒了。
後來的談話,是夏和易邊洗腳邊進行的。
她舉著乾巾子擦著頭發,不遺餘力地對他表達了關心,才慢慢轉入正題,“王爺,南定王找您做什麼?”
一壁說話,腳一壁在水裡不安分地搓來蹭去。趙崇湛是第一回發現,原來女人的腳這麼小,他一直認為腳是人身上不太美觀的一個部分,不過她好像是例外,腳趾粉嫩飽滿,甚至能當得上盛讚一句可愛。
武寧王閉口不言的樣子把夏和易嚇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裡冒出來,她失聲捂嘴驚道:“您該不會和南定王狼狽為——我是說,您不會答應南定王合謀罷?”
她雖然有時候糊塗,但在大事上絕不含糊,儘量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苦口婆心勸說道:“萬歲爺對您的確不地道,但那都是本朝的事兒,跟南定王扯不上乾係。南定王無論怎麼花言巧語,您都不能信,他圖謀什麼呢?自然是複國,您不能被他蒙蔽了眼睛,這個千古罪人的罵名,不能讓您來背。”
趙崇湛獨自擔過太多大馬金刀的歲月,這些道理他自然比她懂,她或許還摸不太清情況,但能準確地抓住問題的本質,他發覺其實她還算聰明,比他那個兄長要強些。
上上輩子,當今聖上和南定王各打算盤,沆瀣一氣勾結作亂,皇後在皇寺遇刺之後,他先後處置了那群狐朋狗黨,一個活口沒留。
然而這輩子他主動禪位,打亂了他們的謀劃,聖上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所圖,自然撇下了南定王,南定王隻能另謀他法,例如,妄圖拉攏他。
“您說話呀。”夏和易急了,蹭一下站起來,腳下連跳帶蹭,連人帶銅盆一道挪到他麵前,兩手捧起他的臉,迫使他和她對視,瞪著眼睛恫嚇道:“您彆瞧著我傻就想糊弄我,我有時候精明起來連自己都嚇一跳。”
這種威脅人的語句,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趙崇湛垂眼忍了忍,點頭,“那你真厲害。”
夏和易哪能聽不出來他在嘲諷她,不過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她的心上欲刺不刺,她五臟六腑都快糾成一團了,一時嘴快的複仇計劃可以容後捎捎,她很專注地盯準重心,“告訴我,您不會篡位,好嗎?”
既然她認真問,他很給麵子地認真答:“是,本王不做亂臣賊子。”
“那就好,那就好。”夏和易簡單研判過他的表情,覺得他說的是真話,撫著心口舒了幾口氣,麵色將將稍緩,眉頭又起來,搖頭說:“這樣下去不行。”
她重複念叨了好幾遍,然後將目光落在她的寶貝匣子上,猶猶豫豫,最後下定決心,把匣子往他麵前一推,“王爺,您借我幾個會做買賣的人罷!”
趙崇湛從來沒見過比她還要古靈精怪的人,她親口說的話都隻能信五分,更彆說沒出口的言外之意,因此不能照常理推敲,“你想乾什麼?”
夏和易很講義氣地一挺胸,說得理直氣壯,“我得提前置辦些產業啊,不以您的名頭辦事,將來查不到您頭上去。萬一他們哪天把您逼急了,您乾脆就來個詐死,從此我帶著您浪跡天涯,我得手裡有存糧才能養活您呀。”
回首她短短的人生,自主做過的決定不算太多,每一件單挑出來都是驚心動魄的,深宅大院裡嬌養出來的閨閣小姐,有幾人能有她這樣說乾就乾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氣概。
她十分驕傲,可是卻令趙崇湛聯想到了一個令人氣悶的問題,“本王死了,你不是正好找彆的靠山?威武將軍家老五,榮康公家老二,還有新誠伯家的誰來著?”
夏和易知道這一茬是終究繞不過的,從前他什麼都沒說,其實心裡存了個大疙瘩,不彼此敞亮地挖出來暴曬,早晚要在底下悶出痦子來。
她把腳從水裡抬起來,下人都被趙崇湛支開了,眼下想要塊乾淨巾子也喚不到人,不講究地隨意在多寶紋樣的座椅墊子上蹭了蹭,一蹦蹦到他麵前,衝他深深一鞠,“對不起!”
她沒留給他機會發難:“狡兔三窟您聽說過嗎?我總得為自己留幾條後路啊……”然後狡辯聲在他幾乎殺人的目光中一點點低下去,背著手說:“我錯了,您彆生我的氣,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趙崇湛顯然有些訝異,沉默著,陰晴不定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橫豎是沒接著追究的意思,夏和易很是交心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了好嗎?您說要上我家提親,逾矩些說,我也算是半個您的人了,搭夥過日子哪有人心背著人心的呢?從今以後,隻要您跟我說真話,我就拿真話待您。”
就知道她不是個老實頭兒,沒忘記在話裡的不起眼處給他留一手,這個小油子,簡直滑不留手。
但他沒有立場指責她,也不占優勢,緘默片刻,提起音調說:“你知道本王不會害你成,憑什麼非得事事向你解釋清楚?”
夏和易滿臉的不信任,這人真是狡猾,這麼會指東打西胡攪蠻纏,不當皇帝可惜了。她要坦誠相待,他偏曲解成要抖落老底兒,她叉腰氣憤道:“您做人一直是這樣不講道理嗎?我說城門樓子,您跟我扯胯骨軸子乾什麼?我是這個意思嗎?”
趙崇湛點點頭,“還半個本王的人,說得好聽。本王生死未卜,你就在船上安安穩穩睡覺?”
夏和易挺直的腰板兒登時塌了下去,眼神也飄忽起來,“哎呀您怎麼車軲轆話老提呢,真沒意思……”
她又在手舞足蹈地找話為自己開脫了。
趙崇湛不走心地聽著,麵色漸漸淡了。她說要真誠以待,可是他的身份就是一場最大的騙局,她道歉的那個瞬間,他有衝動,要不乾脆向她解釋清楚,但他抑製住了,她不像尋常的姑娘,反應難以預料,他怕她得知真相後一氣之下,扭頭就跟著白經義跑了。
真亦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依誮
假的,隻要演成真的了,就不能再算是假了。
爭吵拌嘴終於停息下來的時候,屋外下了一整日的大雨也快要停了,水麵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月亮重新掛上雲梢。
大概是素太久了,每一個兩人獨處的深夜,都令趙崇湛感到有些心浮氣躁。
他閉上眼,掩去眼底的難堪,早前沒做完的事,還能找一個由頭續上嗎?
夏和易忽然站起來,身子越過小方幾的桌麵趴過來,“其他的事,您沒一句實心兒的,都罷了,隻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要了您的準話。”
她笑得很玄妙,那個笑趙崇湛認得,她在夢裡逛勾闌說要賞小倌兒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飽暖思淫欲的大爺笑容。
“王爺,您對我動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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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鴨!】
【這老婆讓小趙無可奈何,氣憤小易易自己跑走,但是她絕對不會走的】
【快更新快更新快更新】-
完-
◇ 第 57 章
◎動心◎
她這是等著確定爺們兒心意的黃花大姑娘嗎?這分明是調戲良家子兒的街頭惡霸!
趙崇湛冷冷一挑眼, “你就這麼大喇喇地問?”
夏和易兩手一攤,說啊,“不然呢?”
趙崇湛看她的眼神, 如同在看一個負心漢。
夏和易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心虛, 錯開視線, “原來您還沒動心, 那我不能讓您碰我。”
她說話兒作勢要往外走,隻是腳下步子邁得極緩, 飄動的裙擺仿佛在無聲呐喊“快叫住我呀。”
大雨後的月光好亮, 他在那一片澄澈的月光中拉住她的手腕。
夏和易嘴角帶著詭譎的笑, 拚命慫恿鼓動,“說呀, 您說出來, 我才能明白。”
然後換來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嗯……”
夏和易個子隻到他肩,卻無端氣吞如虎, 覺得他那刻意撇開眼的模樣可真招人疼愛啊,“您說什麼?我聽不清。”
可惜了, 下一刻,惹人憐惜的模樣立刻變成怒吼, “對!我說對, 是,沒錯,本王對你動心了, 成了罷?”
要求一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口頭示愛,確實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情, 夏和易見好就收, 笑眯眯坦誠道:“我對您也動心了。”抬手做作地撫了撫心口, “哎呀,這還是我頭一回動心呢,您長得真好看,從前聽京裡小姐們說什麼小鹿撞心的感覺,我遇上了您,總算是體會過了。”
趙崇湛卻從她的剖白裡品出了一絲心酸的意味,所以她對她的“皇帝”丈夫,竟然從來沒有動過心。
夏和易見他不語,頓時冒出了無數個旖旎的猜想,失落地掩住心中的酸澀,“您就是哄我,這個時候也該說一句您也是頭一回喜歡姑娘。”
她這麼說,趙崇湛就更不能否認了,因為確實不是。
夏和易打眼底蕩出一絲慘然,不過很快就收住了,“那您早些歇著罷,我也收拾收拾睡了。”
她想扭身走人,拉住她袖子的人卻死活不放,一拉一拽之間僵持了半晌,他終於彆彆扭扭的開口了,“本王……看過你的畫像。”
夏和易深覺不解,皺起眉來,“您什麼時候有機會見著我的畫像了?”
自然是太後讓他挑選皇後的那一次,他見到她的畫像,挑選她作為相伴餘生的妻子。
趙崇湛手上一鬆,背過身去看月亮,不悅道:“你管那麼多乾什麼,反正就是見過。”
夏和易恍然領悟,他又在以凶狠掩飾害羞了,真是沒想到啊,他那運籌帷幄的表麵下,竟然裝的是一份少年人的質樸,她不可思議地重複道:“您頭一回動心,是對著我的畫像?”
對待感情很質樸的那人凶神惡煞地回頭,“你小點聲,是要把全船的人都吵起來是不是?”
夏和易強行憋笑,憋得那玲瓏的肩頭都在抖動。
“你笑什麼!”趙崇湛真被激怒了,一根手指頭怒氣衝衝地指著她的鼻子,“不許笑了,本王命令你,這輩子都不準再笑!”
“噯,我沒笑,沒笑,您看錯了。”夏和易好不容易才捧著肚子直起身來,“是被風沙迷了眼睛。”
他很憤怒,氣急敗壞的震怒依舊很嚇人,“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
“好叻!得令!我發誓,再也不提您看我畫像被我的美貌折服從此情竇初開的故事了。”夏和易抹掉了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趙崇湛一掌捂住她的嘴。
事已至此,主動投懷送抱的夏和易反而不著急了,她也是剛剛悟出的道理,對付爺們兒要講究點策略,微微一笑說:“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讓您碰了,您快提親去吧,拜了堂就什麼都有了。”
然後手抵上胸膛,把他往房門外一推,反手就閂上了門。
老天爺啊,她可真是個拿捏男人的小天才!天賦異稟,無師自通,不當妖後太可惜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時而得意時而惋惜,隔著門傳來的吼聲氣急敗壞,“夏和易,你給我等著!”
看來是真氣壞了,連自稱都不要了,這時候怎麼不擔心吵醒了船上其他人呢,隻許州官放火。
夏和易敷衍地嗯嗯,“等著呢,明早您等我伺候您用早膳呀。”然後抱著小匣子伸了個懶腰,毫無心理負擔地倒頭睡覺去了。
擔驚受怕了一整夜,這一倒下,就睡死過去了,第二天一早醒來,聽說武寧王昨晚被她氣得不清,差點就打算命人把房門拆了。
夏和易嘴裡含著漱口茶咕嘟,含糊不清地問:“後來又怎麼沒拆呢?”
秋紅端著銅盆過來,“您是不知道,您剛躺下,就開始打鼾了。”
一個大姑娘打鼾,終究是有點令人難堪的,夏和易木木地把茶水吐到麵前的銅盆裡,訕訕道:“我那是太累了……”
“王爺聽見了您的鼾聲——”春翠在她逼人的目光中退卻,再不提鼾聲的事兒,隻說後來,“王爺說既然睡著了就罷了,他大人有大量,不屑跟您計較。”
橫豎那句讓她等著的威脅,夏和易等了,等啊等,不了了之。
她照常去武寧王房裡蹭早膳,侍膳太監們在外頭圓桌上排膳,她一溜小跑鑽進房裡,瞧見他正在桌案後寫密信,她故意走出了重重的腳步聲,他抬眼看她一眼,沒反應,繼續低頭寫信。
橫豎他是沒有避忌她的打算,夏和易挪步繞過去,將信看了個七八成,兵防布陣之類的,她看不太明白。
但上麵寫的似乎是對付南定王的方法,她揣摩出來了,神情不容樂觀,“萬歲爺會聽您的嗎?”
趙崇湛手裡的動作頓了頓,“不會。”
因此他借了幾位閣老的口,到底他哪位反叛的兄長能不能聽進去,就不在他的可控範疇之內了。
想當年開國皇帝血洗宮廷時是如何的雷霆,過去的是是非非他不便評論,然而世人遺忘了兩百多年前的屈辱,南定王府卻不能忘,一代又一代的隱忍,終於在這一代有人能夠付諸實際。
他的兄長,即便是走投無路挑搭子,也實在是選錯了人。
這一世他聽說皇後要找彆的男人,來不及處置南定王就禪位了,他荒唐至此,也和昏君無異了。
趙崇湛歎了口氣,筆擱在筆山上,將箋紙對折。
夏和易捧著臉在一旁坐著瞧他,不愧是一絲不苟的人,連紙張邊緣都對得那樣齊整,說起來,她一直覺得他的長相更適合當武將,可現在一身月白錦袍,筆鋒勾描間的文人風韻撲麵而來,天生就是適合寫字的人啊……
美色當前,夏和易色心大起,用早膳的時候多誇了幾句嘴推銷自己,她邊嚼邊說,大言不慚,“彆的姑娘哪兒敢跟您啊,一聽說風裡來雨裡去的,嚇都要嚇死了,隻有我最合適您。”
話音剛落,六河就進來了,說姚四姑娘來了,想麵見王爺,有事相商。
夏和易筷子僵在半空中,悲喜交加,她勸姚四專注於兩個人之間,姚四果然之後就不來挑唆她了,直奔武寧王,碰了幾回壁也不回頭,看來她的勸說很有成效。
她哀傷地放下筷子,“您都混得朝不保夕了,怎麼還有姑娘惦記您呢。”
趙崇湛倒是風輕雲淡,“所以看來不止你敢跟本王風裡雨裡。”
自然是因為很多人並不看好當今聖上,他們對他重新掌權還有期待,提早的巴結是一種加碼。
夏和易早膳都不吃了,立刻站起身,“您安排的船呢?快換船罷,遲了船舵子看不清路,撞上大石頭就不好了。”
在夏和易的連番催促下,早膳之後,連她心心念念的白五爺都忘了辭行,換上了去往北地的大船。
她沒乘過幾回船,以為先前坐的那艘已經大到極致了,換上新的,才品出大鵬和喜鵲的大小差彆來,甲板曠闊像海,船樓都數不清有幾層,走上去如履平地,徹底斷絕了她再次裝暈船的可能性。
在自己人的船上,行走做事都方便多了,整條船都儼然拿她當正經主子奶奶看待,夏和易著實耀武揚威了一陣。
大船行行停停,靠岸時,下人去采買補給,夏和易就領人上岸買鋪子置辦產業。她尤其熱衷於買茶館酒肆,很是讓丫鬟們不解,春翠和秋紅見過京城夫人小姐們常去的那種茶鋪子,夏天添了果子汁液再挫了冰,冬日直接帶著精致的小泥爐溫著端上桌,能聽曲兒能喂魚兒,價錢也高的讓人眼前發暈,生意就圖著貴客。
結果夏和易回回都找的是城牆根兒上那種漏風的茶鋪子,豁口的大瓦碗,水裡飄著煮得都快嘗不出味兒來的茶葉沫子,她們都不大願意坐下去,實在不明白姑娘的打算。
夏和易有她自己的想頭,“咱們做生意不光是為了賺錢,主要是為了保命,街口茶檔鋪子最是掃聽消息的好去處,萬一將來有個風吹草動的,能提早一兩日得風聲也是好的。”
春翠聽得似懂非懂,用力點點頭,然後問道:“那酒館呢?”
酒館也選得很奇怪,專挑賭場碼頭附近,說是臟亂差也不為過,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光顧的地方。
夏和易站在船頭吹著小風,搖頭晃腦,“你們不了解爺們兒,人啊,越是缺什麼,就越愛現什麼,那些不得誌的爺們兒,肚子裡灌了幾口黃湯下去,最愛吹噓自己跟哪位大官兒沾親帶故,得了什麼旁人得不到的小道消息——”
“哦?你這麼熟悉?”
“那是!”她來不及辨彆聲音,嘴一快洋洋得意,“酒肆我去得多勤哪!”
濕潤的風,吹過死一般的寂靜。
夏和易訕笑著轉過身,麵上掛著無辜的笑容,“我說我沒去過,是在吹牛皮撐場麵,您會信嗎?”
“你說我信嗎?”身後的趙崇湛報以淡淡一笑。
信自然是不會信的。
於是夏和易狠狠地挨了一頓訓誡,被逼著把《內訓》抄了一遍,武寧王看書,她就在邊上罵罵咧咧地抄,期間試圖往武寧王臉上畫大小王八各五次,成功零次,被打手心十次,哭鼻子三次。
罵完了人,抄完了書,武寧王府的產業還是要靠她繼續壯大,夏和易時刻謹記他們是在隨時會被追殺的逃命路途中,次次都十分警醒,讓黃崔他們反複確認沒被人跟蹤才上岸,挑鋪子選人一氣嗬成雷厲風行。
如此這般簡單度日,除了在甲板上散步時偶爾會見到有人抬著殺手的屍體沉下去,倒也算得上的快樂,就這麼過了兩個多月,大船到了目的地,換了馬車改陸路行走。
夏和易從來沒來過這麼北的地界兒,看什麼都十分新奇,途徑一個小鎮,正趕上集市,她快要被憋壞了,趙崇湛架不住她苦苦央求,同意陪她一道轉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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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冤家】
【歡喜冤家】
【我的皇後小嬌妻】-
完-
◇ 第 58 章
◎維護◎
熱熱鬨鬨的集市, 竟然是在地下的,這兒連屋子都修得不一樣,有山就就著山挖, 沒山就就著地挖, 地下是街道, 地麵上還留著秋收後的麥稈茬子。
夏和易看得嘖嘖稱奇, “真是長見識,人居然住在洞裡。”
趙崇湛斜著眼睛瞧她, 說“靠山借山靠水借水, 都是民間的本事, 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
夏和易不住點頭,“您懂得真多。”
趙崇湛嘴角剛漾出的笑淺了, 他的見多識廣是停留在紙上的, 這式樣的房子,他也是頭一回親眼見, 真的冬暖夏涼嗎?他也沒試過。
夏和易沒留意他忽然的沉默,她忙得很, 新奇得兩眼放光,“怪道說人要行萬裡路呢, 不親自走到這兒, 都不知道,原來世間有這麼百般的活法。”
趙崇湛抬眼去看滿街熙熙攘攘的人,是啊, 不走出來,乾靠說的見多識廣, 遠不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過去他也有很多與民同樂的時刻, 不過說是與民同樂, 他當然不能當真走進市井裡去,被一層一層的士兵隔開的與民同樂,到底有什麼意思。
“爺,您快來看這個!”夏和易已經竄到前麵老遠去了,不知道看到什麼新鮮玩意兒了,正興奮地回身衝他招手。
姑娘鮮亮的笑,照亮了鮮亮的人世間,這般鮮亮的活法,人或許才不枉來世上走了一遭。
趙崇湛淡然笑了笑,嗯了聲,不緊不慢跟了上去。
夏和易從前在家裡錦衣玉食,什麼精貴的吃食沒見過,對花裡胡哨的沒興趣,被一攤餅子吸引了注意力,這兒的餅子是貼在坑壁上烤的,又乾又脆,裡頭有包羊肉餡兒的,有裹牛肉餡兒的,還有什麼都不放的乾餅子,光撒上些芝麻,聞著就足夠香飄十裡了。
財大氣粗的夏和易,大手一揮,每樣來了十張,她自己各咬一口,其餘的說帶在路上給大夥兒當乾糧吃,眾人自然捧場謝過,大家都歡歡喜喜。
夏和易一人懷裡抱著一大包餅子,邊晃蕩邊聞味兒,想起來了就低頭啃一口,那滿足勁兒活像一個土財主。吃水不忘挖井人,她時刻謹記著假裝冤大頭輸錢給她的武寧王,每啃一口都要回頭看他一眼,那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手裡搖著扇,佯裝不在意,實際眼睛都快轉不動了,明明喜歡又要端貴胄腔調,就跟她小時候頭一回上街的樣子一模一樣。
一道用膳有些時日了,夏和易多少有些了解他,到底是王爺,吃口上極挑,茶是雨前還是雨後的,剁餡兒前的鹿是放血沒放血的,他不用動筷子,鼻子聞一聞都能聞出來,那麼金貴的吃口,是多半瞧不上這些小攤兒的。
所以夏和易最初還是能控製自己,沒開口勸他嘗試,省得被堵回來,到時兩下裡過不去。直到見到有一家賣的餅子是雞肉餡兒的,雞肉餅,嘿,說起來該是個樸素又常見的玩意兒,可她還真從來沒遇見過,公府沒有,宮裡也沒有,她按耐不住了,想讓他也嘗嘗鮮。
她把懷裡的餅摞子往春翠手裡一塞,手裡合握成一個小拳,在胸前前後搖晃,可憐兮兮地央求他,“爺,您賞臉嘗一口?吃口和京裡特彆不一樣,可新鮮了!”
趙崇湛看了她半天,相當勉強地說:“既然你興致勃勃,我也不便掃了你的興。”
夏和易趁人沒人注意癟了癟嘴,瞧他那不情不願的樣子,其實早就想嘗試了吧!
他拿她當幌子,她倒也甘之如飴,趕緊招手喚下人,“快來,爺要嘗個新鮮,把你們的家夥事兒都拿出來。”
底下人領命,事前有預備,眼下要用了,唰的一下就排開了,主子爺的碗筷都是自備的,這時候不用金的,改換銀的,便於鑒毒,這還不夠,額外驗毒的銀針換了三回,前後讓兩個人試吃,等了半盞茶的功夫,確認人沒事,趙崇湛才不疾不徐地咬了一口,不變的眉宇瞧不出喜好,不過從動作上可以判斷出大概不如何喜歡,淺嘗兩口便擱下了。
這大刀闊斧的架勢,把賣雞肉餅的攤主看得眼發直,他們這兒地方小,祖祖輩輩都沒見過什麼大人物,最了不起的就數鎮上的李員外了,可李員外也沒這麼大排場啊,攤主手裡搓著麵團兒,嘴裡小聲念念叨叨,“六個指頭撓癢,多那一道兒做什麼,真當自己是皇帝爺爺了。”
趙崇湛聽見了,沒過耳朵,雖然不做皇帝了,他依舊有一顆對待百姓極為寬宏的仁心,百姓發發牢騷調侃幾句,沒有較真的道理。
不過夏和易呲著牙花兒嗖一下就跳過去了,食指尖兒憤然衝著攤主,指指點點跟一陽指似的,高高“嘿”了一聲,“你這店家好不講道理,你打開門來做生意,有銀子賺就足意了,非得多此一舉,管客人愛橫著吃還是豎著吃?六個指頭撓癢癢,偏多那一道兒做什麼!”
攤主挨了擠兌,心裡不服,頭一抬想乾嘴仗,先前沒注意,這才看清兩位主子打扮的人後頭跟了一圈持刀的,一個個兒身形高大,凶神惡煞起來跟索命鬼似的。
攤主心裡一哆嗦,頭低低埋下去,咕囔道:“我又沒說什麼……”
夏和易不依不饒,“你說其他誰都成,就是不能在嘴裡嘀咕我們爺,我聽見了,心裡就不痛快。彆說我沒告誡你,大山也禁不住小勺挖,多嘴多舌編排我們爺,小心禍從口出!”
本來歡實得很,鬨了這一出,可給夏和易氣壞了,直說不逛了,偃旗息鼓回馬車上。她早就把趙崇湛當自己人,他太可憐了呀,情竇初開是從畫像上找補,想做皇帝搶不過彆人,挨親兄弟下狠手欺負,還不能還手,指不定那天就一命嗚呼了,旁的她插不上手,不過要是連一個街頭攤販都敢罵他,那她是絕對不能忍的。
趙崇湛看著她氣呼呼離去的背影,抬手招了六河近前,“剛才姑娘看過的東西,各買一樣,回頭送她房裡去。”
主子爺日漸開竅,可喜可賀,六河嘿嘿笑著去辦了。
趙崇湛跟著回到馬車上,見夏和易還在生氣,雙手握拳在窗框上一下一下地捶,滿臉氣得通紅,哼哧哼哧喘大氣,“氣死我了!氣死我餓!”然後扯過一塊餅子,憤憤然咬一口,權當做泄憤。
趙崇湛支在扇角上,饒有興致地打量她。其實小販說了什麼,他壓根兒不在意,有句話她算是說對了,人缺什麼就愛標榜什麼,反過來也一樣,什麼都不缺的,就什麼都不在乎了,他不缺權勢,自然也不短人敬重,鷹哪會在乎螻蟻的想頭。
但是看她齜牙咧嘴地維護他,天一句地一句根本沒邏輯,實在有趣。
當皇帝有當皇帝的學問,如果不是躺平了就奔著當昏君去,那皇帝就是全天下最難當的差事,做好了是應當,頂多被人不痛不癢地誇兩句明君,但凡哪一點想得不周全了,進諫的折子能把案頭淹沒,宮外是什麼樣就更不用想了,百姓們外頭不說,回家關起門來唾沫星子淹死人。
前後三世,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那麼激動地維護他,他覺得很想笑,等他笑著笑著回過神來,她已經滿臉緋紅地被他圈在懷裡了。
夏和易的緋紅是被小販氣的,不是臊的,但看起來仍然很像那麼回事兒,“大白天的,您怎麼就上手了……”她嘴上羞澀,胳膊很正直地背叛了言語,紮紮實實地環了上去。
她手下力道依然是那麼大,趙崇湛被猛一勒,驟然醒悟過來,照他自幼受到的教導,男女敦倫,乃至親近,都應在月黑風高時,高枕床榻間,世風日下,如此摟摟抱抱,成何體統,簡直成何體統。
夏和易剛驚歎於他的熱情,還沒咂摸出滋味兒,然後他就背過身去了,不僅背過身,臉上還慢慢浮現出那副熟悉的生人勿進的神情,叫她想續都續不上。
她饒過身去想偷偷瞄一眼他,被他高大的肩背擋了個結實,隻好作罷,哎喲一聲,“我就沒見過您這樣的,耍個流氓還能把自個兒耍害羞了。”
趙崇湛閉著眼,無論她怎麼說,他都維持著一副巋然不動的麵具。
剛才和攤主的不快早已被夏和易拋之腦後,她有了更有意思的打量對象,她膝行著從他手臂底下鑽過去,支在他身前,非要和他臉對臉。
他不發脾氣的時候,那股打骨子裡的從容就不住往外散發,那小模樣,夏和易以前沒覺得,現在越看越覺得心動,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心底裡竟然生出一種吊詭的破壞欲,想想真是不滿足啊,他為什麼這麼鎮定呢?若是這般白的膚色上掛上紅暈,麵上再露出幾分羞憤……
有什麼能比得上讓一個古板的人逐漸突破底線更快樂呢?大概隻有將高僧拉下神壇能與之比擬了。
夏和易嘖嘖伸手到椅下,想把他常看的佛經找出來,結果摸了半天沒摸著,隻摸到了她辛辛苦苦抄的《內訓》,想想湊合湊合也成罷,於是塞進他手裡,滿載笑意的大眼睛在發光,“我懂我懂,您先消磨會子,煞煞性兒,彆再桅杆起船帆了,大白天的落人眼了,可不好看相。”
趙崇湛被她氣得倒噎氣,睜開眼看她的滿眼狡黠,說什麼大白天的不好看相,說得像他們夜裡做過什麼一樣,長久以來,實際除了一次不太成功的親吻,什麼都沒有。
他的底線,是打小被太傅一戒尺一戒尺抽手掌心抽出來的,她是篤定他不會奈何,但人如果不守底線,活起來會怎麼樣?那可是真快活了吧。
心裡都快燒起火來,可是瞧瞧她抬過來的一手狗刨字,火瞬間熄了大半,到底是於心不忍,她雖然是塊滾刀肉,但他看得出來,她的張狂是有權衡的,為什麼穿著紗衣進他的房門,又為什麼忽然改口不願意和他圓房,是怕他始亂終棄,沒有成親,身後始終沒有依仗,她周旋著為自己留了一線餘地,他也不想去較真,橫豎等到了北地藩府,親事就可以辦起來,不必為了爭幾日功夫讓她不安。
總的來說,還是覺得有趣吧,那麼小的身板,敢挺著脖子跟他叫板,也敢挺著脖子替他出頭。
他忽然由衷地覺得,出宮是個正確得不能再正確的選擇,那個死氣沉沉的地方,把人也壓得不敢喘息,要是還在宮裡,他恐怕永遠也見識不到如此活泛有趣的皇後。
隻是她狡黠的眼珠子不斷往他下三路瞟,有些畫麵,光是想象,就能叫心頭的火氣一蓬蓬燒起來,不能再琢磨了,連她那一手狗啃的字一個個在眼前跳動起來。
他索性彆開了臉。
再往北走,不光房子造得不同,氣候也洶湧起來,昨兒夜裡突然下了大雪,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大雪封住了視線,不能再前行,隻好住了驛站,房裡攏了四五個火盆,夏和易被春翠秋紅包著被子圍在當中,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她還以為是因為冬天來了呢,結果到了第二天正午,大太陽熱辣辣掛在天上,夜裡下的雪全化了,熱得人直汗淌。
一天天的,聽著狼嚎苦熬著嚴寒酷熱,終於聽見車把式隔著車簾回稟,說見著北地的外城牆了。
路上閒著無聊,趙崇湛曾告訴她,說北地有句老話,“一年四季一場風,從春刮到冬。”
夏和易從未見識過這樣的風,她好奇將車簾揭開一條縫,眼前漫漫風卷雲,什麼都沒看清,先糊了一嘴的沙。
◎最新評論:
【快結婚吧!!】
【每日打卡】
【哈哈哈這兩人戀愛起來,夏姑娘就是家裡條件好可愛江湖氣的小可愛】-
完-
◇ 第 59 章
◎十八子◎
富貴窩裡長大的夏和易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下意識就要張嘴想呸掉,在下一口糊進更多的沙之前,身後一塊帕子掩住嘴, 將她拉回了車內。
墜進的溫暖懷抱讓人十分安心, 就是滿嘴的土腥氣太煞風景, 這時候熏了篤耨香的帕子有奇效, 趙崇湛倒了杯茶水遞到她手邊,如果忽略他眼裡滿滿的嫌棄, 夏和易還是很喜歡他舉手投足間那股不緊不慢的優雅氣韻的, 外頭縱使飛沙走石又如何, 車廂裡照舊是一片歲月靜好的愜意。
她接過茶水,咕嚕咕嚕漱了口, 呸呸呸吐儘了硌舌頭的砂石, 舒坦了,有閒心回想走來的一路, 可真是不容易啊,酸甜苦辣鹹都嘗齊全了, 這趟行程山高水迢迢,總算到了終途, 不出意外, 她將在這個黃沙漫天的地方度過餘生,即便她向來是個心大如盆的人,此刻也難免有些百感交集。
她放下手裡的茶盞, 把玩著手裡的帕子,素青色的帕子, 邊角細細繡了金邊, 返璞的古拙中無聲地彰顯著身份。
她忖了忖, 問道:“王爺,您知道京裡封了左柱國嗎?”
趙崇湛頓了頓,從她手裡將帕子奪回去,在方幾上慢條斯理地疊好,淡聲說:“不知道。”
一聽就是撒謊,夏和易沒拆穿他,隻不著邊際地東拉西扯,想說的話迂回著拐了八十道彎,“哦,京裡宴席那麼多場,從春排到冬沒個消停,我都沒哪一回見過他們梁家的小姐。”
因為但凡潘氏看得上的席麵,多半是不會有梁夫人帶著府裡姑娘出席的,梁林絕對屬於內閣諸位大人裡最人嫌狗不待見的,慣不乾正事見天兒見風使舵的人,瞧著哪個廟高就往哪個廟撞鐘,牆頭草到最後,哪方都得罪乾淨了。
這樣的人,一躍封了左柱國,閨女進宮當了皇後,一家子從此雞犬得道。夏和易不禁開始懷疑自個兒,她從前是為什麼會覺著萬歲爺是位明君呢?還是他本來是明君,這輩子因為缺了她當皇後,走上不歸路了?
算了,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跟她應該沒多大關係。
還是因為萬歲爺人性自主扭曲了,一抹黑走上了昏君的道路,食髓知味從此一去不複返。
夏和易唉聲歎氣,喪氣完了,餘光習慣性地瞟了瞟武寧王,他正抬指揭起車簾的邊角,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她肚子裡的話,除了兩個丫鬟,還有碰不著幾回麵的胡猴,找不著第四個人分享,憋了一路早憋壞了,城牆在沙石風中模糊顯出高聳的影子,北地到了,橫豎夫妻一體嘛,打這兒起就得開始學著信任對方。
她朝武寧王靠過去,伸手掩住嘴,鬼鬼祟祟地擠眼睛,“橫豎這兒就您和我兩個人,我說心裡話,您可彆笑話我,我原以為我家大姐姐能當皇後的,當時好多人都那麼說,誰知道怎麼就半途出岔子了。”
趙崇湛沒言聲。
夏大姑娘為什麼沒當上皇後,其中有他的一份功勞。離京之前,他勸了當今聖上一句,迎夏大姑娘為後,聖上自然疑心其中有詐。
當然了,即便沒詐,聖上也會處處跟他反著來。
不過權衡半天忍痛說出去的悄悄話沒人搭腔,實在是一件落寞的事,夏和易不死心地抬肘拐他,“我跟您掏心窩子說心裡話呢,您好歹嗯一聲呀。”
“為什麼?”趙崇湛調過視線看她,“為什麼皇後會從涇國公府出?你想過嗎?”
夏和易愣住了。
這還真是……沒想過。
人人都說她大姐姐要當皇後,再加上上上輩子皇後是她本人,就當真理似的接著了,其中的道理,確實沒有深究過。
“因為我們府上根基壯碩?”她試探著拋出一個可能性。
趙崇湛目光沉沉,久久沒有開口,良久才娓娓道:“當年跟著太宗皇帝一齊打江山的老國公先後開府,這麼多年下來,衰的衰敗的敗,隻留下涇國公府一家尚算鼎盛。老派公府的確樹乾粗壯、枝繁葉茂,然而樹長得茂了,裡頭有蛀蟲的地方就多,老派公府的頹勢任誰也挽回不住。譬如你所熟悉的榮康公府,想當年是何等的風光,老榮康公上朝,說坐就坐,連先帝爺都要多給三分薄麵,可如今又是什麼局麵?既是子孫後代不成器的緣故,也因為宮裡無聲息的推波助瀾。”
“沒有人可以例外。”他沉靜地看她,“包括你們涇國公府。”
夏和易聽得呆了,怔怔地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趙崇湛垂下眼,淺抿了口茶,繼續說:“涇國公府如今煊赫威望,至少十年以內,還保得住捧穩皇後的位置、固住皇子的底氣。十年二十年以後,待到皇子親政,一個門庭衰敗的公府,絕對沒有乾政的能力。”
夏和易心驚肉跳,難以置信,可是又是那麼合理,她滿臉震悚,“難道那些大人看不透嗎?為什麼明知道是個陷阱,還拚了命地攪合進去呢?”
趙崇湛內容空乏地笑了笑,“淹死的都是會水的,誰都認為自己不是那份例外,誰又都認為自己是那份例外。”
夏和易往後跌坐著靠在車廂壁上,一個勁兒搖頭,“你們帝王家,可真會算計人。”
道理是這個道理,說到算計,趙崇湛帶著循循善誘的語氣,“你不想當皇後嗎?”
其實沒必要試探的,但他沒忍住,縱然裡頭算計和艱險重重,對許多人來說,那個至高的位置仍舊具有致命的誘惑力。
夏和易驚詫地猛搖頭,“當然不想了。”
誰還沒當過皇後呢,任誰都慘不過她。涇國公府被宮裡算計到連褲子都沒剩一條了,還要把闔家的頹敗算在她腦袋上,誰愛當誰當去吧,她可不上當了。
趙崇湛不動聲色地愉悅起來,“稍後到王府安頓下來,先暫且休整幾日,下個月十六是個好日子,你覺得怎麼樣?”
說話兒呢,一冊老黃曆就遞進她手裡了。
“您真的遣人去我家提親了?”夏和易興奮起來,她的腦瓜裡永遠都能蹦出很多很多的問題,“我家裡同意了?”
他涼薄又誌滿地翹了翹嘴角,“本王提親,還不由得涇國公府不同意。”
夏和易看著他,隻顧著心動了,那種偶然間流露出的霸道可真讓人受用啊,他不是外頭爺們兒那種不講理式的霸道,仿佛比你多吃過兩年米,就萬物皆可認他做爹。武寧王的那種涼薄,是舉重若輕間透出來的千鈞,任誰瞧了都難以把持住自己心甘情願俯視他的衝動。
不過他沒要她俯視她,曼聲將成親那日的安排一一道來,連細枝末節的地方他也親自過問了,夏和易還能有什麼挑揀呢,爺們兒能大包大攬地操持起來,是願意在你身花心思。
儘管很窩心,她聽到後來還是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了,排場太大太複雜了,想想都累得慌,她諂笑著給他倒了杯茶水,“您受累了,先潤潤口。我倒是覺得,不必麻煩了,您沒戴過那翟冠,上頭又是金銀又是寶石的,連米珠都一大串兒一大串兒的,一整日大禮全乎做下來,脖子都被壓得短上三分,我是真不想吃那個苦頭了。”
趙崇湛顯然不信,眯起眼試探真假,“親事一切從簡,本王怕你受委屈。”
夏和易很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都說姑娘盼著風光大嫁,說到底都是風光給彆人看的,我在北地又沒有熟人,炫耀也不知道炫給誰瞧,橫豎隻要嫁給您就足夠了,那些虛禮能省則省罷。”
親事上尚未達成一致,車把式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稟王爺,前麵再一轉角就到府門口了。”
啊,總算到了!
夏和易袖子捂住口鼻,急急掀開車簾去張望未來的家,宅子沒瞧著,先隱隱約約聽見了一聲嬌媚急切的呼喊聲,然後一聲聲的,層出不窮,此起彼伏。
她狐疑地轉頭,瞧見武寧王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她們是在喊,‘王爺’,對嗎?”
不用等到回答,從黃沙迷漫的縫隙裡,鑽出了一位又一位的姑娘,蒙著大紅大綠的輕薄麵紗,穿得……很少,興許是北地的風情,露出一片片白花花的胸膛。
趙崇湛剛想說什麼,被夏和易狠狠一眼瞪回去,“停車!”
車把式拉韁繩停了車,夏和易穿著曳撒,一躍蹦下去,姑娘們頓時圍了上來,從打起的車簾瞧見趙崇湛,登時一個個委屈至極,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王爺,您可回來了!”“王爺,妾好賴伺候您一場,您厭倦了妾,直說便是了,至少叫妾最後瞧您一眼,怎麼隨意就打發了呢。”
夏和易被如山倒的嚎啕聲哭得腦仁兒疼,隨手拉住離她最近的一個紅麵紗的年輕姑娘,問道:“你是誰?你剛才說什麼?”
趙崇湛試圖牽絆,“你先聽——”
肚子裡已經有了預判的夏和易沒好氣,“您先彆說話!”
那惡狠狠的眼神,仿佛要將他吊起來拿鞭子抽。趙崇湛將質問的眼神移向從王府裡匆匆奔出來的管事。
管事的知道闖了禍,哆哆嗦嗦的不敢直視他。
趙崇湛事先派管事的遣散武寧王府原本的姬妾,沒想到管事的圖輕省,隻把人遣走了,後頭沒追究去處,這才搞出一眾“小嫂子”當街討說法的鬨劇。
眼下怎麼辦,誰也攔不住夏和易刨根問底的心。
“這位想必就是夫人了。”紅紗女郎拭了拭淚,先福身行了個不太規整的禮,“回夫人的話,妾等都是王爺的侍妾。一個月前,府裡突然換了個管事的,也不說明個緣由,打發了點銀子,就叫妾們離開王府自謀出路。有奔處的都走了,隻留下妾等,一時半會兒的,也不著個去處,隻好先在附近找了家客棧落腳,想著等王爺回來,無論如何討個明白也是好的。直到近日瞧著府上處處掛上了大紅綢子,才知道原來是府裡要迎夫人了。夫人是正經主子,倘或夫人不嫌棄,願意受妾等一杯敬茶,妾等絕無二心,這輩子伺候左右孝敬您。”
夏和易不是沒想過,武寧王以前會有侍妾。
但她真的沒料到,能有烏泱泱的這麼多,她舉起顫巍巍的手指,從一二三,一直數到十八。
兩眼發黑,真是發黑,打著旋兒的黑,手扶著紅紗女郎的胳膊才勉強站住了,她難以置信歎道:“侍妾……十八位?”
春翠秋紅趕緊上來接手攙住她。紅紗女郎騰出手來,再屈了屈膝福利,低頭應是,“原先院子裡住了統共六十六位姐妹,眼下隻剩妾等十八人了。”
六十六!多駭人的數字!
“您,您真是……”夏和易忿然回身,滿臉悲憤地望著武寧王,話都說不利索了,“您是真不怕貪多嚼不爛啊……”
趙崇湛站在那裡,迎著她的怒火,百口莫辯。
這一回,他真被他的好兄長坑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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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不活了】
【牛啊66個下麵還好嗎】
【哈哈哈哈笑死,有時候雙胞胎真的難分辨,路上碰到的女人以為是我表嫂,其實是我表嫂的雙胞胎姐姐,所以不認識我。小易易這下崩潰了未來老公有這麼多女人,其實這是他老公的嫂子們?】
【哈哈哈哈哈】
【這波啊,這波是地獄修羅場(笑)】-
完-
◇ 第 60 章
◎火氣◎
夏和易不想搭理他了, 再多看他一眼,怕是要忍不住上嘴咬人,冷冷一哼, 撇下他解釋不能的尷尬神情, 回身看眼前的難題們, 風卷黃沙裡的美人胸懷, 全是欲遮更現的風光,
她瞟了一眼, 兩眼發花, 逾越地抬手拉了拉紅紗女郎的衣領, “天兒冷,彆受凍了。”
沒想到束腰上衣太短, 狠命往上一提, 底下的腰肢款款露出來一截兒,更是招眼。
夏和易眼疾手快, 翻身一縱捂住武寧王的眼睛,對下人吩咐道:“既然都是伺候過王爺的, 彆讓外人說王府委屈了人家,都給姑娘們添幾件衣裳。”
趙崇湛差點被她戳瞎, 抬手掰她的手掌, 換來她更加用力的動作,她一邊和他鬥智鬥勇比力氣,還不忘抽空對下人們強調:“衣服全賞厚的!特彆特彆厚的!從脖子遮到腳底心兒的!”
不得不說, 百姓愛看熱鬨的本質,哪兒哪兒都一樣, 這樣風沙漫天的天氣也阻擋不住, 附近逐漸聚集了看熱鬨的人群, 夏和易沒法子,隻好暫且讓十八位姑娘各自住回原先的院子,後續等明兒她想清楚了再說。
既然主子就位,院子也要重新分派,趙崇湛自然是住上房的。原先管事的辦錯了差事,當即換掉了,眼下六河暫時兼了王府管事的差事,捧著王府圖紙讓夏和易挑院子。
夏和易接了圖紙,指尖一劃,指了個和上房最遠的清冷小院兒,中間隔山隔水的,傳個話兒都要穿越整個府宅,顯然是氣大發了。
主子奶奶正在氣頭上,沒人敢說一個不字正撞槍口,便就這麼辦了,小院落收拾起來方便,一炷香的光景,夏和易就安置好了。
她坐在窗前的繡凳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的大榆樹,逢了冬季,葉子都掉完了,純如她蕭瑟的心境,指甲一下一下地搓桌旗泄憤,把上好的緞子都刮出花了。
還好沒搓上幾下,春翠就來傳話說:“姑娘,王爺來看您了。”
夏和易哦了聲,聲調平平,“轟出去。”
轟當然是沒人敢轟的,整座王府都是他的,夏和易嘴上說氣話,心裡清楚這一點,見他無人阻攔地進來了也不意外,重重地從鼻子裡“哼”了響亮一聲,兀自扭身麵對牆壁,權當他是道影子。
趙崇湛站在她身後,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來的路上他甚至打算和盤托出了,現在看到她齜牙咧嘴的嘴臉,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本就火氣正旺,再知道被騙了這麼久,新仇舊恨一起算,火氣是斷然消不下去的,估計要一把火燒了武寧王府才能算完。
可是乾僵持著不是辦法,爺們兒總得主動些個。所以外頭爺們兒花心被夫人抓個正著,是該道歉還是該狡辯?不論選哪個,他都不算太擅長,以權勢壓人倒是熟練,要不乾脆發火來個下馬威?趙崇湛思量了半天,“夏——”
夏和易咬牙一扭身,“照王爺的意思,妾該如何處置那些姑娘?”
虛張聲勢的話都到嘴邊了,儘數被一雙略顯發紅的眼眶給堵了回去,她眼裡霧蒙蒙的,趙崇湛沉默了一下,實話告知了他的處理結果,“橫豎銀子給到位,人全都打發了就是。”
他原以為這樣乾乾淨淨的處理,勉強能搏回一點好感,沒想到夏和易冷不丁炸起來,“人家好歹跟過您一場,說趕人就趕人,您的良心呢?將來您厭棄了我,是不是也簡簡單單打發兩錢銀子了事?”
這道棘手的難題,顯然他一上來就答錯了,夏和易惱怒著將他往外推,“您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房門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她居然連門檻都沒提醒他一聲,就那麼當著他的麵摔上了門。
趙崇湛處於一種好像可以理直氣壯發火但又似乎有一點心虛的怪異狀態裡,“六河!”
六河惴惴從幾步外趕上來,“主子爺有什麼吩咐?”
趙崇湛怒氣衝衝地看著緊閉的房門,聲音壓低了,“跨院裡的人先留著,明早再處置。”
六河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來之前王爺剛吩咐將跨院的十八位姑娘都轟出王府去,怎麼忽然又要留下了?難道是主子爺改了主意,想將姑娘們收房?
六河兩道粗短的眉毛抽搐著擰到一塊兒,猶豫半晌,到底是不敢違抗,應聲去辦了。
屋外的趙崇湛氣得夠嗆,屋裡的夏和易更是,在屋裡不住碎步兜圈子泄火氣,走到榻邊氣急了,一頭悶進了被窩裡,砸在床板上,“咚”一聲巨響。
真是氣死個人了,爺們兒有個把通房就罷了,世道如此,她也不好說什麼,可這位倒好,六十六位!謔,是真不懼鐵杵磨針哪?端看餘下的十八子,環肥燕瘦各種式樣的都有,倒是不挑嘴兒,六十六,天爺啊,這後院還不得跟盤絲洞似的,爺們兒走進去,不纏得油儘燈枯,橫是飄不出來。
關鍵是,武寧王看上去壓根兒不像那樣的人啊!一個能對著一張畫像情竇初開的質樸少年人,後宅裡竟然養了六十六個小老婆,這說得通嗎?莫非心是乾淨的,但是身不由己?這種話說出去哄鬼,鬼都不會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啊啊啊!”她無效嘶吼,拳打腳踢。
春翠擔憂的聲音隔著厚厚的棉被,“姑娘,您還好嗎?”
夏和易說不好,被窩下的身軀蜷成了一隻燒熟的蝦米,“我可能要死了。”
“姑娘——”春翠像是欲言又止。
夏和易死活不從被子裡出去,“彆叫我,再叫我,我怕是要忍不住衝出去錘爆王爺的腦袋,再拉著那十八子同歸於儘。”
還沒等春翠搭上話,她就改口了,“算了,那十八子也是可憐人,該放就放了吧。我先手刃了王爺,再上相公堂子點他六十六個小倌兒伺候——”
“你敢!”
一聲怒喝,蒙在腦袋上的被子突然被大手揭開,窗前一道身影冷嗬道:“你死也是本王的鬼,想進相公堂子,下輩子都不可能。”
春翠躲在一旁,畏畏縮縮地瞧著兩位主子打架。門還好好鎖上的,窗戶支開了,漏出一地月光。
夏和易氣得哆嗦,“您是三隻手麼,還翻牆進來!”
打小沒怎麼被人言語頂撞過的人,忍受頂撞的度就不太高,趙崇湛也被她剛才要逛相公堂子的言論氣壞了,熱血一上頭,忘了初衷是來道歉的,拉長二五八萬似的臭臉,“本王的宅子,本王愛怎麼進怎麼進。”
夏和易像頭小獸,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連手推帶腦袋撞,把他再次頂出了房門,“秋紅,落鎖!門窗全都鎖上,提防夜賊!”
北地風大,風卷沙到了夜裡也不停歇,月色慘淡,趙崇湛呆站在房門口,臉色比今晚的月亮還要青冷。
他帶著三世帝王的命格出生,連先帝爺和太後都沒對他甩過咧子,連著吃兩回閉門羹,臉掛不住了。
六河剛安置完姑娘們回來,嚇得腿肚子直哆嗦,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門差一丁點兒就甩到主子爺臉上了,隻好顫著聲兒勸道:“王爺……彆置氣,彆和夫人置氣,夫人年紀小,一時上火氣急了也是有的……”
趙崇湛氣得手抖,他自幼便立為儲君,從來要什麼有什麼,一向呼風喚雨運籌帷幄的人,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吃癟到現在,負氣轉身就走。
六河哎喲一聲,哭喪著臉追上去,拐著彎兒地勸解著:“王爺,夫人氣兒還沒消,您要是這就走了……”
趙崇湛冷眼睨他,“你胳膊肘歪到哪兒了?彆忘了你主子是誰。”
那眼風,刀刀的,嚇得六河脖子一縮,忙說“是”。
他因為掉臉子氣得夠嗆,但是氣完了,還是得解決問題,十分沒有麵子地甕聲道:“明早再來。”
心裡存著事,睡覺也睡不安穩,夢裡刀光劍影的,夏和易在電閃雷鳴裡張著長指甲呲著血牙衝他磨刀霍霍,一睜眼,一道驚雷正劈下,模糊照亮門口一道羸弱的影子,懷裡抱著被褥,披頭散發,純白的寢衣在風裡空蕩蕩地飄,那雙圓瞪的眼睛尤其亮得不正常,像是冤死索命的女鬼。
女鬼就女鬼罷,趙崇湛還是感到一絲驚喜,克製住下床的衝動,再刻意往下壓了壓嗓音,如常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守著,您的床上就要睡十八子了!”夏和易蹬蹬蹬跑到床邊,把被褥往床上一摔,一個猛子紮進去,本來隻是生氣的,想隨便抓一個路人然後錘爆腦袋的那種純純的生氣。可是一抬眼瞧見他,憤慨裡好似摻雜了彆的情緒,眼淚忽然就止不住了,無助地抹著眼淚喃喃:“您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這樣呢……”
見她哭得那樣傷心,被拒之門外摔門在臉上外加甩臭臉瞎比喻的仇,突然之間好像什麼都不算了,趙崇湛拉過她,不知道從哪頭開始哄,一把把人按進懷裡,看不見臉,接下來認錯就稍微順暢些,到底是幾輩子頭一回道歉,姿態和語氣都很不熟練,“是本王的過錯,本王命令你不許再哭,再哭,本王就把你那倆丫頭連人帶包袱全扔出去。”
夏和易雙手揪住他的衣領,還是哇嗚哇嗚地哭。
道歉的趙崇湛手足無措,更加橫眉豎眼,“不許再哭了,聽到沒有!再哭,你帶來那個叫胡猴的,還有什麼布的北地人,全發配到後頭去涮官房①。”
夏和易哭得更大聲了。
①官房: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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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真的好好看,很久沒看見這種純粹的小說了,我決定繼續養肥一點點,再看】
【我第一次見這麼安慰人的……】
【笑死 就這 你怎麼追到的媳婦還不是女主看你是武寧王倒貼的(?)】
【恩,看出你沒有怎麼安慰過人了→_→】
【恩,看出你沒有怎麼安慰過人了→_→】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如果不是忍不住我不想笑出聲的hhhhhhh】
【哈哈哈小易易誤會了,】
【哈哈哈給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