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三)(2 / 2)

“取名?”這番奇遇又古怪又新奇,他對“綁定”、“用戶”統統不感興趣,隻想接著往下看也好小姐的丹青本事,便趕忙應付了事,“那便用我的號:六如居……”

“不行不行。”一語未儘,唐伯虎自己卻改了主意,“若叫旁人認出我可怎生是好?”他摩挲著下頜,絮絮道:“既如此,唐寅、唐子畏之流也是不能用的……”

枉他還自詡才子,連個名兒都取得彷徨不定,豈不是惹人笑話?

唐伯虎閉眼長歎,嗅了嗅鼻尖尚未散儘的酒香,忽地來了靈感,“改叫【六隻老虎】不就好了嘛!”

唐寅與六如居士,掐頭去尾,合成一個“六隻老虎”。既不惹人懷疑,也保留下自己的個性,他不禁滿意地點點頭。

【歡迎新用戶:六隻老虎!】

完成取名後,這惱人的彈窗果然不見,唐伯虎雙手抱臂,懶洋洋地接著往下看:

【乍一聽,這首詩似乎平平無奇,不過是以近乎白話的手法,描述了初春的雨水,甚至還比不得杜甫的其他詩作。】

若是《四時有詩》係列的老觀眾,在聽到這句時,定會意識到,文也好又開始了熟悉的欲揚先抑。杜甫雖不知她的習慣,卻直覺後麵還另有文章。

果不其然,文也好又道:【諸位,我們且耐心些,隨著詩人的眼睛一句句往下看。】

【單是首句,便可見詩人對這場春雨的讚美,何以見得?】

文也好引用了教科書上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幾句來作對比:【“八月秋高風怒號”,“風急天高猿嘯哀”幾句,想必大家都還記憶猶新。再看“好雨知時節”,一個“好”,一個“知”,是不是自開篇起,就有一股撲麵而來的歡欣與發自內心的喜悅?】

【不同於夏雨降臨的雷聲大作;秋雨連綿的潮濕入骨;冬雨墜落的冷冰寒硬,春雨自降臨世間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悄無動靜,潤物無聲。】

文也好照例給光幕前的觀眾們拋出了一個問題:

【這樣的春雨,大家以為,像什麼?】

“像?像水墨寫意,像花鳥工筆。”唐伯虎隨口便答,用手指蘸了點雨水,竟就這麼以指為筆,在身旁的牆壁上塗抹開來。寥寥幾筆,一隻登枝喜鵲便栩栩如生地在他手下活了過來。

留下了片刻思考的時間,文也好才緩緩啟唇,闡述著自己的見解:【我倒以為,這春雨,很像再傳統不過的儒家君子。】

這個念頭,倒是和一旁靜坐不語的杜甫不謀而合。聞言,他撚了撚手指,靜靜凝視著神采奕奕的娘子,對她尚未出口的解釋生了幾分期待。

【有人愛鋒芒畢露的張揚,有人愛落拓不羈的俊逸,仁者見仁,並無高下之分。但從古至今對於溫潤君子的推崇,我想這是華夏兒女都能達成的共識。】

【或許你不喜歡,卻很難不心生敬佩。】

文也好淺淺地揚了點笑:【因為君子不器,君子如玉。君子與春雨一樣,來得恰如其時,來得默默無聲,從不會為自己作勢,更不會為自己爭利。內斂含蓄,平和謙遜,這八個字用在春雨身上合適,用來描摹君子同樣作數。所以我以為這首《春夜喜雨》,既是寫雨,也是寫人。】

長長的一段說儘,下一個問題緊隨其後:

【那寫的,又僅僅隻是君子而已嗎?】

這句話分明不是在問他,可杜甫仍是呼吸一屏,下意識地思考著該如何對答。將將理出了些許思緒,便聽文也好極快地接著開口,不似前一個問題那般有意做了停頓:

【或許是,或許又不是。】

文也好性格果斷,從不猶豫,極少有這樣模糊中立的時候。難得遇到這樣捉摸不定的境地,她也毫不避諱地向觀眾坦白:

【實話實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自己都不曾想明白。倘若一口咬定杜甫不僅是以詩喻人,還有以詩自喻的意味,倒顯得我借題發揮、胡亂揣測了。可若說詩人隻是白描雨水,從無半分要寄情於景的用意,我卻不大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自己都還未說不甘,也好娘子又何出此言?杜甫並無疑惑,反倒是對這位既能算姐姐、又能算後輩的人物生了興趣。聽到這裡,他是對文也好愈發好奇起來。

【在準備《春夜喜雨》的時候,我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雨水,誰都可以寫,誰都能寫得出彩,可《春夜喜雨》,唯有杜甫能寫,也唯有杜甫能寫得出彩。】

【諸位可要知道,寫下這首詩的時候,杜甫早已不是那個“一日上樹能千回“的少年郎了。】

文也好竭力收斂住滿眼笑意,當著正主的麵兒打趣人家的感覺麼……還不賴?

【可在飽經顛沛流離之後,他仍能因一場雨水,便暫且拋卻自身的種種艱辛,轉而念及被春霖所眷顧的勞苦蒼生,隻餘純然喜悅。這樣的胸襟與關懷,難道不是唯有杜甫才寫得出嗎?】

因著動容,文也好的聲調都有些略微顫抖。她拉遠了同鏡頭的距離,觀眾或許聽不出異樣,這卻瞞不過咫尺之內的杜甫。

她深深提了口氣,深諳點到為止的道理,所以最後那句感慨便不曾道出。可文也好想,所有人應當都能默契地領會自己的無聲之言:

這就是杜甫之所以稱聖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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