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春(2 / 2)

但好在她在梅居半月,也沒聽到個響,愈發覺陸時宴那日所言隻是尋她開心,不作準數。

倒是程氏隔三差五將外界風吹草動吹入蘇之瑾的耳邊,“阿瑾,怎麼聽聞國公夫人看好茹姐兒了?”

“春日宴那會,國公夫人對茹姐姐確實是另眼厚待的。”

蘇之瑾正伏在案上給大哥蘇慎寫信,“母親之前不是說,王家一心想讓茹姐姐嫁給二哥的嚒?我瞧這勢頭怕是不像。”

“傻孩子,我們家哪能和國公府相比。”

程氏款款走近,一麵替她磨墨,一麵同她說了實情,絮絮當初與王家不成文的條款,“......你爹爹那時也是個愣頭青,就這樣應下了。若是茹姐兒與驤哥兒成婚後,蘇府需將每年利錢往王家送兩成。”

蘇之瑾扼袖抬眼,“所以王家並非是瞧中了二哥,而是瞧中咱家的銅鈿?”

“你二哥除了相貌好之外,還有何可取?痞裡痞氣,狗都要嫌。”

程氏怨起自家子女來,倒是毫不嘴軟,“你也是個天真的,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哪還有風花雪月?自是把銀子攥緊更踏實,你未當家怕是不清楚,這兩成利相當於一個富莊兩年收成了,王家近年式微,隔三差五下帖邀你二哥去耍,就怕到口的鴨子飛了。”

瞧瞧,即便是從小相識定下的娃娃親,其間也摻含了種種利益好處,這家算計著那家,婚姻隻是待價而沽的交易。

如果那人說的不是譫語,真要娶她,又是在算計什麼呢?

程氏又言,“但王家若能攀附上國公府,那又不可同日而語了,憑小公爺的勢頭,茹姐兒真進了門,未來沒準還能封上誥命,這可是祖墳冒青煙的大事,王家再短視,當下又豈會將這兩成利放在眼裡?”

這倒是令蘇之瑾安下心來,若國公夫人真對王茹有意,王家定會在私下尋隙巴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國公爺和國公夫人點頭,那人說的話便更做不得數了。

“良禽擇木而棲。”

蘇之瑾笑笑,“茹姐姐有更好的去處,二哥也不用愁這樁婚了,兩全其美。”

“話是如此說,可這王家倒是賊精,承迎著國公府,又不給我們個準話,兩頭牽著,到時耽誤的隻有我們驤哥兒。”

程氏愈琢磨愈覺虧,擱下墨條,“不成,我得去王家探探口風。”

旋至門口,見蘇之瑾還懶懶趴著,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臉藏在草青色的圓領裡,更看不到肉了,似一縷浮毛輕悄悄在這掛著,怕是一心想飄進紗帽巷哩。

她心疼輕歎,又踅回,“阿瑾,你同我一道去。”

蘇之瑾正想拒,可那王家不也住在紗帽巷嚜?和仲宜哥哥的新宅在一條巷子裡,若是運道好,許是能撞見的。

她望望日頭,正是西斜酉牌時分,彤霞成綺,她心裡的那點關不住的貪戀蕩起,上值的人再過半個時辰也差不多下了。

“也行。”

蘇之瑾起身,轉進房內換裙裾,與外頭說著話,“可母親,我懶得同王家那些人應付,剛好想買支鼠須筆,我去紗帽巷頭的筆舍等你。”

程氏不揭穿她的小算盤,隻覺她的語調輕快不少,在罩屏後彎唇笑笑,但話鋒卻不討饒,“庸才費筆墨,像你二哥了。”

紗帽巷因在皇城腳下,上值便宜,不少公卿大臣買在此處,“紗帽”之名也有此而來,屬京圈頂級住宅,繁華熙攘,從筆舍裝潢就略見一斑,二樓都是當下時興的蚌殼窗,貝殼嵌窗欞,造價不菲。

程氏在門頭將蘇之瑾放下,躊躇了會,還是開了口,“阿瑾,你莫怪你爹爹這些日子囚你在家,他也是擔心,一來簫姨那番話說得不像樣,把他氣到了,二來.....宜哥兒置宅於此地,非百兩買不下來,你爹爹私下打聽,探花郎的官賜不過三十兩,編修之位的俸祿也隻每月六兩,他哪來那麼多金銀買在這裡?”

蘇之瑾一驚,倒是未料每日忙做買賣的父親會去打探這等庶物,她稍稍一思,便想到了母親話中意,“你們怕仲宜哥哥的錢財來路不明?”

“正是此理。”蘇氏點頭,“我知你來是為見他,你們自小的情意,母親看在眼裡,也不忍斷了。那不妨讓他今日把話說清,若要娶你,便請媒說親,八台大轎,三十六抬聘禮堂堂正正來迎娶,再是這宅子的來龍去脈也得搞明白,免得你到時入府被不明不白的人纏上。”

蘇之瑾感激母親體諒,忽悟,正因前頭有人幫她算計圖謀,她方能活得與世無爭,所以對這一份算計,又少了幾分鄙夷。

待送走母親,薄暮餘暉折晃,她偏頭一低,卻無意間看到一小光圈在她腕上打轉,像在戴鐲,她詫愕抬首,卻見二樓窗戶倏爾緊闔。

蓮杏兒扶她往筆舍裡進,笑道,“怕是淘氣小兒頑劣,在與姑娘打鬨嘞。”

蘇之瑾動動腕子,不甚在意,欲邁門檻,卻聽一熟悉之音入耳,“阿瑾!”

她偏首,一著紅衣闊袖官袍的少年正從三元橋飛奔而來,一壁跑,一壁手扶著在風中搖搖墜墜的官帽,意氣風發,儘在眉眼。

是她的探花郎。

“你慢點呀。”

蘇之瑾杏眸彎彎,往前走幾步迎他,絲毫未察——

二樓的蚌殼窗不知何時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