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春(2 / 2)

一陣窸窣,兩人隨掌櫃下樓,柳仲宜憂心,“阿瑾,還沒問市價如何,我並未帶足銀錢。”

“仲宜哥哥安心,”蘇之瑾俏皮眨眼,“我來付就好。”

動靜轉至樓下筆房,兩人笑鬨,滿座生春。

唯陸時宴聽得刺耳,“這就是你說的好法?”

“怕是掌櫃曲解了。”桑茂縮縮腦袋,不敢直視那雙凜如冰霜的眼,給他瀹了蠱茶,低聲寬慰,“不過好在他們沒法卿卿我我,你要不放心,我們在旁去做個鴛鴛筆,我聽那紫竹筆杆不錯,可作瘦金勾線,給小娘子寫情信最好不過。”

陸時宴執盞一口悶,冷哼,“鴛?我看是冤。”

桑茂正欲諷他刻薄,卻聞樓下傳來爭執——————

“貴主,這是你們說要做的,那頂級狼毫已取出,用草木灰吸了水,海石花也煮上了,工具都已準備妥當,眼下聽價高就不做了?”掌櫃惱火,“可沒這樣的理。”

蘇之瑾急釋,“並非不做,隻是先前不知價,竟要四十五兩,可否先賒,我可擬字據,明日派小廝送來。”

柳仲宜已打退堂鼓,尋常毛筆不過兩錢,這四十五兩是他大半年的俸祿,不吃不喝方能攢下,他舍不得用在兩支筆上。

附耳低語,“阿瑾,還是彆做了,不值當。”

可掌櫃耳尖,無異於火上澆油,一把揪住他,“小子,你說不做就不做了?耗材都備齊了,你要不做也可以,把這些狼毫都吃下去,今日我就放了你。”

“做的做的。”

蘇之瑾勸阻,分開他倆,命蓮杏兒將荷包裡的所有銀兩都倒出來,數了數不過十五兩。

掌櫃歪眼覷,又言,“我可不信甚借據,你們從店裡跑了,我上哪尋?”

蘇之瑾無法,拆下髻上的馬蹄蓮簪,“我可把簪壓在這......”

“一把破簪能值幾錢?”掌櫃見兩人無財,臉色一耷,不顧言詞難聽,破口便罵,“你們這對野鴛鴦在我這情濃蜜意,品了鳳凰單樅,點了辰陽紫竹,就想這麼打發我?羞也不羞,打脊賤才!”

蘇之瑾何曾因錢財受這般恥辱,好生委屈,動了動唇,臉皮薄得吐不出話來。

“你這掌櫃好生無禮。”柳仲宜將她護在身後,往前走了兩步,又被周圍窮凶畢露的廝役唬到,退了三步,“有什麼話好好商量。”

掌櫃不屑,“那小娘子還有幾分錢銀,你這窮才光會動動嘴皮子!”

邊上小廝見他腰間有一錦藍荷包,趁他不備,快手取下,灑在地上,不過十幾個銅板,引得哄堂大笑,“就這幾個銅鈿,還想做鴛鴦筆?同誰鴛鴦去啊。”

柳仲宜臉色煞白,所有的尊嚴體麵都被丟在腳印紛疊的方磚上,讀書人的矜貴,像被無數人踏過。

他躬著身子,彎腰去拾,蘇之瑾先他蹲下,一枚一枚,似要把他的腰杆也撿起來,“掌櫃你且再等等,我娘待會來接我,她會付的。”

掌櫃嗤笑,“小夥聽到沒?出來玩還要人家姑娘娘親買單,攀上好親家,也是好福氣。”

陰陽怪氣,柳仲宜恨不得打他一拳,可他隻是把腰彎得更低,去摭在他眼前的銅板,離他幾寸。

卻被掌櫃一腳踩住,惡狠狠,“若你娘夜半來,我們也要等到夜半?那買賣還做不做了?!就現在,要麼付錢,要麼吃下去!”

蘇之瑾窺見柳仲宜麵如土灰,一時慌神,見他要去拿案上狼毫,撚上哭腔拉他,“仲宜哥哥不要!有法子的,我還有一塊自小戴的玉佩,可以抵給掌櫃的......”

暮起笙歌,繁音促節,不知何家在舉宴歡聲沸揚,並著掌櫃罵罵咧咧,將女子哭咽匿在所有的聲色之下。

可陸時宴卻能清晰捕捉到那一點哭調,從形形色色的聲音裡辯出,似貓嗚咽,孱弱的,破碎的,如線般勾進他心竅裡。

他飲儘盞中最後一口茶,涼沁脾肺,這才是他,心該是冷的。

是她要和那窮才做鴛鴦筆的,他管她作甚?

可少頃,他還是鬼使神差地起了身,扯下桑茂腰間的荷包往外走去,輕吐了聲,“討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