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春(2 / 2)

一個要攀高枝,不想嫁進蘇府作兒媳,一個不想娶王家女,兩相情願,一拍即合。蘇母當即退還庚貼,王家也將當先行過的原聘還璧,簽了廢婚書,兩家皆大歡喜,不再對親。

“回去我就給二哥去信,他應當高興壞了。”

蘇之瑾平複心神,既王家能與她家退親,那看來對進國公府是有把握的,那陸時宴所作所為又是為何?是世家公子的把戲?還隻是覺她夠蠢好耍?

總歸他和她之間的牽絆也就這三十五兩雪花銀罷了。

又聽程氏問她,“宜哥兒可與你說清楚了?何時來下聘?”

“我沒見到仲宜哥哥呢。”

蘇之瑾扯了謊,那散落一地的銅板,也悄悄地在她心上嵌了個洞,她不在乎他有錢沒錢,可父母親一定在乎,這是他們作為長輩的考量。

她的心太軟了,理解他,也同樣理解自己的父母。

她可以等,她父母未必同意,所以得用緩兵之計,她貪戀地抱著程氏,“母親,我想外祖母了,下月允我去離石看看罷?”

程氏挑了挑眉,細窺她一瞬,沒拒她,也沒應下,隻笑笑言,“你有這份心,你的祖父怕是要高興上天嘍。”

簾子一晃一晃,蘇之瑾斂睫,望這日末奄奄餘光,哪怕僅一寸,也算有盼頭,二哥從這樁婚籠中掙逃出來了。

她想,她也快了。

夜深簷影,綠窗朱戶,銀釭把月照。

“爺,浴水備好了。”

虛無居的大丫鬟溪玉從淨房踅出,知曉陸時宴沐浴時不喜旁人伺候,本欲退下,又想起一事,折回。

遞上絹白香帕,眉眼低垂,“已按您的吩咐,輕滌後用曬乾的龍遊梅熏香。”

陸時宴抬手接過,指腹摩挲了下,見婢子還杵在前,反問,“還有事?”

“爺,恕奴多嘴一言,此帕料子雖好,卻不是我們府上奶奶姑娘們常用的千羅紗,一眼便能瞧出是外府的。”溪玉小心把眼瞥了眼帕上雪梅,“若是來日少夫人看到此物,怕是不喜。”

她是虛無居裡的一等女使,也是老太太三年前特意派遣過來的,自然對陸時宴上心,她聽聞了外界風語,更瞧見前幾日王家女兒受大夫人邀逛府上園子,心知肚明這是未來少夫人了。

她暗暗用心睇,那姑娘雖穿著富貴,可比起國公府還是落興的,更嫑說能比過這用鮫綃紗作的帕,定不是王家姑娘的了,也不知是府外哪家千金得了小公爺青眼。

那帕子拿回來時,上頭還沾了紅豔香脂,還有小半個腳印,不免聯想旖旎,這是抹嘴後心猿意馬,棄帕在地,又脫了鞋?

點點暗昧總讓人霧裡看花,浮想聯翩。

溪玉有點發酸,又不得話多了幾句,“爺,私相授受是要被人說閒話的,您若中意——”

陸時宴一語打斷,“你幾時管到我頭上了?”

語氣狠戾,溪玉頓時嚇愣,禁了口,背脊又泛起了寒。

她早早就知,他是無情的,可就因這帕子上的溫情,讓她差點忘了。

同她一道遣至二房、三房院中的女使,早做了幾個爺的通房暖床,平日裡說甚話也不必顧及,就等爺討了奶奶們回來,找準時機抬作姨奶奶了,哪像她,麵上是一等丫鬟,暗裡還做生爐灑掃洗衣的活計,根本近不了小公爺的身。

可她又舍不得去旁處,隻因這院中隻有她一個女仆,旁的都是男廝,原因她是小公爺奶娘的女兒,就因這份連界,她都覺她和小公爺比誰都親近。

幾番掙紮,溪玉不再多言,唯諾退下。

可陸時宴到底是聽進去了幾句,他懶散仰躺在浴桶裡,麵上覆著軟帕,水霧雲煙,麵前又呈那人嫋嫋婷婷的影,他撿了她的帕,她會不喜麼?

那回假山,他折返時,不見她人,唯一帕落在地上,其上還沾著她的少許口脂和點點橘漬。

眼下雖洗淨了,但芬芳似還殘在其上,他閉上眼,輕嗅,想得是她剛睡醒散亂的雲鬢,似是天邊粉霞,揉碎了在淨室裡彌漫,他有些迷情,那口脂在她嬌縱的檀口上張合,明明那日咬的是橘瓣,可此時水下卻在暗暗發勁。

他直覺被她的唇籠罩了。

陸時宴伏在桶沿上的手往水中探去,不由悶口耑,驀然又轉到她的淚上。

她應當是個愛哭精罷,沒有一回見她是沒落淚的。他今日下樓時用餘光掃到了她,淚盈於睫,雅淡天然,就那麼抬首巴巴望他,柔軟地像他握不住的水。

水中泛起激蕩漣漪,腦中具象的鎖骨梅花和帕上寒梅糅合,冷香漸濃。

她就想和他的羈絆到三十五兩終止。

他輕嗬,做夢,他才不,管她喜不喜,他都要奪來。

明日她要還錢?他才不要隨她願。

殺他恨他也罷,他要她還不清才好。

最好是一輩子都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