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清秋(1 / 2)

裕興鋪子臨街的餛飩攤,兩人鬼祟。

石青整了整頭笠,惑道,“桑小官人,不是說蘇姑娘會去碼頭麼?怎轉到這來了?可要稟小公爺?”

“且勿叨擾行初,昨日晚間營地糧倉塌方,今早又遇雨,怕正是忙的時候。”桑茂蹙眉,緊盯前方鋪子,找了個空位坐下,“再等等看。”

他們這些時日一直在蘇府周邊暗探,今晨見蘇之瑾出門,一路跟隨,未料她竟與蘇驤一同進了裕興當鋪。

他也覺詫異,按照行初的揣測,她一定會去碼頭會柳仲宜。

行初向來料事如神,總不至於在這小丫頭身上栽了跟頭。

又等片刻,青雀橋上雨如懸。

石青耐不住性子,“桑小官人,要不我們也進鋪子瞅瞅?空等著也不是辦法。”

“那裕興當鋪可不尋常,”桑茂點了兩碗餛飩,娓娓道來,“收的都是奇珍異寶,你沒瞧見進去的都是達官顯貴?我們當下這身打扮貿然前往,隻會打草驚蛇。”

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城牆角樓,高約七丈,有一武卒值守,那是可以俯視全城的最高點,也是觀測碼頭的最佳處,他抬起手臂,令石青,“你去那候著,若看到著鵝黃衣裳的姑娘往碼頭去了,立揮紅旗,反之揮黃旗。每半時辰報!”

雨聲淅瀝,呈雷霆之勢,雨滴落在桌前涼透了的餛飩碗裡,油膩浮湯打了結,蔥花沿圈碗轉動,可角樓上的消息卻分毫未動。

“小官人,若不續湯,奴要把攤子撤了。”店家收起招牌,“這雨下得恁大,我這生意是做不成了,你也早早歸家去罷。”

桑茂聊有歉意,正欲接話,耳神一驚,聞暴雨裡傳來遠處艄公吆喝,“開船嘍!”

他忙把視線轉向角樓,依然黃旗。

難道真是他多慮,蘇之瑾沒上船?

桑茂往前走了兩步,心下正放鬆可交差時,餘光卻掃見裕興鋪子二樓。那是個不起眼的檻窗,立窗而立的蘇驤正饒有興致地瞧著他,見他望來,甚至還遊刃有餘地衝他輕挑了下眉,不知看了多久!

桑茂心中警鈴大振,匆匆奔進鋪子,不顧周遭阻攔,兜轉尋到北門的腳印,在泥濘上留有一串往南去了,正是碼頭方向!

道上荊棘被雨水斜撩在院牆上,垂有一綹殘碎黑布,是小廝常用的料子。

他暗道不好,“快去稟告行初!中計了!”

黑雲翻墨,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老翁,能不能再等等?”

蘇之瑾站在船頭和艄公商量,頭戴的黑網巾已濕透,琳琅的水珠浸在眉眼間,央求道,“我家公子定是有事耽擱了,再等他一炷香,他一定來!這是五兩白物,還望幫忙。”

一壁說,一壁往他手裡塞了個白花花的銀錠。

艄公欲接,卻聽客船中的人好一頓謾罵他是見錢眼開的翁子。

他好麵,舔唇閉眼推了銀子,將蘇之瑾不耐推回岸上,“去去去!哪來無禮小殺才,用等黃白物想買我!這船客人都等半時辰了,今日雨大浪急,再不走就出不了城了!”

蘇之瑾抹了把麵上的雨水,還想再求情,船夫已撐杆打挺不瞧她,賣力吆喊,“開船嘍!”

船離了岸,雨徹江寒,客船上的人探出腦袋來,雨天也沒彆的熱鬨,數十隻眼在她身上打轉,企圖作些談資。

總有眼尖的,早已識破她是女兒身,鄙薄笑起來,“正經姑娘哪有私逃的,指不定是哪個勾欄行院裡的婊.子,被小秀才慫恿的,你瞧瞧她出手多闊綽。”

那個說,“可憐見的,那些撚酸秀才的話過過耳就算了,她倒當了真,也不知抓回去要被媽媽打多慘。”

這個說,“也不知道情郎長得有多好哩,才能引得她冒著大雨也要奔逃。”

隻是看到個影,這些人便能有聲有色編個話本了。

笑聲與煙波在她腳下襲來又遠去,蘇之瑾緩緩蹲下身,全身淋了個透,那些悠悠晃晃的鄙夷嘲謔,從她的骨頭縫裡顫出冷聲來,將她的自尊淩遲地寸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