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丁醜下城三(1 / 2)

喬桐島上本因是流放之地而人煙稀少, 此刻卻因戰亂, 有不少百姓來此處避難。

冷僧機領路至一間古樸的民戶, 屏風半掩,發髻灰白的光海君盤腿席地, 似是在裡頭念經打坐,他的身邊還跪著兩個親衛死侍。

早聞李倧反正後, 光海君被廢流放, 不僅喪妻絕嗣, 更是瞎了雙目, 老病纏身。十數年來, 若非明朝時時存問, 他也不見得有命活到今日。

冷僧機上前與那兩個親衛交談了片刻, 轉遞而來一隻木盒。海蘭珠打開一看,盒中整齊密布著幾株已脫水風乾過的雪蓮。

多爾袞問:“可是天山雪蓮無誤?”

海蘭珠撚起花苞反複確認過後,點頭道:“確是。”

得到她的回答後,多爾袞倒也滿意, 對冷僧機道:“替我轉告光海君, 隻要我多爾袞還活著, 他要我作保之人就無性命之虞。去濟州島的船,也會一路暢通無阻的。”

冷僧機奉命傳話, 屋內的李琿聽過此言, 一言不發地揮筆在紙上寫下六個漢字,轉由親衛之手交給多爾袞。隨後便拉上了屋門,謝絕來客。

多爾袞不識漢字, 握著那卷軸看了看,轉問海蘭珠道:“這六個字何意?”

海蘭珠看著那龍飛鳳舞的六個大字,幾乎不敢置信此乃出自眼盲人之手。

“這六個字寫:國可亡,不可辱。”

海蘭珠遞回那卷軸,“光海君是在奉勸王爺,見好就收。”

她原以為多爾袞聽了次話會惱羞成怒,卻怎想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光海君是有大智之人,看來他已經猜到了,此戰朝鮮一定會敗。”

海蘭珠拿到了日思夜想的雪蓮,繼而問道:“你是為了天山雪蓮,才放過的他?”

“我根本不在乎光海君的死活,是朝鮮人自己起了內訌,沒有下手。我不過是坐收漁翁之利罷了。至於這天山雪蓮”

說到此處,多爾袞突然有些不自在。

“嗯?”海蘭珠仍在等他的回答。

多爾袞將目光移向彆處,喃喃道:“我本想到南漢山再向皇上邀功的,誰知你卻留在了漢陽……”

她若是不在,他尋這雪蓮還有什麼意義?

多爾袞以為,他言已至此,想必她該是明白他的苦心了才是。誰知海蘭珠渾然不得他話中真意,隻盯著那木盒道:“王爺既替我尋得了雪蓮,我也不是吝嗇之人,不妨直說這雪蓮的價碼是什麼?”

看來他大費周章的借花獻佛,還不比跟皇上邀功劃算。

想到這裡,多爾袞一時憋屈得無話可說。

海蘭珠見他一聲不吭,快步就往船塢走去,遂也沒有深想地跟了上去。

的確,無論如何她都拿到了雪蓮,多爾袞並沒有誆她。可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多爾袞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

其一,她不信朝鮮人會輕易的放過光海君;其二,她也不信這是一場純粹的順水人情。

“我一直有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登船前,多爾袞突然停步站定在她麵前,悶聲道:“論資曆,當屬禮親王和饒餘貝勒為先;論勢力,鄭親王和成親王都不可小覷;論行事做派,武英郡王最是烈性,豫親王最是放浪形骸。朝中文武百官,可你偏偏把我一人當賊防,到底是為何?”

海蘭珠一愣,還未想好答案,多爾袞又自說自話道:“今日在喬桐島,正如當日在大佛寺。”

“這兩者有什麼聯係?”她聽得一頭霧水。

“罷了,你也不必答我了。”

多爾袞心生懊惱,明明就要聽到她的答案了,他卻發覺,其實自己根本不在乎這個答案。

他在乎的,不過是如何才能讓她放下對自己的戒備,博得她的歡心罷了。

冷僧機在船上招呼道:“王爺,看這天色多半是要變天了,這海可是說變臉就變臉的,咱們還是趕緊回漢陽得好!”

海蘭珠忘了一眼漸漸壓來的烏雲,不敢耽擱,快步登了船。

因為心中急於要將尋到了雪蓮的喜悅帶給皇太極,以至於行船的一路都甚是無心風景。

冷僧機倒沒有誇大其詞,他們的船方離岸,海麵上便狂風大作,悶雷作響,不一會兒就刮起雨來,寒冬的雨裡夾帶著冰片子,每個浪花都有要將船給掀翻的氣勢。

這暈船的毛病,去雙島時她就落下了,這會兒的風浪更是快要了她的半條命。

海蘭珠一手緊緊抓著船沿,一手將木盒藏在懷中,以防被水浸濕。

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任由旦夕福禍。外頭是狂風暴雨,船艙中的海蘭珠拉開帷簾,隱約看見對岸有兩艘船正在緩緩靠近。

還未定睛看清那船上的旗幟,掌舵船夫便在外頭用朝鮮語大喊了一句,冷僧機驚慌失措道:“王爺,是朝鮮人追來了!估摸著是來截船的!”

多爾袞臉色一凜,一躍而出,“何人敢截我的船?”

冷僧機站在甲板上遠眺了一眼,“是京畿水使的船,來人……起碼有二十個!”

這邊的海蘭珠強忍著胃中翻湧而上的惡心,推測道:“江華島已失,李倧被困南漢山,朝鮮水師不會輕舉妄動……”

多爾袞見她臉色蒼白如紙,額上不知何時起已布滿了汗珠,即便虛弱如此,她仍是緊緊握著那木盒不放。

“除非……是因為光海君!”

“不要再說了——”多爾袞從她手中奪下那木盒,將她打橫放到在船艙的地榻上,“管他來人是誰,我都一定平安帶你回漢陽!”

“王爺……一定要把它帶回去……”她指著木盒,氣若遊絲地囑托道。

“該死!”

這種時候,她竟還在乎這什麼狗屁雪蓮多一些?多爾袞揚手就將那木盒一扔,慍怒道:“我要帶你回去!其他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多爾袞!”

她驚駭不已,多爾袞卻俯下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吻,“我說到做到!”

一陣又一陣的暈眩感襲來,海蘭珠這會兒是徹底失去了辯駁的氣力,隻見多爾袞抽出腰間的佩刀,將船上僅有的兩個護衛喚來,“上弓!無論是誰,敢攔本王的路,格殺勿論!”

又一個大浪襲來,幾度陷入昏迷的海蘭珠醒過神來,船艙外頭仍是不絕於耳的刀劍噌呲聲,而她的世界隻剩下一片混沌。

沒有雪蓮,她的葉布舒就會永遠失去雙腿……

回不去漢陽,她就再也見不到皇太極了……

她扒著窗沿乾嘔著,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下腹一陣痙攣又生生將她給痛昏了過去。行醫多年的她意識到,此番身體的異樣絕非隻是暈船所致。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浪也停了,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一位護衛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目光所及處,一個頭戴紅藍帶戰笠的朝鮮人跪在地上,身後多爾袞幽邃的雙眸中透著瘮人的殺意。

揮刀下去,鮮血瞬間濺滿了帷幔。

海蘭珠再度睜開雙眼時,多爾袞已氣喘籲籲地回到她身邊,身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她不知道這場廝殺持續了多久,她甚至不關心他是不是負了傷,隻是執著道:“我的雪蓮……”

他上一秒還是凶神睥睨的狼,這一秒卻是眼梢帶笑,笑得她直發怵。多爾袞拍了拍胸脯前藏著的木盒,“你放心,丟不了。”

聽到這個答案,她才放下了懸下的心,意識又開始漸漸模糊。

多爾袞趕緊掐上她的人中,身上的血汙之氣衝入她的口鼻,嗆得她愈發惡心。

“你要敢再昏過去,我保證讓四阿哥一輩子都下不了床!”

不知為何,他竟然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惶恐,生怕她會一睡不醒,不惜惡狠狠地嚇唬她道:“你知道我做得出來!”

海蘭珠被他惱得一口氣險些又背過去,若她這會兒有力氣,一定先給他一個耳光泄憤!

她憤懣道:“你無恥——”

“你知道就好!”多爾袞往她的嘴裡塞了一片參片,“性命攸關,在你眼裡,堂堂王爺的命難道不比四阿哥的腿重要?”

沒想到這片人參倒還真是救命藥,海蘭珠冷哼了一聲,有氣無力道:“王爺平日看著和善,其實是笑裡藏刀……區區幾個朝鮮人,我根本就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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