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丁醜下城三(2 / 2)

“我可以把這當做是褒獎嗎?”

多爾袞用衣袍將佩刀上的血跡給拭了乾淨,收刀入鞘。

“正因如此,我才獨獨提防你……”

此時,船已近岸。

碼頭上是整齊列隊的正白旗士卒,正隨時待發前往南漢山。

多爾袞將已神誌不清的海蘭珠橫抱而起,口中念道:“你口口聲聲說是為尋藥而來,然而怕是想替皇上來監視我的……皇上若知道你有這份苦心,該是會感動吧?”

“那你又打算……到南漢山……如何跟皇上交代……”

還沒等到多爾袞的回答,她的視野裡隻剩下一片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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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午,南漢山清兵大營,皇太極坐鎮軍中,質問多鐸道:“昨日朕已聞江華島陷,為何睿親王還未到南漢山?”

“啟稟皇上,睿親王此行所偕乃朝鮮王親,李倧之妻子,估摸是怠慢不得,才會拖了行軍的進度。”

“可就算過漢陽修整,滿打滿算今日也該到了,”豪格分析道:“除非睿親王在路上遇到了什麼阻撓。”

多鐸當然不知多爾袞出了何事,也有幾分擔心,遂請命道:“皇上,不如讓我帶兵去迎睿親王,也正好探探可還有後路援軍的蹤跡。”

“那好,你這路去,不得有半點差池——”

然話音未落,營外士兵趕入急報:“啟稟皇上,睿親王已兵至南漢山城下,還請皇上移駕前去——”

皇太極心中狐疑,多爾袞不來禦前複命,卻一聲不吭地直接去了城下,著實是於理不合。

帶著這份疑心,皇太極率親兵移駕陣前。多爾袞忙不迭下馬,跪地請罪道:“臣複命來遲,還請皇上降罪。”

戰事當頭,皇太極當下沒有追究,隻問:“你可覓得了李倧的妻子?”

多爾袞立即派人將李倧的王妃和王子護至軍前。皇太極打量了她們一眼,下令道:“將手銬腳鏈卸下,他們是朝鮮國的王子、王妃,何時受過這等侮辱?”

隨即複遣英俄爾岱傳令道:“傳朕的口諭,朝鮮國王爾聞,速速來降,則室家可完,社稷可保,朕不食言。今日朕就坐在這南漢城下等著,若他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置百姓社稷於不顧,就休怪朕沒有耐心了。”

此諭旨傳入城中不久,便傳來了一陣騷動,似是城中的守軍自己起了內訌。

多爾袞見狀,主戰道:“皇上,依臣之見,這南漢城旦夕且下,眼下攻城是勝券在握。”

皇太極不為所動,“朕的諭旨說得夠清楚了,今日朕做到仁至義儘,也省得他日這群朝鮮人再大做文章。”

豪格輕嗤道:“且不論他李倧乃一國之君,若他見了妻兒為俘也能不為所動,還算是個大丈夫嗎?”

多鐸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與其在這乾等,倒不如速戰速決以彰我大清八旗威風!”

“既要招降,就要從一而終,如此才有四兩撥千斤之效。”

皇太極冷靜自若道:“朕敢打賭,今日李倧一定會出城請降乞和。”

天色漸晚,城內的騷動才漸漸平息了下去。果不其然,朝鮮使臣這才出城回稟,李倧同意投降,並已將反清要臣全數拿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朝鮮國王有如此明智之決定,朕很是欣慰。”

麵對使臣,皇太極突然又改了主意,“不過,朕等了二十八天了,今日也足足在城下等了他一整日。眼下天色已晚,回去告訴你們國王,要降,就親自來我大清軍營請降吧!”

回營途中,多爾袞駕馬行在皇太極身側,皇太極見他仍舊一臉困惑不解,遂道:“多爾袞,區區南漢城,朕可以攻,但你可知朕為何棄攻擇降?”

多爾袞搖頭,“恕臣愚鈍。”

皇太極望著遼闊的疆域,訓誨道:“朕有過很多宿敵,深知人皆有弱點,要對症下藥。往往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才是他們的克星。如察哈爾汗好酒色,朕便奪其妻;袁崇煥惜功名,朕便要他身敗名裂……而朝鮮人信奉儒學,朕在漢陽時,也知道那些兩班大臣稱朕是‘胡皇’,視我大清乃犬羊夷狄。其人自知武力難敵,所以戰敗於他們而言並不可恥,而要他們的國王下跪請降,才是真正的恥辱。”

皇太極拍了拍多爾袞的肩,意味深長道:“要贏得一場戰役有很多種辦法,然殺其民一萬,不如誅其人之心。朕的意思,你可聽懂了?”

殺其民一萬,不如誅其人之心……多爾袞心中默念著這句話,憬然有悟道:“皇上一席話,我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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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李倧按照皇太極的要求,親自率領王世子及群臣出南漢山城,並脫去王服,改穿青衣,徒步前往三田浦的清軍大營。

皇太極端坐在大營點將台上,李倧率眾人伏地請罪,向大清皇帝行三跪九叩的君臣之禮。

“大清國皇帝萬歲——”

皇太極放眼這烏泱泱的臣服眾人,慰諭賜坐後,便按照約定歸還了李倧的妻子及群臣家屬。王妃撲在李倧懷中低泣,幾位王子亦是一片嗚咽。

“英俄爾岱,你也上前來坐。”

皇太極對此視若無睹,給英俄爾岱賜座後,反倒完全冷落了一旁的李倧,“英俄爾岱,朕記得你上次奉旨來朝鮮王京時,不僅吃了閉門羹,還被一路追殺,可是朕記錯了?”

英俄爾岱一聽,立刻明白了皇太極是想借今日之際,當著李倧的麵為他從前的冷遇一雪前恥。

“皇上抬愛,臣為了兩國和事,竭儘心力乃分內之事。”

皇太極冷笑了一聲,又對馬福塔道:“你替朕問問朝鮮國王,拒見我大清使臣,拒納朕的親筆作書,私自關押朕的使臣,口口聲聲要‘斬虜使,焚虜書,以明大義’,可確有其事?”

馬福塔一字一句地將此話轉述給了李倧,李倧聽罷,唇色發白,連聲解釋道:“朝鮮兩班大臣中,主戰親明之流甚眾,我亦是為安撫民心,才不得不如此做。”

“也對,這靠兵變坐上的王位,自然是坐得不穩了。”

麵對皇太極冷語冰人,李倧是敢怒不敢言,隻得裝作若無其事在旁陪襯。反倒是李倧身後一位年少的王子,側目而視,冷眼掃視著眾人。

多爾袞捕捉到了這一道冰冷的目光,饒有興致地問:“這位難不成便是王世子了?”

那少年正欲張口反駁,李倧便低喝了一聲:“鳳林大君,不得放肆!”

“殿下——”那少年悻悻地住了口,埋下頭去,不再作聲。

英俄爾岱見局麵頗為窘迫,出麵調和道:“皇上,微臣以為,既然朝鮮國王誠心請降,為兩邦友好,隻要朝鮮肯除明朝的年號,而奉我大清正朔,定時朝貢,則前罪可恕。”

李倧見英俄爾岱如此深明大義,有幾分慚愧道:“從前是本王待將軍不夠周道,為報往來通達之恩,本王願贈白銀二千兩給將軍作為酬謝,還望將軍笑納。”

英俄爾岱將李倧的答謝之意回稟給了皇太極,皇太極回道:“這白銀是朝鮮國王的歉意,英俄爾岱,你可自行決斷。”

一旁的馬福塔也勸道:“英俄爾岱,你就收下吧,咱們前頭在朝鮮受得罪還少嘛……”

“臣跟隨皇上征戰已有二十餘年,皇上一向厚待旗下士卒,我又豈會缺這點兒錢財?”

英俄爾岱卻斷然拒絕了李倧的好意,堅持道:“此白銀我若是收了,也該交由皇上定奪。”

李倧見英俄爾岱不肯收,於是又想贈黃金給皇太極,以示友好。

其臣屬抬上來滿滿四個大箱的黃金,皇太極見後卻哄然大笑,“朕想要的東西,向來隻喜歡自己獲得,不喜歡彆人贈予。不過除了金銀,朕還真有個東西非向國王討要不可。”

李倧恭謹道:“皇帝請講。”

“朕要國王將‘親明反清派’的要臣,如數交由其我清國懲處。”

李倧額冒虛汗,明知故問道:“這要臣……不知皇帝所言都是何人?”

皇太極心裡早已有數,使一個眼色,“馬福塔,告訴他。”

馬福塔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弘文館校理尹集、修撰吳達濟及台諫官洪翼漢。”

聽到這三人的名字,陳列在後的王世子和鳳林大君早已雙手攥拳,咬牙切齒了。

李倧的臉色早就青一陣白一陣了,卻也不得不低頭答:“還請皇帝放心,待本王回宮後,定將這三人縛獻給皇帝處置。”

“既然如此,馬福塔、英俄爾岱,就由你二人即刻護送國王回城。”

皇太極巍巍起身,居高臨下道:“至於這黃金,朕抬不動,還請國王拿回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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