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士之耽兮猶可脫(1 / 2)

傍晚時分,烏拉城沐浴在和睦的黃昏之中。早上的一場攻城之戰打得甚是漂亮,不僅將烏拉軍打得落荒而逃,更是用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徹底拿下了烏拉城。隨後,烏拉諸城紛紛歸附。

全戰清點下來,建州兵共斬敵以萬計,而死傷卻不足千人,得甲七千副,馬匹器械等更是難計其數。

據前去追擊布占泰的騎兵來報,布占泰與幾元殘兵逃到葉赫部境內,因建州與葉赫的盟約,騎兵們無法跨入葉赫境內追擊,不過據一路廝殺的狀態來看,布占泰身受重傷,便是布揚古願意收留他這個亡國敗寇,以他目前的傷勢,也是死劫難逃。然而,要真想奪布占泰的性命以解心頭之恨,卻遠沒有那麼容易,一切隻因葉赫,隻因葉赫後頭有個不好惹的家夥——明朝。從地理角度上來看,葉赫部分布於南起長白山東至濱海地帶,與大明的撫順衛是為鄰裡。自萬曆年以來,葉赫部依險築城,得到了大明朝的鼎力支持,長期稱雄於海西女真,直到那著名的“九部之戰”葉赫戰敗,建州自此在遼東半島崛起。而李成梁鎮守遼東所用之計,便是拉一個打一個,以夷製夷,儘力維持各部落的均勢。九部之戰後,女真的統治中心這才逐漸轉移向了建州部。布占泰投奔葉赫,無疑是最為明智之舉。因為任是□□哈赤,眼下也不能拿葉赫如何。

至此,扈倫烏拉部滅,□□哈赤在他統一女真的道路上又飛躍了一大步,這將會是被曆史所銘記的一戰。而我,這個陰差陽錯地來到這裡,又有幸歪打正著地目睹這一場“烏拉城快攻”,內心早已是洶湧澎湃。

也許這就是身在亂世之人的悲喜之處,國破家亡、山河易主、顛沛流離、無家可歸,雖是如此,但卻有幸能見證這一幕幕曆史性的時刻。人總愛說,身在亂世,身不由己。其實,哪裡來的身不由己?誰坐的江山,與我們本就沒有乾係,不過是我們在逼自己,不甘對現實委曲求全罷了。三百多年前蒙古人征服中國山河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嗎?大約是知道後來都滿漢一家了,所以我打一開始就沒有多大的民族情結。

瞧瞧四周都沒有人,我索性脫下身上沉重的鎧甲,站在烏拉城內城的夯土高台上,可以將大半個遼東的景色儘收眼底。

萬裡河山,的確是美,怪不得無數英雄為之競折腰了。

那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估計壓根就沒好好證明瞧過這片秀麗河山,淨顧著瞧美人了。不然,沒有那個男人會不為之動心的。

“何必呢,送我回去,豈不是一舉兩得了……”

沒想到這夯土高台上,竟還有彆的人在!我心下一驚,連忙匿身在花崗石柱後頭。

“你在說什麼話!”

“……爺現在,是在為我著想了嗎?”

“你——”

“萬曆二十五年至今,足足十六年了……你終於是為我著想了。”

我不敢去瞧這對話的男女到底是何人,隻覺得聲音無比熟悉,尤其是那男人的聲音,雖是極力地克製,但氣底渾厚,給人不怒自威之感。

該不會是……

我側著身子,扒著石柱偷偷窺看著正在私語的二人。明黃的甲胄直直地映入我眼,再加上他寬厚偉岸的背影,沒錯——我幾乎肯定,那人就是□□哈赤!

這種時候,他竟然有如此的閒情逸致,在此處私會女子!若我沒有記錯,他現在應該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布占泰,葉赫,大明……整個烏拉城中還數萬餘的居民無處安家,還有來降的千餘烏拉士兵等待著發落,還是一大堆搜刮來的財物等待著分配,都這些是活生生擺在眼前的問題啊!

隻聽□□哈赤一聲痛心疾首的籲歎:“……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從未逼過你。”

“是我自己選的。”那回答的聲音輕靈悠揚,溫婉動人。

“一定……要回葉赫?”

“是。”

“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如果我不願再放你走了呢?如今烏拉、輝發已滅——”

“爺,還有葉赫,不是嗎?”那女子輕笑了一聲,“這些年,在你和哥哥之間,我已不願再抉擇了。東哥老了,不能再為你做點什麼了,唯有如此……”

東哥——是她!

“彆說了——”一聲暴戾地怒吼,語氣中竟滿是不甘,“我放你回葉赫——放你回葉赫!”

北方的冬天,下雪是極其平常的事情。行軍多日,天公作美,未下一滴雨,未飄一片雪花,誰知今日今時,卻離奇地飄起了小瓣的雪花來。

□□哈赤憤憤離去後,我遲疑著從石柱後頭走了出來。隻見她還矗立在哪兒,身著一件嫩芽青的旗裝,外頭披著貂毛坎肩,身子搖曳在風雪中,單薄得可怕。

這個美麗了一世,傾倒了眾生的女人,此時的背影,如此地讓人心疼。

“東哥格格。”

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讓原本打算落荒而逃的我一下子鼓起勇氣開口喚她。“東哥”這個名字,我是第一次真正念出口,雖然早已不陌生了,但脫口之時心底仍有些打鼓。

她頗有些意外地扭頭,大約之前也未注意到我藏身在此。

她的容貌依舊,甚至比上一次見更驚豔了幾分。不知為何人人都願喚她“葉赫老女”,而在我看來,這個“葉赫老女”,非但不老,反而絕色麵容絲毫不遜豆蔻年華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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