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的確從未計較過所謂的名份,然而卻忘記了,在這古代社會裡,名份才是愛情最好的證明。
整整十八年了,除了片刻的溫存,她又得到過什麼呢?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他口口聲聲的愛,在她看來,也不過如此吧。他是個男人,是個注定會妻妾成群的男人。曾經東哥說過的那句感歎,怎想都是真的。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有時候,不走到最後一步,人就不會醒悟。
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的心酸與苦楚愈盛,跌跌撞撞地想要逃離這個場景,退後一步,將將跌倒,卻被一雙手牢牢扶住。
範文程看著不遠處的情形,早了然於心,歎息一聲,“值得嗎?”
她望了一眼範文程,突然有了幾分慰籍,“一醉解千愁,咱們喝酒去吧!”
“明天……”
“放心,明天的事情,我牢牢記在心上。”
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小範,咱們有多久沒一起喝酒了?”
範文程一愣,卻是立即會意,思考了一會兒後答:“上一次,還是葉教授五十歲生日的時候。”
海蘭珠倒吸一口氣,“我隻是一提,你不用這樣認真的回答我。”
範文程跟上她的步子,問:“咱們是要去哪兒喝?”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她惆悵一笑,“這沈陽城,我好歹還待過一段時日,尋歡作樂的地方是再清楚不過了。今日就帶你去個好地方。”
於是他們二人駕馬來到了盛京漢人市集上的一家酒肆。
這裡如今已經換了招牌,門匾上赫然用漢字和蒙古文寫著“醉花樓”三個字。想當初她頭一次來這兒,還是同褚英一起……
人活著活著,有時便會忘記了活著的意義。原本她以為自己是這大明時代裡活得最通透的一個人,怎想待得久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封建觀念,令她也不免有幾分被同化了。
範文程勒馬,有幾分咋舌,一如她第一次來這兒時的驚愕。
“這……是青樓嗎?”
海蘭珠掏出碎銀來,給那門口迎客的小廝,道:“雅座。”
那小廝逮著眼力見,立即命人將他們的馬給牽到後頭的馬棚去。
“二位這邊——”
上一次……她來這裡時,台下還是那談古論今的評書,如今沈陽已是搖身一變,成了金國的都城,這節目自然也得跟著改。從前座席上,放眼儘是漢人富賈、大戶人家的公子爺,如今……除了女真人、蒙古人外,便是剃過發的漢人,是胡是漢,已難分辨。
範文程暈頭轉向地就跟著進了醉花樓,果然和外頭是徹徹底底的兩個世界。這裡頭座無虛席,燈紅酒綠。舞池中正奏著歌舞,那舞姬的身段舞姿,倒真還有幾分驚豔。
二人這才剛入座,凳子還沒坐熱呢,便遠遠地聽見有人打招呼道:“範學士——”
範文程側目一瞧,正是寧完我和鮑承先。他們二人皆是一身便服,眉開眼笑地端著酒杯,就坐在他們隔壁的雅間。
“寧兄、鮑副將,真是巧——你二人也在這兒。”
“我們兩可是這兒的常客,倒是範學士,日理萬機,聽說正忙著火器堂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怎麼——”寧完我擠兌道:“也想忙裡偷閒,出來尋尋樂子?”
範文程連連擺手道:“哪裡、哪裡……隻想來討杯酒喝而已。”
“嘖嘖,範學士福氣真是好,有佳人作陪,還愁沒酒喝嗎?”鮑承先抽了一眼那幕簾後頭坐著的女人,羨煞道。
“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寧完我一臉會意,“範兄,咱倆也不是不識趣之人,就不打擾你了——”說罷便推搡這鮑承先下了樓。
範文程無奈地扶額,回到雅座上,心想著,這下好了,讓他二人撞見了,真不知明天城中會傳成什麼樣子。
這廂的海蘭珠已經端起酒盞,自斟自飲了起來。
範文程知曉她與皇太極生了間隙,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自寧遠回來,他就已知曉她恢複了記憶的事情。卻因他們二人之間不知在寧遠發生了什麼,竟是鬨得很不愉快,他夾在中間,也不好相勸,眼看五月初六這一日也漸漸近了,所以他便沒有追問。
他也猜得到,之所以她寧願裝瘋賣傻,也不願讓他知道真相的原因。
這裡……就像是她的香草天空,一個她不願離開、心甘情願沉溺的夢境,隻有在這裡,她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希望。她不願意被喚醒,即便明知道,迎接她的會是苦痛。
“小範,明天之後……你就回去吧。”
她舉起酒盞,酒入愁腸,已是視線模糊,思緒混淆。
“你不像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你還有大好人生,還要娶妻生子,你……還有家人,不需要為了我而留下來。”
“我做這個決定之前,王銳他也這麼勸過我。”
範文程啞然失笑,“可是怎麼辦?我好像……更喜歡作為範文程活著。”
海蘭珠醉眼朦朧地望著他,“你在說什麼傻話?”
“範姐,我遇到了一個女人……實不相瞞,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真的要在這裡生活下去。但現在,我想留下來。”
範文程望著台下的鶯鶯燕燕,腦海中卻浮想起了那人的笑靨來。
“四百年,又有什麼所謂呢?所愛之人身在何處,何處便是歸宿,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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