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像是宿命般的輪回,她想起了六夫人最後的那封信……
“你——我的女兒,竟是有著同我一樣的宿命……”
這是個她注定無法相認的孩子……
海蘭珠垂泣了半晌,才搖拽著祖大壽的衣袖,懇切道:“至少……讓我見他一麵吧。”
祖大壽歎一口氣,招呼家仆道:“去把孩子抱來。”
奶娘將那仍在繈褓之中的嬰兒遞到她手中,望著懷中稚嫩的臉蛋,這一刻她心中的複雜,難以用言語形容。
“給他取個名字吧……”祖大壽低聲道。
“這個孩子,姓葉,就叫葉布舒。”
布舒在滿語裡,是天降雨露之意,這個孩子……是上天賜予給他們的禮物。
她留戀地望著懷中熟睡的嬰兒,粉紅的臉蛋,長長的睫毛,他睡得這樣恬靜乖巧……長大以後,他一定會像他阿瑪一樣,是個謙謙君子。
她落下幸福的淚水,在他的臉蛋上落下道彆的一吻……
葉布舒,他們的葉布舒……這是上天的恩賜。
入冬。
崇禎帝朱由檢即位後,素稔魏忠賢之惡,深自儆備,意圖肅清朝局,著手清剿閹黨。
朝眾大臣,交相彈劾魏忠賢,並民怨紛起。楊所修、楊維垣先攻崔呈秀以嘗帝,主事陸澄原、錢元愨,員外郎史躬盛遂交章論忠賢。帝猶未發。
於是嘉興貢生錢嘉徵劾忠賢十大罪:一並帝,二蔑後,三弄兵,四無二祖列宗,五克削籓封,六無聖,七濫爵,八掩邊功,九朘民,十通關節。
十一月,崇禎將魏忠賢發往鳳陽安置,卻聞悉魏忠賢仍豢養一批亡命之徒,崇禎帝大怒,命錦衣衛前去逮捕,羈押回京審理。並傳旨兵部:“朕臨禦以來,深思治理,乃有逆黨魏忠賢擅竊國柄,奸盜內帑,誣陷忠良,草菅多命,狠如狼虎,本當肆市,以雪象冤,姑從輕降發鳳陽,豈巨惡不思自改,致將素畜亡命之徒,身帶凶刃,環擁隨護,勢若叛然,朕心甚惡,著錦衣衛差的當官旗前去扭解,押赴彼處交割,其經過地方,著該撫按等官,多撥官兵,沿途護送,所有跟隨□□,即時擒拿具奏,毋得縱容遺患。若有疏虞,罪有所歸,爾兵部馬上差官星速傳示各該衙門。欽此。”
兵部得旨,尋命逮治,緝拿魏忠賢。
魏忠賢行到阜城,得到密報,自知難逃一死,遂與李朝欽在阜城南關客氏旅店痛飲至四更,最後上吊自殺。
崇禎詔令將魏忠賢肢解,懸頭於河間府。並將客氏鞭死於浣衣局。閹黨同夥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等悉數處決,並暴屍街頭,抄家充軍。
崇禎帝詔令,天下所建魏忠賢逆祠,悉行拆毀變價。至此,閹黨覆滅。
[盛京]
冬十月,林丹汗以察哈爾部八鄂托克之一的多羅特留守故地,率數萬眾遠遁西遷。並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擊潰駐牧於宣府外的哈喇慎部和定居於歸化城的土默特部。
冬十一月庚午,察哈爾大貝勒昂坤杜棱來降。辛巳,薩哈爾察部來朝貢。
十二十二月甲午朔,察哈爾阿喇克綽忒貝勒圖爾濟伊爾登來降。
歲末,皇太極召再度懷上身孕的哲哲入汗宮。
皇太極站在桌案前,手握一支紫毫,正在專心致誌地習字。聽見了哲哲的請安聲,也未抬頭,隻是尋常地舔一筆墨,朗聲道:“我以禮相待,去使欲招降那林丹汗,可他卻非要不識好歹,你說說看,該如何是好?”
哲哲步履搖曳地走他身側去,細聲道:“大汗,我不過是一介婦人,哪裡懂這些呢……”
皇太極筆鋒一鈍,冷哼一聲,“哼,我以為他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怎想倒是還有幾分傲氣的。”
“還是讓我給汗王揉揉肩吧。”
哲哲體貼入微地給他按著肩膀,也知曉他左肩有傷,所以拿捏得十分小心。
十幾年夫妻,皇太極已然習慣了平日裡她的照料。有時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情,無處可去,也隻有來哲哲這裡。
她性情溫順,一向賢淑體貼,從不多問,更懂得如何照顧他的喜怒哀樂,這是十幾年相伴積攢下來的默契,有如親人一般的默契。
見他無比投入,寫的卻又都是漢文,她也讀不懂,便問:“大汗寫的這是什麼?”
皇太極一尾收筆,提下落款,隻道:“詩文罷了。”
他等著那墨跡一點點地乾涸了去,才神思俱往地念出來。
“同心而離居……”
“下一句呢?”
皇太極目光停留在後半句詩上,沒有回答。
他不敢念出來。因為這太像一個悲傷的隱喻了。
哲哲見他走了神,識趣地沒有再問。
正因他們已是十二年的夫妻了,她才會對他如今這黯然神傷、強顏歡笑的樣子,再熟悉不過了。
十二年前,她曾見過他秉燭夜燈,徹夜不眠地寫著一封千字文。
也曾見過七年前,他極度的消極,手腕上每隔幾日就會多上一道新的口子。
更曾見過半年前,他發了瘋,將庭院中的海棠樹全數砍儘的場麵。
她或許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但她卻總是能發現他的煎熬。
哲哲永遠不會忘記她嫁到建州的第一個夜裡,她滿懷期待地準備了美酒佳肴,等他一同來賞星夜聊。他卻隻是吃了幾口小菜,整夜都心緒不寧,末了他才坦然說道:“該給科爾沁的,我一定不會虧待,但是,從今往後,不要再做這樣無謂的事情了。我已心有所屬,早在年少,便與她立下盟誓,此生不渝……哲哲,你以後在建州的日子還長,若是能明白這一點,當是會輕鬆很多。”
至此往後,她便知道,除了福晉這個角色以外,她什麼也不能奢求,什麼也不敢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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