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日,祖大壽回到大淩河城中,協諸將開城欲降。
城中將士, 唯獨何可綱不肯從。
祖大壽痛心疾首地問他:“可綱,如今隻剩你我二人了,你為何……還要這番固執!”
何可綱麵不改色,“我何可綱, 隻知一死, 不知有降,跟不想背這獻城賣國之辱!司馬遷曾言:‘人固有一死, 或重於泰山, 或輕於鴻毛’……我願一死, 但求忠義之名長存。將軍既決心投降,不如殺了我的吧!死在將軍刀下, 我何可綱毫無怨言!”
“你我並肩作戰十數年,要我如何下得去手!”
“與將軍相識至今, 沒人比我清楚將軍之本心……殺了我, 才能取信於皇太極,將軍不必再猶豫了!”
何可綱跪在祖大壽麵前, 坦然道:“送我去見袁公吧, 黃泉路上,也能與他作伴,不算孤單……”
祖大壽望著他決絕剛烈的神情,悲痛之情溢於言表,老淚縱橫,仰天長嘯一聲:“我祖大壽,竟是走到今日這番田地……老天不公啊!”
言罷,便抓著何可綱到了三軍之前,斬首示眾。
何可綱臨死之前,隻是含笑,不發一言。
祖大壽大開城門,舉城投降。
皇太極率代善、莽古爾泰及眾貝勒一齊列身於城外,以大禮恭迎接祖大壽。
金兵入城清點城中士卒,三個月的時間,大淩河城從原本三萬多人,如今隻剩一萬一千六百八十二人,馬三十二匹。
皇太極按照約定,將這一萬多人全數收編入旗,分糧以養。並與祖大壽登壇發誓祭天,以示效忠。
盟誓祭天畢,皇太極攜祖大壽手入大帳,再次為祖大壽設宴慶賀。
宴席上,祖大壽獻言,當一鼓作氣,揮兵直取錦州。皇太極與他有約在先,便按照約定,遣兵隨祖大壽夜襲錦州,結果遇上大霧,出師不利,隊伍失散後無功而返。
海蘭珠在禦帳裡歇息了整整三天,之前因為長期饑乏而折損的身子才恢複了幾分。
皇太極的禦帳又大又舒服,是應有儘有,葉布舒興高采烈地在暖炕上翻了個跟頭,爍目道:“這裡真好,比錦州好!”
海蘭珠欣慰地問:“喜歡嗎?”
“喜歡!要是奶娘和弟弟也一起來,就好了!”
海蘭珠聽到此處,才突然想起來,祖大壽舉城投降了,那袁文弼……如今應該也在軍營裡才是。
若皇太極知曉了袁文弼乃袁崇煥的遺腹子……難保不會動了殺心。
她離開錦州時,並未料到,陰差陽錯,袁文弼也會被帶去大淩河。仿佛是命運有意的安排……
葉布舒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娘親,這裡是哪裡?”
海蘭珠回過神來,執起一把桃木梳,一邊幫他梳頭一邊道:“以後不許喊娘親了,要叫‘額娘’,知道了嗎?”
“為什麼?”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葉布舒思考了很久,才怯生生地問:“這裡……是胡人的地方嗎?”
“噓——胡人這兩個字,也不許說了。”
葉布舒跟著祖大壽一家在錦州長大,不僅不會說半句女真話,更是整日聽那些將士將胡人夷賊掛在嘴邊,小腦袋瓜子裡頭自然被灌滿了“胡夷”的概念……好在他還小,這些事情,隻有帶他回了盛京後,再慢慢教他了。
葉布舒不明所以,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反正他知道,娘親的話總是對的。
“娘,你說來找爹爹,爹爹在哪裡?”
“你想見爹爹嗎?”
葉布舒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範叔叔說,我爹爹是大汗……”
這話音未落,皇太極正巧掀氈而入,見她們母子二人正在暖榻上其樂融融,好不自在,心中是一股暖流湧過。
海蘭珠沒有驚怪,隻含笑地望著葉布舒,溫柔輕語:“你看,你一喊爹爹,爹爹就來了。”
皇太極終於忍捺不住,移步到暖榻前,半蹲下身子,望著葉布舒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藹道:“葉布舒,來,阿瑪抱。”
葉布舒瞧著這一身蛟龍袍的大汗,到底還是有些畏生,不確信地望著海蘭珠。
“彆怕,是爹爹。”
葉布舒遲疑了好一會兒,還是默默地躲到了海蘭珠身後。
皇太極見狀,心裡雖然失落,卻也沒有強迫他。海蘭珠卻有些不開心,將他從身後拉出來,認真地教導道:“從今往後,你叫□□新覺羅·葉布舒,明白了嗎?”
葉布舒目光閃躲地低頭吃著手。
“跟額娘念一遍,愛新覺羅——”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和孩子較真,或許是想做給他看,又或許隻是在和自己較勁罷了。
“愛、新、覺、羅……”
葉布舒搖頭擺腦,用漢字一字一句地念著。
“我是額娘,大汗是阿瑪。”
“額、娘、阿、瑪……”
“不許吃手——”
見她突然嚴厲了起來,葉布舒一臉委屈,也不明白娘親為什麼突然要說這些。
海蘭珠歎一口氣,將他抱下了暖炕,披上皮襖,無奈道:“你去外頭找範叔叔玩兒吧。”
葉布舒自覺地跑出了禦帳,隻剩皇太極與她對視著。
空氣裡一時有幾分寂然。
最後還是皇太極先放下了身段,問道:“你要做的事情,可都做完了?”
“隻剩最後一件。”
“是什麼?”
“把葉布舒帶回盛京。”
她眼波流轉,有些怨怨道:“他是汗王的血脈,是我們的孩子……你不是說,要好好栽培他,教他念四書五經、處世之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