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度點了點,“你若是不想去,我就以身體有恙為由推卻——”
“大汗會信嗎?他忍了這麼久不尋我們麻煩,不過是朝事應接不暇罷了,如今好不容易閒了下來,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太了解他了,太了解他的睚眥必報了。
“杜度,我跟你去就是了。他處心積慮誆我去葉赫,且看他想唱哪一出戲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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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皇太極令濟爾哈朗留守,代善、德格類、阿濟格、多爾袞、杜度等貝勒隨行,出圍葉赫。
因為此番隨行女眷之多,所以轎輦、丫鬟也一應俱全。海蘭珠全程沒有乘馬,隻呆在轎子裡,甚至休息時間也不願出去與皇太極打照麵。
關於葉赫這個古老的女真部落,一直籠罩著些許神秘的色彩,從九部之戰,到那位伴隨著女真部落興衰的女真第一美女,再到最後金台石葉赫城上的啼血箴言……而如今,滄海桑田,往昔輝煌一時的葉赫部早已不複存在。
葉赫一戰,金台石自刎,其子尼雅哈降了金,如今在正黃旗任佐領官職,就血緣親疏來算,他與皇太極乃是表兄弟。葉赫那拉氏這一脈,也因此成為了皇親,並未就此沒落。若她沒有記錯,這尼雅哈之子,正是康熙朝重臣納蘭明珠,也可謂是門楣愈榮了。
葉赫地近開原,出盛京城沿鐵嶺一路北上的,不出兩日,便抵達了葉赫部的地界。
高山景行下,葉赫河流水淙淙,沿岸是千山一碧,關東美景的渾厚天成,俱現無遺。
皇太極不想興師動眾,驚擾葉赫城中百姓,隻下令眾人在山坳處安營紮寨。
抵達時已近天黑,有些年輕的貝子、貝勒們,已經耐不住性子,連夜就入了山林,獵野味而食。
自古漁獵不分家,除了打獵之外,捕魚是女真族天生的本領。這邊一撥人去了山林,另一撥人就下河捕魚去了。
這冬捕的傳統,自遼金時期伊始,踏雪冬捕,捕得的頭魚,則更是意義非凡。
海蘭珠和其他一眾女眷們,實際也無事可做,生火造飯有夥頭兵乾,搭建好了營帳後,便在帳中稍作歇息。
這一路上,杜度是鞍前馬後,忙裡忙外,他也知道皇太極是有意要與他過不去,除了隱忍下來,也彆無他法。
杜度知曉她素來同女眷們不合群,自然不會獨自出去,怕她一個人寂寞,便備將烤好的野味帶進營帳裡,陪她一起吃。
海蘭珠見他入了營,身上衣服還是濕的,走起路來也沒有平時利索,便知道他是腳傷發作了。
一入冬,杜度原先的傷足就會犯痛,這寒冬臘月還下河捕魚,更是折煞。
海蘭珠從隨身的藥箱裡拿出自己研磨的藥油給他的傷足按抹著,分外不安道:“明日無論汗王要你做什麼,都想辦法推卻了去。他無風作浪的來了葉赫,就怕……是個圈套。”
杜度強顏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看她脖頸微垂,專注替他上藥的模樣,心中甚是觸動。
這一年來的朝夕相處,令他愈加難以自拔。她的花容月貌也好,她的體貼入微也罷,明知這場戲,唱的不是他們……他還是越陷越深。
當日他阻止了多爾袞的窺探,卻是無法阻止自己心之所向。
莽古爾泰的結局,是給城中所有貝勒的一記教訓。
皇太極要在大權獨攬的路上大行其道下去,必然要將原先的獠牙一顆顆拔了去。拔掉了這三大貝勒,讓子弟貝勒們權勢攀高的同時,勢必也要有所懲示。
杜度心如明鏡,他雖為貝勒,卻是空有名號,無權無勢,不比德格類、多爾袞和皇太極的手足之情,也比不了同輩的嶽托、濟爾哈朗,與皇太極談不上有私交。多年來,他無意苦爭春,也並非隻是淡泊名利。代善教他韜光養晦、深藏若虛,是糾於他阿瑪生前所犯之罪,一句不爭……不過是自我慰藉罷了。
皇太極一向是公私分明,但從遵化還師後,他身負重傷力守遵化,卻沒有任何褒賞,到年初將他派去蓋州駐守數月,不能回城,杜度已然是察覺到了明顯的敵意。
今日這葉赫之行,就算真是個圈套,杜度心裡也沒有半分知難而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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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眾人於營地前集合。
阿濟格帶著兩個弟弟,全副武裝,興致勃勃,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皇太極則著一身藏青的行獵服,未佩甲胄,手握那副四尺長的桃木弓,也已整裝待發了。
見杜度也入了隊伍後,皇太極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要論行獵,我至今難忘,還是先汗在世時,追隨兩位長兄打圍時的情形……”
代善在一旁,亦是有幾分感觸道:“是啊,那時候哪有這麼多獵具,一張弓,一匹馬,一杆紮槍外加一隻海東青足矣。”
皇太極突然朝隊伍中人發聲點名道:“杜度,你阿瑪可是先汗親封的‘洪巴圖魯’,他的騎射本領在建州首屈一指,當年可謂是無人能敵,就連我都自愧不如。今日難得,本汗想親自與你比試一番,也看看你比起你阿瑪到底誰人更勝一籌——”
杜度駕馬來到獵伍前頭,對上代善諱莫如深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大汗想如何比試?”
“咱們二人同時入山,不帶侍從,兩個時辰,比誰獵得的獵物多,虎勝於熊,熊勝於狼,狼勝於豺,而鹿羊無計。你若贏了,我賜你進爵一階,將原先三貝勒的正藍旗交給你統領;你若輸了,便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杜度對上皇太極信心十足的目光,不禁自諷道:“大汗有命,但凡直說,杜度何以不從?”
皇太極劍眉輕舒,手握馬韁,先身入了山林,餘聲道:“我要你——輸得心服口服。”
作者有話要說:補注:史料出處《清史稿·卷二·本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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