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你連我的麵子都不給了?”柳吉安問道。
“這和麵子無關。”餘舟淡淡地道。
柳吉安難得在餘舟麵前碰了個釘子,當即變了臉色,冷笑道:“你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能抱上裴副統領的大腿吧?他若真的打算幫你,那日怎麼會任由你在宮門口跪了一下午?”
餘舟不大想搭理他,也不想逞口舌之快,索性沒說話。
柳吉安見他不說話又道:“師兄勸你一句,你若不趁著楊兄有興趣時牢牢把握住機會,來日你想求著人幫忙人家都未必會看你一眼。這京城什麼樣的男子沒有,尋歡樓那些小相公哪個不比你招人疼啊?”
他話音一落,便覺背後驟然一涼,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便見裴斯遠正立在他身後。
柳吉安大概沒想到裴斯遠竟真的會來,登時賠著笑道:“裴副統領怎麼來了?好巧啊。”
“不巧,本將特意來找人的。”他說著走到餘舟身邊,目光意味深長地在餘舟身上打量了一圈。
餘舟驟然見到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有些不大好意思起來,耳尖又微微有些泛紅。
“柳公子方才那番話是何意?”裴斯遠將目光從餘舟身上收回,瞥向柳吉安。
柳吉安聽出了他的不悅,當即惶恐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小弟說錯了話,還請裴副統領千萬彆往心裡去!”
“我心眼小。”裴斯遠冷聲道。
柳吉安聞言額頭頓時出了冷汗,忙道:“都小弟的不是,裴副統領大人不記小人過。”
“我可不是什麼大人,也沒有多少肚量。”裴斯遠說著看向餘舟,隨口問道:“餓了嗎?”
餘舟一怔,下意識點了點頭,道:“有點。”
柳吉安像是受到了啟發一般,忙道:“我們家在前街有一家館子,不知裴副統領可否賞個臉,小弟做東,給裴副統領賠個不是。”
裴斯遠挑了挑眉,看向餘舟,問道:“想去嗎?”
“啊?”餘舟大概沒想到他會問自己的意見,當即有些茫然。
柳吉安見狀忙朝餘舟使眼色,目光幾乎帶上幾分哀求道:“餘師弟一起過去吧,我先前一直想請餘師弟過去嘗嘗呢,今日可不巧了嗎?”
他大概是真的怕裴斯遠記仇,這會兒幾乎快朝餘舟跪下了,生怕他說不去。
餘舟倒是不在意他的想法,但他覺得裴斯遠既然這麼問,應該是打算去的,否則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說肚子餓不餓的事兒,於是他便朝裴斯遠道:“你定吧。”
“那就去看看吧。”裴斯遠隨口道。
柳吉安當即鬆了口氣,帶著人去了自家館子。
他們家這館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上來的食材樣樣都在逾製的邊緣來回跳。
裴斯遠跟在路知南身邊久了,他敢說這裡頭有幾樣食材,路知南一年都未必能吃上幾回,已經不是貴不貴的問題了,而是有銀子都未必買得到。
果然,他一問之下得知,這幾樣食材是不對外供應的,隻有他們自家人來才會用,言外之意他自己今日算是給足了裴斯遠麵子,家底都拿出來了。
裴斯遠全程一言不發,隻喝了兩口酒,倒是順手給餘舟夾了幾回菜。
餘舟不知他的心思,見他給自己夾菜便一直埋頭老老實實吃菜,全程沒怎麼抬頭。
過了半晌,直到餘舟放下了筷子,裴斯遠才看向柳吉安。
“回去讓你爹等著吧。”裴斯遠起身道。
“啊?”柳吉安不解道:“裴副統領這是何意?”
“讓他準備好說辭,朝陛下解釋為何你家館子裡會有這麼多逾製的東西。”裴斯遠說罷便帶著餘舟出了門,留下柳吉安一個人傻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你要參他?”餘舟朝裴斯遠問道。
“嚇唬他一下,讓他漲漲記性。”裴斯遠道。
倒不是他心慈手軟,而是柳家後頭有倒黴的時候,不必他親自動手。
餘舟轉頭看向裴斯遠,表情帶著幾分不自在。
他雖然遲鈍,卻也知道裴斯遠今日是在為他出氣。
實際上初次見麵那晚,裴斯遠就算是幫過他了。
有時候他覺得,這人其實並不像外頭傳的那麼壞。
“我今日要是不出現,你是不是就跟他走了?”裴斯遠問道。
“不會。”餘舟道。
裴斯遠聞言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然而不等他高興,便聞餘舟又道:“他說的那個人不行,估計幫不上什麼忙的。”
“你這意思,若是找你的是個能幫上忙的,你就跟著去了?”裴斯遠有些不大高興了。
“我……”餘舟認真地想了想,又道:“若是你願意幫忙,我就沒打算找旁人。”
餘舟這麼說倒也沒有彆的意思,他隻是覺得裴斯遠在禦前麵子大,能說上話的概率更大,而且根據那晚裴斯遠的反應,他能判斷出裴斯遠對他有那種意思。
所以他不願舍近求遠。
但他這回答,卻還是取悅到了裴斯遠。
“如果我幫不上忙,你還會來找我嗎?”裴斯遠又問。
他這話一問出口,又有些後悔,暗道這問題實在是有些蠢了。
人家來找他又不是和他交朋友的,幫不上忙還找他做什麼?
“大晚上,彆在外頭瞎晃,回去吧。”裴斯遠朝餘舟道。
餘舟見他要走,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小聲道:“我今日出門前,特意沐浴過了。”
裴斯遠:……
這人怎麼沒完沒了了?
“你怎麼這麼冥頑不靈?”裴斯遠怒道。
餘舟看向他,似乎沒想到他會發怒,所以有些驚訝。
“我以為……你沒拒絕。”餘舟小聲道。
“我……”裴斯遠暗道,他確實沒拒絕。
昨天是沒顧得上,因為受到了驚嚇,今天則是因為他怕自己開口拒絕了,餘舟就有了去找旁人的理由,說不動轉身真去讓柳吉安引薦那個什麼楊兄了。
餘舟看到他這副樣子,就知道自己是想岔了。
裴斯遠看起來並沒打算幫他,也沒打算跟他做這個交易。
餘舟目光一黯,倒也沒多說什麼,朝他行了個禮就打算告辭了。
裴斯遠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歎了口氣,快步上前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餘舟被嚇了一跳,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裴斯遠放到了馬背上。
隨後,裴斯遠自己也翻身上馬,緊貼著餘舟坐在了他身後。
兩人離得太近,裴斯遠伸手握住馬韁的時候,就像是將人抱在懷裡一般。
餘舟不知想到了什麼,麵上登時有些泛紅,緊張地一句話都不敢說。
裴斯遠催馬疾行,帶著餘舟便衝入了夜色。
“太快了……”餘舟緊張地脊背緊繃。
“這就快了?”裴斯遠笑道:“我已經很收斂了。”
餘舟大概是不會騎馬,全程一直忍不住往身後靠,仿佛身後靠著點東西才能讓人稍稍安心一些。
不過片刻工夫,裴斯遠便一勒馬韁,停在了一個地方。
餘舟借著夜色看去,發覺這裡是大牢。
裴斯遠將人抱下馬,帶著他一路進了大牢,外頭的守衛大概都認識他,甚至沒有詢問來由,就將人放了進去,連帶著他身後的餘舟,都沒有被盤問來曆。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裴斯遠將人送到了關押程尚書的牢房門口。
餘舟沒想到自己竟能見到程先生,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忙朝著對方連連點頭。
很快,裴斯遠便退到了外頭,並沒有打擾兩人。
餘舟一見到程尚書便下跪地朝他磕了個頭。
程尚書也頗為驚訝,但見到餘舟之後似乎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他那麼多弟子中,唯一一個會不計代價想要來救他的,大概也就隻有餘舟一人了。剩下的一半是能猜到局勢的,不會莽撞行事,另一半則是生怕沾染上是非的。
唯獨餘舟,不夠聰明,想不到眼下朝中的局勢意味著什麼,又不可能對他入獄一事置之不理。
牢房外頭,裴斯遠負手立著,心情頗為複雜。
他也說不上來今日為何會這麼衝動,明知道不該這麼做,卻還是沒忍住。
他不可能破壞路知南的計劃,所以沒辦法在這個時候救出程尚書。
但讓餘舟見對方一麵,定然能將人安撫住,最起碼那小傻子不至於在每天琢磨怎麼拿自己去換這個換那個了……
他在外頭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聞身後傳來了動靜。
餘舟紅著眼睛走了出來,麵頰上還沾著沒擦乾淨的眼淚。
“說清楚了?”裴斯遠問道。
“嗯。”餘舟點了頭,帶著鼻音道:“先生讓我耐心等候,說陛下定會還他公道。”
裴斯遠望著他哭紅的眼睛,心中不由一軟,抬手幫他擦掉了臉頰上沾著的那滴淚。
他這動作並沒有任何彆的意味,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隻是下意識想這麼做。
然而餘舟感覺到麵頰上傳來的那一瞬溫熱觸感,身體卻不由一僵。
他吸了吸鼻子,鼓足了勇氣朝裴斯遠行了個禮,先是道了謝。
就在裴斯遠打算帶人離開的時候,便聞他小聲問道:“一會兒是去你家……還是找家客棧?”
裴斯遠:……
這人怎麼還沒完沒了呢?
合著他乾什麼事兒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