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很滿意他聽到的答案,這時候他大約酒勁兒上來了,說:“王權,多誘人的詞彙,那麼Lin,你告訴我,王權如果發生轉移,那麼同樣轉移的還有什麼?”
沉默良久後,林從沚答:“父權。”
Dan暗暗“Bingo”了一下。
所以這條蛇在做什麼呢,林從沚重新審視麵前的畫,這幅進來之後蕭經聞告訴他‘這幅真跡在我那裡’的畫。那水晶吊燈之上,銜接著吊燈與穹頂的部分——它搖搖欲墜的原因是,吊著它的銜接件如倒掛的王冠,隻剩下中間那根金屬件。
而燈上的每一個裝飾物,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小小的燈罩,但它們都呈中間高、兩邊裝飾品略矮一些的‘王冠’符號。
這條蛇,在弑君。
或者說,在弑父。
作為魔鬼象征的蛇,在做著不為當時法理所容的事情——弑君、弑父。
所以這幅畫,它正在殺水晶吊燈。
“多棒的畫。”Dan癡迷地看著畫,說,“多神奇,這是謀殺現場呀Lin~你知道嗎,幾年前你到這裡來畫畫,我們喝酒的時候聊到你的前男友,過後不久你離開了,我機緣巧合買下了這幅畫,我越看越覺得——”
“你說你前男友的家庭和他的公司,那麼年輕的人,擠掉了他的父親,那麼果決又殘暴的經營手段,你說巧不巧,後來這畫還真被一位總裁……哦。”
Dan收聲了,他篤定自己早上真的喝多了,他優雅一轉身,向蕭經聞做了個無實物的脫帽禮:“抱歉,我忘了此時此刻你本人就在這裡…哈哈哈……我早說了早餐不能超過350毫升哈哈哈……”
果然是喝高了。蕭經聞搖搖頭:“沒關係。”
“well。”Dan用他帶著法語口音說,“Have a good day。”
蕭經聞微笑頷首。
Dan揮揮手溜了。
林從沚卻呆在原地。這回是真呆了。
其實他沒細想過蕭經聞是怎麼坐上Gleam的執行董事,因為這似乎合情合理。他是蕭經聞,遠近聞名的資本家,善於下狠手。
這些都是一個資本家,或者說要經營一家亞洲第一梯隊拍賣公司所要有的魄力和特性。
他一直以來忽略了一個巨大的、擺在麵前的問題。
果然大腦隻會看見它選擇看見的。
蕭經聞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嗎?林從沚盯著畫裡的蛇,那麼他真的隻是用4億的單項成交金額從他父親那裡奪走Gleam這麼簡單嗎?
蕭經聞那單4億的生意完成之後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這些問題林從沚沒有機會了解。他和蕭經聞不一樣,他的世界從來過於理想化,他活在媽媽的童話故事裡,是薑餅屋裡的小王子。
林從沚的世界沒有‘父權’,更沒有壓迫,林泠玉至多要求他把被子鋪平整。
小王子和王儲。一個是童話,一個是曆史。
蕭經聞挪了一步,走到他旁邊,和他肩膀之間距離可能一部側過來的手機。
“少聽Dan瞎分析。”蕭經聞說,“哪就那麼邪乎了。”
“那你為什麼買這幅畫?”林從沚有些呆滯,說話聲很輕,“它不是名畫,也沒有什麼……你喜歡的那種價值。”
蕭經聞沒所謂地笑笑:“帥唄,這黑蛇畫得多帥。”
那些Dan指引著自己說出來的話,‘王權’和‘父權’,隱隱間他已經有了清晰的輪廓。五年前的蕭經聞真的和現在差不多嗎,五年究竟能把一個人改變成什麼樣。
他那時僅28歲。從Gleam的‘王儲’成為‘國王’的路上都做了些什麼,讓培養出這般下手狠絕之人的人退位讓賢?他父親那時候,也不至於到退休的地步吧。
那麼他又為什麼這麼做。
單單是貪圖Gleam的董事那個位子?
其實答案呼之欲出了,林從沚隻是活在童話環境裡,他心智是個成年人。
那幅畫被蕭經聞收藏,就是直觀的答案,他買下這幅畫,紀念自己的勝利。
“我想出去透透氣。”林從沚說。
“嗯。”
展票可以進入展廳兩次。
呼吸到新鮮空氣之後心跳緩和了下來,林從沚呼吸了幾下。藝術館出來是個廣場,有樂手彈著烏德琴,樂手身邊圍著跳舞的人們。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裡,蕭經聞鮮少談及他家庭。其實想想,林從沚根本不知道他家庭對於一個同性戀繼承人是怎樣的態度。
再退一步,他今年33歲,沒有婚姻壓力,不必給任何人麵子去相親,連托辭都不必有,那他是做到了怎樣的程度。
有小朋友在互相潑噴泉水,尖叫著追逐對方。單純的靈魂永遠能直麵真實的欲望,小孩子隻想玩樂,他們追逐對方的腳步也會因為來到廣場的冰淇淋車而停下。
他終於成為一個視藝術品為一串金額的資本家,他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占據整個倉庫的展品、拍品,他聚集著常人難以設想的財富,然後問他——你告訴我,什麼是藝術品。
他走到這一步,完成了地位上的‘弑父’成為新一任‘國王’。
是為了和自己在一起。
而這個部分,是林從沚最不願意承認和接受的。
因為想要和自己穩定地在一起,所以成了瘋狂的資本家,瘋魔之下連自己都想利用來“造神”。
五年前瘋狂的王儲被一切蒙蔽,最後連小王子都沒有放過。
任誰都知道,一個人要足夠強大,強大到一定地步,才能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縛。
可五年前的林從沚不理解、不接受、不妥協。
五年後的林從沚,站在塞維利亞耀眼的陽光下,他終於直視了造成他們分手的,最源本的問題。
是蕭經聞依然想和他在一起。五年裡蕭經聞進入了某種癡狂的狀態,他從一個‘想賺點錢’的項目經理,變為‘行業一切為我所用的資本家’。他真有那麼愛錢嗎,還是他真有那麼愛林從沚。
做一個絕對意義上強大的人,能保護小王子的人。那是他充斥名利錢財世界裡唯一純粹的存在。
而保護他,和他在一起,王儲不夠,要成為國王。
林從沚想點根煙,火機還沒掏出來,煙就被蕭經聞拽了下來:“禁煙廣場。”
“不是,你這五年過的,不抽煙不喝酒,你怎麼解壓?”林從沚失笑。
“我?”蕭經聞捏著他咬過的煙,說,“想你啊。”
第26章
“嘭!”
廣場上有小朋友的氣球破掉, 一群鴿子被驚起。
蕭經聞說出來的話像是一朵乾花被揉碎了散進風裡,已經枯萎太久,早沒了重量。
到此時此刻, 蕭經聞手機依然在不斷進來消息,他關掉了鈴聲和震動。他從業以來第一次放下那個公司,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任性’。
他微微抬頭,被陽光刺到眼睛,眯起了些。
怎麼解壓。想你啊。多麼自然又真誠。
林從沚還捏著打火機, 自己舒出一口氣,轉過頭, 看著晨間陽光描摹下的蕭經聞。五年前那個在人行道滿身酒氣扶著樹吐得慘兮兮的人, 那時候他還覺得這是個迫於應酬的普通社畜。
這五年,時間走得倒輕巧,一晃眼就過去。
嶼城這陣子正是多雨潮濕的季節,和塞維利亞截然相反, 這裡陽光滾燙, 廣場上小孩兒玩一會兒就被曬得一個個麵頰發紅。大約是之前陰雨纏綿了太久,連蕭經聞都有些眷戀這自然的溫暖。
林從沚轉頭看向他的時候,眼睛在他側頸停留, 這個部分是林從沚在他身體上最喜歡的。
大約是察覺到了比西班牙陽光還燙人的視線, 蕭經聞也偏過頭看向他。雙方倏然對視,後者幽幽道:“沒名沒分的,你就直勾勾盯著我看。”
“……”林從沚心裡那些酸楚遺憾瞬間蕩然無存,前一分鐘他還在感慨自己曾經隻看見蕭經聞如何利益至上,而忽略他變成這樣的真正原因。後一分鐘這位總裁又搞起了嬌俏赧然, 好像不給個名分被自己看幾眼就受了天大委屈。
林從沚:“你適可而止。”
蕭經聞:“好吧。”
他手裡還捏著林從沚的煙,遞過去, 說:“收起來吧,這城市大部分場所都禁煙,你應該比我清楚。”
的確如此,他拿回那根沒抽的煙,塞回煙盒裡。
林從沚開始抽煙,是因為畫畢業作品,那段日子愁得不行,而且當時學校一棟教學樓維護,壁畫和雕塑的畫室不能用,那些學生流散分布在各個空閒教室裡。
那時候林從沚他們畫室裡一個雕塑的學生,樓上倆壁畫的,天天砸呀錘的不說,出門還得小心彆踩著彆人的作品配件。
五年前的事情恍如昨日,細枝末節居然都能回憶起來。
他看著手裡的煙,想起從前種種,又看向蕭經聞。
“怎麼了?”
“你之前說我長大了。”林從沚說,“我也覺得我長大了。”
蕭經聞笑了下:“說什麼呢,你當然會長大。”
“不是年歲上的‘長大’我是說……”他垂下眼。
“我知道。”蕭經聞打斷他,“我就是你想的這個意思,你當然會長大。”
林從沚不解,又抬眸看他,微微歪頭,猶疑著問:“為什麼?以前我們聊過這個話題,結論是你和我看見的世界完全不一樣,是一根樹杈上分岔的枝椏,延伸去兩個方向。”
那是為數不多的,兩個人真的坐下來看著彼此,試圖挽救這段感情。然而事與願違,他們認真客觀溫和地聊完後,有了結論——有些電影隻適合一個人看,有些音樂隻適合一個人聽,有些路也隻適合一個人走。
“是的。”蕭經聞記得他們之間的每次對話,“但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麼?”
“相信你終有一天會再次接受我。”
蕭經聞說的是‘接受我’不是‘理解我’或‘體諒我’。他不需要林從沚站在自己的角度設身處地,也不需要林從沚轉變,或改觀。他隻要一點包容。
“你也長大了。”林從沚看著他眼睛,今天塞維利亞很熱,太陽很烤人,他皮膚滲了些細汗。林從沚自己也熱,這樣的盛夏離不開空調,就這麼站在太陽底下,像是顆丹在被煉。
“我都三十多了,這歲數不叫‘長大’。”蕭經聞捋了下腕表,表帶被汗黏住了,“應該叫‘成熟’,但這種話自己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
蕭經聞向來如此,他總能知道怎麼逗他開心。林從沚也是真心笑了,說:“說真的,以前我覺得你看不起藝術品,因為你總會說成本運營,核算利潤還有……唉忘記還有什麼了,但你還是買了那幅畫。”
“那不是應該的嗎。”蕭經聞抬起手,將他鬢邊劉海撚開些,被汗粘在了臉上,壓低了些聲音說,“畢竟前男友在床上給我講《維特魯威人》,熏陶著,學了點皮毛。”
林從沚看了他一眼,後撤一步,擺出認真的表情:“少不更事,蕭總見笑了。”
“進去吧,怪熱的。”蕭經聞說。
展廳裡冷氣很足,再次進來,實質地感覺到空調的威力。
這間藝術館是Dan和朋友們一起經營,再次路過這幅畫的時候,林從沚還是停下看了一會兒。不得不說,即便他已經知道這是一幅贗品,但依然震撼於畫麵的處理。
一比一仿畫能畫成這樣已經是難得一見。更何況作畫者要斂起自己,放下自己,把自己當成另一個人。光是這點,林從沚就做不到。
“回國後我能看看真跡嗎?”林從沚問。
“當然。”蕭經聞說。
兩個人繼續向展廳裡麵走,但林從沚已經分不出注意力給其他畫作,縱然往後還有更多名家大師,但心裡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一幅。
逛了沒多久,又碰見了Dan。Dan的朋友很多,正在和一撥人侃侃而談。
“哎對了。”林從沚說,“你跟Dan買畫的時候,他是這個發型嗎?”
“不是的。”蕭經聞答,“是那種……呃……”
“紅色長卷發和絡腮胡。”林從沚替他形容了一下,“兩條特長的耳墜,蕾絲邊西裝對不對。”
蕭經聞看向他,帶了些敬佩:“你們美院生都這麼的……?”
他找不出形容詞。
林從沚順便也替他形容了:“是的,靈魂被擊中過的東西很難忘記,我們不講美醜,隻講衝擊感,並且在很多年後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憶起每個細節。”
“……”蕭經聞更敬佩了,“不過你為什麼問起這個。”
“我記得他那樣妝扮是為了迎合他前夫。”林從沚不遠不近地看著Dan的身影,“他人很好的,就是太戀愛腦,不過離婚後看上去狀態好很多了。”
說完覺得有點怪異,偷瞄他一眼。
蕭經聞倒沒覺得怎麼,接著他的話說:“嗯,他人確實不錯,我買畫的時候他在巴黎,他囑咐我,畫要放在後備箱不要放在車裡,容易被砸玻璃。”
“我想……我想買那幅贗品。”林從沚忽然說。
“嗯?”蕭經聞以為自己聽錯了,“蟒蛇?”
“對。”
林從沚呼吸了一下。Dan這個人比較感性,雖說那幅畫標注了‘不出售’,可林從沚還是想問問看。
“我去跟Dan聊聊看,如果他願意把贗品賣給我的話……”他朝蕭經聞彎著眉眼笑起來,“可能還需要跟你借點錢,蕭總。”
那邊Dan還在跟朋友們歡聲笑語,林從沚拍拍他肩膀,微笑。Dan看著他:“你為什麼笑得讓我膽寒。”
“想買幅畫。”林從沚說。
Dan挑著眉:“哦?”
結果是沒能買到,因為藝術館不出售贗品,林從沚最後隻能對著它拍了張照。
離開藝術館的時候豔陽高照,今日高溫,很曬,噴泉裡濺出來的水落在地上沒一會兒就蒸乾了。兩個人在廣場邊的咖啡店裡坐著,沒買到那幅畫,林從沚耿耿於懷。
“你要真喜歡,我把真跡給你。”蕭經聞已經說了第二次。
“不要。”林從沚搖頭,還在看著手機裡的照片,“那是你的,我不能要。而且我不是要你那個……唉我也說不好。”
他說不好,但蕭經聞能懂。
那幅畫是蕭經聞的勳章,而林從沚想要的也是一種勳章。
“其實你以前說過的。”林從沚放下手機,將咖啡杯挪到自己麵前,兩隻手攏著,“好像…好像隻說過那麼一次,‘我不是貪財,我貪的是羽翼豐滿後能為你遮風擋雨’。結果我……”
“沒什麼的。”蕭經聞打斷他,自己端起咖啡抿一口,他知道後麵的話他說出來不好受,“你要明白,如果當時我已經是現在這種資產和能力,而你是如此成就的美院畢業生,我們絕對不會走到一起,甚至都不會多看對方一眼。所以,阿沚,不要後悔我們的每一個決定。”
林從沚抬頭,好像聽懂了,但又沒那麼懂:“以前我……講過很多過分的話,你記恨過我嗎?”
蕭經聞坐直起來,手肘搭在桌上:“我也一樣說過很多傷害過你的話,你呢,你恨我嗎?”
說一千道一萬,五年前兩個人真的吵起來的時候確實多麼難聽的話都一股腦地說。林從沚說他是不擇手段的資本家,利益熏心;他說林從沚應該從童話夢境裡醒一醒,不要閉目塞聽。
但說恨嗎,林從沚搖頭。
他沒再看蕭經聞,低垂眉眼,微微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咖啡,說:“沒有,不是恨,是難過。”
他接著說:“所以五年裡我沒有再想你了,那太難過了。”
他們在咖啡廳裡坐了許久,久到廣場的冰淇淋車已經賣完回家了,蕭經聞才站起來。
他走到林從沚這邊,說了一句五年前他表白成功後對林從沚說的第一句話。
“可以跟我牽手嗎?”他問。
第27章
五年前蕭經聞攥著一小束花, 那天白天剛下過雨,星星散了滿天。
夜空通透,蕭經聞沒有提前打招呼, 就在這裡等著他下樓。
其實那天他不知道林從沚還在沒在畫室,應該說,其實那天也並不是蕭經聞第一次在樓下等他。
之前等了幾次,但都沒碰上。
但他不在乎,第二天繼續買花, 繼續等。每次都懷著期待。
說來也神奇,表白那天的花居然沒有觸發林從沚的過敏。
因為畢業季, 所以學校特許了畢業生可以全天使用教學樓。這樣的特權讓美術生們甚感欣慰, 搞創作的很多都是深更半夜或晨曦微醒時才能畫出東西來,林從沚也是一樣。
那段時間他和蕭經聞還是甲乙方的關係。林從沚有些成品畫,有些是作業,有些是自己寫生的作品。蕭經聞在他朋友圈相中了一兩張想要買, 自然而然就有了聊天的緣頭。
畢業展在即, 林從沚一宿舍都是拖延到不能再拖,實在不行了,才放下手裡奇奇怪怪的事情開始做畢業作品。彼時林從沚和同學們一樣, 總要在做正式事情之前乾點稀奇古怪的事情來保養情緒。
作息晝夜顛倒, 導致他在微信上和蕭經聞的聊天有時差。往往一整個上午林從沚是沒有任何回音,臨到日暮他才幽幽醒過來,回複蕭經聞的文字都泛著懵然的困意。
比如蕭經聞截圖他朋友圈裡的某幅畫,問他:同學,可以給我講講這幅水彩嗎?是寫生嗎?是乾疊嗎?
頭一次賣畫, 儘職儘責的林同學在宿舍床上揉著眼睛,回複他:稍等一下, 我看看。
蕭經聞以為的‘我看看’,是指他去手機相冊裡好好端詳一下。林從沚的‘我看看’,是現在起床洗漱,背上他的水杯紙巾,到畫室裡查看一下這幅畫本體。
蕭經聞左等右等等不來消息,攥著手機在路邊攤吃晚飯,東西吃進嘴裡都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林從沚久久沒回,他不催,乾等著,待嫁似的,端坐在花轎裡。就等,用十成的耐心等著。
終於,林從沚那邊收拾好了東西,踩著夕陽餘暉去畫室,大晚上過來畫畫的同學挺多的,不過彆人都是先去食堂吃一口再過來,但他急著去看畫,就沒去吃飯。
‘嗡’。
手機震動的第一時間,蕭經聞立刻去看。
是一條視頻,他點開,此時他坐在車裡,所以林從沚的聲音從他車載音響裡傳出來,環繞式的。
“這幅是去年的畫,但你放心,我保存得很好。”是林從沚的聲音,視頻畫麵裡是林從沚拿著手機,用非常近的距離慢慢地掃著畫作的細節,以方便蕭經聞能看清畫裡的筆觸和水彩的暈染,“哦對了,因為是水彩,所以不可避免的會吞色,它不像油畫那麼穩定,主要是我們畫室……唉算了算了,這幅有點變色了,你彆買了。”
視頻結束了。
蕭經聞噗呲笑出來——這算什麼,這也太可愛了,因為有人要買自己的畫所以興衝衝地跑去畫室拍細節,結果越看越覺得這畫實在不行。像是賣件東西,左思右想為買家不值,叫彆人彆買了。
這可千萬不能來做生意,蕭經聞想。
林從沚看著視頻發送成功,又打字:不好意思啊,畫室儲存條件不太好,這幅畫其實也沒那麼好看,你在我朋友圈再翻一翻吧。
蕭經聞回複得很快:沒問題,辛苦你跑一趟了。
林從沚回:要不,我給你推薦幾幅我學長學姐們的作品?
蕭經聞:不用,我等你的畢業作品好了。
林從沚:那我去趕趕進度。
蕭經聞: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洗調色板?洗筆?我就在你們學校東門外麵。
林從沚:這麼巧啊,那你能幫我在東門買點吃的帶進來嗎?
——太能了。
蕭經聞那天在美院幾位老師辦公室裡看圖冊,看完之後就自己在東門外麵吃了點東西,這會兒車都沒啟動,直接推門下車。
那個勁頭要是給他爸看見,必然要奚落他一番。
他是打壓式教育長大的,什麼兒女情長,什麼戀愛腦,在他父輩眼裡,皆為下品。
因為是打壓式教育,所以出去應酬喝酒喝多了是無所謂的,老一輩都這樣過來的。在路邊淋著雨嘔吐也沒關係,那是企業繼承人的必經之路。
但有一把傘傾向了他。
有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睛看著他,雖未說一句話,但滿是溫柔和關切,他看得見。
後來分手後的時間裡,蕭經聞無數次回憶那天撐傘的林從沚。
他篤定,他會對林從沚一見鐘情無數次。
表白那天的花沒有讓林從沚過敏。或是精神過度集中,或是場地空曠,究其原因不明。
林從沚說:“你如果不打算表白,那這花就給我當靜物寫生吧。”
他紅著臉,磕磕絆絆地對林從沚說:“我喜歡你。”
那夜晚風吹拂,水洗過的校園連路燈都明亮許多。林從沚告訴他明天雨很大,記得帶傘。他呆愣愣地點頭說好,我記著。
然後又鼓起勇氣,問:“可以跟我牽手嗎?”
問題是他直挺兒地伸手到他麵前,繃得像拉到極限的彈簧。蕭經聞這伸手的習慣當真是肌肉記憶,伸出來後自己都僵住了,窘迫又無助,手足無措。
“這叫握手。”林從沚忍著笑,“牽手是這樣的。”
他輕輕掰過蕭經聞僵硬耿直的手,他剛畫完今天的進度,畫室洗手間裡的香皂是同學做的手工皂,茉莉味道的。
那個時候,幾乎是林從沚的手摸到哪裡,蕭經聞就覺得自己哪裡活了過來。
這個時候也一樣。
“可以跟我牽手嗎?”他問。
咖啡廳裡換了個音樂,巴赫的C小調小提琴單簧管協奏曲,不知道是哪位演奏家的版本,樂句輕快而整潔。
林從沚看著他的手,點頭:“可以。”
牽手是個純情的動作,而且牽手可以牽很久。
人無法一直接吻或做/愛,但牽手可以。林從沚抬起手,和他最原始地,最純潔地牽住手,也站起來,說:“走吧。”
今天蕭總心情好,留了張麵值挺大的歐元在賬單夾裡。
承認同性婚姻的地區,兩個成年男性牽著手走在馬路上稀疏平常。大約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人牽手,林從沚居然有些緊張,繼而心跳加快…他有努力克製,讓自己平靜一點,但沒什麼用。
他還是喜歡蕭經聞的手,甚至皮膚紋理的觸感都讓他感覺酥麻,那樣久違的感覺直接順著他手腕橈動脈走向心臟。他又一次心動了,和五年前被牽住的時候一樣。
恰好這個時間太陽慢慢落下,迎麵一陣涼風,幾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抱著書和書包從他們身側說說笑笑地走過。
林從沚偏頭看他,忽然說:“塞維利亞明天應該不會下雨。”
“後天也不會。”蕭經聞說。
他們一路曬著34度的太陽走到林從沚住的酒店樓下,天氣預報顯示塞維利亞未來10天無降雨,距離林泠玉和Hannah的婚禮還有兩天。
走到酒店樓下的時候兩個人都出了一額頭的汗,牽著的手也捂出黏膩的汗漬。
頗有些高中時代早戀的感覺,大熱天也不鬆手。想到這裡,林從沚有點不好意思,原本臉頰就曬得發紅,這會兒更紅了。
“你到了。”蕭經聞打量著他臉,說,“不會中暑了吧?有哪兒不舒服嗎?”
“你鬆開我的話,差不多就能好點兒。”
“是嗎?”蕭經聞盯著他臉上特紅的那一塊,“我不信。”
搞這種…林從沚試著抽出手來,其實兩隻手牽了這麼長一路,已經汗濕了,很滑,蕭經聞攥著的勁不算狠,沒有捏得死緊。沒有攥緊,但又不想鬆開,導致林從沚抽了一下又於心不忍。
“我已經到了。”林從沚無奈,“你鬆開我吧。”
蕭經聞嘴上‘嗯’了聲但手上沒動,說:“你上樓衝個澡,我在這等你,然後去吃飯?”
“不了。”林從沚說。
他說完故意停頓了下,看著蕭經聞眼睛忽然黯淡,才補上:“我外婆和舅舅姨媽他們今天下午到西班牙,晚上在我媽那裡吃飯。”
“……”蕭經聞方才暗下去的眼神又變換了下,“你挺會挑地方斷句的。”
林從沚偏開頭,躲過他視線,笑了下:“好了你鬆開我吧。”
“我們複合了嗎?”蕭經聞問他。
這話問得,沒有迂回也不修飾,蕭經聞已經不想再多繞一步。生意場上再如何過招周旋他都遊刃有餘,但麵對林從沚,他迫切需要一個篤定的堅定的答案。
“都……”林從沚抬了抬手腕,“都這樣了,你是沒有判斷力嗎?”
“你說出來。”蕭經聞說。
“你要不要再擬份合同?”林從沚問。
“這裡是西班牙,我們這種情況,你說的那種合同可能叫婚姻申請書。”
“……”
好了,臉可以接替夕陽繼續上班了。
蕭經聞不管了:“所以我們複合了嗎?”
林從沚舔了舔嘴唇:“但…但先不要告訴我媽媽,她肯定會很開心,可是我希望婚禮上的主角是她和Hannah,好嗎?”
“我明白了。”蕭經聞挪了下步子,站到他麵前來,由於夕陽照射的角度,他的身影將林從沚從頭遮到腳,他略彎腰,說,“我們偷偷的。”
林從沚眼神微妙:“你看上去有點興奮是怎麼回事。”
太陽隻剩下一道上緣的弧度,城市如輝煌的宮廷。蕭經聞在他額頭吻下來,吻在他汗津津的劉海,然後看著他眼睛。
“不是興奮,是開心。”他說。
林從沚呼吸不暢,他隻覺得今天真熱啊,記憶裡沒有一天比今天更熱了。
蒸乾了綿延五年的潮濕雨季,原來歲月的刀割也可以火熱。
第28章
林泠玉和Hannah在塞維利亞有個獨棟的兩層樓的小房子。房子不是非常大, 但在寸土寸金的歐洲,兩個人住已經足夠了。
——可是兩家人就略顯擁擠!
林從沚需要把酒杯舉過頭頂,穿過啤酒肚的舅舅和與之不相上下的Hannah的叔叔, 再跨過地上的柯基,把不知道誰家孩子的嬰兒車挪過去,終於來到他媽媽旁邊。
“呼。”林從沚感覺剛剛澡算是白洗了,“媽。”
“嗯?”林泠玉正在廚房水吧台招待朋友,“喲, 你看著紅光滿麵的!”
“您這空調太虛了,我這是熱的。”
“是人太多了, 不過空調也確實太舊。”林泠玉笑著說, “哈哈哈哈本來想讓兩家人錯開過來,結果同一天來了。你吃飽了嗎?要是呆著沒意思就出去逛逛吧,蕭經聞呢?”
“呃,可能在酒店吧。”林從沚清了清嗓子, “那個, 我明天穿哪套呀?”
他說著,把手機掏出來給他媽媽看相冊。他帶了兩套西裝過來,不知道穿哪套了。
林泠玉給他挑了黑底灰色豎條紋的那套, 同時偷偷告訴他, Hannah的哥哥會穿粉色西裝,到時候可以期待一下。林從沚笑起來,假裝懊悔說:“可惡,我也有粉西裝來的!”
“你是說背後有蝴蝶結的那套嗎,彆裝了你根本不會穿出來。”
“的確。”林從沚點頭。
這是林從沚的一點小癖好, 蕭經聞有一條粉色腰帶,是他送的。有一回蕭經聞真的應他要求, 穿了那條粉色皮帶出門上班,有時候蕭經聞真的搞不清他和林從沚究竟誰更變態一點。
其實林從沚以前挺喜歡欺負他的。他們在一起的那年,也是嶼城降水量很強的季節。降水太多交通不便,有那麼幾天大家隻能線上開會。
他在書房開視頻會議,林從沚偷偷捧著什麼東西,貓著腰溜進來,讓自己矮過鏡頭,鑽進書桌下麵。
美院是個神奇的地方。
他們會畫畫、會裝修、會削眉筆也會攤麵糊做煎餅果子。他們會在看病的時候精準地跟醫生說‘我的枕骨向下到頸骨很痛’,然後被誤以為是醫學生,再解釋自己是美術生。
所以那天蕭經聞在家開會,他維持著上半身巋然不動的得體狀態時,左手擱在膝蓋上,被林從沚在書桌下倒騰。
結果開完會手拿上來一瞧,左手五個手指甲被塗成了芭比粉,還伴有一些美麗的小白花……他那時候並沒有非常驚訝。
那時候他說:原來美術生的就業方向這麼廣泛,我把Gleam一樓大廳那個咖啡廳旁邊的空地劃給你做美甲去吧。
林從沚說好的謝謝蕭總,然後抱著他那個指甲油盒子就從書房跑了。蕭經聞最後確認了一下視頻會議已經離線,追出去,在客廳把他摁住。
林從沚以為他追過來是要自己給他指甲擦掉,沒成想這人把他摁沙發上說:就塗一隻手算怎麼回事兒啊?給我兩隻手都做了。
晚餐結束後兩大家子人一直在布置這棟小房子,林從沚在前院一起幫忙。氣球、彩帶、燈串,鄰居們也過來跟大家聊天、擁抱。
回去酒店後林從沚才看微信,蕭經聞發了幾張照片過來。發了他吃的晚餐,披薩和氣泡水,發了他住的酒店房間從窗戶拍出去的城市夜景。還有一張是對著電腦屏幕拍的,說忽然有工作,明天要跟公司開個線上會議。
林從沚回複:好,你忙你的。
由於時差,蕭經聞早晨七點起床和Gleam的幾個部門開會,一直到下午五點。所以第二天林從沚沒有再聯係他。
這天林從沚去拜訪了一位老師。
起因是他去林泠玉家裡吃早餐,早餐上大家在最後核對婚禮賓客的座位。看座位表的時候,林從沚發現了個熟悉的名字。
這位老師姓霍,是林泠玉的朋友,當初林從沚考美院的時候教過他幾個月,林從沚受益匪淺,決定今天過去問候一下他老人家。
老人家目前過著旅居的生活,獨身主義,為了參加婚禮這個月住在塞維利亞。媽媽告訴了林從沚他目前的住處,叫他買點甜品和香檳帶過去。
林從沚請老師幫他看了幾幅他最近的畫。翻看到蕭經聞倉庫裡那枚戒指的時候,霍老師有些意外:“我第一次見你的珠寶寫生。”
接著,他細細端詳了這幅畫,但由於是手機屏幕,他隻能放大縮小這麼看。
最後霍老師的評價是:畫作是繪畫者的精神世界外化,你心裡如何想,就能畫出怎樣的線條,你藏不住。
林從沚失笑,問老師:可這是具象畫作,我看到什麼就畫出什麼而已。
霍老師搖搖頭,端著茶杯:你知道嗎,素描其實能夠看出固有色,學美術的人畫過無數顆蘋果,素描畫到最後,你甚至可以畫出紅蘋果、黃蘋果、青蘋果。
林從沚還是覺得有點玄乎,他又問霍老師:那這幅素描您看出什麼了?
霍老師不假思索:璀璨的。
璀璨的寶石,也是他璀璨的內心。
林從沚沉默下來,他沒法反駁。那天他看了Gleam離譜至極的倉庫,也看見了那些堆積成山的珍奇藏品的最上方,如惡龍般的蕭經聞。
“你還沒告訴我明天我坐在哪裡!”霍老師見他準備告辭。
“喔。”林從沚恍然,“您等一下我問問我媽媽。”
再見到蕭經聞是婚禮當天。
他狀態不是很好,Gleam的網拍項目碰到些阻礙,他一直在處理。
婚禮場地是公園裡,草坪上擺了花,不過今天風挺大的,而且場地空曠,林從沚隻需要離那個花門遠一些就行。
彆人參加婚禮,第一時間去看兩位新人,蕭經聞進來那個鮮花拱門後,第一時間在人群裡找到了林從沚。
他徑直走過來,同時整理了一下袖扣。他今天戴了林從沚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玫瑰騎士劍胸針。
這枚胸針有些氧化的痕跡,看起來並沒有被保存在某處,而是經常拿在手裡。
“你……”林從沚也看見他,以及胸針,同時表情乍然變化,震驚不已,“你這是怎麼了?”
“很明顯嗎?”蕭經聞無奈,“黑眼圈很重是不是?”
“是。”林從沚點頭,“我幫你……遮一下?”
“用什麼?”
“遮瑕膏。”
因為化妝師從馬德裡過來的車晚點了,今天太陽很大,林泠玉放了一些補妝的東西在他褲兜裡。
蕭經聞猶豫了下:“還是彆了,就…就這樣吧。”
林從沚也沒再堅持,他指了指自助餐台:“吃點東西吧,她們在那邊的房車裡做準備,等下就過來了。”
人越來越多,都是林泠玉和Hannah的親友們,他們之中有人認得林從沚,就過來打招呼。
婚禮上酒水充足,香檳和冰淇淋放在同一個大冰櫃裡,蕭經聞想找點純淨水都找不到。
“Hannah也是個酒蒙子。”林從沚捏著香檳杯,“所以這場婚禮上能入口的液體,可能隻有化掉的冰淇淋。”
蕭經聞認命地點點頭:“我剛剛居然還想找杯咖啡。”
“那你有點癡心妄想了。”
“……”蕭經聞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在餐台上拿了個盤子。
為了照顧賓客的妝麵,婚禮餐台上的食物都被切成了小塊,一口就能吃掉,避免弄花口紅。蕭經聞嘗到一塊口味不錯的mini三明治,於是又拿了一塊,很自然地喂到林從沚嘴邊。
他嚇一跳,後撤一步,瞪他:“不是說好了偷偷的嗎。”
蕭經聞麵無表情地收回手,塞進自己嘴裡,小聲道:“又沒人看見。”
他臉上沒表情,眼神卻幽幽的,竟有些委屈。林從沚就怕這種,閉了閉眼,說:“你忍耐一下。”
話音剛落,那邊兩位穿白婚紗的新娘下車了。樂隊開始演奏婚禮進行曲,大家主動站到花道兩旁,花童前邊兩個後邊兩個,撒著花瓣。
林從沚在人群裡看著他媽媽,媽媽笑得很幸福。今天室外溫度36攝氏度,一身板正的西裝,真的人都要烤熟了。
但都沒關係,今天他很開心。
賓客們盛裝出席,每個人都注視著她們,這是一場充滿愛意的婚禮,雙方交換戒指,親吻,拋出捧花。
他又想起昨天霍老師說的話,畫作是繪畫者的精神外化。他的確很少寫生珠寶,可能自己畫的時候沒有意識到,眼下再回想,他的確把那枚戒指畫得很亮。
在大海上漂泊的五年,他的畫作多冷色調,或者像海上殘月那樣的暗色。
他給自己的理由是因為作息不規律,每每到太陽要落山了他才起床,所以寫生多半隻能畫暗色的海。
但這理由站不住腳,他這五年的作品裡沒幾張是暖色。上一次到塞維利亞的時候他媽媽就問他,要不要就在這裡定居,和媽媽一起生活。
那個時候林泠玉是真的很擔心他,畫作太過壓抑。但林從沚是成年人了,沒法捆在身邊,況且林泠玉也明白,他需要自己麵對。
林泠玉在和親友們擁抱,間隙裡看向他,朝他wink了一下,林從沚也wink回去。
大家在跟著音樂跳舞,他旁邊站著蕭經聞,蕭經聞正看著他。
蕭經聞忽然湊近過來,說:“你把我西裝外套撩起來。”
林從沚準備去餐台吃點東西來著,剛轉一半身,聽他說這話:“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撩一點點。”蕭經聞解釋,“不是你想的那種。”
林從沚是有點好奇的,他四下看了看,大家要麼自己跳舞要麼圍著新娘。然後向他平移挪動一步,捏住蕭經聞的西裝下擺,掀開了一點……
“!”
先一驚,然後迅速捂住他前後衣擺:“你怎麼穿這條腰帶?!”
五年前他送給蕭經聞的粉色皮帶。
“嗯。”蕭經聞點頭,“不是說偷偷的嗎,你乾嘛摟著我腰。”
第29章
林從沚送過他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粉色皮帶隻是其中之一。
這東西說到底其實就是他想捉弄蕭經聞,皮帶這種東西要不外露也簡單,不脫外套就成。五年前的蕭經聞穿著粉色皮帶去上班, 恨不得把西裝下擺黏死;五年後的蕭經聞又穿了這條皮帶,他恨不得風再刮大點兒。
“你真是……”林從沚吸上來一口氣,半晌找不到詞,“真是……”
‘真是’了幾回,終於先是鬆開手, 然後咬牙切齒道:“歲月讓你更加從容了是吧。”
“嗯。”蕭經聞隨意地整理了一下領帶。今天風確實挺大的,雖說倒是沒人特意去看彆人係的什麼皮帶, 但林從沚開始在意了!
這種感覺很割裂, 一方麵這是蕭經聞自己的穿搭,他一個33歲成年男性有權利選擇自己穿什麼,另一方麵林從沚就是沒由來的湧上一股巨大的羞恥感——
讓他回憶起剛上初中的時候,他姨媽帶他去逛商場。那時候商場裡有個美術機構在招生, 請適齡的孩子去免費使用畫具畫畫。他姨媽可開心了, 牽起林從沚就過去,特驕傲地告訴人家‘我們家孩子可是小畫家!’
林從沚當時無比希望能有個貝利亞融合獸之類的怪物一腳把這個商場…不,把整個城市踩平。
大概就是這種羞恥感, 致使他盯著蕭經聞, 眼神不善。
那廂沒所謂的,眉眼含笑地看著他。
林從沚回國的機票是婚禮第二天上午,但蕭經聞當天晚上就要離開。
婚禮結束後蕭經聞以‘你送送我吧’為理由,把林從沚帶回自己住的酒店。
聽上去是曖昧不清的理由,但蕭經聞確實趕時間回國, Gleam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所以到了他酒店後真的就是看著他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後等出租車來。
期間蕭經聞換了套衣服, 沒避著他,他也沒閃躲,身材這麼好,不看白不看。
換衣服的時候他先脫了西裝外套,於是那條粉色皮帶自然而然完全展露在林從沚麵前。其實挺滑稽的,白襯衫黑西褲,芭比粉的皮帶,林從沚坐在單人沙發裡,偏過頭笑了下。
“需要我去衛生間換嗎?”蕭經聞問他。
“不用。”林從沚換了個姿勢,隨性地靠著,托著腮,說,“多此一舉。”
“那好。”
他就繼續脫襯衫,先扯了領帶,先單手扯下來,再拽出窄頭那一端,接著整條從領子抽出來,隨便卷一卷丟進行李箱。
近些年沒有鬆懈鍛煉,自律的總裁依然維持著健身習慣,其實上次在畫廊搬畫的時候,林從沚就看出來了。身材還是很好。
上次是打濕的襯衫貼在皮膚,這次可以直接看。他襯衫從褲腰裡拽出來,蕭經聞脫衣服的每個動作都勁勁的,扯得一步到位。再解紐扣,兩人對視著。大開著口的行李箱裡亂七八糟,和兩個人此時的心境一樣。
襯衫也丟進去,那件雪白的襯衫落進行李箱,蕭經聞健壯的上半身完完全全露給林從沚。他不是刻意練的肌肉,沒有蛋白粉堆積出來的效果,而是更富有力量感。
隔音效果上乘的酒店房間裡,林從沚吞咽的聲音清晰又羞恥。兩人在長久的默然對視中,眼神逐漸朦朧,即將日落的時間裡,城市從光明走向晦暗,日影西斜,他們恍惚間好像都看見五年前的對方。
五年可改變的東西太多,人們總想追求某種穩定的‘永恒’,但無奈的是這世界的一切都在改變。
從前蕭經聞平靜地接受了分手,因為他覺得任何人都不能讓林從沚截趾適履,他自己更不能。
如今蕭經聞平靜地在他麵前脫衣服,現在他有能力讓林從沚畫他想畫的東西,過他理想化的生活,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天邊殘陽看起來很燙手,麵前的蕭經聞也是。
他走到沙發前,一條腿跪在林從沚腿邊,彎腰低頭,手捧起他臉,向他嘴唇吻下去。
蕭經聞果然很燙,他感覺到了。
不同於上次那個衝動的吻,這個吻溫柔到讓他四肢百骸軟得像拎不起來的糖稀。
嘴唇貼上來的瞬間,林從沚閉上眼,又睜開,他最後確認了一下,是蕭經聞。33歲的,已經分手五年後再次吻過來的蕭經聞。
由於他單腿跪上來,沙發軟墊陷下去一塊,林從沚不得不直起腰來迎合他。蕭經聞順勢摟起他後腰,繼續加深這個吻。
他叼住林從沚舌尖的同時,林從沚伸手摸上他腹肌。不難看出,他既想往上摸,也想往下摸。
五年前第一次接吻的時候,蕭經聞緊張得像個處男——不過當時確實是個處男。
那天是畢業展的第二個禮拜,展廳門口的積水沒過了第二級台階,校園的電子大屏上彈出應急廣播,暴雨紅色預警,請注意防範。
時間是下午三點整,他們學校的畢業展不需要門票,免費預約即可參觀。雨大得可怕,伴隨大風,積水上還飄著不知道誰的單隻拖鞋。
原以為這種天氣應該不會有人再過來參觀了,結果英勇的市民還是排除萬難,更有甚者還抱著孩子,三五歲樣子的小孩。
也是因為畢業展沒有設任何門檻,所以老師提前告知了他們,儘量在展廳裡,守在自己作品附近。油畫係的還好,畫裱起來,蒙一塊玻璃掛在牆上,其他學院的就有點倒黴了。
壁畫係一個姑娘的畢業作品是寵物墓碑,那姑娘從小家裡就養了很多小動物,有的是彆人家寵物生崽送的,有的是路上撿的。小動物的生命短暫,姑娘人生經曆過很多次和寵物的告彆。於是她為自己從小到大死去的寵物們做了小小的墓碑。
姑娘的作品剛展出的時候,林從沚和其他同學過去參觀了一次,拍了很多照片。沒成想,那天因為大雨積水,姑娘來晚了,作品全被人拿走了。
說‘拿’不如說‘偷’,後來看了監控,這些牽著小孩的父母直接把玻璃罩掀開,從裡邊拿走這些小貓小狗的浮雕墓碑,然後塞進孩子手裡。
那天林從沚和前幾天一樣,在自己畫旁邊靠著牆玩手機。玩著手機,忽然看見路過的小孩手裡拿著自己同學的作品,當下就猜到是自己拿的,於是上前理論。
——他一男大學生怎麼‘理論’得過中年夫妻。
林從沚質問他們為什麼偷展品。
對方一下就炸鍋了:什麼叫‘偷’啊你哪隻眼看見我們‘偷’了?它們又沒上鎖,又沒說不能拿!你誹謗!你汙蔑!我孩子這麼小!
……總之就是那一套。
林從沚不管那麼多,直接彎腰,把小孩手裡那個巴掌大的小墓碑搶了下來,不多廢話。
那孩子一哭,夫妻倆徹底瘋了,劈手要打他。
也是巧了,路過兩個雕塑係的同學。說得直白點,雕塑係學生…尤其是剛剛乾完畢業作品的雕塑係學生,無論耐力還是爆發力,都相當強。
況且大家平時相處得挺好,眼見同學要挨揍,哪兒能看得下去。雕塑係同學直接快步走過來,上去就掄了一俄式大擺拳——
還罵了句‘媽的擱我學校撒潑?問過我沒有!’
結果就是報警了。
蕭經聞趕到的時候,林從沚還有點懵。
“我同學打人了。”
“打的誰?”蕭經聞被淋了個透潮,劉海的水順著下頜往下淌。
他以為他同學打的是他,都準備好從法務叫律師了。
“不認識。”林從沚眨眨眼,“那人偷了我另一個同學的展品……”
警局那兒,林從沚給蕭經聞說了來龍去脈,他才放心。
無論如何雕塑係那哥們都是見義勇為,那時候已經是傍晚七點多,被偷展品的姑娘也到了警局,後麵導員也來了,帶來了展廳的監控錄像。
監控裡能清楚看見看展的夫妻倆之中,男的劈手要扇林從沚,林從沚條件反射瑟縮住肩膀。那畫麵蕭經聞是指甲掐了下自己手心才忍住沒有補一拳過去。
警局裡的夫妻倆依然振振有詞,指著姑娘手裡的作品,直言道:你早說那是個碑,我也不能拿給我孩子啊,晦氣東西,值幾個錢?犯得著嗎?
那姑娘原本性子軟,聽對方這麼說,紅著眼一字一句反駁道:我簡介裡寫得清清楚楚寵物墓碑,您是不認字嗎?不問自取即為偷——哦,我忘了您不認字,那應該也沒人教您做人的道理,我理解了。
這話一說,雙方又罵了起來。
林從沚記得那天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有那對夫妻找的‘人脈’,還有學校裡的幾位老師。那天雨太大了,他運動鞋一直潮到褲腿腳踝上邊。他可能有點著涼,而且那天一直沒吃飯。
但其實是,當蕭經聞出現之後,他就慢慢放鬆了許多。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那時候和蕭經聞才剛剛在一起,甚至都還沒認識多久,還沒了解深刻,但那時候他覺得蕭經聞很靠得住。
莫名的靠得住,大約是蕭經聞已經上了幾年班,也可能是因為他到警局後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好了,我過來了,沒事了。
那天蕭經聞剛好拎著電腦包過來,也是巧了,他們說到‘值幾個錢’的時候,蕭經聞心生一計。
他從包裡掏出電腦,借用了警局的打印機,打了份Gleam的拍品購入合同。他當時說:不是說‘值幾個錢嗎’太巧了,在下是拍賣公司的,我看這位同學的作品,從做工到藝術價值都很不錯,不如我現在來估個起拍價。
一切定性都要講價值。
盜竊立案還要問問丟了多少錢。
其實原因為何已經明了,警察也不滿那對夫妻的做法。看展就看展,還動手拿,拿完到了警局還疾言厲色,所以蕭經聞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佯裝看材料,沒出聲。
這一來二去折騰完,對方軟了,道歉賠償私了。道歉的時候還有個插曲。當時林從沚在走廊長凳,那夫妻讓蕭經聞把林從沚叫進來聽他們道歉。
蕭經聞笑得讓人膽寒,說:搞錯了吧,是你們過去。
後來從警局離開,坐進蕭經聞車裡,他本想坐副駕駛,蕭經聞拉開了後座的門。他不明白為什麼,還是坐進去了。
接著蕭經聞從後備箱拿來備用的西裝外套,自己也坐進後排,把他鞋子襪子都脫掉,用自己西裝把他一雙腳包住擦乾。
天氣悶,嶼城那個季節就是又冷又熱。因為太悶了,不開空調會很難受,但開空調又冷。
所以車裡開著冷氣,蕭經聞又把自己身上的西裝脫下來給他披著。
他們離開警局前,壁畫係的姑娘沒忘記過來跟林從沚道謝,她不知道怎麼稱呼蕭經聞,隻能耿直地說:也謝謝你對象,真的太感謝了,祝你們百年好合!
終於,坐到車裡隻有兩個人後,林從沚‘噗呲’笑了。
“今天麻煩你了。”林從沚說。
“你跟我客氣什麼。”蕭經聞把自己側臉湊過來,“今天還滿意的話,獎勵一下吧。”
他原意是讓林從沚在他臉上親一口。林從沚沒他那麼純情,伸手將他臉掰過來,吻在他嘴唇。
那是他們的初吻。
晚上八點,警局路邊,瓢潑大雨,車廂後排。
林從沚學著電影裡的接吻畫麵,摩挲他,連舔帶咬,把蕭經聞勾得神智不清。
那天,天邊的雷聲像悶在被窩裡的爆竹,和蕭經聞的心跳一樣,轟隆隆個不停。
這天,最後一點點殘陽離開塞維利亞,城市進入藍調時間,路燈年頭略久,閃了兩下才亮起來。
林從沚將他推開,從沙發站起來,喘地紊亂,意亂情迷地一路把他推去床上,壓住他,手掌壓在他胸肌上低頭又一次吻在他嘴唇。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蕭經聞對自己有一種病態的占有欲,他自己也不遑多讓,他對蕭經聞也一直有一種病態的征服欲。
吻得他已經反應明顯,夏季的西裝褲沒有任何遮掩能力。他去解蕭經聞的皮帶,這條是當初他送的,解得很快。
然而下一刻蕭經聞翻身壓過來,單手握住他兩隻手腕,控製住他。
“我沒有時間了。”蕭經聞快速調整了一下呼吸,“彆誤會,我不是不想。”
“……”林從沚也理智回籠,“哦,不好意思。”
“你道歉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林從沚喘著,兩眼不聚焦地看著他。
蕭經聞笑了下:“我得走了。”
他下床,趁林從沚還仰麵呆呆地躺在床上,迅速換下西裝褲,套了條運動褲。接著邊穿T恤走到床邊,半蹲下來,在他額頭親了下,說:“我先走了,回國我來接你。”
“我送你。”林從沚撐著坐起來,自己深呼吸了一下,想讓自己平靜點,但沒什麼用。
蕭經聞瞄了眼他那兒,還鼓著,說:“彆送了,你在這繼續呆會兒。”
林從沚“嗯”了聲,這種感覺時隔太久,一時半會處理不了自己的狀態,它壓不下去。
蕭經聞把行李箱合上,他叫的車去機場,時間差不多了。然而正準備最後說聲我走了時,聽見床上那人似是哽咽地抽了下。
他一愣,問:“你哭了?”
問完說了句“等我一下”,轉而就要打一通電話把工作推掉。
“不是!”林從沚咻地坐起來,“我沒哭,不至於,是窗台上那盆花。”
他指向窗戶。
接著笑了笑:“去吧蕭總,多賺點錢,早日退休。”
蕭經聞看著他,認真道:“好。”
第30章
直到林從沚覺得差不多了, 不能繼續賴在這兒。
下樓退房的時候前台告知他這間房間續了一晚,並說,如果一定要退的話, 可能手續費會比較高。
想來是蕭經聞覺得他可能需要緩上一段時間,乾脆就續了一晚。林從沚悵然片刻,跟服務員說那就不退了。
次日早上的飛機回國。
林從沚的姨媽還要在西班牙多玩幾天,姨媽今天去馬德裡,接下來到巴塞羅那。他跟外婆和舅舅同一班飛機回國, 飛機上外婆翻看著林泠玉的結婚照片,然後將老花眼鏡拉下來些, 看著林從沚:“你媽媽修成正果了誒, 你呢?”
老人家沒有很認真,帶著逗他玩的意思問的。林從沚抬抬下巴,示意了下前座,說:“舅舅都還單著。”
“他。”外婆翻了個白眼, “搞什麼獨身主義, 說要單一輩子。”
“酷啊舅舅。”林從沚扒拉到前座。
他舅舅用手把他腦袋捂回去,“彆把話題往我身上引!”
林從沚家裡是讓孩子自由生長的那種。他在海上的那幾年家裡確實有擔心過他,主要是人身安全方麵。他為了讓媽媽外婆放心, 坦言過蕭經聞在船上安排了人看顧自己。
所以其實他家裡人, 都曉得有蕭經聞這麼一號人物。
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吃了點飛機餐。他不知道蕭經聞說的‘回國我接你’是他本人來接還是派輛車過來。五年前還是普通社畜的時候,蕭經聞常常忙得一份便當熱了兩回還沒吃上一口。
後來在一起沒幾天,他跟林從沚坦白自己其實是Gleam董事長的兒子。當時林從沚以為他在玩什麼‘告訴對象你是富二代,看ta作何反應’的遊戲, 於是林從沚邊‘嗯嗯’著點頭,邊在PS5上繼續踢球, 連個眼神都沒分過去……
再後來林從沚知曉他家庭後,確實有些意外。
他們戀愛的後半程,蕭經聞逐步接手Gleam,數不清的項目和會議。從前做項目經理,把項目材料整合起來往上發給總經理就行;後來自己坐到高位,開始接收所有項目經理發上來的文件。
珠寶書畫家具古董,腕表奢侈品甚至名牌包具,還有名人穿戴過的手表皮帶,預估值起拍價,買家賣家,鑒定證書……
大前提是,這些材料都是各個項目經理整合完畢,以最清晰直白的狀態遞交給他。這才剛剛是項目部分,更彆說還有各方合作,藝術館美術館酒店,買家賣家更是要好好挑揀。
蕭經聞是Gleam的承重牆,公司上下員工倚靠他而工作,行業左右的合作夥伴需要他而更好地運行。
所以飛機落地後,在機場看見蕭經聞本人,他還是挺驚訝的。
蕭經聞還是肅穆筆挺的西裝,小臂上搭著個iPad,站得很直,低頭看屏幕。他身高優勢在那,不會淹沒在人群,聽見廣播後他鎖屏iPad放進公文包裡,抬頭看了眼航班號。
林從沚下飛機後戴上鴨舌帽和口罩,一路回來形象不佳,導致走到蕭經聞麵前的時候,對方笑了起來:“這麼見外呢?”
“……”林從沚抬眼看他,又壓了壓帽簷,扯開話題,“你怎麼親自來了,最近不是在網拍嗎。”
“外婆。”蕭經聞剛想回答,視線越過他,跟外婆打了招呼,又繼續跟他舅舅握手,說,“跟了兩輛車過來,順便一起送二位回去。”
外婆和舅舅推脫了一下,機場打車和地鐵都很方便。不過蕭經聞說:“地鐵站的自動扶梯因為大雨淹進去停運了,樓梯都是積水,很滑,你們帶著行李箱不方便。”
“下飛機的時候沒注意,原來還是這麼大的雨啊……”舅舅歎道,“那真是麻煩你了。”
嶼城的黃梅天結束了,但緊接著台風過境。
蕭經聞開一輛車,後麵兩輛車分彆送外婆和舅舅回家。正如他所言,嶼城此時在經曆強對流天氣,此時下午三點多,但見不到一縷陽光。
馬路上風卷著樹葉和塑料袋,每輛車都濺起積水,雨刮器以高頻率工作,橡膠條和車前玻璃相摩擦。
全都是催眠元素,林從沚在副駕駛昏昏欲睡。
從機場進城的路有二十多公裡,進城後因大雨堵在高架橋,車流一動不動。蕭經聞看向他,他睡得很沉。
長途飛行後眉眼疲倦,穿了舒服的棉質T恤和運動褲,一些微卷的頭發從鴨舌帽溜出來。林從沚睡覺其實不老實,在一起短短半年的時間裡,同居三個多月,他滾下床三次,另外有兩次被蕭經聞先一步撈了回來。
但在車裡睡覺卻乖巧得不行,大約是坐飛機太累了。
這條高架再往前不到三公裡就是駛下高架的匝道,向嶼城碼頭,也就是畫廊方向。但如果不從匝道下去,靠左直行,不到三十分鐘就能開回他自己家。
當然,他此時還有一個選擇,叫醒林從沚,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回家。
這並不難,蕭經聞在心底裡勸自己,五年都過來了,還差這一天嗎。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車廂的隔音效果很不錯,暴雨和發動機的聲音都被弱化,形成一個小小的安全空間。
車流動了些,依然很慢,挪一下跟一下,車主們都不願意在這種天氣裡被加塞兒。
“怎麼了?”林從沚迷茫地看著他,喉嚨喑啞著問他。
“嗯……”蕭經聞剛剛還是推了推他肩膀,“不太好變道了,今天雨大,車跟得都很緊。”
蕭經聞說著,指了下旁邊車道上幾乎首尾相連的汽車隊伍。
林從沚扭頭看向窗外,其實看不太清,雨太大了,窗戶上全是水痕。他“喔”了聲,說:“那…那你隨便找個酒店把我放下吧。”
“去我家吧。”蕭經聞說。
他說得直白,話裡的情緒也直白。
林從沚挺累的了,擠出來一個微笑:“你家有吃的嗎?我餓了。”
灰冷色調的城市裡,林從沚這個微笑倏然讓他整個視野都晴朗了。他點頭,說:“有的。”
獨棟獨院的彆墅位於嶼城市區房價駭人的小區裡,五年來變化不大,路燈應該換過,不再是五年前那種浮誇的造型。
蕭經聞從後備箱把他行李箱拎出來,獨居一個獨棟彆墅顯得冷清,開燈後入目是乾淨整潔的一樓客廳,連沙發上的靠枕都被拍得蓬鬆,放置整齊,像樣板房。
第一次到這棟房子來的時候林從沚就有這種感覺,蕭經聞這個工作狂,估計很少在客廳這裡看電影。家庭影院設備和造價不菲的沙發多是林從沚在用,分手後它們就又一次被主人忽視,淪為豪宅擺件。
蕭經聞給他拿拖鞋,說:“所有東西都沒變過位置,你上樓洗澡吧,我給你弄點吃的。”
再次進來這個房子,林從沚頗有些感慨。“嗯”了聲後,他換上拖鞋,朝二樓走。樓梯牆上還掛著他以前畫的小尺寸油畫,最後他停在一幅三色素描麵前……然後扭頭到欄杆那兒,對剛要進廚房的蕭經聞說:“那幅能摘下來讓我改改嗎?”
“……”蕭經聞無奈,擺出了大家長的態度,“你先洗澡然後下來吃飯。”
蕭經聞沒什麼廚藝可言,冰箱冷凍層有鐘點工凍上的高湯凍塊和紅燒牛腩,他隻需要把米飯煮上,然後解凍它們加熱即可。
但其實,蕭經聞有點緊張。
好像又回到了剛談戀愛時候手足無措的時候。
不過當初的情況是沒有經驗,不知道談戀愛要做什麼,甚至第一次接吻還是被林從沚掰過臉去親。但現在是——他會不會再次覺得自己這個資本家無藥可救,會不會後悔,會不會這次隻是異國他鄉豔陽天、冰淇淋、雞尾酒、婚禮對他造成的迷幻效果,待到嶼城的大雨一澆,就清醒了。
另一邊,林從沚沒想那麼多。
因為他呆滯在蕭經聞的臥室裡了。
這棟房子五年來幾乎沒有變化,衛生間連哪層抽屜裡擺著什麼都沒變過,淋浴間的架子,左邊放洗發水,右邊放沐浴露也沒變過。林從沚一路坐車坐飛機又坐車,洗完澡後習慣性地裹著浴袍去臥室裡找睡衣。然後……
好吧這棟房子還是有所變化的,變化就在蕭經聞的臥室裡——
誰會把這種風格的油畫掛在臥室啊!
雖說在塞維利亞看畫展的時候,他提出回國後看一看那幅《被蟒蛇纏繞的水晶吊燈》,但沒想到真跡這麼快就看見了。此時此刻,就在蕭經聞的臥室裡,正對著床。
這幅油畫他目測一米五長,算是比較大尺寸了,重要的是這幅畫的內容,把這樣一幅冷色、暗色的油畫掛在臥室……屬實有點變態。
但不得不說,林從沚再次看見這幅畫,依然喉嚨滯澀,尤其當他明白這幅畫是蕭經聞買來紀念自己成功‘弑父’之後。
藝術品就是這樣。起先林從沚驚歎於這幅畫的光影處理以及收放自如的筆觸,他看的是繪畫者高超的技術。
但當作品之上出現另外的思想,那麼他所看到的是靈魂。
因為許久沒下樓,蕭經聞有點擔心。上樓後衛生間裡沒有人,臥室的門半開著,他一走進來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我……我把它取下來吧。”蕭經聞有些局促。
“你是怎麼想的?”林從沚收回視線看向他,還是笑了出來,“你居然……把這種風格的畫掛在臥室,你夜裡起床不會嚇一跳嗎?”
蕭經聞見他笑了,才放心些,說:“還好,習慣了。”
又問:“你今晚跟我睡嗎?跟我睡的話,我現在把它取下來。”
林從沚凝視他,淡淡道:“蕭經聞,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