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瑤整夜未眠,帶著四個貼身侍婢和庚王妃特意調遣過來的丫鬟、嬤嬤整理了一夜,足足裝滿了六大車行李,連臥室床榻的床墊子都沒剩下。
天剛蒙蒙亮,拜彆庚王和庚王妃,然後再是居於偏院的沈明珠。
蕭清瑤帶著斂秋趕到的時候,顏嬤嬤已經收拾好行李等在廳堂,簡簡單單一個包袱,乾淨利落。
“阿娘呢?”
“四小姐忘了,側妃冬日的作息。”
冬日,不見日出東方不起床。
哪怕是親閨女離家,不知歸期。
蕭清瑤的呼吸微滯,接著便斂起衣袖,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觸地,行了一個很標準的跪拜之禮。
“蕭清瑤,拜彆娘親。“說完起身,帶著顏嬤嬤和斂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因為行李家當居多,庚王還特意調派了一隊親王護衛共三十人護送她上路。
剛出京城東北角門,天空便開始零零散散的飄起雪花,打著旋兒落在馬車上。
蕭清瑤伸手推開車窗,看著漸行漸遠的京城漸漸被風雪模糊了威嚴,掩蓋了滄桑。
車裡隻有她和顏嬤嬤兩人,除了車輪碾壓雪地的聲音夾雜著馬蹄踏地的啪嗒聲,幾乎算是萬籟俱寂。
這不是她常用的那幾輛馬車,甚至連王府的徽標都沒有,隻是平常商旅慣用的馬車外表,內裡卻是改良精致舒適了許多,寬敞有餘,甚至還能再坐兩三人也不顯擁擠。
“所以,是誰?”沒頭沒腦的兩個字,出自蕭清瑤之口。
“前朝餘孽。”顏嬤嬤卻像是知道蕭清瑤說的是什麼。
”前朝餘孽得手都能伸到皇宮,還能調遣宮廷侍衛、宮女和太監了?“
顏嬤嬤卻不做聲了。
蕭清瑤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昨夜一夜未眠,此刻馬車一晃,眼皮子不受控製的開始打架,便也就順從本能斜靠著椅榻睡了過去。
顏嬤嬤見她這樣,伸手從邊上扯過一件虎皮做得毯子輕手輕腳蓋在她身上,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靜靜地看著蕭清瑤。
她自己並不知曉,她閉目睡熟的樣子跟她娘親小時候一模一樣,想到沈明珠的幼時再看看眼前的蕭清瑤,顏嬤嬤幾不可聞輕輕歎了一口氣。
因為下雪的關係,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並不快,並沒有按照預期計劃按時到達落腳的館驛。
未時三刻,領頭的護衛隊長王茂湊到蕭清瑤的馬車邊,恭恭敬敬的請示“四小姐,前麵有處適合歇腳的避風處,是否要停下來休整片刻進些湯水?”
車窗應聲打開,露出一張稚嫩的白嫩小臉,蕭清瑤探頭出來掃視周圍的環境,他們所行的官道身處山林外圍,淺淺的積了一層雪,路並沒有太難走,但是不保證太陽下山後會不會有更大的風雪。
“繼續趕路,不必耽誤,務必在天黑前趕到館驛。”說完後,又轉頭示意,“顏嬤嬤。”
嬤嬤下了馬車,對王茂道“四小姐特意讓人溫著熱湯和方便趕路食用的吃食,勞煩王大人喊幾個得力的人跟老奴一起去取來分發下去,可以邊趕路邊用些。”
他們行軍打仗風餐露宿倒沒覺得如何,過來詢問也隻是怕嬌養的貴女受不了顛簸之苦,他原本也是這個意思,天下初定,路上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太平,能儘快趕路到官家的驛館是最好的選擇,倒是沒想到,這位小姑娘也是這個主意。
一拍即合,王茂也不囉嗦,征求過蕭清瑤的意見後,便派人跟顏嬤嬤去拿吃食,一人一袋早已分裝好的水囊還帶著熱乎的暖氣,巴掌大的飯團用乾淨的油紙包裹,食物量不大,墊肚子卻綽綽有餘,尤其是水囊裡裝的甜湯和飯團夾著烤乾的肉條,兩者皆是溫熱的,行軍的時候來上幾口,簡直賽過活神仙。
王茂並沒有掉以輕心,按照行軍的規矩分三批,十人一批分批進餐,剩下二十餘人繼續警戒護衛。
當第三批十人準備休息進食的時候,異變突生。
此地剛過最容易設伏的大片竹林,殺氣幾乎是毫無預警的破空而至,瞬間襲來的箭矢狠狠插進其中一輛馬車的車身上,這就像一個信號,從車隊身後的竹林裡瞬間奔出四五十號人,各個凶神惡煞,刀槍護甲齊整,衝天的殺氣瞬間席卷整個車隊。
王茂不是吃素的,幾乎在那根箭矢襲來之前已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第一時間做了個手勢,將護衛隊的頂級高手調至蕭清瑤馬車的周邊,然後一馬當先揚鞭迎上對方的敵首。
顏嬤嬤還在另一輛馬車上幫蕭清瑤準備吃食,所以並沒有看到在衝天喊打喊殺兵戎相見的當下,蕭清瑤煞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身體,生於和平年代的她,第一次這樣直觀的感受到冷兵器時代的殘酷。
刀劍插入肉體飆血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了數倍,她不是真正的七歲孩童,不會因為這種場景大喊大叫,卻根本也好不到哪去,手指緊緊扣著窗欞半晌,才顫抖著摸向壓在坐墊下麵的短刀。
深呼吸,逐漸鎮定下來,外麵的慘叫聲卻此起彼伏,護衛們也是怕嚇到蕭清瑤,儘可能在敵人靠近她的馬車前就在外圍解決掉,沒人能近她的車身。
乾淨利落的分布,有條不紊的打法,隻一盞茶不到的功夫,戰鬥就進入尾聲。
專業對上業餘,結局早已注定,幾乎是一麵倒的形勢,幾十號人,王茂隻留了一個活口,卸了下巴,捆成粽子扔到他貼身侍衛官的坐騎上後,擦掉身上明顯的血漬,快步走向自始至終沒有一點聲音的馬車。
“四小姐,安否?“
”安,大家可安好?“
王茂詫異了一瞬,他以為世家貴女經曆這種事情不會如此鎮定自若,至少,他聽不出她有一絲害怕、惶恐的情緒。
“隻幾個護衛受了些皮外傷,其他丫鬟家丁及財務都沒有損失,還請四小姐放心。”
“四小姐,姑娘……”顏嬤嬤和斂秋根本顧不上規矩和外麵的血肉橫飛,慌慌張張的奔上馬車後,隻見蕭清瑤手中還緊緊握著一把短刃,指節泛白,她卻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毫發無傷。
兩人見狀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顏嬤嬤剛想伸手將她手中的短刃接過來,卻聽她開口道“將刀槍外傷止血藥拿去給護衛們。”
顏嬤嬤和斂秋看著蕭清瑤煞白的臉,也沒辯駁,隻斂秋一人動作麻利的下車去拿傷藥。
“還要勞煩王大人和護衛兄弟們儘快料理後續事務,儘早趕路為上。”
是乾淨利落的爽利人,王茂二話不說開始指揮護衛們善後處理滿地的屍體。
這樣冷的天,卻並不能阻止血腥氣隨風刮進馬車中,再豪華的馬車能遮擋風雨,卻蓋不住這樣衝天的血腥味。
在顏嬤嬤剛把蕭清瑤手中的短刃卸下後,一眨眼功夫,她卻用空出的手推開了車窗。
衝天的血氣卷著風雪瞬間將車廂中的暖意香甜刮的一乾二淨,皚皚白雪中觸目驚心的血紅色渲染了大片,有一個護衛正在將地上的屍體拖到指定的位置,動作稍微大了一些,那屍體胸口的血水飆射而出,濺了一地,血水帶著一點熱氣,在冰天雪地中簡直觸目驚心。
顏嬤嬤察覺的時候,順勢就要去關窗,卻被蕭清瑤冰冷的小手按住,她側目而視,對上顏嬤嬤的眼,“早晚要經曆的,不如早點適應。”
顏嬤嬤推著窗戶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眼圈紅了起來,再也不中規中矩的喚她‘四小姐’了,帶著顫音,“姑娘,您還小……”又身份尊貴,根本沒必要經曆這些。
兩人僵持了幾息,王茂卻已經料理完後事,前來稟報,迎著光透過車窗迎上蕭清瑤漆黑的雙目,她的眼中沉靜如水,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應該是蟄伏在附近山林的流寇,有組織有籌謀,燒殺搶掠了不少過往車隊,據賊寇交代,他們的賊窩就在離這不足二十裡的半山中,還有近五六十人的留守賊營,若今日不是遇到咱們,稍加時日,這幫流寇恐怕更加成了氣候,燒殺更多的路人百姓,為害一方。”
蕭清瑤垂目想了想,“按照目前的腳程,還有多久能到達館驛?”
“風雪已停,官道上並無太厚的積雪,不過兩三炷香的時間便可到芳澤驛館。”
“那就勞煩王大人派人去聯係最近的官府帶兵圍剿賊寇,讓他們於山腳下與你們彙合,換作賊寇的裝扮,一舉攻破賊窩,免得以後過往百姓再為此受累。”蕭清瑤一邊說著,一邊將掛在腰間的王府令牌遞給王茂,繼續道“倒是辛苦大人和護衛兄弟們要將我們快速護送至驛館,再行動了。”
王茂怔愣著順手接過蕭清瑤遞來的令牌,有理有謀,如此周全的計劃,是出自一個剛七歲有餘的官家小姐之口。
他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也沒時間細琢磨,這個計劃很好,領了令牌後,迅速重新處理了周邊的打鬥痕跡,吩咐人帶著令牌去找官府,剩下的一行人便快馬加鞭的向驛站狂奔而去。
馬車顛簸了許多,年逾五十的顏嬤嬤有些吃不消,蕭清瑤將嬤嬤攙扶到她身邊,主位的墊子要厚實許多,能稍微緩解些。
知道是緊要關頭,顏嬤嬤也沒拒絕,一手扶著車壁,一手用力圈住蕭清瑤的身子,怕她被顛壞了。
兩炷香後,車隊順利進了館驛,蕭清瑤被顏嬤嬤和斂秋攙扶著下車的瞬間,正好對上王茂看過來的眼神。
蕭清瑤微微點頭。
王茂心領神會,朝蕭清瑤拱手示意後,留下半數人繼續護衛她的安全,剩下半數人連馬都沒下,隨他一同往附近的群山狂奔而去。
館驛並沒有多豪華,甚至還有些簡陋,隻是有訓練有素的官兵長期把守,相對要安全很多,蕭清瑤用了些晚膳湯水便洗漱妥當端坐在房中看書,也是在等王茂的消息。
顏嬤嬤推門進來,將一碟切割好的水果端到蕭清瑤的近前,“簡陋了些,您又不讓拆行李,我問驛館後廚要了些梨子,已經處理過了,姑娘潤潤喉吧!”
蕭清瑤也沒客氣,插了一塊梨送進嘴裡慢慢咀嚼,酸了些,吃口確實不太好,但水分十足,彆有風味。
她前世並不挑食,山珍海味吃得,吃糠咽菜也沒什麼,今世被王府嬌養著長大,口味確實刁鑽了些,以後慢慢轉圜就好,還有……
蕭清瑤看著自己白嫩肉乎乎的手,右手的掌心處因為白天緊握匕首留下了很深的痕跡還未消退,真正算得上是泥捏的手無縛雞之力。
顏嬤嬤也看到了,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小罐,接過蕭清瑤張開的手,小心翼翼的塗抹,吹,塗抹,再吹,期間還時不時的抬頭看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