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心知這是客氣話,便笑道:“長公主口齒伶俐,較從前更加機敏了。若說唯一變的,便是公主如今素淨了許多。”
從前的趙令儀金尊玉貴,衣著講究,最愛那些明豔嬌嫩的顏色,最素淨的時候也不似如今不著釵環,衣衫素雅。
果然如外頭所說,柳駙馬死了,永嘉長公主人也變了,那些花花綠綠的也不愛了。
“國公夫人客氣了,林家和趙家成了一家人,令儀不過是循著禮法罷了。”
趙令儀回了一句。
禮法?
王熙鳳有些糊塗了,永嘉長公主這話什麼意思,穿的素淨和禮法有什麼關係?若說因為柳駙馬,倒也合理,可永嘉長公主前頭又說了林家。
林家,林姑父!
王熙鳳突然明白了,林姑父的孝期還沒過,永嘉長公主是因為林姑父和林妹妹才特意穿的素淨的。
下意識地看了賈母一眼。
賈母心中又是驚又是怒又是悔,林如海雖是林家的女婿,可他剛去時,賈家也沒有為了他收斂形容。一開始她還記得要交代王熙鳳,讓府上人注意些。
可一個賈府,上上下下那麼多口人,各個心眼子比那芝麻殼裡的芝麻還多,她有心無力,也就隨他們去了。
此時趙令儀提起這茬,雖沒明說,她卻覺得有些難堪。
又想到那句“林家和趙家成了一家人”,一時拿不準趙令儀的意思。黛玉明明還在賈府,趙令儀竟然將賈府摘了出來,何況那趙家,能是彆家能隨意與之並列的?
天底下有那麼多趙家,哪個都沒她家貴!
剛想找點說辭,趙令儀卻先她一步開了口:“這位就是林姑娘吧?”
問的是她,看的卻是黛玉。
賈母便點了點頭,又招手示意黛玉上前。
“林姑娘。”
按捺著心中的激動,趙令儀溫聲喚了黛玉一句。
方才她進來時,便一眼認出了黛玉。那滿身的書卷氣,秀氣的麵容,真應了曹公筆下那句“姣花照水”。
“我有幾句話想與林姑娘說。”
一言畢,不多時,屋子裡便隻有趙令儀和黛玉兩個人。
黛玉有些小心翼翼,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想過,她會多出來一個母親,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成為永嘉長公主的養女。
她並沒有見過永嘉長公主。關於這位公主的事跡,也隻在彆人口中寥寥聽過幾句。她以為,金枝玉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氣勢。
可永嘉長公主不是的,她的眼神極是溫和,甚至,她還考慮到她還在孝期,專門換了衣服!
來賈府這麼多年了,哪怕在父親剛剛去世的時候,賈府從主子到下人,哪個不是穿紅戴綠,穿金戴銀,賈府依然熱熱鬨鬨,該花天酒地的依然花天酒地。最親近的親人尚且如此,永嘉長公主一個外人卻能做到如此地步,她一時有些感慨。
小姑娘不說話,雙唇緊抿著,整個人極為沉靜。可到底隻是個八歲的小姑娘,再冷靜,也不會像大人一樣完全不露聲色。
趙令儀覺得有必要打破這股沉默,便道:“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麼想要你做我的姑娘吧。”
黛玉的眼睛眨了眨,忍不住攥緊了手。她有些好奇,永嘉長公主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
趙令儀笑了笑,聲音越發輕柔:“相比小子,我更喜歡姑娘,尤其是好讀書的姑娘。林家書香門第,我知你從小好學,沁園裡有許多書,高山流水遇知音,我那些書,也該交給懂它們的人。再來,便是因為我未出嫁時與你母親見過幾麵,彼此頗為欣賞對方,隻可惜,沒來得及引為知己。”
來之前她已經想好說辭了,賈敏是黛玉心中最柔軟的存在。聽劉嬤嬤說,原先還在宮裡時,自己的確與賈敏有過幾麵之緣。過去種種不可考,如今的她的確欣賞賈敏。
能養出黛玉這樣的姑娘的母親,絕不是俗人。
果然,提到賈敏,黛玉放鬆了許多,她的眼神也有些懷念。
趙令儀憐惜她,目光越發柔軟,“我本來是想問過你再做決定的,卻沒想到皇兄快我一步。”
一邊說又在心裡把宣帝罵了一頓。
認親這事,不得講究個你情我願,她倒是樂意至極,可人家小姑娘不見得樂意。宣帝沒少聽自己念叨,知道自己看中了黛玉。
他倒好,主意打的她在沁園裡都聽到了!
如今江南官場鬨出了一堆幺蛾子,新派去的鹽官崔植是宣帝心腹,但近來宣帝對他有所不滿。親自下聖旨幫自己認黛玉這個養女,不過是想借此表達自己對舊臣遺孤的的關心,同時給崔植一乾大臣看,好好乾,朕都記得,將來不會虧待你們的。
皇帝不做虧本的買賣,她這位皇兄,更是隨心所欲。他一道聖旨壓下來,哪給人拒絕的餘地。
知道他下了聖旨,著急忙慌從沁園裡跑來。
不過這樣也好,省的她絞儘腦汁找理由說服苗太後。
想到沒說完的話,趙令儀看向黛玉,恰好黛玉也在看她。見她看過去,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似是意識到這樣做不妥,又慌忙抬起了頭,隻是臉卻有些紅。
趙令儀失笑,緩緩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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