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西在生氣。
戰場上下來的人,脾氣不會好,但很多事周鳳西不屑生氣,更不會對夏訴霜擺脾氣。
他氣的是那個……同她親近的人。
夏訴霜不可能同他坦白,扯謊道:“隻是誤會,我並未與人有什麼。”
“當真?”
“當然!”
“那就好。”
周鳳西可以不在意她話中真假,那是從前的事,他不會斤斤計較,隻是聽她小徒弟問起時,他總忍不住想起她的大徒弟。
以周鳳西見過宋世子寥寥幾l次來看,那家夥就是個表麵菩薩,實則心肝黑得很,對自己師父的感情也不正常。
周鳳西隻怕就算夏訴霜是與他——
就算她不是自願,憑那小子的狡猾,怕是騙得她找不著北,被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夏訴霜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不自在,“你要是沒有彆的事,我先走了。”
“先彆走,”周鳳西恢複正色,和她說起今晚的來意,“我找你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
“你說吧。”
周鳳西將如今朝中局勢說了一遍,還有三皇子拉攏他的事。
“若三皇子登基,他許諾我為虞家翻案,你想不想我去?”
“不想。”
夏訴霜答得果斷。
虞家的仇,她是死也要報的,拚上性命都行,但讓周鳳西去拚命,她不願意,更不想他成一個亂臣賊子,擔萬世罵名。
“活人比死人重要,這種事你絕不能做。”
也就是到他身上,夏訴霜才會這樣說。
周鳳西聽到這話自然高興,可細一想,又醋上心頭:“你說這話,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因為你徒弟附屬東宮?”
“當然是為了你。”她說道。
阿霽現在還是不是東宮的人都兩說,造反的事此時更難波及他,反倒是周鳳西,上趕著參與奪位之事,可是比虞家當初的罪名還要大。
況且連阿霽都知道京中要出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怕是早有了應對。
周鳳西此時投靠三皇子,隻怕是負薪救火,連自己都不保。
“我收到一張晉王妃的請柬,本月十九去護國寺為聖人祈福,阿霽讓我不要去。”
周鳳西不傻,一下就聽明白了,“三皇子料定的先機,不過是陷阱,這樣看來,此局的勝負定了。”
他來多問這一句果然是對的。
周鳳西原本就不打算投靠三皇子,他隻是想和夏訴霜互通有無,多一個人的意見,讓他徹底看清了。
眼下周鳳西心中很快有了盤算,三皇子贏不了,但他也不想讓東宮贏。
“好,我聽你的。”
“我並不知道皇權如何爭鬥,這一切都隻是猜測,也許不會發生,但無論如何,你莫要因虞家的仇執念太深,反被浮雲遮眼,走入歧途。”夏訴霜眉頭緊鎖,“鳳西哥哥,
站遠些,才能看得清。”
周鳳西有些動容,握住她的手,“放心吧,為了你,我也會獨善其身的。”
她又撇手:“往後也莫再做這些事了。”
剛扯開的手又被捉住,“我偏要如此。”
“我隻認與你的一樁婚約,簡遙,你記住了,等報了仇,我就娶你!”
周鳳西說完一番豪言壯語,又溫柔道:“簡遙,這世上隻剩我們兩個虞家孤魂了,好不容易相認,往後更該相依為命的。”
相依為命……夏訴霜沉默下來。
“餓了嗎?”他突然問。
“啊?”
在她不明所以的時候,一個熱熱暖暖的紙包塞到了她手裡。
“我記得阿簡說,你喜歡吃這個……”
周鳳西看起來很不好意思,伸手撓了撓頭。
“梅乾菜在建京不好買,我就自己學著做的,不過和撫州的肯定相去甚遠,
你要不要試試?我從軍的時候偶爾得當火頭軍,應該能吃的。”
說完就忍不住懊惱。
做的時候明明還好,為什麼說出來這麼蠢呢。
夏訴霜捧著梅乾菜燒餅,傻呆呆的不知道說什麼。
扁扁的黃色油紙包,有些地方被油浸得有點透明,溫熱地貼著掌心。
十三年了,她早就忘了自己還喜歡吃這個。
“味道可能不好,但……你要是不想吃就算了。”周鳳西想拿回來。
“不……”
夏訴霜把紙包緊緊握在手裡。
她吸了吸鼻子,剝開紙包,咬了一口,烤乾的麵皮脆響之後是熱乎的餡料,梅乾菜和細剁的五花鹹香適宜,乾香和油香混合得恰到好處……
小時候她不會說話,比畫著讓兄長給她帶這個,回來要是涼了,她還要生氣。
夏訴霜哽咽道:“很好吃,謝謝你,鳳西哥哥。”
可是,她突然好想她父兄。
江南再下多少次雨,她都看不到他們了。
眼淚猝不及防就落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周鳳西拉著她坐下,又去擦她眼淚,埋怨自己不該招她哭,
“不哭了,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會回撫州去,修好宅子,建好祠堂……”
她突然說道:“鳳西哥哥,你一定一定不能有事。”
這是祈求,她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放心,為你了,我會百倍珍惜自己的性命。”
“嗯。”夏訴霜點點頭,繼續吃餅。
看她把一整個燒餅都吃完,周鳳西的笑就沒有下來過,還順道擦了一下她淚津津的臉。
“真跟個小花貓一樣。”
夏訴霜擦擦臉,後知後覺不好意思起來。
周鳳西心情輕鬆下來,二人說起和虞簡雲的舊事,時間就這麼悄悄溜走。
從戌時出門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半時辰,再坐坐隻怕要天亮了,夏訴霜
正打算告彆。
周鳳西突然說:“簡遙,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提點你。”
“你說。”
“小心你大徒弟。”
夏訴霜蹙起眉,斷然道:“阿霽絕不會背棄我。”
“我說的不是背棄或出賣,”周鳳西頓了頓,“你若是對你那徒弟沒有男女之情,早日同他說清楚,絕了他的心思。”
但他轉念一想,那小子未必不知道她已有喜歡的人,就算說開,怕也不會輕易放手。
“你在胡說什麼?”
夏訴霜像在聽什麼荒唐無稽之言,可隨之浮起的,還有隱秘的心虛。
“那小子對你有什麼圖謀,你自己清楚,我言儘於此,和曹家的親事我會退掉,簡遙,你隻要等我。”
周鳳西說完,不給她否定的機會,率先離開了破廟。
夏訴霜望著吞沒他的夜色,有點喘不上氣來。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往城北走。
—
城北街家中,回來的宋觀穹沒有看到師父。
灶台上洗好的菜已經蔫吧了,桌上的字條是照他的樣子留的,沒有說去了哪裡,何時回來。
這麼晚了……
什麼人找得到這兒來,又是什麼人值得她這時候去見。
宋觀穹想了想,敲響了樓下果子鋪的門,偽裝成老板的下屬交代師父出去的緣由。
“曹府的周將軍請她今夜到老地方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