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身子猛地塌了下去。
“呃——”一口鮮血吐在了床下,猩紅可怖,剛好轉的臉色又蒼白上一重。
“主子!”
“主子!”
近水將帕子遞過,和近山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事到如今,也沒法子了。
時靖柳倒是覺得這口血吐得好,把淤積的東西吐出來,人就好了。
宋觀穹擦掉唇邊的血,血腥味仍彌漫在口齒間,他的眼睛像兩團幽幽的鬼火,蒼白的臉上唇瓣紅豔,真似能在白日出來行走的怨鬼。
他握上那塊廢鐵,問道:“她還說了什麼?”
時靖柳不忍見他瘋魔:“世子,你最近意氣用事的時候太多了。”
宋觀穹笑了一聲,“時先生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在下去做嗎?”
時靖柳不理會他乖僻的態度,“現在你該想想怎麼應付皇帝,徐家一脈被人殺絕了,你得想辦法給出一個交代。”
他隻是看著滄溟劍,餘事一概不理。
“主子,女師父終究是不肯回頭,眼下要緊的是應付宮裡。”近水勸道。
“宮裡怎麼了?”
“徐玟全家都死了,這事不用查也知道是女師父做的,隻是主子打算怎麼應付宮裡?”
供出夏訴霜是絕不可能的,但又上哪兒找替死鬼呢。
原本以為宋觀穹仍舊不會有反應,但他還是輕輕把劍柄放下,轉而將床邊花幾上茶盞拿起來細細端詳。
他道:“那虞家的案子怎麼說?”
“可查可不查。”
宋觀穹似乎又恢複成了那個冷靜沉著的公府世子。
近水偷掃了一眼,那大概是女師父喂藥之後隨手放的,還沒有收拾。
“你這寒鴉司大閣領,荒廢這幾日,可知道底下有多少人等著取代你?”時靖柳要他不得不緊迫。
近山道:“時先生,主子剛剛醒過來……”
宋觀穹根本未將徐玟案放在眼裡。
“這有何難,徐玟身死之時,我就有意讓死士扮作女道,偽裝為當年虞家案的遺孤,僥幸逃出虞家後落草為寇,與周鳳西裡應外合,截殺了徐玟,相信周鳳西為了……也一定願意領下這個罪過。”
他一向聰明,徐玟的案子從沒落下過,現在徐家死絕,不過是早些給出交代而已。
“當上大閣領的第一個案子你就敢糊弄皇帝,你膽子當真不小。”
宋觀穹根本不在乎,他拿盞的手一頓,問道:“周鳳西幾時押解出京的?”
時靖柳看看日頭,“半個時辰之前應該就走了。”
“那我師父是幾時走的?”
時靖柳對他的提問始料未及,但立刻就能反應過來宋觀穹在詐他。
但宋觀穹詐的是他,看的卻是後麵二人的神色。
來不及掩飾的怔愣,眉頭抬高舒張,眼睛微微睜大。
反應遲一分,已經足夠宋觀穹看穿。
近山近水並不愚蠢,但出於對主子的敬畏,還有站在時靖柳身後的鬆懈,才一時沒有掩飾好。
宋觀穹麵帶蒼白,卻無一絲病弱之色,幽寒的眸子眯了眯,分外森冷,“我師父來過,是不是?”
時靖柳仍舊淡定:“憑世子對夏娘子做的那些事,她怎麼會來。”
“近山近水!”
二人趕緊跪下。
“她來了?”主子的語氣如冰雪淋麵。
“主子……”
時靖柳道:“世子莫要生了癔症,你已經夠荒唐了。”
宋觀穹不管,“誰喂的藥?”
沒人敢認領此事。
時靖柳無奈,他受傷怎麼不把腦子一塊兒撞壞掉,這樣就省事多了。
想歸想,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你師父已經親口說,跟你恩斷義絕,今次救你是最後的情麵,她說了,你再執迷不悟下去,隻會一再禍害彆人,我們騙你,是得了她的授意,也是為世子好。”
宋觀穹沒把他放在眼裡,看向自己的兩個親信:“是她交代你們騙我的?”
近水汗濕衣襟,“主子,女師父當真是這麼交代的。”
“她還說了什麼?”
“女師父說,您再執迷不悟下去,於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然後……就沒了。”
時靖柳道:“她瞞著你,也是不想再被你糾纏了,世子,你也強求過了,該知道她不情願,行不通就算了吧,夏娘子已儘了為師的職責,你做徒弟的,承了她的好,就不該逼人太甚了。”
宋觀穹聽罷,久久無言。
“走吧。”
三人離去,留他獨自坐著。
手撫摸過滄溟劍的殘軀,不知過了多久,幾聲蒼涼苦澀的笑自唇邊溢出,
“好,就如師父所願吧。”
而後,宋觀穹隻一意養傷,再未過問與夏訴霜有關的一個字。
他受傷三日,皇帝又提了一位副司,明擺著是要和他製衡。
在國之上,皇帝要定國公和許國公互為製衡,在寒鴉司中,與宋觀穹製衡的人,名為李興。
宋觀穹並未自亂陣腳,親自上了寒鴉司衙門,和那位新提的副司主見了一麵。
李
興原為尚書都事,三皇子案中就是他主張肅清在朝三皇子黨,將當時在斜月觀的百官都檢舉了一遍,不少官員被下大獄,或在獄中被摧折而死,或被斬殺抄家,一時朝野風聲鶴唳,人人。
這樣的酷吏鷹犬,在此朝得到推崇,也證明皇帝的治國的手段變了。
他不再開疆擴土,而是盯著那些不滿於自己的苗頭,殘酷地打壓下去。
寒鴉司初立,徐玟案和老晉王的案子都算應付過去了,如今宋觀穹徹底放手夏訴霜離京之事,沒什麼能讓他分心,正好跟這位副司主打擂台。
李興是酷吏,專長嚴刑拷打,羅織罪名,和宋觀穹對陣還欠些火候。
他一邊和李興周旋,一邊還有餘力將兩個案子妥善周密地處置好,且李興迫害的朝官之中也有無辜之人,他暗地要拉攏。
不過有些消息,宋觀穹不主動打聽,還是得知道。
近水走進雲閣時,宋觀穹正看一封密折。
近水道:“主子,這次寒鴉司不動,陛下派出了親衛去殺周鳳西。”
那和三皇子的叛軍可不一樣,能拱衛在皇帝身邊的暗衛,個個是精銳中的精銳,此時派去殺周鳳西,不隻是宋觀穹養傷不宜出動寒鴉司,更是皇帝重視此事。
宋觀穹的視線在密折起首一行上定了許久。
“走了幾日了?”
“十日了。”
“差不多到岐州了,”宋觀穹似閒談,“殺是殺不完的,不過憑她的本事,在亂軍之中帶走一人,該是不成問題。”
可凡事就怕一個意外。近水這麼想著,見主子當真不在意,也就不再說了。
看近水下樓,近山湊近問:“如何?”
近水搖了搖頭,“如今該盯緊的是李興,莫再提什麼女師父了,以後都不要再提了。”
—
夏訴霜一路跟著押解的官兵,已經走了十日。
據近水所說,皇帝派了寒鴉司的人要截殺鳳西哥哥,卻不知會在何時出手。
她並未一出京城就將人帶走,是擔心離得太近,寒鴉司能及時支援,等到天高皇帝遠的時候再劫人,他們支援不及,更好逃脫,隱匿蹤跡。
此刻離京已近四百裡,押解的隊伍已經入了岐州,風貌一改,風裡多了邊地粗糲的風沙,人煙也變得稀薄。
入夜之後,他們在一家驛站歇腳。
周鳳西是重犯,被放在了驛站的大堂之中,由押送的官兵輪流看守。
夏訴霜坐在屋頂,如今離京已遠,也是時候下手了,遲則生變。
然而,她聽到了快馬在往這邊奔來的動靜。
皇帝派的殺手來了!
夏訴霜放棄悄悄帶走人的想法,從屋頂破窗而入,落到周鳳西身邊。
同時,一個急速轉動的鐵轉輪被鏈條牽著,撞破了窗戶,朝被羈押的人而來。
“鐺——”夏訴霜情急之下,舉劍抵擋,虎口陣陣發麻。
這些殺手絕不簡單!
“簡遙!()”
周鳳西見她來了,眼中綻出驚喜。
夏訴霜追來救他,周鳳西就知道是自己贏了,可惜此刻不是好時機。
夏訴霜避開他的眼睛,我來了救你。④()_[(()”
這幾日,她是有機會和周鳳西說話的,可是她羞見的周鳳西,擔心他提及國公府的事,才拖到了才與他見麵。
說話隻是幾息,很快危險的轉輪再次飛到麵前,夏訴霜推著他再次避開,逃出了驛站去。
“解開我!”
周鳳西舉高了木枷,被鎖住了手腳,不好逃走也不好幫她。
夏訴霜在躲避之中,仍能尋隙放他自由。
隙光劍將木枷一劈兩半,周鳳西雖手腳都戴著鐵鐐,到底得了自由,夏訴霜將一把刀丟了他。
周鳳西握在手裡,說道:“今日來的這隊可不好對付。”
“那就走!”
夏訴霜救了人,本就不欲久留,立刻和周鳳西合力突圍,
可皇帝手下的精兵怎是好相與的,他們用的非刀非劍,而且帶著倒刺的鎖鏈,所過之處,草木摧折,所刮在身上豈不是要撕走一塊肉條。
此刻鎖鏈結網,是要把他們困死在網中。
夏訴霜和周鳳西左躲右閃,互相配合著進攻防衛,但網越收越緊,刮破的風聲已近得能聽到,再近一點,就能把他們絞成肉碎,
夏訴霜將腕上冰絲抖出,穿過鐵網的縫隙,纏上殺手的脖子。
她往回一扯,暗衛身首分離,鐵網塌陷一角,夏訴霜如法炮製,然而暗衛有了警惕,解網限製她身手,此法很快就行不通了。
麵對源源不斷的殺手,他們隻能往前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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