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會做生意的小姑娘,給自家的衣肆招攬生意,看到他們往篝火那邊去,攔住了人:“姑娘,買一件回紇裙子吧,很漂亮的。”
小姑娘實在可愛,夏訴霜往衣肆裡看了一眼,是和人群一樣的衣裳,色彩鮮豔,窄袖寬裙,還有漂亮的垂紗帽子。
“回紇裙子?”
“是啊,”小姑娘牽著,“都是一針一線繡的,上麵是我們回紇人覺得吉祥的花紋,石榴、梨子、花卉、樂器……”
夏訴霜認真聽她介紹,又看看外頭滿街這樣穿的年輕男女,來了興趣,而且才經都護府一役,她和阿霽穿的衣裳都沾了血跡,因為天黑才看不出來,現在要去看篝火,正好換了。
“阿霽……”她回頭看夫君。
他要穿嗎?
見她有興致,宋觀穹也願意陪她,“方才攤販看我們的眼神有些奇怪,看來是血跡太明顯了,咱們把衣裳換了?”
“嗯。”
小姑娘熱情地給他們選衣裳,嘰嘰喳喳像小黃雀一樣。()
她的阿爹阿娘笑吟吟地在一邊看著,不時誇讚女兒,順道幫她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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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穹進去換衣服的時候,小姑娘的阿娘說:“娜古想要一匹小馬,她一直在攢銀子呢。”
夏訴霜看向小姑娘,“你會騎馬?太厲害了!”
“一點點。”
小姑娘這時候知道害羞了,抱著阿娘的腿,穿著小皮靴的腳尖頂著地打圈兒。
“遙兒,幫我弄腰帶。”
阿霽在裡頭喊她。
夏訴霜拿起遺落在外邊的腰帶,進去才知道,更衣的地方沒有燈籠,若不是過節,這衣肆也不會開這麼晚。
不過對夏訴霜也不是什麼難事,她憑感覺捏住腰帶的兩端,環上宋觀穹的腰,摸索著將腰帶束好。
做妻子的在認真給他束腰帶,宋觀穹沒事做,低頭親一下她額頭,又親一下臉,淘氣得很。
“好了,出去讓我瞧瞧。”
夏訴霜仰頭,嘴又被親了一下。
她隻有無奈,按下他的腦袋,給了他一個繾綣纏綿的深吻,而後拖著比小姑娘還不成熟的夫君出去。
兩個人走出來,站到有光的地方。
回紇青年的衣裳很適合身材修健的宋觀穹,不似寒鴉司官袍冷峻,是鷹隼一般的俊美,反而華麗妖冶,彆具風情。
夏訴霜再次感歎,阿霽真的很俊俏。
衣肆老板娘眼前一亮:“喲!你家郎君生了一副好皮相,穿什麼都好看咧!娘子好福氣呀!”
她家郎君在一旁咳嗽,遭老板娘白了一眼。
“遙兒?”宋觀穹問她意思。
夏訴霜回神,麵頰染上緋色,“嗯,這衣裳很襯你。我,我也去換!”她抱著衣裙又躲了進去。
“可需我……”
“不用!”
再出來,銀飾隨著裙裾擺動輕響,宋觀穹舉目看去。
夏訴霜未施粉黛,已是清動婉約,此刻更多了幾分異域的明豔,蓮紋短褂修窄,繡滿了花卉與蝴蝶的藍色大裙擺更凸顯了她盈盈一握的細腰。
夏訴霜捏著裙子,有點羞澀,“如何?”
她沒穿過這樣的衣裳,有點不好意思。
“好看!”小女孩搶先拍手,跳著要把帽子給她戴上。
“等一下。”宋觀穹說著,同老板娘借了梳子。
他手很巧,將夏訴霜的烏發結成小辮。
夏訴霜說道:“從前你一定幫我梳過頭。”
“是啊,不過都是些普通的樣式,以後再學更好看的。”
手上的活計忙完,他理了理,才將帽子給她戴上。
夏訴霜迫不及待去照鏡子,嬌俏明豔,真跟外頭的回紇女子一模一樣,她喜歡極了。
宋觀穹陪她一起出現在鏡子前,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遙兒永遠是最美的。”
即便覺得他話太誇張
() ,夏訴霜聽起來也甜滋滋的,誰不喜歡被夫君誇讚呢。
宋觀穹付了銀子,道:“走吧。”他牽著漢人姑娘進來,領了個回紇美人出去。
已經靠近篝火外熱烈舞蹈的人群了,夏訴霜這個美麗的“回紇姑娘”出現,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她,求偶的男子頻頻湊上來,問她要不要一塊兒跳舞。
人流太密,夏訴霜和身側的宋觀穹親近得並不明顯。
宋觀穹沉下臉,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不讓任何人沾染半分,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駭得人不敢上去。
“早知不來了?”他有些後悔。
“多熱鬨呀,我還慶幸來了呢,不然何處去見這花天錦地,火樹銀花呀!”
宋觀穹不說話了。
他忽然意識到,師父這一生,似乎全是寂寥的。
自小就是個啞巴,不得出家門,頭一次出遠門,就困在多難山上十幾年,連去了建京,都是為了報仇。
她何曾這樣放下重擔,毫無負累地沉浸在熱鬨的節日裡。
此刻的師父終於有了純粹的快樂,他怎麼能掃她的興呢。
宋觀穹說道:“去哪兒玩都可以,拉緊我的手。”
“好。”夏訴霜興致勃勃,看到不遠處高出肩膀的巨型大鼓,有霞衣玉鞋的胡姬在鼓上跳舞。
“阿霽,這邊……”她拉著阿霽就往那邊走。
胡姬們踩著鼓點,跳得熱烈奔放,鼓下的人也能歌善舞,
夏訴霜穿著胡裙,磕磕絆絆地跟胡姬們學著柘枝舞,最後索性隨心而行,和她們手臂繞著手臂,
宋觀穹在一旁負手看著,眼睛一直沒離開她,夜風輕拂,他不時抬手為她捋順遮臉的碎發。
胡姬們牽著夏訴霜,一直跳進了人潮之中,成了篝火下。
夏訴霜淹沒在歡舞的人群裡,時不時會去找尋阿霽在哪兒,他一直站在原地,不管第幾次看去,都能與他對視上。
阿霽不會移開視線,也不會催促她。
周遭的熱鬨在她耳邊一下就靜了下來,兩個人隔著人海相望,愛意像山間雪化時奔湧而下的春水。
夏訴霜遲遲才意識到,她已經有一個家了。
是和阿霽的家。
即使隔著人潮,他們也永遠不會走散。
腦子裡突然就冒出這個念頭,篝火更明亮,如太陽一樣照亮了她。
夏訴霜什麼都不記得了,正如阿霽說的,她已沒有從前的家人,是枝頭孤零零的一片葉,報了仇之後,就落下,腐爛,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
可現在她有了阿霽,她不是待枯的葉子,而是一顆種子,遇了光,逢了雨,有好多好多個有家人的,不再孤寂日子可以期待。
他們會生兒育女,相伴相依,夏訴霜一直期望、缺失的那塊,在長久安寧的時光裡會被慢慢補齊。
見她突然停了一來不跳了,宋觀穹擔心她出了什麼事,穿過舞蹈的人群,走過來問:“怎麼了?”
“沒事。”
她用力搖頭,忽然撲過來抱住他。
熱鬨的人群裡,他們這樣一點也不突兀,彆人隻當是看對了眼的年輕男女。
夏訴霜在他耳畔說:“阿霽,我們成家了,真好。”
宋觀穹的手下意識扶穩她腰,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篝火在烘熱他的眼眶,心,在她說“家”的那一刻,被濡濕了。
他抱緊了她,“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你當然不是,碧落黃泉,我都跟著你。”
宋觀穹甚至病態地在腦子裡搜尋,拚命想要找一處安穩的地方,把這個人好好安放起來,讓他的遙兒能千千萬萬年都安然,與他相伴。
“我不會讓任何人,把我們分開。”
即便在這樣幸福的時候,逃脫不掉的恐懼也在啃噬宋觀穹,他怕等她清醒過來,不再視他為自己的丈夫,此刻眼底的愛全都化為恨。
他怎麼承受得了。
“遙兒,你也彆離開我。”
夏訴霜絲毫不知他的害怕,“我怎會離開你,阿霽,我隻有你。”
對,她隻有他。
宋觀穹該安心的,可還是要她一句保證。
夏訴霜看清了他眼中的不安,懵懵懂懂地立誓:“我保證,此生絕不離開你。”
宋觀穹稍稍得了安慰,額頭貼著她的額頭,“我是誰?”
“阿霽呀,我的夫君。”
這話跟蘸了蜜一樣。
宋觀穹笑道:“晚飯用得早,現在該餓了,想不想吃北庭的肉饢、燜餅子、架子肉?”
“吃!”
她拉著夫君的手,歡快地朝他指的地方走。
兩個人看過篝火大會,吃了肉饢就回去了。
院子裡的二人被近水帶走,他們洗漱過後就該安置下了。
宋觀穹吹滅內寢的燈,上了榻,伸手去將床帳放下。
夏訴霜也不蓋被子,穿著寢衣,支著腦袋看他忙活。
阿霽,夫君,阿霽是她夫君……她沒來由地在心裡念這些。
腳不知怎的,就伸到他腰杆前,勾上,把他往後扯,夏訴霜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