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他們難得沒乾自己的事,一起縮在沙發裡看電視。
“我好像才知道,原來惠還有個姐姐。”看著電視中的畫麵,鯉生突然提起這件事,“一開始我還以為家裡的那些東西是……其他人的,沒想到是姐姐。”
伏黑津美紀在一年前被詛咒,現在還在醫院——這種事沒必要告訴泉鯉生。
“我和津美紀都是被留下來的。”伏黑惠說。
“哎。”鯉生歎了口氣,往伏黑惠的方向挪了挪,手掌搭在他的小臂。
伏黑惠以為鯉生會順著提起那個男人,這幾個月他也學會了怎麼更加不動聲色,可以擺出成熟的樣子和對方慢慢探討。
但泉鯉生什麼也沒說,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
電視中的節目從整蠱娛樂放到晚間電視劇,又到深夜檔,鯉生剛想說好像有點晚了,還沒偏頭,肩上落下了重量。
少年翹高的黑發掃到泉鯉上脖頸,因為正處快速成長期,臉上的軟肉一點點消失了,正靠在鯉生肩峰上一點點下滑。
儘管如此,扣在一起的手沒有鬆開的架勢。
伏黑惠睡著了。
“既然困了告訴我就好了啊……”鯉生小心往沙發靠背仰了仰,讓伏黑惠能睡得安穩些,又單手艱難扯出毯子來把兩個人都裹住。
“晚安,惠。”他說著,和攏掌心,也閉上了眼。
***
泉鯉生又做了那個夢,是之前發生的事。
晚上十一點過,自己在書房裡對著寫下的東西冥思苦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很想乾脆刪掉重寫,但截稿日又快到了。
這個「快到了」還是相當自欺欺人的說法,再過一個小時不到,禪院研一的問候就會準時來臨,一分一毫也不會差。
發著愁,外麵傳來鑰匙的開門聲。
鯉生一開始以為是伏黑惠,想著,惠昨天不是說這個禮拜不會回來嗎,還是忘記什麼東西了?
走進書房的不是伏黑惠,是他的父親,伏黑甚爾。
那個時候,泉鯉生已經有段時間沒和甚爾見過麵了。鯉生在忙著趕稿,甚爾則不知道在
外麵做什麼。
似乎是有發簡訊,但鯉生沒理。
一見到伏黑甚爾,鯉生立刻意識到他剛做了什麼。
“惠把你的換洗衣服全扔掉了。”鯉生說。
伏黑甚爾完全不在意自己渾身的血腥味道,他貼身的黑色速乾衣沾了不少血,滲到連帽衛衣,又滴落到地板上。
隻能說謝天謝地,在這種狀態下他還知道稍微遮掩,沒有被樓下的安保人員給攔下來。
男人斂著眼,一言不發走到書桌後,直接把泉鯉生從椅子抱上了桌,桌麵的東西被掃到一邊,筆記本電腦也哐當一下掉在地板上。
“稿子!我的稿子!!!”
鯉生沒功夫理會男人的神經。
伏黑甚爾在和人動手之後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單調的暴力會誘使身體陷入短暫錯亂。
那股錯亂沒有其餘發泄的渠道,隻能浸泡進血液,呈現出亢奮。
他驚呼著,想跳下去檢查自己在研一那裡的信譽是不是又要完蛋了,手剛伸出去就被扣了回來。
明顯的體型差和雙方的力量差異讓泉鯉生根本無法掙脫。
“我突然想起件事。”甚爾控製著手上的力道貼上泉鯉生的臉。
這對他來說有點難,就像想徒手從案板上撚起吹彈可破的豆腐塊,因為太小心,滾燙的掌心甚至有些抖。
“我管你想起什麼事,滾開啊,讓我看看我的稿子——!”
甚爾輕笑了聲,看著青年因為慍怒泛紅的臉,漂亮的水藍色眼睛裡帶著十足的控訴,像是隨時都會跳起來給他兩拳。
他鬆開手,撐在泉鯉生坐上桌的大腿兩側,頭埋進對方頸窩。
“惠快成年了。”他說。
“多虧你還記得……讓開讓開!”
“看來你也很清楚。”
“……伏黑甚爾,其實我發起火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男人又開始笑,鼻尖頂在青年鎖骨凹陷的地方,蹭了蹭,高熱的吐息噴灑在皮膚上。
鯉生被激得發抖,受不了他了,後仰想要跑,卻被男人一隻手就攬住了大半圈腰,強硬往回帶——他把鯉生緊緊抱在懷裡。
“那你知道他喜歡你嗎?”
聽到這話,泉鯉生嚇得一僵,轉而惱怒,伸手扯住他頭發,也不管自己手掌有沒有沾上誰的血,拚命向後拽。
“你到底是有什麼毛病啊,平時完全不像個父親就算了,怎麼還搞這些莫名其妙的——你知道惠什麼?”
甚爾還是笑著,頭抬起來正對泉鯉生。
散亂黑發下的綠色眼睛懶懶散散,雜糅著男人特有的頹唐和淩厲。
“看來你不知道,你現在知道了。”
和他對視幾秒,鯉生腦子裡隻剩下了憤怒,什麼稿子什麼死線,全部忘記了——好混蛋的家夥,怎麼能莫名其妙混蛋到這個程度?
混蛋還在說:“今天下手的那位小老爺有個好兒子,哀求我放過他的繼母。你
知道他怎麼說的嗎?”
“閉嘴。”
“「成年後我是想帶她離開的,那個男人您怎麼都無所謂,死了更好。」那個孩子這麼哭著。”
“閉嘴!”
“所以我就想起來了。我本來是想放過算了,又想起來買家要他們全家的命,有點不湊巧——摸手機?你要報警麼?”
“你閉嘴!!!”
伏黑甚爾輕鬆地從他手裡拿走了手機,隨手扔在桌上,又湊近了親他的眼睛。
“警察不管黑手|黨的那點破事,也不管彆人家裡的那點破事……你哭什麼?”
哭個屁,被氣的!!!
憤怒之餘,泉鯉生思考起自己給他家裡鑰匙的行為是不是真的大錯特錯。
不該覺得這個狗東西可憐就心軟那麼一次的,還不明白嗎,他壓根就沒有良心這個東西!
眼看著真的把人惹毛了——儘管知道惹毛了也不會怎麼樣,泉鯉生答應了伏黑惠和他當室友,那就不會再一言不發就悄悄溜走——伏黑甚爾鬆開他,後退一步。
從這個角度來說,還得感謝一下自己兒子。他心不在焉想著。
泉鯉生兩隻手胡亂抹掉被氣出來的眼淚,原本手上沾著的血汙也被蹭上去,越抹越臟。
甚爾又從桌上抽出紙來給他擦臉。
“你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我?本來是想找惠,結果隻有你在。”甚爾擦得還算認真,手指偶爾掠過鯉生的臉。
他慢悠悠說著:“想告訴他一聲,我還沒死呢,一時半會兒可能也死不了。”
***
伏黑惠比泉鯉生要先醒,試著活動才發現渾身僵硬,脖子稍微一動就能聽到骨頭的哀鳴。
而且整條胳膊都麻了。
因為泉鯉生枕著他的胳膊沉沉睡著覺,一整晚,現在也是。
伏黑惠保持著現在的姿勢沒有動,回憶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好像是在午夜檔剛開始的時候。
上演的劇集實在太無聊,但泉鯉生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他也就沒說什麼,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好像是鯉生第一次沒有回到影子裡睡覺吧。他睡著之後安靜得過分,雖然平時也很安靜……好像是不一樣的。
除了呼吸的起伏外沒有其他動靜,湊近的話能很清楚看見他臉上的細絨,壓根不像他所說的自己是個快奔三的成年人。
其實除了某些時候,他的言語行為也看不出年齡,好像被凝固在了某個瞬間。
在那個瞬間的泉鯉生是輕盈的,所以就連時光這種殘酷的東西也不能動搖什麼。
伏黑惠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呼吸間,泉鯉生緩緩睜開了眼。
因為剛醒的緣故,他的眼睛裡很空,沒有平時的情緒在。
“惠……?”泉鯉生嘴唇動了動,接著,整個人向後退開,眼底也出現了名為「抗拒」的情緒。
驟然離開讓鯉生的手掌猛地陷入了影子裡,「抗拒」中又多出了「驚慌」。
伏黑惠沒來得及去探究為什麼,習慣性抓住他往前拉。
慣性讓鯉生撲在了他的身上,好在並不重,身後又是柔軟的沙發,並沒有什麼影響。
“鯉生?”伏黑惠喊著,抬頭看見對方正越過沙發看著書桌的方向。
他順著看去——那是禪院研一昨天送來的花。
伏黑惠不懂照料鮮花的技巧,僅僅用清水浸泡枝乾截麵的鮮花經過一晚有些蔫,幾片花瓣掉在塑料瓶邊上。
伏黑惠感覺到泉鯉生深呼吸了幾下,接著是自言自語的低喃。
“冬至快到了……”他說。
“什麼?”伏黑惠問。
泉鯉生這才慢慢坐起來,揉了揉臉,再次抬頭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沒什麼,我隻是……做了個夢。”
“是噩夢嗎?”
“不知道,就是因為不知道……”鯉生輕輕說完,笑了笑,“早安,惠。”
他跳過了這個話題,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