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薄朝彥」
這個夢的後勁很大。
泉鯉生縮在被窩裡,裹著厚實被子,依舊覺得渾身發涼。
從伏黑甚爾在那裡自顧自胡言亂語一通後,泉鯉生給沒在家的伏黑惠留了口信,說自己要外出取材一段時間,不用擔心。
沒有電話聯係,也沒當麵告彆,直接利索跑了,一跑就是很長時間。
鬆本清張該教書教書,瀨尾澈也該搞事搞事,其他筆名事情也堆著,要寫的稿子還沒寫完,被禪院研一一個個追著催。
有大把能做的事情,隻要不去琢磨,煩躁的情緒很容易就會被束之高閣。
然後總會有某個時候,默不作聲地擋在眼前,壓根忽視不了。
等到不得不去見伏黑惠,泉鯉生自然就會看見他從小開始一點一點成長到現在的身影。
自然也就想起他以前,小孩經常叫囂著「總有一天我會把甚爾趕出去」,到現在基本不會再提。
其餘的區彆也很明顯。
比如小時候他會想要向日葵,想養金魚,還因為這些小事和甚爾吵個沒完。
現在就算問他,惠有想要的成年禮物嗎?他也隻會回答:沒什麼想要的。
他還問:我想要什麼你都會送給我嗎?
或許這就是當時泉鯉生感到驚悚的原因。
鯉生習慣於探求人際關係中感情的變化,這才是取材的目的所在。
一起經曆過同件事的兩個人會因各自性格作出不同的反應,產生不同的想法。
想法進而改變行為,行為主宰著關係。
他沒有參與伏黑惠大半個人生,搞不懂在告彆時懵懵懂懂的小孩是怎麼突然成長到令伏黑甚爾說出「我還沒死呢」這種話的。
並且,從伏黑甚爾嘴裡聽到「死」其實是更驚悚的事情。
泉鯉生也算是了解他,在不知死活探求「愛情」到底是什麼的中途就了解過頭了。
這家夥即使碎成一片片,身體被稀釋成肉泥,骨頭被打碎成粉末,還是會相當隨意地把自己給拚湊起來,一點一點,不一定非得完整融洽,也不用太堅固。
鯉生想象不出伏黑甚爾的死亡,明明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他壓根不像是活著。
任憑思維亂飄,落點到這裡之後,泉鯉生又打了個寒顫。
他倏爾明白了禪院研一的意思。
「不是每個讀者都能接受您的愛情觀,您把它看得太重了。」
當然會重,他的「愛情觀」是從伏黑甚爾身上連骨帶筋竊取出來的,拿在手心細細觀摩,發現太燙手,也太凶蠻,自己這種小垃圾完全應付不來。
那肯定會重,不重自己跑什麼?
“你發燒了。”給臥床的人測量完體溫,伏黑惠做出了診斷。
鯉生有氣無力哼唧了聲。
“抱歉,要不是我睡著的話……”
“沒有那回事,”鼻音很重,
說話也黏糊糊的,“每到冬天我就會來點事,也算是如約而至了……躺會兒就好了。”
伏黑惠扶他起來吃了藥,又讓玉犬圍在旁邊,多少能傳遞點溫度。
這場病持續了很多天,而且詭異地間歇性好轉,又間歇性惡化,跟心跳圖似的一波三折。
伏黑惠基本沒有外出,抱來書坐在床邊,一手探進被子裡牽著他的手,一手翻著書看。
也有不得不出門的情況。
浦見東中學沒有郵寄畢業函的服務,伏黑惠也沒有關係好的同學。
問了班主任,班主任說最好在學校放假之前來取,如果你沒空閒的話,讓監護人或者誰跑一趟也可以。
伏黑惠給五條悟打去電話,五條悟已經不是繁忙這個程度可以概括的了,電話那頭有不少陌生人的聲音,最後被五條一句「我在打電話」給壓了下來。
“你得自己去一趟。”監護人在電話那頭說,“還有,惠,我給你買了去北海道的機票,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冬天的北海道嗎?過兩天去玩吧。”
伏黑惠:“我沒有想過。”
“那就是我想。”五條悟沒有多少商量的語氣,“幫我去看看,記得拍些好看的照片回來——這算是今年的生日禮物了。”
這份禮物就很有五條悟的風格,我行我素。
拿監護人這邊沒轍,伏黑惠隻能讓玉犬將泉鯉生小心帶回影子裡,飛快地去了趟學校拿畢業函。
等伏黑惠按照五條悟的安排去到北海道,已經是12月23日當天了。
乘著jr線從劄幌去到小樽,列車行駛在海邊,外麵飄著小雪,把目光所及的所有東西都染上白。
按照五條悟要求的,伏黑惠在沿途隨便給他拍了幾張照片。到了定好的旅館,老板看見隻有他一個人,還有些意外。
“兩個人。”伏黑惠糾正說,“請準備兩個人的床褥和餐食,麻煩您了。”
稍晚的時候,泉鯉生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這裡不是小公寓,茫然問:“怎麼回事?”
聽完伏黑惠的解釋,泉鯉生病怏怏拖著他衝到窗邊,打開窗戶對著寒風新奇驚呼:“下雪了!”
也有其他筆名見過冰天雪地,但那是西伯利亞,西伯利亞壓根沒人會發出「下雪了」這類感歎,更多的是「這該死的寒冰」。
雪要更溫柔,沒那麼崎嶇,握在手心也不會被刺得像是骨頭都要爛掉。
伏黑惠摘掉他頭發上的白絮:“嗯,下雪了。”
“今天幾號了?我覺得我好多了,沒有錯過你的生日吧?”
伏黑惠點頭:“今天是22號。”
嘴上說著好多了,泉鯉生的反應還是比正常時候要慢上半拍,反應了會兒,笑起來。
他攤開雙手給了伏黑惠一個大大的擁抱,發燒的人體溫偏高,又把他抱得飽實,在雪夜中沉澱出令人動容的溫暖。
“生日快樂,伏黑惠。”泉鯉生在他耳邊笑著,“回去之後記得找我要禮物啊
(),嘿。
兩人並肩坐在那扇大得出奇的窗下(),一個裹著加厚棉襖和老板送來的被子,一個隻穿著禦寒的棉外套。
他們看著窗外洋洋灑灑的細小雪花,撐在榻榻米的手靠在一起,沒人打破寂靜,好像世界都浸泡在了這片寧靜的純白中。
睡覺前,伏黑惠先去關了燈,在暗色中牽著泉鯉生把他送進床褥。
一躺下泉鯉生就緩緩閉上了眼,月光灑在外麵的雪地上,被軟化後折射進房間,讓伏黑惠眼前的鯉生變得更加柔和,輪廓絲毫找不出丁點鋒利,像外麵小孩堆出的雪人。
雪人睡著了,還在念著:“生日快樂,惠。”
***
在病好後,泉鯉生總結出了結論:或許不是我太菜,是東京克我。
回憶一下,好像每次身體出毛病都在東京,半天不見好。一離開東京馬上原地仰臥起坐,感覺自己能跑個八百米不喘氣!
身體情況會影響到情緒果然是不變的真理。
就像之前鯉生也判斷過,生理上的臉紅心跳總有一天會順延至心理層麵,雖然這個理論暫且存疑,但現在能篤定的是,人在虛弱的時候就是更容易胡思亂想。
現在病好了,什麼伏黑甚爾,滾滾滾,都眼不見為淨了還有什麼好想的!
鯉生看了眼日期,今天是12月24日了,在來到北海道之後隻躺了一天——所以果然是東京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