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受肉」
黃昏時刻的路燈在忽閃,即使人安排了大量工作人員進人群疏散,新宿依舊是一片地獄般的混亂。
咒靈被徹底祓除後化為灰燼消失,隻剩下重傷下疲憊不堪的咒術師和遍地的殘缺屍體。
血腥的氣息在周圍浮動。
唯獨這條街道呈現出詭譎的寧靜,以狂言家為中點,周遭的所有存在都被安撫了下來。
世界暴露出不公的一麵,唯獨偏愛他,這是肉眼可見的事實。外界的淆亂停在那道紫色邊界,竟然顯得彬彬有禮起來。
影子是人間的暗麵,即使擁有「主人」,也聆聽了狂言家的請願,豁開路來讓他前行。
薄朝彥自黑影中顯形,又問了一遍:“你在做什麼,清道夫?”
清道夫老實回答:“我被禪院騷擾了。”
“……”
見薄朝彥默不作聲,清道夫又補充解釋:“從平安京開始,每隔幾十年他們就會把我從黃泉喊出來。說著「式神」、「調服」這類的話,還搬出你的名字,想讓我做事。”
薄朝彥:“讓你做什麼?”
“不知道,我拒絕了。曆代十影法師召喚出式神「八握劍異戒神將虛魔羅」殺了我很多次。”
聽著很像是抱怨告狀的話,放在清道夫口中平淡得跟AI播報沒什麼區彆。
類似清道夫這樣的概念,是沒有「死亡」這一特質的。
就像人可以修築房間來抵禦寒風,但不能說人們殺死了「寒風」。
這麼做也隻能讓清道夫回到黃泉罷了。
“回到黃泉後,晴明教我,下次再被召喚出去的話,直接殺掉虛魔羅。
“我這麼做了,但是虛魔羅有「適應」的能力。他和狂言逐漸融合,反而讓禪院能更加容易把我召喚出來。
“晴明又給我出主意,讓我乾脆殺掉十影法師。”
薄朝彥又不說話了。
清道夫不理解他的沉默,雖然依舊是麵無表情,異瞳中流露出幾絲不解:“我問過晴明,說對禪院出手你會生氣。晴明說他會幫你罵我,所以這樣做沒關係。他罵過我很多次了……你在生氣嗎?”
薄朝彥沒生氣,他隻是很無奈。
清道夫是薄朝彥以「保護友人」的心願創造出的概念,安倍晴明自然也在友人一列,當然會聽晴明的話。
這確實是安倍晴明乾得出來的事情,這個大陰陽師的壞心眼就和他的陰陽術造詣一樣高深。
“你不能對伏黑惠出手。”薄朝彥強調說。
清道夫看了眼警惕到極點的少年,懵懂問:“他也是薄朝彥的友人嗎?”
“他不是。”薄朝彥緩緩轉身。
狂言家沒有左腿,全靠風將人托起,好在白色單衣和紅打垮都能藏住身體天生的殘缺,看上去沒那樣驚世駭俗——儘管他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驚世駭俗了。
薄朝彥彎下腰,伸出手,擦掉少年
臉上沾上的汙塵。
算得上親昵的動作被他做出來隻剩下習慣所成的風雅,更像是墨客在撫平紙上的折痕。
墨色長發瀑落般散開,幾縷落在伏黑惠手邊,留下與溫度無關的冷意。
伏黑惠聽見他和風一樣乾淨的聲音,帶著點笑:“他是我重要的人心中重要的人。()”
清道夫似乎懂了:他是你的「受肉對象」喜歡的孩子嗎??[(()”
薄朝彥手頓在少年臉側,看向清道夫,是讓他說明的意思。
其實他很不解,這個世界沒有「泉鯉生」的存在,當然也不會有「薄朝彥」的存在。
隻是安倍晴明的話還能解釋,可清道夫又是哪兒來的?
“黃泉女神一直在找你。”
清道夫沒有解釋他真正的疑惑,反倒說了很恐怖的話。
“在你消失後的第一百年,她以為你會轉世回到黃泉,結果沒有。第二百年沒有,五百年沒有,一千年過去了,依舊沒有——她想你可能是和你的兄弟一樣,為了離開輪回,將自己變成了咒物。”
什麼兄弟?
薄朝彥一開始還沒想起來,接著回過神。
對,他是有一個不當人的便宜兄弟。
因為對黃泉女神非常不尊重,和他一起轉世平安京的時候變成了兩張臉四隻手的「怪物」。
說起來,自己也算是「怪物」的一員。
受黃泉女神伊邪那美的「詛咒」,薄朝彥從出生開始就失去了一條腿和一隻眼。
作為交換,黃泉女神賦予了他「狂言」的權能,能與世界上的所有概念「溝通」。
靠著這個,薄朝彥的戰鬥力被拔高到極其恐怖的程度,還能和便宜兄弟打得有來有回。
問題在於,如果說黃泉女神是掌管輪回係統的管理員,那麼「薄朝彥」就是管理員的老熟人,混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的存在。
但自從筆名切換回「鬆本清張」之後,「薄朝彥」此人再也沒有步入過黃泉。
在神明的眼中就是:在這千年以來,薄朝彥從來沒有「死」過。
人死了就要進入黃泉輪回,這是絕對的規則。
黃泉女神很好說話沒錯啦,對他可以說是極致的包容,但絕對不可能原諒一個打破規則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亂晃的。
哪怕對方是她偏愛的人也一樣。
再加上他那個便宜兄弟好像也用了某些手段沒有再入輪回……
雙重暴擊下,伊邪那美可能氣瘋了吧。
平安京時代沒什麼受肉的說法,薄朝彥隻按照字麵意思理解。
清道夫是覺得自己現在是依靠彆人的身體現世的狀態?
仔細考慮了一番……好像這樣說也可以,也不用再向伏黑惠解釋什麼「泉鯉生為什麼突然消失了,出現了個千年前的老妖怪」這類的問題。
就和泉鯉生隻能依附於影子一樣,薄朝彥也隻能依附於泉鯉生——「泉鯉生」和「薄朝彥」的關係被這樣
() 概括就挺好。
薄朝彥的沉默自然被理解為了默認。
聽完他們在這慘象環生的新宿宛如寒暄般的對話後,伏黑惠感覺自己在一點點變的僵硬。
雖然沒有正式入學咒術高專,他也算是跟著五條悟學了很久咒術相關的知識。
受肉是讓術士死後化作的咒物獲得肉|體的方法——完完全全的一類奪取。
占據原本那人的身體,搶占精神控製權。
他下意識抓住了貼在臉頰側的手,急切問道:“鯉生呢?”
薄朝彥指著自己:“在這裡。”
伏黑惠急了:“你——”
清道夫在此時插話:“如果你很看重「受肉|體」……”
依舊是平淡到不似人類的語調,話裡的內容帶著些許擔憂,“被帶回黃泉的話,他應該也會被伊邪那美遷怒的。”
“他和你們的事沒關係!”伏黑惠手下力道加大,聲音壓著怒氣,“不管你們是來自平安京還是什麼黃泉,那和泉鯉生有什麼關係?!”
少年的手指幾乎嵌進了薄朝彥的手腕中,被攥住後,狂言家的手背青筋顯露,手指也反射地微動了下。
清道夫本想動手,看見薄朝彥平淡瞥來的眼神後停了下來。
“晴明說,伊邪那美在無數個世界尋找你的蹤跡。那是隻有神明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我和晴明都不清楚她做了什麼,接下來又會做什麼——她很生氣。”
他提醒著薄朝彥。
“如果你不想回到黃泉,至少在近幾百年不要現世。再出現一次的話……”
“她就會找到我。”薄朝彥笑了笑,“可我遲早會回去的,因為晴明還在那裡。”
不過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神明的時代太過久遠,黃泉女神試圖在眾多世界找人,等同於刷新了各個世界自平安京開始以來的「曆史」。
就這麼,眾多筆名中,隻有「薄朝彥」被時代固定下來了。
哪怕世界的發展不同,沒有陰陽師,沒有咒術師……「薄朝彥」依舊會以合理的方式出現在史書的一頁,隻要他再度出現,伊邪那美就能直接找到他。
伊邪那美確實氣瘋了吧,無數個世界什麼的……好像也隻有神明能僅憑著心意做出這樣任性的事情了。
對神明的我行我素感到頭疼之餘,薄朝彥還在安撫著憤慨的伏黑惠。
“我不會讓「泉鯉生」和我一起歸於黃泉。”狂言家的所有話聽起來都像是承諾,“他想救你,我應許了他的願望,借用了這具身體,隻是這樣簡單。”
伏黑惠依舊固執地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坦白地講,他拿薄朝彥這類的存在無可奈何。一個清道夫就足夠無視大多咒術師了,更何況是他的造物主。
但他不敢鬆手,內心依舊憤怒。
自己還是太弱小了,對發生的事情無能為力,所以鯉生才會對占據自己身體的存在許下願望。
所有願望都得付
出代價,這是伏黑惠從小就知道的事情。()
不想去到禪院家,那樣的話津美紀絕對不會幸福。所以他答應了五條悟,得成為很強的咒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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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美紀遭到詛咒,現階段沒有能解決的辦法。所以他得加快步伐,得成為很強的咒術師。
不管是禪院找茬,還是被禪院召喚出來的「東西」,他完全沒有能應付的方法,即便得知了泉鯉生大概率隻有糟糕透頂的結果,他也無計可施,得成為……
成為很強的咒術師就能解決這樣的問題嗎?不見得吧。
還是說,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可以?
“這根本不是公平的願望。”
在這樣的情況下,伏黑惠也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理智,聲音在顫抖。
“清道夫不是我召喚出來的,自顧自把我從北海道帶過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鯉生就得因此被你占據身體——憑什麼?”
憑什麼?
他一直想說這句話,對所有人,對所有事。
世界完全不公平,善良到過頭的人總是遭遇不幸。津美紀是這樣,鯉生也是這樣。
憑什麼?
清道夫安靜看著正在發生的事情,薄朝彥不想讓他參與進來的態度很明顯了,所以他也就聽話呆著。
他在思考。
薄朝彥有無數種讓伏黑惠鬆手的方法,年輕咒術師對他而言太不值一提了。
平安京沒人敢拿這種態度對狂言家,起初所有人都覺得狂言家脾氣好得出奇,隻是因為和安倍晴明待在一塊兒,所以也沾染上了愛捉弄人的毛病。
大陰陽師和狂言家從來沒有真的做過什麼洞心駭耳的事。
直到狂言家的兄弟來到了平安京,人們發現狂言家也會被惹惱,他動怒的後果可以參照與兩麵宿儺的兄弟相殘。
他會砍斷對方手腳,撕開對方說出冒犯言語的嘴,讓世界沉入地獄。
他的「狂言」真正代表了黃泉,成為最恐怖的東西,凶意畢露。
所以他並不是什麼沒有脾氣的聖人。
脾氣好或許真的,可從來沒人敢對他說「憑什麼」,他會覺得那樣很愚蠢,是受憤怒驅使,喪失自我的表征。
所以即使是清道夫,也沒有見過他這麼有耐心的時候。
薄朝彥沒有解釋,因為他說的話會成為「事實」。薄朝彥也沒有繼續承諾,因為那說服不了滿腔不甘的少年。
他依舊選擇了依舊溫煦的做法。
“那樣的話,我欠泉鯉生一個願望。他想送你一份生日禮物,所以願望也就歸你了。”薄朝彥說,“伏黑惠,你想要什麼?”
“是我召喚出來的……是我……!”壓根沒人關注的角落,禪院直哉突然憋出來這麼一句話。
他應該是昏迷了很久,所以沒能聽到清道夫和薄朝彥的對話,不然怎麼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
禪院直哉明顯不知道薄朝彥的身份,但他能從清道夫的舉措看出些什麼來
() ,又聽到模糊的「你想要什麼」,嫉恨猛然席卷了全身。
薄朝彥完全沒有理會他,連一個餘光也沒給。清道夫兩步走到禪院直哉跟前。
他想著使用「狂言」的話說不定會讓伊邪那美更加關注這邊,現在能瞞一會兒算一會兒,於是拽住咒術師的金發,以與纖細少年身軀完全不符的巨大力道將他往外拖。
“你想要什麼?”薄朝彥又問了一次,“什麼都可以,這是我給出的「承諾」。”
隻要是知曉「薄朝彥」身份的人都能了解這句話的重量。
平安時代的六眼獲得過同樣的承諾,他的要求很簡單,在死鬥前將一塊石頭命名為「さとる」,這是他自己的名字。
石頭有了名字,也就開了花。這塊開著花的石頭被送給了狂言家,一起送去的還有一封信。
六眼在信裡寫:
【如果你想,可以呼喚他的名字。
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會拒絕你的呼喚,所以隻要你念,他就一定會回應你。】
【我來自黃泉的朋友啊,但願我們能於一個晴朗的日子重逢。
最好是陽光明媚的早晨,無風無雨,這樣就沒有任何東西能提前告知你我的到來。】
於是狂言家將石頭給了伊邪那美,懇請黃泉女神:「即使他轉世為他人,請給我們相遇的機會,哪怕他已認不出我。」
伊邪那美同意了,那塊開著花的石頭將會一直跟著那名六眼的靈魂輪回。